十九秘密會議

胡特的那一番話,與其說是在勸服K雄,還不如說是無意之中又一次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覺得自己真的應該有所行動了,頓時血液沸騰——他要領導一場革命。

會議被安排在了唐老師家雜貨店的那一間吃泡麵用的小房間裏,隻要進去後關上房門,倒也不失為一個隱蔽的好地方。吳可很快就打點好了一切,剛開始唐老師扭扭捏捏地說什麽也不願意讓他們在裏麵聚會,直到吳可遞過去幾張鈔票後才喜笑顏開。

“中途不允許任何人進來!”吳可最後要求說。

“沒問題!”唐老師一邊眯起眼睛對著陽光辨識鈔票的真偽,一邊爽快地答應道。

所有人都準時赴了約,分別是初中各年級代表和高中各年級代表,還有一些班代表。進場時,初中代表和高中代表就座次問題起了一番爭執,K雄好說歹說才將他們勸解開來,最後商定初中年級坐桌子的左邊,高中年級坐右邊,K雄坐中間。胡特和吳可則被K雄叫來站在門口負責維持秩序兼放風。門關上以後,K雄也坐到桌子的上首開始迫不及待地進行煽動,他先是從他親身經曆過的那些來自老師的毆打、辱罵、詆毀、譏笑、體罰說起,連小學時代的也沒有漏掉。然後又談到了當下校長的補課政策如何讓他覺得暗無天日,他所做的種種努力又是如何被旁人看作是瘋子的行為等等。情到深處,K雄聲音哽咽,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又講起了差生如何被排擠被歧視被暗算,身邊的同學們又是如何不理解自己那些行為的意義,那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家。同時又談到了他對即將到來的寒假所持的悲觀態度,他要利用自己在畢業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做一番鬥爭等等。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下麵的人對他的激烈言辭幾乎都沒什麽反應,隻有初一年級的那個代表很委婉地表示,假如K雄執意要那麽幹,那他願意提供幾把彈弓。K雄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

“如果不夠我還有一些從課桌上拆下來的桌子腿,就埋在圍牆底下,你要的話也可以拿去,我隻有這麽多了。”那位初一年級代表挺不好意思地說。

“你以為我要去幹什麽?打仗嗎?”K雄問道,“我要的是你們去把你們身邊可以動員的每一個人動員起來,然後進行有組織的罷課活動。或者繞操場遊行,如果你覺得不願意太張揚就靜坐也行,直到校長收回成命讓我們一周隻上五天課為止。”

“我又不是甘地,”那位頗具實力的初一年級代表嘟嘟囔囔地說,“我隻相信暴力才能解決問題。再說,煽動一群書呆子造反,你覺得可能嗎?”

“他們難道不知道禮拜天是屬於他們的時間?”

“在這裏,情況不是這樣。”

“難道真的就沒什麽辦法了嗎?”K雄泄了氣似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毫無指望地問了一句。

一位高二年級代表清了清嗓子說話了:“或許我們可以在晚上趁校長回公寓的時候在路邊埋伏,等他經過時突然用麻袋套住他的頭,然後帶到一個角落裏逼他在一份事先由我們起草好的公告上簽字,事後再張貼出來,這樣他就沒辦法抵賴了。”

這個點子引起了下麵一片哄笑。

K雄也笑了起來:“可要是他不簽呢?”

“那我們就往麻袋裏撒胡椒粉,他總會受不了的。”

“這不行,”K雄斷然否決到,“嚴格地說這是綁架,所簽訂的條款也不具備法律效力,我們得想別的辦法。”

“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高二年級代表很不服氣地說,“除此之外還能怎麽做?難道真要我們去和一群童子軍發動暴亂嗎?”

那位初一年級代表剛剛還在咯咯咯地笑,一聽這話笑容頓時僵住了,“你剛剛說什麽?”他緩緩地站起身來。

旁邊的幾位初中年級代表也跟著站了起來。

“喂?”K雄疑惑地看著他們,預感到要出事了。

“怎麽?我說錯什麽了嗎?”高二年級代表針鋒相對地反問了一句,態度十分強硬。

“你最好是清楚這樣說話的後果。”初一年級代表嚴重警告他說。“我現在就想知道後果,你放馬過來好了。”高二年級代表毫不讓步。

初一年級代表閉上眼睛,忍無可忍地搖了搖頭,然後一腳踢開了腿邊的椅子,等K雄站起來製止時已經晚了。那家夥直接從桌子上就跳了過去,和高二年級代表扭打成一團。桌子的另一邊,其他幾位初中代表也跟了過來,和高中代表展開了混戰。這既是屬於兩個年齡段的戰爭,也是屬於兩個時代的戰爭。初中年級的九零後們認為高中年級瞧不起他們,一直在嘲笑他們。高中年級的學生則認為九零後幼稚可笑,難成大事。初中年級的學生認為高中年級盡管是八零後也是屬於八十年代末期的人,已經是強弩之末,還驕傲自大。高中年級的學生則自信他們永遠能在和九零後學生的對峙中占據主動,而九零後偏不信邪。因此,雙方由來已久的積怨一旦被點燃,便直接演變成了武力衝突。整個房間像是開了鍋,有抓頭發的有扭脖子的有用牙齒咬的有抱人家腿的,還有相互困在一起誰也動不了的。人堆中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K雄在旁邊急得團團轉,拉這個也不是拖那個也不是,一個剛被他扯出來,另一個又衝了進去。房間裏,桌子被掀翻在地,椅子被攪得東倒西歪。飯盒、瓷碗、筷子、叉子打得滿地都是,唏唏嘩嘩亂響。唐老師顯然是被驚動了,將門打開一條縫探進頭來問:“怎麽回事?不是說生日聚會嗎?怎麽打起來了?”

“沒事!”吳可趕緊又遞過去幾張鈔票,接著把唐老師推了出去,然後“啪”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聽我說,都聽我說,快住手,”K雄在房間裏大聲叫道,“還不快來幫忙?”他吩咐吳可和胡特說。

可是,戰況實在太激烈了,即使是三個人也阻止不了。K雄再次去拉架的時候,一不小心被卷進了人堆中,腦袋和身上立馬就挨了幾下,也不知道是誰打的,吳可和胡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拉了出來。三個人忙得滿頭大汗,K雄的臉上已經青了一塊,而戰爭絲毫不見有鬆懈的勢頭。

“你們這群混蛋!”K雄咬牙切齒,一把撇開吳可和胡特又一次衝了進去。不過這次卻不是去勸架了,而是攥緊了拳頭在裏頭胡打一氣,一邊打一邊罵:“你們……這些……混蛋……叫你們……來開會……你們來……鬥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胡特和吳可一看事情全亂套了,趕緊又衝進去把K雄拖了出來。

“快把門打開!”胡特邊拖邊吩咐吳可。

K雄還不肯走,拚了命地要再次加入混戰,吳可趕了過來,兩人一個抱頭一個抬腳架起K雄便往外跑。K雄被他們架著一邊掙紮一邊仰天長歎。路上碰見了認識的人,紛紛好奇地問K雄這是怎麽了。

“發羊癲瘋!”胡特隨口答道,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兩人一路小跑將K雄抬回了宿舍,“啪”地一聲扔到了**,這才鬆了口氣,癱坐下來,累得氣喘籲籲。

K雄仰麵八叉地躺在**,嘴裏還在不住的叫罵,聲調中充滿了絕望。同時又好像勞累過度一樣地喘著氣,既沒力氣也不願意起來了。不一會兒,他停止了叫喊,仿佛是睡著了。吳可想過去看個究竟,不料剛走到床前就被K雄的一聲怒吼嚇了一跳:

“走開!不要靠近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胡特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神情仿佛是一位正在看病的醫生,“你在這兒看著他,我出去一下。”他對吳可說。

不一會兒,胡特帶著幾個人回來了。吳可認得他們,這些學生是學校裏的一個秘密團體,平日裏負責打聽情報、調解糾紛、組織活動、梳理公眾關係的一幫人。他們個個西裝革履、打扮講究,頗有些俠義色彩,校園裏時常傳頌著他們的一些為人稱道的事跡。來到房間後,胡特簡要地向他們描述了一下K雄的情況,眾人聽後皆連連搖頭,唏噓不已。為首那個來到床前,很關切地想看看他。

“走開!不要靠近我!”K雄又一次喝道。

“瞧!”胡特無奈地聳了聳肩,“就是這樣。”

為首那個退開幾步,手托著下巴眉頭緊鎖地沉思起來。

“怎麽樣?有什麽辦法嗎?”胡特問道。

“請等一下,”他說,然後走到一邊,和他帶來的那幾個人圍在一起低聲商量了起來。很快,他們似乎就某件事達成了共識,互相拍了拍肩膀,隨即,為首那個走到胡特跟前,對他說:“這種事的確很棘手,因為在我們的日常事務中並不包括這樣的事。看得出你的朋友是因為心理受到了某種打擊而開始感到絕望。我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帶給他希望,雖然眼下我們並沒有什麽明確的方案,不過我們會替他想想辦法的,我們過幾天再給你答複。”

“那好,”胡特滿懷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非常感謝你們!”

“不用。”為首那個回答說,然後理了理衣服,行事有素地帶著他的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