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吳可
雷峰塔前，一幫僧人正把白娘子往塔裏頭拖。白娘子哭喊著伸出手去，舍不得離開她的官人。另一頭，同樣被一大群僧侶拽著的許仙也正在拚命地想要把娘子拉回自己的身邊。盡管有許多人拖著但兩隻手還是在一點點地靠近。這時，老和尚法海突然出現，從中間專橫地一把拉開了這兩隻眼看就要牽在一起的手。難舍難分的愛情終於被橫空阻斷，從此天各一方，肝腸寸斷。
一位小朋友坐在電視機旁，氣得嚎啕大哭。從那以後，吳可一見到光頭的人就會條件反射般的懷疑對方就是法海的化身。
吳可對愛的理解最早始於他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他父親將一台黑白電視機抱回家中，讓他看《雪山飛狐》，他一眼就深深愛上了那位頭戴鬥笠，腰挎長劍的袁紫衣。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無論是《白蛇傳》裏的白娘子還是現實中某個和他隻有一麵之緣的姑娘，無一不愛得死去活來。一旦愛上了誰，吳可便立馬表現出一幅迫不及待要為對方獻出生命的衝動。而他愛過的人要是能集中起來，恐怕至少能裝滿一列火車。
十二月上旬的那個下午，吳可隔著大門的欄杆從他那暴發戶爹手中拿到了一個月的生活費，晚上便帶著大家一頭紮進了唐老師的商店裏。商店裏熙熙攘攘，無比繁忙，唐老師心裏高興得不得了，因為校長的補課政策讓她家的收入直線上升。而且，她發現在她有意將所有商品的價格都抬高之後，營業額並未受到任何衝擊，因為在這方圓幾百米的世界中她的商店處於絕對壟斷的地位。活了三十多年，唐老師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商業奇才！而她那個班上的學生也發現了一樁怪事——經常在老師家商店裏露臉的同學，處境要比班上那些省吃儉用的人要好得多。
唐老師看見蔣門神從門口進來，心裏立馬生出一股厭惡之情——蔣門神吃起泡麵來稀裏嘩啦，吃相十分不雅，是她這種有教養的人所無法忍受的。而且，蔣門神是個鄉下孩子，花錢一點也不大方。自唐老師某一年從鄉下嫁到鎮上來之後，便再也瞧不起鄉下人，連帶的也就不怎麽待見鄉下來的學生。蔣門神進來後，東遊西逛，唐老師暗想，假如他又一次什麽都不買，那她就要上去以自己的方式羞辱他一番。正這麽想著，吳可也跟著進來了，身後是他的其他幾個死黨。吳可剛一進門，雙腳便像被什麽釘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動。身後一直東張西望的K雄一頭撞到了他身上，他也毫無反應。K雄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櫃台裏頭，一位新來的售貨員正花枝招展地站在那裏向學生們介紹店裏的商品。K雄又看了看吳可，吳可半張著嘴，眼睛裏又顯現出了他那特有的迷離色彩。這一幕也被唐老師看在眼裏，唐老師何等精明？一眼便瞧出了個中端倪，便趕緊上前向吳可推薦店裏剛剛從南方運來的一批新鮮甘蔗。唐老師說了些什麽吳可一句也沒聽進去，隻知道機械地掏出錢包，拿出一疊鈔票遞了過去，說了句：“全要了！”那天晚上，直到K雄他們將最後一捆甘蔗扛回宿舍，順道把他也拽了回去之後，吳可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吳可心裏有一些隱秘的願望，對誰也不曾提起。例如他一直想進入到《紅樓夢》裏的那個世界中，親身體驗一下“亂花漸欲迷人眼”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或是回到古代，去看看四大美女究竟美到怎樣一種程度。再就是去考證一下當年李自成和吳三桂是不是真的為了陳圓圓打得天翻地覆，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從此就可以反駁曆史老師說，個人不僅可以改變曆史，而且還是個女人。
吳可是愛這個領域的權威，從不容許別人非議他的愛情理念。就在K雄他們又贏下了本周的聯賽的那天晚上在宿舍裏歡慶的時候，吳可當眾宣布他愛上了數學老師，眾人被驚得目瞪口呆。
“你在胡說些什麽？”胡特問道。
“怎麽？不行嗎？”
“當然不行！”
“為什麽不行？”吳可好像早就料到會遭到反對似的，情緒一下子就激動起來。
“她可是我們的老師呀！”胡特說。
“那又怎樣？”吳可怒氣衝衝地爭辯道，“誰規定不可以愛自己的老師？”
“可這太荒唐了。”胡特一下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人家數學老師好像有未婚夫的。”蔣門神在旁邊插了一句。
“你見過？”吳可立刻調轉矛頭。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她有未婚夫？”吳可追問道。
“我隻是聽別人說的。”
“耳聽為虛，”吳可說，“何況，即使她有未婚夫又怎麽樣？僅僅因為她有未婚夫我就不能愛她嗎？這完全是兩碼事。”
“可是，”胡特繼續和他理論，“首先，她是我們的老師，其次，她年齡比你大，你覺得這合理嗎？”
“我看不出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不錯，她是老師，也比我大。可她也是人，她也需要有人愛，你們難道沒發現她很少笑嗎？這就是缺乏愛的原因。”
“可你們的家人會反對你們。”
“那我就帶著她私奔！”
“你靠什麽養活她呢？”
“我可以去幹活，幹苦力，靠自己的雙手掙錢。我也正要借這個機會證明給我爹看，我不靠他同樣能活下去！”
“瘋了……”賈立難以置信地一邊搖頭一邊後退，退著退著正好又碰見兩名同學拿著一張報紙在向羅傑請教，假如是他在街上碰見了專門搶劫女人的人該怎麽做。
“我認為處理這種事情的辦法隻有一個，”羅傑將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很慎重地回答說，“那就是抓住他的衣領，然後用拳頭砸他的臉，再敲掉他的門牙，直到打得他媽都不認識他為止。”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羅傑突然喋喋不休起來：“他們就是欠揍，我們身處在一個多麽荒唐的社會裏？在這個社會中，處處隱藏著凶險，卻又自欺欺人地處處在提倡微笑。微笑是什麽？醫生衝你微笑，不過是想把你根本不需要的假藥賣給你；推銷員衝你微笑，不過是想讓你掏錢買他們那些誇大其詞的破玩意兒；快餐店的服務員衝你微笑，不過是想讓你不吃飯而去吃可樂和薯條，你們看見隔壁班的那個女孩子了嗎？她一邊衝誰都微笑，一邊又在練跆拳道！微笑？我這個人既不尊老也不愛幼，老人們天天在電視上用他們那慈祥的微笑做騙人的保健品廣告，小孩子也被他們利用，用天真無邪的模樣誤導消費者。這是一個連廣告都在煽情的年代，處處充滿了虛偽和肮髒。再看看外麵，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市儈橫行。他們在大街上招搖過市，看見流浪的小貓小狗就要殺掉，因為他們認為他們天生就有剝奪這些小生命的權利。他們卑鄙無恥，恃強淩弱，看見孤兒寡母就要欺負一番，他們肆無忌憚地毆打店員、修理工，因為在弱者麵前可以充分體現他們的強大；他們在文人麵前裝武夫，在武夫麵前又裝文人。你們知道嗎？當你們還坐在搖籃裏昏昏欲睡的時候，當你們在父母麵前吵著鬧著要買玩具的時候，當你們流著兩條鼻涕、舔著棒棒糖滿大街亂竄的時候，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嗎？我想要一把沉甸甸的沙漠之鷹手槍，一槍可以打穿鋼板的那種，同時還要許許多多的假身份，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在轟掉那些王八蛋之後還要去接受法律製裁……”
“瘋了……”賈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邊捂住雙耳衝出宿舍一邊對著夜空呐喊：“你們全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