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與虎謀皮

夜晚的海風絲絲涼涼的,帶著淡淡的腥鹹,吹拂著海角村這片土地。

小舟邁著步子,一瘸一點的,借著朗朗月光,行走在街道上。

“我這卑微的生命,又何懼災難!”在聽完餘大海的講述後,他這樣回答。

那一刻,他的腦子是混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算作人,還是該算作鮫人,亦或是,一個半人半鮫的怪物!他覺得,這樣的怪物,是天地不容的,所以,上天才會屢次用厄運懲戒自己。

這一刻,他的腦子卻是清晰的。他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卑微的活下去,要勇敢地做一些事情,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無悔於心。

於是,他敲開了牛府的大門。

家丁一見是餘小舟,隻以為他又帶人前來尋仇,嚇得匆忙向內稟報。不多時,一夥人提著棍棒湧了出來,為首的,卻是牛扒皮的同胞兄弟,牛富仁。

牛扒皮重傷在身,牛府便暫由牛富仁主持大局。他見小舟隻身一人前來,便道:“小兔崽子,你帶人傷我大哥,我未去找你報仇,你卻主動登門挑釁,是欺我牛府沒人嗎?來人,給我把他綁了!”

眾家丁呼啦往前一闖,將小舟倒剪雙臂,緊緊綁了起來。

小舟啐道:“你們這幫狗奴才,主子挨打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還愣,如今遇到弱小,便又裝得比禿尾巴狗還橫!真令小爺笑掉大牙!”他一反常態地硬氣起來。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這樣硬氣地說過話,此時說出來,雖有些心虛,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興奮。他的心砰砰跳著,心想,我落得這副天地,死都不怕,還怕這些小嘍羅嗎?於是將腰杆挺得倍兒直。

牛富仁笑道:“小子,你莫要逞口舌之快,一會兒便叫你跪地求饒!帶走!”

眾家丁押著小舟,帶往牛扒皮的屋子。

牛扒皮胳膊腿纏著繃帶,頭上搭著濕水的手巾,躺在**一陣陣地呻吟。他既有身外傷,又有心內火。想自己在這一帶威望甚高,卻一夕間被那南宮文弄得聲名盡毀,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然而探聽南宮文底細,才知竟是錙銖門大公子,此等人物,絕非自己能夠招惹得起的。但若不報此仇,自己今後,還如何在這片地界混下去?自己辛苦創下南海漁行,壟斷周邊魚市,覬覦者、仇視者本就不少,這些人得知自己落難,定會趁火打劫,令自己一敗塗地!如此,該如何是好!

他越想越窩火,恰在此時,忽聽有人來報,說抓到了餘小舟,立時拍床而起!他腕處、腿部都有骨傷,這一動,便痛得嗷嗷直叫。

牛富仁將小舟帶到跟前,道:“大哥,這小兔崽子已然抓到了,你發落便是。”

牛扒皮大叫:“給我打斷他的手腳,扔池子裏喂王八、喂王八!”

“是!”牛富仁應了一聲,抄起一根木棍便要動手,卻聽小舟冷哼一聲,道:“你便是殺了我又有何用?傷你的是那錙銖門的南宮文,你不去找他尋仇,卻隻敢朝我撒氣,你便是殺我百次千次,又能挽得回你的名聲嗎?”

牛扒皮被小舟一語說中痛處,咬牙道:“我先宰了你,再找那小子算賬不遲!”

小舟哈哈大笑:“就憑你?你手下人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如何找他算賬?怕是有命去、沒命回罷!”

餘小舟之所言,正是牛扒皮之所想。自己手下這點人、這點勢力,怕是連錙銖門的大門都攻進不去,又何談找南宮文報仇?

卻聽小舟接著說道:“你我同被南宮文耍了,他才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我這兒倒有一個主意,可以搶回鮫人,並收拾了南宮文出氣,你願不願聽?”

牛扒皮道:“小娃,你這丁點本事,可不要信口開河。”

小舟道:“螻蟻雖小,有時也能咬死大象!”

牛扒皮聞言,心中一動。他望著小舟,小舟也挺直脊梁,堅定地與他對視。他隻覺眼前這小子,已經完全變了。幾日之前,這小子還是一副靦腆懦弱的模樣,但今日再見,已是凜然無畏、難以捉摸。那雙眼中,分明有一道光,堅定如磐,不屈不移。他知道,那是舍棄生死、不顧一切的眼神,擁有這樣眼神的人,是可怕的。

這小子,究竟經曆了什麽?

“你有什麽辦法?”牛扒皮問道。

小舟歪歪腦袋,望了望縛在自己身上的繩索。

牛扒皮目光一凜,但還是壓下了怒火,道:“給他鬆綁。”

小舟重獲自由,活動了活動酸麻的胳膊,然後附耳到牛扒皮身側,低聲道:“我給南宮文,準備了一份大禮……”

牛扒皮靜靜聽著小舟講述,臉上表情驚疑不定,待小舟講完,他思索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在牛扒皮的授意下,幾名家丁跟著小舟,來到了海邊,找到了那隻巨大的海蚌。那蚌殼已有部分碎裂,裏邊的蚌肉也早已被海鳥和小獸吃淨了。眾人將蚌殼收攏一處,而後運回了餘家,閉門鼓搗了幾日,才終於完工。次日清晨,牛富仁便帶了幾名隨從,將巨貝裝入車中,朝錙銖門而去了。

錙銖門位於永州境內,占地五千畝,其內亭台樓閣無數,均以白玉為階,琉璃作瓦,盡顯富貴之氣。又有石山層疊,綠塘荷影,奇花異草,茂林修竹,景致奇美,窮盡園林設計之能事。永清河從中穿流而過,河上遊船畫舫,琴瑟聲聲,滿載繁華,極盡享樂,令人流連忘返。

適逢會長南宮承業六十大壽,錙銖門內,熱鬧非凡。旗下九州分會的商業翹楚皆匯聚於此,中州各大門派亦有專人前來敬賀,當真是盛況空前。便連那天空,都籠罩在一片珠光寶氣之中。

南宮承業坐在大殿正中。此人頭戴金冠,身披金絲軟袍,方麵闊口,大耳垂肩。胖大的身軀,端坐於黃金寶座之上,金光閃閃,令人不敢直視。他背後的牆壁上,精雕細琢了一隻瑞獸貔貅,瞪著圓眼,張著大口,似是想將天下一切財寶,都納入口中。

他正自與賓朋寒暄,忽有人來報,言武當山朝天宮首座段天伯來賀。

朝天宮在武當山九宮七十二峰之中,位居第二,首座段天伯,地位僅次於武當道尊,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南宮承業不敢怠慢,忙起身相迎。老遠見了段天伯,便緊走幾步,滿麵笑容招呼道:“段首座!段首座大駕光臨,小弟未曾遠迎,當麵恕罪!”

段天伯頭戴道冠,身著白色雲紋道袍,手執浮塵,三縷長髯飄灑前胸,宛如下界的仙人相仿。他鶴發童顏,目若朗星,皮膚便如幾歲的娃子,滑嫩得幾無一絲皺紋。但南宮承業深知,此人年歲早已過百。想當初,自己年幼時便隨父親見過此人,那時,他便已是如此模樣。如今數十年過去了,自己垂垂老矣,而此人卻仍是這般模樣,當真令人慨歎。

實際上,段天伯修習混元天勁,已臻窺天之境,返老還童,又豈是難事?

“哪裏哪裏!”段天伯拱手回禮,“聽聞南宮會長大壽,吾道尊師兄本欲親身前來,奈何俗務纏身,便令吾代表武當山九宮七十二峰,前來道賀!”

南宮承業道:“小老兒何德何能,竟令道尊如此掛懷,煩請借段首座之口,待我向道尊問好。來來來,段首座,裏邊請、裏邊請!”

分賓主落座之後,南宮承業道:“段首座,前不久,聽聞北方玄冥鬼教,密謀犯我中州。武當弟子龍雲舒,孤身泛險,憑一己之力,便**平了鬼教中央分部,當真是大快人心、揚我中州武林神威!”

段天伯道:“慚愧慚愧!此番妖魔邪教入犯,我正道中人,自是人人得而誅之。更不容邪魅鬼祟之輩,在我中州境內為非作歹!”

“武當浩然正氣,實在是我等楷模!”殿中群雄紛紛喝彩。這些人中,不乏江湖人士,早便對龍雲舒一事有所耳聞,隻是江湖多詭,不敢確信罷了。而今聽到武當山首座親口承認,皆暗暗而驚:以一人之力**平鬼教分部,該是何等的膽識和武功!這武當山,當真是人才輩出!

南宮文坐在席間,陪著笑臉。對這些江湖之事,他卻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隻是今日生意如何、入賬幾許。相反,二弟南宮武,與這些武林人士,倒是相談甚歡。他心中暗想,暫且讓你高興一會兒,待稍後我獻上重寶,定讓你愁眉苦臉、再也笑不出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南宮文將身站起,深施一禮,道:“父親大人,幾日前,孩兒船行南海,偶然得到了兩件奇物。孩兒不敢獨享,便借此良辰吉日,獻給父親大人,願父親大人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南宮承業酒意正酣,聞聽此言,心中高興,笑道:“好、好,文兒費心了!那便讓為父瞧瞧,也讓諸位賓朋幫忙品鑒品鑒,看是不是擔得起‘奇物’二字!”

“是。”南宮文應道,而後轉身,朝殿下三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