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件奇物
四名壯漢抬著一隻巨大的海蚌,由殿下走了上來。那巨蚌通體暗紅,宛如血染的礁石,厚重沉穩。
人群中有人歎道:“好大的蚌!當真是世所罕有!”
“此物,乃是血蚌之王,生長在南海最深的海底。”南宮文說著,命人將巨蚌打開。
兩名壯漢扣住巨蚌,咬牙發力,緩緩將上蓋掀了起來。眾人聚攏目光觀瞧,但見其中,雪白的蚌肉鋪底,上麵盤身坐著一隻鮫人。那鮫人藍發碧眼,人身魚尾,卻是由貝殼粘成。它與常人大小相仿,五官精巧,眉眼含笑,做工細膩,活靈活現。她雙手舉在身側,捧著一顆碩大的紅色珍珠,那珍珠豔紅如血,純潔得無一絲雜質,溫潤的光華流轉其中,使整個大殿內的珠寶玉器,瞬間黯然失色。
四座皆驚。
在座之人不乏各地富商巨賈,奇珍異寶所見無數,然而見到這顆珠子,仍吃驚得合不攏嘴。這種紅色的珍珠,要遠比一般白珍珠更為稀奇、更為珍貴,它大的就像孩兒頭,渾圓如滿月,單此一顆,便已是價值連城。這錙銖門,果然是珍寶重地、富甲天下!
看眾人吃驚非小,南宮文不禁麵露得意之色。
這“鮫珠獻壽”,乃是昨日南海漁行派人送來的。據說,南海漁行舊任行長牛扒皮,重傷後一蹶不振,其弟牛富仁趁虛而入,霸占了漁行,並有意加入錙銖門。故而借會長大壽之際,獻上賀禮。
對此種說法,南宮文感同身受。他心知,兄弟間產業的爭奪,有時比生人更加嚴酷,自己與南宮武便是如此。他告訴牛富仁,隻要你今後死心塌地跟著我幹,保你南海漁行生意興隆、百年常青。
牛富仁感激涕零,言牛扒皮作惡多端,欺壓鄉裏,早就該有人替天行道,公子的出現無異於久旱逢霖。我如今成為漁行行長,都是得益於公子相助,我必不忘公子抬愛,一生侍奉公子鞍前馬後。
南宮文哈哈大笑。對牛富仁所言,他並未相信,深知商場之中,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既得的利益。不過,此人獻上的賀禮,著實貴重非常。於是,他才在今日壽宴之上,擺出炫耀。
南宮承業坐在黃金寶座之上,望著兒子獻上的這份壽禮,微微頷首道:“巨蚌之稀奇罕有、鮫人之精致傳神、血珍珠之珍稀名貴,湊在一處,當真是無價之寶。文兒有此心意,為父甚感欣慰!”
能得到南宮承業如此稱讚,說明自己這番心思沒有白費。但同時,從父親的口吻中,南宮文也聽得出,此禮物雖然珍貴,卻不足以打動他的心。他這一世,實在見識過太多的珍寶啦!
南宮文道:“能得父親大人歡喜,孩兒不勝榮幸。然而,此物僅是一道開胃小菜,接下來,才是孩兒為父親大人精心準備的大禮!”
殿中眾人聞言,皆麵麵相覷,交頭接耳。如此寶物,竟僅僅算作開胃小菜,那這之後奉上的大菜,該是何等的豐盛!
南宮文命人將海蚌抬下殿去,轉而又抬上來一隻鐵籠。那鐵籠長寬五尺,四四方方,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卻不知裏麵藏了什麽。
“前幾日,我沿通海夷道,經紅海、波斯灣、印度洋,至南海海域。忽聞茫茫大海之上,傳來一陣天籟般的歌聲。”南宮文站在籠旁,高聲講道:“那歌聲空靈婉轉,令人心醉神迷。隨著歌聲,又有一物,從前方的海麵顯現。那物籠罩在一團紅色霞光之中,隨海潮起伏漂**,並最終攔在了船首。卻是一隻巨大的海蚌!”
有人插話道:“是方才那隻海蚌麽?”
南宮文道:“不錯,正是此蚌。我深感稀奇,於是命人將海蚌打撈上來。此時,蚌中歌聲已然停了,但那紅色霞光仍沿著蚌殼的縫隙透射出來。我命人打開蚌殼,便見到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他講得抑揚頓挫,說到關鍵之處,整個大殿都安靜下來,便是掉根針,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到。
“諸位,請上眼!”他說著,猛地掀開了鐵籠外的黑布。
眾人攏目光觀瞧。但見鐵籠之內,一女匍坐在地,藍發碧眼,麵露驚恐地望著殿中眾人。她的身下,赫然是一條藍色的魚尾!
這一瞬,殿中仿佛開了鍋一般,就連南宮承業,都忍不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幾步走到鐵籠跟前,竟顧不得風度,前後左右圍著鐵籠繞了一圈,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望著籠中那張妖異絕美的臉,驚歎道:“鮫人!此世間,竟有鮫人!古人誠不我欺也!”
南宮文添油加醋地說道:“此鮫人手捧血珍珠,盤坐於巨蚌之內,與我錙銖商隊相遇於茫茫大海之上,促成了鮫人獻珠之吉兆。我錙銖門,定會在父親大人的率領下,繁榮昌盛、大業得成!”
在說出“大業”二字時,他故意加重了語氣。南宮承業望向他,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而後哈哈大笑。其中含義,怕是隻有這對父子,能夠明了吧!
“南宮公子果然神通廣大,竟能俘獲這傳說中的鮫人,實乃古今第一人!”
“南宮會長吉人天相,引得鮫人前來祝壽,真乃天下美談!”
“我等今日沾了南宮世家的光,有幸得觀鮫人,今後也有的吹噓啦!”
殿中眾人疊聲讚頌。
南宮文笑得合不攏嘴,他有心賣弄,便道:“此鮫人之奇,並非僅僅奇在體態樣貌,她還能口吐人言呢!”
“哦?是嗎?”南宮承業疑道,而後俯身貼近籠子,朝鮫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來自何方?”
鮫人惡狠狠望著他,口中發出低低的咆哮。
南宮文顏麵有些掛不住,怒斥道:“會長大人在問你話!”見鮫人仍自一言不發,他從家丁手中抄起一杆皮鞭,“啪”的便是一狠下。鮫人痛苦地一縮身子,齜著獠牙道:“你們,都將不得好死!”
她罵得凶,南宮承業卻是哈哈大笑,殿中眾人也隨之大笑。
南宮文道:“此鮫人甚是桀驁,還需加以時日馴化。到時,列為賓朋再來我錙銖門,令她唱歌跳舞,豈不美哉!”
眾人又是大笑。
一旁段天伯見了,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起身上前道:“無量天尊!這鮫人知人言、曉人事,與人類無大異處。人類獨霸大陸,鮫人卻是南海之主,如此對待,怕有不妥!”
南宮承業隨口敷衍道:“無妨無妨,段首座多慮啦!”
段天伯不禁搖頭歎息。
經此助興,殿中氣氛火烈,眾人再度開懷暢飲。
錙銖門有藏寶閣,但凡各地搜羅來的奇珍異寶,皆存放於藏寶閣中,有重兵把守。此閣分上中下三層,各式珍寶歸類存放。閣外,有花草園,種植各樣珍貴花草;有鳥獸園,圈養各種珍禽異獸;有人工湖,由永清河引流而來,飼喂各類名貴魚鱉。如此種種,便是與皇家園林相比,也不遑多讓。
此番,各門各派獻上的奇珍異物,也盡數運至藏寶閣中。
汐關在籠子裏,與眾多珍寶共處一室,滿目皆是珠光寶氣。她呆呆地望著窗子,窗欞外,鴨卵粗細的銅筋,讓藏寶閣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堅固而封閉的牢獄。
回想近日遭遇,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潸然落淚。
族長說的沒錯,人類,果真是天底下最邪惡的種族。自己這段時間,見識了太多的人類,然而除了餘小舟,再沒有哪一個有那樣純潔善良的心境。
想到餘小舟,她的心裏愈發得難過。她從懷裏掏出一隻小人兒,輕輕撫摸著它。這個可憐的孩子,因自己,受了太多的苦難,卻不知現在是生是死、過得如何。
不,他一定是活著的,如此善良的人,怎麽會死去呢?
她心裏胡思亂想,卻忽覺旁邊有什麽聲響。她警覺地扭過頭去,見不遠處的牆邊,擺著一隻巨大的海蚌。海蚌中,貝殼粘成的鮫人,捧著血珍珠,正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
那貝殼人偶,不是小舟做給自己的嗎?還有那巨蚌、那血珍珠,不都是來自自己的家園嗎?沒想到,這些東西,竟悉數被這些惡人搶了來。
她望著人偶,心裏一陣刺痛。而那人偶似乎回應她一般,一雙大眼,忽而眨了一下。
她一愣,以為是自己淚眼婆娑,一時看錯了,便擦了把淚,再度朝人偶望去。這一望,幾乎令她驚叫出來,那人偶竟朝著她,再度眨了一下眼。緊接著,人偶臉部的一片貝殼,隨之掉落下來。
她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麵前的人偶,莫非成了精不成?然而未等她弄明白,便見那人偶臉上的貝殼,竟一片一片地開始剝落。這種剝落,就如朽爛的泥瓦,在輕輕觸動一角之後,迅速向大擴散,一發不可收拾。它們從人偶的臉麵開始,自上而下剝落,蔓延到脖頸,又從脖頸席卷至全身。
之後,人偶徹底散落,一個少年,從中顯露出來。
不是餘小舟,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