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錙銖公子

在看到鱗片的刹那,南宮文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芒。

他接過鱗片,借著陽光,翻來覆去看了半晌。這鱗片有槐樹葉大小,上圓下尖,其上有淺淺的雲紋,陽光一照,閃爍著聖潔的藍色光芒,簡直不像凡物。它很薄、很輕,卻極為堅韌,摸上去光滑如玉,帶著大海的一絲冰涼,沁人心脾。

南宮文常年遊走各地,走南闖北,見識無數,然而眼前這種鱗片,他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長著如此精美絕倫鱗片的,該是如何神奇、美麗的生物?

他望了眼躺在甲板上的落魄少年,道:“救活他。”

“是。”船醫應道。他從藥箱中取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精致瓷瓶,拔開軟木塞子,倒出了一粒水綠色的藥丸。那藥丸隻有豆子大小,正是避水丹。他撬開少年牙關,將藥丸送服下去。

不多時,便見少年周身開始發燥發熱,有氳氳白氣從體內蒸騰而出,隨後,他身子一抖,“哇”的一口黃水吐了出來。

他的身子顫抖著,每過一會兒,便逼出一口黃水,反反複複,痛苦地幾乎將心肝都吐了出來。而他那隆起的肚子,也漸漸癟了下去。

半晌,他才緩緩地從甲板上坐了起來,抬頭望著滿船的陌生麵孔,腦袋裏一片混亂。

“小子,我家公子救了你,你就不懂得道個謝嗎?”錢滿貫說道。

少年望望他,又望望他身邊的華袍公子,腦子才漸漸清晰了些。他回想起此前發生的事情,知自己之所以能活下來,多虧了眼前公子相救,於是急忙顫巍巍地站起身子,道:“謝、謝公子、救命之恩。”他被一群陌生人圍著,心中有些露怯,說話也不利索了。

南宮文一看,原來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娃子。可這樣一個娃子,為何會落入海中,又從哪裏得來的鱗片?他心中更覺詫異。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南宮文道。

“餘、餘小舟。”少年答道。卻忽見對方手裏捏著一枚鱗片,藍光閃閃的,不正是汐送給自己的那枚嗎?一想到汐,他的心頭立時一陣刺痛。那是汐最後留給自己的一個念想,怎可被一個陌生人這樣隨意地捏在手裏?他血往上湧,也顧不得禮儀了,嘴上叫著“這是我的!”直朝南宮文便奪。

他剛一邁步,便見身前黑影一閃,一名黑衣人已攔在了他與南宮文之間。那人直直伸著手臂,掌中握著一柄彎刀,銀色的刀鞘,橫擋在餘小舟的胸前。他黑紗蒙麵,黑巾罩頭,隻露著一雙鷹眼,定定地注視著小舟。

太快了!小舟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方向“飛”出來的,仿佛憑空而現,如鬼似魅。

“暗影,退下!”南宮文說道。

那“暗影”身形一晃,也不見腳下如何動作,便忽地退回了南宮文身後。他懷抱彎刀,一動不動地杵在地上,猶如木雕泥塑。

“小舟兄弟,實在抱歉!”南宮文朝小舟一拱手,“在下並非有意冒犯。”他邁出兩步到了小舟身前,將手中的鱗片重新放回了小舟的手心。

小舟愣愣地站在原處。方才他一時衝動,不問青紅皂白,上前便去搶奪,實在做的有些過火。而麵前的這位公子,明明有碾壓自己的實力,卻反而如此謙遜禮讓,著實令自己汗顏。他紅著臉,囁嚅道:“對不起,我……”

“未經你的允許,便擅自動了你的東西,是我該道歉才對。”南宮文微微一笑,道,“小舟兄弟,你不必拘謹。我們非是歹人,而是出海貿易的商人,正巧路經此地,看到你落難,這才出手相救。鄙人複姓南宮,單名一個‘文’字,若不嫌棄,你便叫我南宮大哥便好。”

這南宮文自幼經商,深諳人的心理。雖然對那鱗片有一肚子疑問,但當見到小舟對鱗片如此看重時,便知自己絕對不可操之過急,於是道:“小舟兄弟,你在海上漂泊許久,想必是餓了。來人哪,給小舟準備些吃食。”

小舟更是無地自容

魚肉和米粥很快端了上來,小舟餓得狠了,一頓狼吞虎咽。南宮文在旁勸道:“小舟兄弟,慢些吃,這些都是你的!”

待小舟吃完,南宮文才道:“小舟兄弟,你家是哪裏的?怎麽會落入大海之中?”

此話無疑勾起了小舟的傷心事,他哽咽道:“我家在海角村,有一個惡霸,搶走了我的朋友,又將我打暈,丟進了大海……”他說著,不禁落下淚來。

南宮文聞聽,露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道:“好一個惡霸,光天化日之下,便搶人殺人,這還有沒有王法?小舟兄弟,你莫要悲傷,能否和我詳細說說,究竟發生了何事?我南宮文雖稱不上什麽拯救蒼生的英雄,卻也是懲奸除惡的正義之士,若然信得過我,我替你做主,鏟除這個惡霸,還海角村一個太平,如何?”

小舟聞言,心中大為感動。他畢竟小孩心性,待人處事缺乏經驗,被南宮文三言兩語,便打破了心底防線。隻覺得麵前這位公子,是如此和善可親,不僅救了自己的命,還對自己這般恩好,定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轉世。於是說道:“我的那位朋友,叫做汐,她是一個……”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汐曾經告訴自己,不能將她的存在告訴任何人,於是略一遲疑。

南宮文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芒,追問道:“她是一個什麽?”

小舟望著他,心想,這麽一副良善的模樣,會是惡人嗎?轉而想到汐已然落入了牛扒皮之手,憑自己的能力,絕無可能將其救出,若南宮文肯出手相幫,說不定能救汐脫離虎口。於是狠下心,道:“她是一個鮫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猶如在船上響起了一聲炸雷,將眾人的目光紛紛吸引過來。小舟不再遮掩,將已往經過講述出來。

南宮文心中驚駭,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真的有鮫人存在!他錙銖門坐擁重寶,但那些寶貝,與這活生生的鮫人相比,簡直判若雲泥,根本不值一提。在小舟講述的過程中,他一直察言觀色,覺得小舟並非妄言,加之有鱗片作證,鮫人之事,足可定論!

他麵上不露,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說道:“小舟兄弟,我南宮文平生最恨恃強淩弱之人,你口中那個牛扒皮,實在是罪大惡極!我與你在茫茫大海相遇,緣分非淺,你既然對我如此信任,我也定會說話算數,還你一個公道!”

當即,南宮文安排錢滿貫,繼續帶隊去往廣州港。自己則帶了暗影和其他兩名隨從,與餘小舟一道,改乘小船前往海角村。

這些人航海經驗豐富,根據洋流和餘小舟在海上漂泊的時間,很容易便推斷出了海角村的方位,於是揚帆而去。

按下南宮文一行不提,再表牛扒皮一夥。

牛扒皮捉了鮫人,心中狂喜,命人將之抬到府上,關在了籠子裏。他見鮫人生得分外妖美,簡直比自己的那些婆娘加在一起還要漂亮,不禁動了**念。然而那鮫人凶厲得狠,他剛一接近,便齜著獠牙,發瘋似的張口狠咬。反複多次嚐試,他不僅沒得著便宜,還被咬傷了手臂。

牛扒皮大怒,抄起鞭子,便是一陣毒打。那鞭子抽在鮫人身上,留下道道藍色的血痕。鮫人卻咬著牙,仍自不肯服軟。牛扒皮心想,這鮫人死了便不值錢了,於是悻悻收手。

他對鮫人軟硬兼施,然而這鮫人卻是軟硬不吃,他望而不得,不禁心中憤懣。

這樣堅持了一日,轉過天來,王二癩登門造訪。他拿出一個小紙包,告訴牛扒皮,這裏邊放的是軟筋香,用火點了,人聞了,便會全身癱軟、四肢無力,卻不知這鮫人聞了,又會怎樣!

牛扒皮**笑兩聲,道:“知我者,二癩也!”於是將軟筋香點了,放到鮫人身旁,自己則將解藥抹在鼻下,以此抵擋軟筋香的毒氣。

鮫人力薄,不多時,便委頓在地,動彈不得。

牛扒皮哈哈大笑,打開籠子,將鮫人拖了出來。

鮫人的眼中滿是憤怒與仇恨,她惡狠狠地盯著牛扒皮,卻又止不住地落下淚來。她越是如此,牛扒皮越是興奮,急急地反鎖了屋門,將鮫人放到**。

正欲施暴,突聽外麵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他眼珠一瞪,正要大罵,卻聽外麵有家丁大叫:“老爺,不好了,有人闖進來了!”

牛扒皮心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掃了爺的雅興!他在此地為霸一方,從來無人敢招惹,此時驟然被人打斷了興致,如何不怒?他披上衣服,打開房門,正見一名家丁飛起來,手跑腳蹬地摔落在院中。

隨後,一名錦衣華服的公子,手搖折扇,緩步走進了大門。牛扒皮打眼一望,便覺此人器宇不凡,然而眼生的很,卻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哥。

公子身側跟著四人,其中一個,牛扒皮卻認得,正是餘家的外孫,餘小舟。

一見餘小舟,牛扒皮立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大怒道:“好你個小兔崽子,扔海裏沒喂了魚,竟還敢找來幫手出頭,就沒打聽打聽,我牛扒皮在這方地界,是你們惹得起的嗎?”

小舟亦是滿腔怒火,罵道:“牛扒皮!你把汐藏到哪裏了,趕緊給我交出來!”

“喲,原來那小妞叫汐呀!她這兩日和我朝夕相處,快活著呢,不會回你那破屋了!”牛扒皮戲謔道,然後驀地一瞪眼:“來人,把他們給我統統往死裏打!打死了,我重重有賞!”

這牛府有打手護院二十來號,此時都已拎著棍棒,聚在了院中。聽聞牛老爺吩咐,立即呼啦往上一闖,掄棍棒朝南宮文一夥便打。

在牛扒皮看來,對方算上餘小舟,不過才區區五人而已。自己這邊人多勢眾,況且在自家的地盤,解決他們,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然而方一交手,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那華袍公子站在原地,隻是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穩如泰山。唯有那身旁的黑衣人,快如閃電,迎著眾打手衝了上來。他手中彎刀並未出鞘,隻作一根短棍,劈掃敲擊,看似輕輕巧巧,然而那不時傳出的斷骨聲,卻表明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暗含了極大的力道。而自己一方,人數雖多,卻沒有一條棍棒,沾著對方的一根毫毛。

轉眼之間,二十餘名打手,竟有一多半都被打翻在地,哀嚎聲、呻吟聲,響徹一片。

牛扒皮既驚且怒,轉身將屋中防身的短刀取了出來,大罵一聲:“一群廢物!”而後掄刀朝黑衣人便剁。這牛扒皮年輕時也曾練過些武藝,隻是近年身體發福,便有些荒廢了,饒是如此,仍然力猛刀沉,不容小覷。

他一刀剛剛劈出,卻忽地不見了對方的蹤影,再度細瞧,卻見黑影已出現在了自己身側。他暗道不好,想要躲避,忽覺腕處一陣劇痛,已被對方鉗在手裏。他手腕吃痛,短刀攥握不住,“當啷啷”掉到地上,緊接著便聽“哢”的一聲,腕骨竟然斷裂。

他失聲痛呼,隨即又覺膝蓋處一陣劇痛,低頭一望,隻見右腿以一個駭人的角度彎折著,竟是被那人踢斷。他站立不住,一下跪跌在地,疼得昏死過去。

院中眾人見此情景,嚇得四散奔逃。他們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生死關頭,哪還顧得了主子?轉眼便逃得無影無蹤。剩下的,也是斷胳膊斷腿,倒在地上痛哼不止。偌大的院落,一片狼藉。

卻聽屋中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