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武當道尊

翅音蟲,乃是武當山獨門培育的傳遞簡訊之物。

這蟲兒體小如豆,圓身龜紋,金色的身體上,生了三對圓圓的翅膀,飛起來,便如一道金色的閃電,迅捷靈動。

在鬼門關閉嚴的刹那,它按龍雲舒的意思,從門縫擠出,飛快地沿著黃泉水道,離開了那片陰森詭異的地底空間。又振翅飛高,直奔南部的武當山,通風報信而去。

它越過高山,穿過林海,千裏的路途,不過數個時辰,便已到達。遠遠便見武當山眾峰嵯岈,幽深高險。箭鏃林立的七十二峰、絕壁深懸的三十六岩、激湍飛流的二十四澗、霧繞雲纏的一十二洞,當真是處處奇譎瑰麗,宛如人間仙境。

主峰天柱峰,拔空峭立,如一支擎天巨柱,雄屹於群峰之中。山間雲霧繚繞,雲間有仙鶴翱翔,鳴聲高亢。山巔,太和宮籠罩在一團金芒之中,將八百裏武當盡收眼底。

太和宮內,仙氣氤氳。

武當道尊仙風道骨,懸空而坐,講經論道。他的身後,一黑一白兩道仙波,合成一尊碩大的太極圖,緩緩流轉,光影明滅。

道尊之下,八宮首座,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之位懸坐八方,個個飄然出塵、器宇不凡。

忽見翅音蟲振翅飛入太和宮內,道尊伸出手掌,將之托於指尖。

音蟲伸展六足,踏於道尊指端,三對翅膀,開始有節奏地扇動起來。那翅膀的破空聲,忽急忽緩,忽高忽低,如一串樂譜,向道尊唱述所遇經過。

俄頃,道尊收回手掌,音蟲振翅飛離。

道尊望著各宮首座,道:“近來,抱犢山一帶頻發人口失蹤之事,坊間傳聞,乃是無常勾魂、怨鬼索命。於是,本尊令雲舒前去探查。而今,雲舒以翅音蟲捎來消息,言其在抱犢山下,發現了陰曹地府。”

聞聽此言,下方眾人麵麵相覷。

一紅袍老者道:“道尊師兄,恕我直言。這陰曹地府,本是傳說虛構,而非真實存在。你我修行多年,理應深諳此事。雲舒所言,實屬妄斷,難以令人信服。”此人紅麵虯髯,方鼻圓眼,言辭憤憤,卻是那五龍宮首座,赤熔。

“雲舒師侄辦事向來沉妥,絕非信口妄言之人。至於這陰曹地府一事,必有蹊蹺,望道尊師兄明察。”玉虛宮首座,水清泉接言道。他低眉長須,著一身海藍袍,其上清波瀲灩,輕緩舒逸。

道尊說道:“諸位師弟莫急。聞雲舒所遇之鬼事,忽令我想起一事。昔日,在北域苦寒之地,有一邪教,名曰玄冥。此教教義奇特,講究死而後生,教眾相信自己在人間隻是修行,若有一天身死,魂魄可以長存。此教嚴格仿照陰間製度而建,行事風格詭邪,被我中州人士戲稱為玄冥鬼教。其教主冥王,下有五方鬼帝,亦有十殿閻羅,又有十八層獄主,武功奇詭。此教垂涎中州物博,曾暗暗入侵,幸被我武當開山道祖識破,與始皇帝聯手,將其驅趕回了北域。此教自此一蹶不振,沉寂數百年。然而,今番情形,與這玄冥鬼教行事卻有幾分相似。”

紫霄宮首座紫煙仙子道:“道尊師兄所言,我也曾有所耳聞。此事若真是玄冥鬼教所為,便不可小覷了。雲舒師侄,怕有危難!”

道尊點頭,而後望著眾人,道:“此事關乎我中州安危,還需徹查。誰人願往協助雲舒?”

他話音剛落,便見一人起身拱手道:“論中州高山險嶺,我石嶽最熟悉不過。此事既發生於抱犢山下,便交由我南岩宮處理吧!”

說話之人正是南岩宮首座石嶽。他身高一丈,膀闊腰圓,渾身的皮膚粗糙堅硬,似著了一層石甲,兩隻大手布滿老繭,如兩柄石錘相仿。

道尊道:“石師弟的混元山勁,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確能擔此大任。便有勞師弟了!”

石嶽領命出了太和宮。宮外便是拜仙台,他登上仙台,默念疾行咒,正欲禦風而去,卻聽身後有人叫道:“石師弟留步!”

石嶽扭頭觀望,卻是淨樂宮首座澤千裏。

“澤師兄,有何指教?”

澤千裏快步走上拜仙台。他身高不足三尺,就如一個未成年的娃娃,然而看他的麵相,卻又明明是個布滿皺紋的老人。他手腳奇長,比正常人足足大著一倍,這令他的身段看起來極不協調。他來至石嶽近前,極力仰頭望著石嶽,道:“石師弟,有道是山不離澤、山澤同氣,此次前往抱犢山,愚兄怕你有失,因此向道尊請命,與你一同前往。”

“多謝師兄!”石嶽抱拳謝過。

兩人化作一青一黃兩道光影,直飛抱犢山。

無常殿內。

龍雲舒與胖子,混在人群中,各有心思。

雲舒嫉惡如仇,隻想盡快查清此案,將幕後主使繩之以法。而胖子,在經過最初的焦慮後,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他開始接受現實,完全寄希望於雲舒這棵大樹,企盼著能夠帶給自己一線生機。

忽然,無常殿外,傳來一陣嗚嗚長鳴。接著,殿門口黑影一閃,伴著蝙蝠振翅的“撲啦”聲,一個聲音道:“地府混進了一名道士,各攤兒都打起精神來,一旦發現可疑人員,立即向閻羅殿稟報,不得有誤!”

雲舒和胖子聞言便是一驚,聽那聲音,分明就是之前在奈何橋上遇到的那位蝙蝠臉的夜遊神!

黑無常望向門外,疑道:“道士?我地府怎麽會混進來一名道士?”

夜遊神晃了晃手中一件破爛的黃色道袍,道:“這件道袍,便是在鬼門關內發現的。它被惡鬼灘的沙魔吞噬,然而附近卻無任何血跡或骸骨。所以我斷定,它的主人,目前一定混跡在我地府之內。”

聽聞此話,雲舒和胖子對望一眼,心下已經了然。夜遊神手中道袍,一定就是胖子丟在惡鬼灘上的那件,沒想到,竟因此暴露了身份。

一陣陰風,夜遊神率眾蝠離去。

此時,白無常已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白袍。他從內殿走出,問道:“方才夜遊神過來,說了什麽?”

黑無常道:“他說,地府混進了一名道士,將道袍丟在了惡鬼灘。”

“哦?哪裏來的道士,膽量卻是不小。”白無常道,“不過,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方才我經過惡鬼灘的時候,沙魔們行為反常,似乎受了驚嚇。如今想來,十有八九,便和那道士有關了。”

黑無常心頭一動,從白無常的寥寥數語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問道:“你是說,沙魔出現反常之時,你正在惡鬼灘?”

“是呀!”白無常隨口應道,而後神色一滯,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隻是碰巧路過而已,別的可什麽都沒做!”

“非也。”黑無常道,“我並未說你招惹了沙魔。我是在考慮一種可能,會不會有什麽人偷偷跟著你,潛入了咱們的地府。而那個人,你沒有發現,卻被沙魔發現了?”

黑無常說著,朝石牢內眾人望來。他的目光,像兩道鋒利的劍。

雲舒和胖子趕忙微低下頭,不去與他對視。

白無常道:“我進來的時候,除了身後跟著的這十一隻魂兒,再也沒有其他了呀!”他望著黑無常,笑臉上帶出了一抹冤枉的神色。然而,當他發現黑無常正盯著石牢內的眾人時,猛然明白了什麽,驚道:“你是說,我帶進來的這批魂兒中,有奸細?”

“有沒有奸細,一試便知!”

黑無常說著,猛然將桌案一拍。那桌麵上的沙魔受此驚嚇,一隻觸手忽地卷起。黑無常眼疾手快,手中鐮刃上下翻飛,竟於電光石火間,將那觸手削成了十幾段,緊接著袍袖一揮,那些肉段便朝石牢飛來。

“這些肉,便是你們的晚餐!”黑無常朗聲道。

那些肉穿過骨門的空隙,落在石牢的地麵上,像一截截壁虎的斷尾,翻轉著,跳動著,流淌著淡紫色的淚。

牢內眾人聽了黑無常的吩咐,開始挪動步子,晃晃****地朝門邊走過來。他們行動遲緩,但一個個卻是爭先恐後,生怕落到他人後邊,沒了吃食。

他們衝到肉段前,努力彎下腰,紛紛將肉拾起,也不管是否幹淨,直朝嘴裏塞去。雲舒看在眼中,胃裏不禁一陣翻湧。

黑無常站在牢外,又丟入了十餘段肉腕,給未能搶到的魂兒。他死死地盯著牢內眾人。雲舒和胖子明白,他這是在試探,倘若有誰表露出一絲異常,定然逃不過他的雙眼。

二人硬著頭皮,也效仿著其他人動作,從地上撿起肉段。那肉段軟乎乎的,上麵粘著黏液,單憑那觸感,便已讓人心中泛起陣陣惡寒。

雲舒將肉湊到嘴邊,一股腥臭撲鼻而來。那味道說不出的難聞,便如打翻了一籃臭雞蛋,熏得人眼淚橫流。

雲舒這邊正自猶疑,胖子那邊卻實在得很。他抓起肉段,直接便往嘴裏塞去。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想捏著鼻子強行將肉段吞下,然而嚼了沒兩下,便猛地一滯,緊跟著“哇”得吐了出來。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若非惡心到極點,他是不可能吐得出來的。

胖子掏心撕肺的嘔吐聲,震驚了周圍的人群。他們紛紛扭過頭,望向胖子,呆滯的表情,像一具具沒有思想的木偶。

“就是他!”黑無常大喝一聲,緊跟著,一道寒光從外麵突襲而至,直朝胖子頭腦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