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酆都陰府

那些黑蝠鋼牙鐵齒,指爪如刀,動作剛猛迅捷,轉瞬便將白無常團團圍住,從四麵八方齊齊發動攻擊。白無常揮舞手中哭喪棒,拚力抵擋,奈何對方數量太多、又靈又小,根本無法有效反擊,轉眼間,衣服帽子便被劃了幾道口子,狼狽不堪。

夜遊神躲在一旁嘿嘿偷笑,而後瞅準時機,從戰亂中一把搶出了胖子,道:“白兄,就讓我的孩兒們先陪你玩玩,等我吸幹了這胖子的血,再向您負荊請罪,嘿嘿!”

白無常又急又怒,大罵:“呸!你這卑鄙之徒,趕緊放了他,否則我絕不饒你!”他一分神,手臂上立即被黑蝠的利爪刮了一下,有鮮血滲透出來。他疼得一咧嘴,忙將手中哭喪棒攻勢加緊,打算破開重圍。然而那群黑蝠如一團黑霧,將他團團圍住,令他始終無法脫身。

夜遊神不再答話,腦袋一歪,再度朝胖子脖頸咬過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聞一聲低沉的咆哮,從遠方的黑暗處傳來。那聲音不大,卻仿佛蘊藏了撼天動地的力量,如翻滾的岩漿,又如奔騰的巨浪,震得腳下的大地一陣晃**,震得頭頂紅雲一陣翻騰。這聲音,仿佛喚起了人心底裏最原始的恐懼,令人的魂魄近乎脫殼而出,雙腿戰戰,忍不住便想倒地跪拜。

在聽到這聲咆哮的同時,雲舒心底一震,仿佛有一隻沉睡在自己靈魂深處的巨獸,在這聲咆哮中緩緩睜開了眼。那種感覺很奇妙,他說不出,參不透,卻又真真地感受到了那雙眼睛的存在。他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那是一片比天地還大的黑暗,自己的身子是那樣的渺小,而在他的上空,是一對巨大的白色眼睛,巨大到幾可遮天。那雙眼睛望著自己,一直持續到那聲咆哮停止,才重新閉上。而眼前的那片黑暗世界,也重新恢複成了真實世界的模樣。

事實上,那聲咆哮隻有幾秒鍾那麽長,雲舒卻覺得仿佛過了千載。

當雲舒回過神來,發現夜遊神已放開了胖子,他麵色蒼白,正難以置信地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眉宇間盡是惶恐不安。

白無常那邊,群蝠已不見了蹤影。他騰出身來,卻顧不得整理淩亂的衣袍,隻微微喘著粗氣,緊張地望著聲音傳來的遠方。

兩人望了半晌,直到確定那聲咆哮真的平息了,才雙雙長出了口氣。

“是、是‘它’嗎?”夜遊神顫聲道,語氣中帶著難以抑製的緊張,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詢問。

“除了‘它’,誰還會有這種力量?”白無常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打這批魂兒的主意,惹惱了‘它’,閻羅王定會扒了你的皮!”

“白兄莫怪,方才我隻是開了個玩笑,並非真的想吸他的血!”夜遊神一邊含糊著說,一邊把胖子朝白無常一推,同時眼神不自主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瞟了瞟。

“不和你多說了,我要趕去惡鬼灘了!”夜遊神話音未落,身子已幾個縱躍,如一隻展開雙翼的蝙蝠,匆匆滑下奈何橋,直朝惡鬼灘飄去。

見這吸血的惡鬼離去,胖子的心才重新落回了肚子裏。

雲舒和胖子對望一眼,對剛才遠方傳來的那聲咆哮深表詫異。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單單一聲咆哮,就蘊含了如此霸道的力量?而白無常和夜遊神,竟對“它”如此畏懼,這個“它”,是什麽?

更令他好奇和不安的,是白無常方才的那句話:這批“魂兒”,是“它”的祭品。

堂堂七尺男兒,竟成了一個未知存在的祭品,這讓雲舒覺得有些瘮得慌。他看著胖子,可令他奇怪的是,一向膽小的胖子,此時的神色中卻毫無一絲膽怯,並且,眼神中隱隱透露出一絲急切和興奮。這令雲舒有些疑惑。他考慮可能是因為光線的問題,造成了自己的誤判,正欲調整角度細細分辨,卻見白無常已跳到近前,急忙裝成一副呆愣的模樣,不敢稍動。

白無常重新調整好隊伍,然後帶領眾人,朝奈何橋下行去。

經此,當雲舒再扭頭望向胖子的時候,他已神色如常了。

下了奈何橋,眾人腳下的,是一條寬闊平坦的紅石大道。道路兩側,每隔三十丈,便有一對火壇柱高聳而立。它們有合抱之粗,頂上赤紅的火焰翻騰跳動,照得四周一片通紅。

雲舒一邊走,一邊暗數,直到經過了八對火壇柱,前方,出現了一座城。

那城通體暗紅色,高數十丈,似一顆巨大的鬼頭,張著黑洞洞的大嘴,瞪著黑乎乎的雙眼怒視前方。幾顆尖利的石筍從嘴角齜出來,像猛鬼鋒利的獠牙。兩隻巨大而鋒利的石爪,從城樓兩側伸出,曲五指勾著地麵,作向前攀爬狀。手臂上溝壑縱橫,似虯結的筋肉和奔騰流淌著的鮮血,令人望而生畏。

城樓正上方,一塊黑色大匾,上書兩個大字:酆都!

原來,這便是酆(音同“豐”)都城,整個陰曹地府,最為核心的所在!雲舒心中震撼,跟著無常鬼,朝城門走去。那城門實際上便是那“鬼頭”的巨口,裏麵黑乎乎的,隱隱有紅色的霧氣吞吐。

城門兩側,各有赤膊的小鬼守著,它們青麵獠牙,手提刀叉,不怒自威。

白無常和他們打過招呼,帶著眾人,這才進了酆都城。

穿過厚厚的城門,城內,鬼影幢幢。有縛著枷鎖鬼囚,耷拉著腦袋,在牛頭馬麵的看護下,沿著街道穿行而過;有手執皮鞭的陰差,對著一群勞作的小鬼苦力,喝罵抽打;有森森白骨,這一根,那一堆,隨意地散亂在路旁、牆角;又有幹瘦如柴的屍首,被削尖的木棍穿透胸膛,戳立在街邊,像一杆死亡的旗幟,迎著陰風,緩緩飄**。

一派陰霾。

到處,都充斥著陰暗晦澀的氣息,讓人感到來自靈魂深處的壓抑和不安。置身此處,就如置身於死亡之中,就連靈魂,都躲進軀體的某個角落,瑟瑟發抖。

街道兩旁,是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建築,它們以紅色的岩石雕鑿壘砌而成,一個個張牙舞爪,如亂舞的群魔,鬼氣森森。門上的牌匾,各自刻著迷魂殿、供養閣、賞善司、陰律司等等,不一而足。門內,不時有陰邪的鬼笑聲、撕心的哭嚎聲傳出,令聞者毛骨悚然。

前行不久,白無常在一座建築前停下。那建築高高直直,上尖下寬,如一頂高高的尖帽。其上牌匾刻著三個字:無常殿。

無常殿,想來便是無常鬼的府邸了。白無常轉身跳入殿中,眾男女隨在其後,緩步而入。

殿中漆黑一團,令人難以視物。但雲舒知道,這片黑暗中一定是有什麽東西的,因為他很快便聽到一種悉悉率率的聲音,那聲音低弱,讓人聽了耳中發癢。

忽見殿中燃起一團光亮,卻是白無常點燃了頭頂的八瓣骷髏盞。那燈盞懸掛在殿頂正中,由八顆頭骨圍圈布成,十六個黑洞洞的眼眶,向外散發出幽綠的光芒,將整個無常殿,籠罩在一片昏暗陰邪的氣氛中。

燈盞下方是一張大紅漆的供桌,桌後坐了一人。他穿著一身黑袍,頭戴黑色高尖帽,上書“天下太平”四字。一張圓臉黑如鍋底,豎眉瞪眼,好一副凶惡的麵相。

黑無常!雲舒心中一震,然而待他看清黑無常身前的事物後,更是一陣發冷。

隻見黑無常身前的供桌上,幾條紫紅色的觸手正如蛇般翻騰扭曲。這副模樣,讓雲舒立刻想起了初入鬼門關時,遇到的那群沙中怪物。

沙魔!雲舒暗道。不過,眼前這隻,身軀比之前所遇的要小很多,這一定是一隻幼年的沙魔。觸手根端,一顆頭顱般大小的肉瘤,依稀可辨眼臉。

黑無常一手按著沙魔的觸手,另一隻手則握著一把鐮刀形的刃,正慢騰騰地從觸手上切下一片肉來。沙魔在供桌上痛苦地抽搐,黑無常不為所動,自顧自地用鐮刀的尖紮起那片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淡紫色的汁水順著嘴角流淌下來,令人作嘔。

望著眼前這幅場景,白無常歎了口氣,道:“範老八呀範老八,這東西你就不能烤熟了吃,非要在這裏惡心人麽?”

黑無常道:“你懂什麽,隻有生著吃,才能保持它們最原始的鮮美滋味。怎麽,你也嚐一口?”他嗓音低粗,一邊說,一邊重新紮起一片肉,朝白無常晃了晃。

“免了!”白無常佯作嘔吐狀,“你今天,捉回了幾個魂兒?”他一邊說,一邊走到無常殿一側,那裏有一間石屋,看起來像是石牢。牢門由白骨編製而成,白花花的,裏麵關著幾名男女。

“十個。”黑無常道。

“可是,這裏邊怎麽隻有九個?”白無常打開牢門,朝裏邊數了數。

“這裏不是還有一個嗎?”黑無常指了指供桌上的沙魔,“捉它的時候,可比捉那九個魂兒加起來還要費勁呢!”

他擦了把嘴角的汁水,望著白無常問:“謝老七,我倒要問問你,你的衣服是怎麽回事,被誰扯成了一條條的?”

白無常無奈苦笑道:“還不是那恨人的夜遊神,若不是我拚命護著,這些魂兒恐怕都被他搶了去!”他將雲舒等人送入石牢內,而後轉身離開。

“這瞎蝙蝠是不是活膩了,看我哪天把他捉回來切了吃,給你出氣。”黑無常罵道。

“罷了罷了!當務之急,咱還是先把這批魂兒給閻羅王送去,他老人家怕是已等得急了。容我換套體麵的衣服,咱就出發。”

聽著黑白無常在外麵絮叨,雲舒偷眼向四周打量。這間石牢不大,陰暗潮濕,靠內側站著幾名男女,低頭垂手,長發遮臉,舉止神態和後進來的眾人一般不二。不用說,這些人定是被那黑無常勾來,喝了孟婆湯,才成了這副呆傻的模樣。

加上後來者,這石屋中便有了二十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雲舒和胖子躲在人群中間,胖子拉了拉雲舒的衣角,顫聲道:“聽到了嗎?咱可能馬上就要被獻給閻王爺了,這該如何是好!”

雲舒冷笑一聲,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我既然敢踏入這酆都城,又何須懼怕什麽閻羅!”

“祖宗哎,您連閻王爺都瞧不上眼嗎?”胖子氣得直咧嘴,“我說龍少俠,您藝高人膽大,小道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我覺得咱眼下還是要找準機會跑路,才是上策!”

雲舒冷哼一聲,並未回答胖子的話,而是反問道:“近日來,抱犢山一帶頻頻有青年男女失蹤,這件事,你聽說了嗎?”

胖子一愣,不知雲舒為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答道:“自然聽說過。據說,最近這段時間,已有上百人失蹤,官府連番調查,始終無所收獲。卻不知,龍少俠為何問起這個……”胖子說著,卻突然一陣遲疑,轉臉看了看周圍的那些“魂兒”,立時張大了嘴巴:“我的娘哎,你的意思是,那些失蹤的人,都被黑白無常抓到了陰曹地府?”

雲舒道:“此番,我來到抱犢山,便是奉師尊之命,調查此案。我連日裏毫無進展,不曾想,竟因一個偃師,誤打誤撞到了這裏,當真是蒼天有眼!”

“所以,你在鬼門關外遇到了無常,見了他捉的那幾個人,便毫不猶豫地混了進來?我地個親娘哎,老兄,您就不能事先和我打個招呼?您這不是往火坑裏帶我嘛!”胖子氣得咬牙切齒。

“莫怕,我護你周全便是!”雲舒道,“閻王也好,小鬼也罷,今日,我倒要看看,他們抓來這許多人,究竟要作何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