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吼生威擒敵膽

從來自強奪頭槍

午時,臨清州,鼇頭磯酒家。

臨清州最繁華熱鬧之地當是屬中州,即是會通河衛河二水會合處,周遭環水之地也。當今文淵大學士李東陽曾登臨此地賦詩抒懷有詩句《詠鼇頭磯》雲:“十裏人家兩岸分,層樓高棟入青雲。官船賈舶紛紛過,擊鼓鳴鑼處處聞。”“折岸驚流此地回,濤聲日夜響春雷。城中煙火千家集,江山帆檣萬斛來。”正所謂“連城則百貨萃止,兩河萬艘安流。”“雖無名山之觀,而亦非僻壤可比也。”所以,當時有人說,雖身在臨清,而“居人隻說是蘇州”。

臨清,終究是沒有辜負“會通”二字的含義的,南北溝通,使臨清成為運河上遠近聞名的商業都會和漕運之咽喉,而且它還促使南甜北鹹東辣西酸的各種風味小吃在這裏匯集溝通。

凡事到過臨清的人,都是會被那些具有濃烈地方風味的特色小吃所傾倒,以至於流連忘返的!

鼇頭磯酒樓乃是臨清州中州翹首之地,建於明之初年,如鼇足分列左右,廣濟橋尾其後,故知州馬綸題名“鼇頭磯”,乃是臨清城及附近舉子們進京趕考博取功名必會下榻的一處所在。四麵樓宇環抱,樓高十數丈,共有六層,每層十間。一樓大廳擺開十幾張桌子板凳,時常是人滿為患,熱鬧繁華至極。北殿稱“狀元居”;南樓名“登瀛樓”;西殿曰“英雄堂”;東樓謂“獨占樓”。大體結構呈方形,正簷挑角,木隔落地,玲瓏別致。整個建築結構嚴謹,布局得體,玲瓏纖巧,古色古香,莊重美觀,屬明代山東地區典型的磚木結構建築群。

斯時正是運河漕運鼎盛之時,文人騷客常於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之際登臨樓閣眺望江河,見船來舟往、帆檣如林,即寄情抒懷、賦詩唱和。寓意自是以求自家他日能夠躍上龍門獨占鼇頭。鼇磯凝秀遂成為江河繁榮時期臨清州的老十景之一。

此時整個大明王朝最炙手可熱如日中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官馬堂大人,正在十餘名親衛護擁之下,駐足鼇頭磯酒樓二樓,遊覽風景,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品酒嚐肴,縱情盡興不亦樂乎!

誠然,初到臨清州這段日子以來,他的日子過得甚是舒坦愜意,招攬數百名江湖之士在其手下效命,如臂使指所向披靡!這些山林草莽做事手段雖說簡單粗暴卻是最直接有效!光天化日便敢手持鋃鐺奪人產業,凡有違抗者便輒坐以違禁之罪抓入大牢。臨清這些商販百姓也當真是膽小怕事之徒,很快英明神武如馬堂大人便聚斂無數錢財,那黃橙橙白登登的黃白之物看得馬堂心花怒放竊喜不已極為滿足。

鼇頭磯上,酒樓東家正陪著笑臉小心伺候解說鼇頭磯酒樓的美味佳肴各種風味小吃——

“大人,這是臨清名吃切糕,乃是用黃米紅小豆做成,是現用石碾石磨碾磨而成十分新鮮,做法講究吃法特別,要用秸稈棍叉開吃,黃橙橙甜絲絲沙楞楞……”

“大人,這是尹閣下凡肉,風味獨特美不勝收……”

“大人,這脆嫩鮮香的是‘炒雙脆’,這蔥味椒濃的是‘蔥椒魚’,這是軟爛鮮嫩老少皆宜的‘炒薑絲肉’,這是口味清香的‘脫骨雞爪’,這是酥爛味醇的‘酥鍋雞’,這是依照古法做的正宗‘黃河鯉魚’,這是‘醬肘子’、‘糟柳魚’、‘水晶蹄筋’、‘**魚’、‘蔥燒海參’,還有回族教門的‘清真八大碗’,原汁原味,這些都是咱們臨清當地出色的菜係,咱們臨清州的話怎麽說來著,一吃一個不言語,實在是人間極品美不勝收啊……”

桌上的菜係名目繁多,已達二十多道,但是馬堂卻隻是掃了一眼,並未動箸品嚐,任店主口若懸河舌綻蓮花滔滔不絕說的天花亂墜仍不為所動,酒店店主見此情形不免有些失望,氣氛稍顯尷尬。

馬堂嗬嗬笑道:“臨清州的吃食,的確不錯,有著別處沒有的香美滋味,尤其衛河老酒,醇厚甜美濃而不烈餘味無窮,你今日做了如此之多菜肴,招待灑家,足見用心,店主一番拳拳盛情,馬某感銘於內。”

鼇頭磯酒樓老板立時滿臉堆笑大喜過望:“蒙大人抬愛垂青,來小店品嚐美味,不知是小人幾世修來的造化,這衛河老酒,至少儲存三年以上,可以說是呈現白酒最完美的狀態,不僅滋味香醇讓人口齒留香,而且適當飲用對人體大有裨益。今日能得大人讚譽評價,小人不勝榮幸,受寵若驚,受寵若驚!”說著竟要下跪叩拜,神情極度虔誠衷心,活脫脫一副奴才品相。

馬堂擺手:“不消如此,隻因我久居京師,又兼平日酷愛口腹之欲,早已遍嚐諸大菜係的美味佳肴,是以一時之間,你做的菜肴雖說很精美,但我吃的卻不是很習慣。”

酒樓老板垂首:“正所謂英雄看慣,亦覺平常,馬大人為天子所遣,替朝廷做事,見多識廣,遍嚐世間美味,乃屬情理中事,不知大人有無特別喜好之菜係,小人立即差人去做。”

馬堂嗬嗬笑道:“店主費心了!這個倒是沒什麽保密的,我最近喜好吃湯驢,鐵腳,鵝掌,還有一個鱉。”

店主一呆:“大人所說,小人聞所未聞,關於用何種食材怎樣烹飪操作,還請大人您具體示下。”

馬堂嗬嗬一笑:“如今時人都道說,臨清大碼頭,世間好去處。什麽一時繁華壓兩京,小天津之類的讚譽,哈哈,竟也是徒有虛名!居然就做不出湯驢鵝掌鐵腳這樣的菜係來!”

店主訕訕笑著:“小人出身寒微,鄉野村夫,未曾見過大的世麵,懇求大人指教一二,小人不勝感激。”

馬堂:“今時今日,這幾類菜肴在京師一些達官顯貴們中間頗為流行,這所謂湯驢,乃是用草驢一頭,養的極肥,先醉以酒,滿身拍打,再將驢之四肢捆綁於四木樁上,驢背用一橫木穿過,驢頭驢尾捆牢,使之不能動彈,後用沸騰開水,澆遍驢身,多澆幾遍將之燙熟,再將毛刮淨,繼而用快刀割肉,吃多少割多少,前後腿,裏脊肉,頭尾,下水,隨便點,往往下箸之時,驢子猶在掙紮,並未咽氣。此時驢肉質最是鮮美。”

酒店店主當時一呆,任店主屬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之徒,乍聽此言亦如在刹那間墜入冰窖,又似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全身心駭然冰涼!

馬堂繼續侃侃而談:“前些日子,在天津衛慣吃了一道菜,名叫鐵腳。是一種小鳥的黑爪,滋味兒甚是爽口鮮美。你道那些廚子是如何拔毛?這種鳥兒是群居生活,群飛時,用網羅之,一網可得好多隻,將鳥抓到後,在地上掘一個坑,用火燒紅,將鳥自網中倒入坑,用東西蓋嚴實,鐵腳小鳥在坑中亂飛相觸,熱氣交加,互相撲打,鳥毛很快脫落。”

“鵝掌。有時候鵝掌不夠肥美,那些廚子也有辦法,他們先用磚頭砌一個火坑,磚燒得通紅,然後把鵝趕到火坑裏,磚燙,鵝站不住,隻有在火坑裏跳來跳去,跳就是逃命,一身血脈都集中在掌上,越跳的快,掌越肥厚,不久,鵝受燙不過就死掉了。”

“還有一個菜,叫做活吃鱉。用鐵鍋,將水燒一下,微溫,把鱉放入鍋內。鍋蓋頂上,預先鑿一洞,洞口大小剛好夠鱉頭伸出,幾隻鱉鑿幾個洞。鍋蓋四周,再用重物壓住,然後在灶下不斷加柴,水慢慢熱起來,越來越熱,鍋中鱉覺得熱了,受不了,會沿著鍋一圈找,上有亮光,有一個洞,鱉頭會迅速伸出來,這時廚子會拿事先做好的薑汁椒末醬油醋類湯汁等候,趁鱉憋不住熱,用匙挑而喂之,五味盡入肺腑,全身骨肉皆香而死。此時此刻,盡興開懷大快朵頤,便是因為鮮活二字,肉質新鮮,味道香美……”

店主隻聽得心驚肉跳直欲作嘔,他雖說不喜素食,但如此活吃驢肉鐵腳鵝掌鱉之慘絕人寰吃法,著實讓人毛骨簌然!喜好此等吃法的人,命理折壽必遭天譴!我大臨清州百姓自古到今,民風樸厚質直懷義,家知禮遜人多讀書,也隻有你這活該斷子絕孫的太監公公才如此著迷這幾口嚼穀!

俗語說:相由心生。店主一時心中腹誹,麵上竟現有不忿不屑之色,馬堂暗自一笑,心有定數,麵上卻仍絲毫不差顏色,笑吟吟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王在龍。家父想必是望子成龍,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光宗耀祖飛龍在天。”

馬堂臉色立時一變,怒斥道:“好一個大膽狂徒!你想作死嗎?”

“大人息怒,小人惶恐!”店主不知何事,嚇得撲通跪在地上!

“這龍鳳之名字,隻有龍子龍孫皇親國戚才可以叫的,你一個草民百姓,居然也敢稱龍?莫非你想造反,自己做皇帝不成?此乃違禁之罪,用心好生險惡,足可誅你九族!”

店主萬沒想到請客吃飯居然會招得違禁之罪,一個名字也可以惹來無邊禍端!念及平日看多見慣的那些因違禁之罪招至無端禍災鋃鐺入獄家破人亡的百姓慘淡景狀,早嚇得大驚失色魂不附體戰戰兢兢,雙腿一軟撲通跪地求饒:“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啊!小人祖宗三代對大明王朝忠心耿耿,一直規矩做事老實做人!大人饒命啊!”

馬堂沉吟道:“本官當然知曉,否則也不會到你家店裏用餐。本官看你還算上道的良善之輩,打算提攜指點與你,”說到此時停頓一下。

店主乃見多識廣之人,當下拚命的磕頭:“求大人指點迷津。小人闔家上下做牛做馬報答大人恩德。”

馬堂道:“王在龍這個名字不好,叫在蟲吧,做一條小蟲子,無憂無慮,平安一生。在龍,哼哼,你一個草民,當不起這個宏大的名字的。若你不聽本官良言,必定招來禍端。”

店主道:“是,謝大人賜名,小人以後就叫做王在蟲了。小人以後就是大人的人了,做大人的應聲蟲,大人教小人向東,小人不敢向西。不過方才大人所提的菜譜,小人怕是一時做不來了,這食材倉促之間,隻怕真不好弄。”

馬堂哈哈一笑:“今日不妨將就,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哈哈!有什麽拿手菜,上來就是。”

店主偷摸一把冷汗,陪笑道:“小人這就去後廚催下一道菜。”

言罷匆匆下樓,見他方才狼狽呆傻不知所措之神態,馬堂又是一陣子大笑不止,當下興致盎然,開始下箸逐個品嚐,早有人搬出酒壇啟開封泥倒酒布菜小心伺候。

一腳踩在鼇頭磯樓下的青石板上,王朝佐驟然收步!定身遙遙一望,可見在二樓燈火輝煌人聲鼎沸酒保小二不時上菜送酒腳步匆忙,料想洪真所指無差,又見不少身材健碩彪悍之青壯男子來回走動巡視腰間鼓囊顯是藏著利器,他知此番是要花費一番心思才可走到馬堂跟前,雙手握緊心情激昂之下迸發出一股子濃烈的衝天殺氣!忽見二樓有人似有警覺即將轉身,他悚然一驚:“想不到狗官馬堂竟有這樣的高手護衛,難怪在臨清州橫行無忌如此之猖狂!”

鼇頭磯二樓負責護衛的馬堂護衛中,有一人著青衣,約二十五六歲,劍眉星目鼻直口闊臉色蒼白眼神陰狠氣宇間一股子狷傲不馴的凶頑之氣,此廝便為馬堂的親侄子馬雲昊,猝然間他感到了一陣子莫名其妙的壓力!或說是一種驟然間足可讓人窒息的騰騰殺氣!是的,殺氣!強悍濃烈,凜凜而至的殺氣!那是一種在江湖上浸泡曆練身經百戰隻有他這樣修為的高手才可以感覺到的殺氣!

有人起意對叔父大人圖謀不軌?自到臨清州督稅以來,已有十數起針對叔父的刺殺事件發生,在他與眾門神警覺護衛之下,那些刺客無不當場殞命!此時莫非還有不怕死的刁民匪類?馬雲昊立時警心大起,目光炯炯,寒芒一閃!聚攏全部精氣神搜索,正當他循跡而查,突然那股子壓力竟憑空消失於無形!來得快,去得也快!馬雲昊登時有一種掄起大錘驟然砸空的沮喪!正自憤恨沮喪詫異不解之際,忽見一身材魁偉頭戴雨笠的精壯漢子自樓下大街上匆匆走過,他不好確定異樣氣息是否來自此人,定睛觀察之下見此人雖腳步倉促快速但下盤極為平穩,心中一動,正要張口呼喊留步,那人卻愈發加快步伐,眨眼功夫竟鑽入街上熙攘人群不見了。

馬雲昊立時身化鷂子翻身一躍而下,拔腿猛追上去!馬雲昊的腳程不可謂不快,行不多時居然在茫茫人海中很快給他發現了那個人的背影!一身青衣頭戴雨笠,雖然在匆忙間人流如穿梭,馬雲昊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馬雲昊暗自竊喜,內心深處少不得把自己的跟人潛蹤之術一番好誇自許!馬雲昊腳步匆匆不動聲色遙遙墜著,那人亦是大步流星不發一言,兩個人亦步亦趨,一前一後,越過人潮,穿街走巷,很快就出得臨清城來!穿廣濟橋繞過城外永壽寺,不遠之地乃波濤洶湧流水湍急的衛運河道,那人驟然止步,微微一笑:“這位老爺,你一昧跟著我,不知道有何見教?”

那個人轉身過來順手摘掉自己頭上的鬥笠,一睹之下,僅憑借本能反應馬雲昊就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這個人雖看後麵和方才那個人雖極其形似,但一張蒼老的麵孔黯淡的眼神衰弱的身子,都在告訴馬雲昊這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情急之下憤恨萬分,馬雲昊飛起一腳踢在老者的小腹上!老者一聲慘叫飛出三尺多遠,跌落濃茂草叢之中!幾度掙紮勉強站起嘴角已沁著血跡,顯然方才馬雲昊這突兀一腳給踢得不輕!

馬雲昊問:“你是誰?為什麽騙我?不說實話,我做了你!”

老者伸手摸一把嘴上的血跡,恨恨說道:“我就知道,憑空白給五十文的好事,哪有這麽簡單?”

馬雲昊目光冷冷:“繼續說!少說一個字,我剮了你!”

老者顫抖聲音道:“有人給我五十文,讓我穿這身青衣,戴著鬥笠,從鼇頭磯走到舍利塔,我就答應了。”

馬雲昊問:“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老者:“鬥笠壓得很低,我也看不清,不過,身材很魁偉,聲音很年輕。”

馬雲昊隨手扔給老者一塊散碎銀子:“下次再遇到這樣的好事,可要掂量一番,有時候有些錢,有命掙沒命花的!”

老者連連點頭:“是,是,謝謝大爺!”

馬雲昊看他一眼:“拿去看病吧,”頓了一頓,忽然想到什麽,口中失聲道:“壞了!”不再理會倒地不起的老者,施展陸地飛騰之術腳下發力一路疾跑,遠遠望去就如一匹彪悍的駿馬踏起滾滾煙塵,直向臨清城狂奔而去!

沿著木質樓梯,王朝佐低著頭,雙手穩穩地端著木托板上的滿滿一小瓷盆黃河鯉魚,小心翼翼地上樓,真正地登堂入室。

身上的裝束當然早已經改變,是被他一掌擊暈的店小二的衣服,他手上有分寸,那一擊可以讓小二睡足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足矣!一個時辰可以用來做很多事情,而他也許隻需要一刹那一瞬間!樓下負責馬堂安危的保鏢還衝他投去微微一笑,未見絲毫起疑之色。因為距離方才上菜的時間實在太短了,根本倉促地讓人來不及多想!

一路小心,慢慢地將黃河鯉魚放到桌上,這個“活兒”就算完事,王朝佐稍一抬眉,便看到了傳說中一臉橫肉凶神惡煞般的馬堂馬大人!而馬堂大人卻絲毫沒有理會他——一個身份地位卑微到塵埃的下等人店小二,馬大人正一身綢緞錦服,一臉紅光酒氣上湧大快朵頤吃的暢快盡興。

樓上負責護衛的當然有人在,是高手,還極有可能是高手中的高手!俗話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此言差矣!一個行家高手門裏的漢子,往往從對方的舉手投足之間就可以分辨出來!甚至於一個照麵一個眼神!二樓之上當然有高手,是馬堂大人平日裏最為倚仗的兩大門神!馬家九重門,一重兩門神!十八大門神,十九小門神!這兩個人能在馬堂恩威並重重金相聘豢養的數百名江湖草莽人物中出類拔萃脫穎而出,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是沒的說!王朝佐適才上得樓來方一抬步,一門神便已經發覺這個店小二和方才那個人舉手投足完全迥異!更讓他一睹之下心裂膽寒的是此人眼中竟然有一股子橫掃一切的血性!決絕暴戾一去不回頭的殺氣!

“不好!”

一念所至,身形突動!

倆門神不約而同齊刷刷長身而起搶步掠出,情急之下一人更是脫口大聲道:“大人,小心有詐!”聲若洪鍾雷鳴!

然馬堂卻不以為然,未曾放在心上!

自打他督稅天津兼管臨清以來,這樣的事情經曆的太多了!有那幾個門神壓陣,那些閑雜人等根本到不了他身前五步!他不動聲色,甚至還用筷子夾起一塊炒的滋滋冒油的滑肉片,喝了一小口琥珀色香氣四溢的衛河老酒。

他失算了!王朝佐可不是他想象中的武林低手,他可能會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說到“大人”之際,王朝佐已經移形換位,動作加速!

說到“小心”之際,王朝佐已經晃身形躲開了突如其來的兩個人!

說到“有詐”之際,王朝佐已經來到了馬堂的跟前!

在場負責護衛者有十人之多,反應快的已有六七人,當下齊齊大喝紛紛亮刀劍照著王朝佐頭頂後背腦海肩頭一起招呼下來!刀光劍影殺氣縱橫彌漫!但仍是慢了一步!他們的刀劍鋒利無比寒光四射,卻在觸及王朝佐發際衣角硬生生止住!不敢有一丁點的寸進!王朝佐沒有動,他們也無人敢動!因為王朝佐以一把無比鋒利的匕首正抵在馬堂大人的哽嗓咽喉!

王朝佐的手很穩,左手平端木盤,上有一小瓷盆黃河鯉魚,新鮮出鍋有湯有水,色鮮味美熱氣四溢,聞之迷醉食欲大開。更重要的是,瓷盆內的湯水未曾濺出一分一毫!

王朝佐這一擊絕對是石破天驚前所未有!曆來眾護衛記憶中沒有人可以近身馬堂大人五步之距!現在非但做到,而且可以做到在刹那間血濺五步!眾護衛均習武多年,個中利害當然不需明說,當下皆是又驚又怒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將王朝佐千刀萬剮之!但現下投鼠忌器,束手無策!雖金剛怒目殺氣騰騰罵聲怒喝不絕於耳卻實不敢有一絲一毫之異動!

——“無知小賊!還不趕快放下匕首!束手就擒!”

——“大膽鼠輩!敢對馬大人無禮!爾真乃自尋死路!”

酒樓老板王在龍已經嚇得雙腿發軟萎縮在地堆成一團,大氣不敢出一聲,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朝佐微笑:“小子魯莽,馬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馬堂畢竟是見過一些風浪的人物,猝然吃驚之餘,勉強拿定心神,皮笑肉不笑地說:“好,壯士你也好。”說著竟身向後略略一退!

——如影隨形,如跗骨之蛆!那把匕首雪亮慘白,迸著寒光殺氣,一路跟隨直抵在馬大人的瑩白如玉的咽喉!不敢寸離!馬大人養尊處優膚白細膩,加上方才小酌幾杯酒酣耳熱,現驟遭變故一時情急更是青筋暴綻,一蹦一跳!任何人稍有不慎之舉動,誰都相信此匕首定會毫不留情割開尊貴馬大人的脖頸,到那時任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難救治!

——棋差一招,縛手縛腳!在場諸人誰都明白,他們已失去掌控局麵的資格!現在,是王朝佐大人說了算!

馬堂一躲未開,竟然怒吼:“鼠輩,你敢!”

陡地光華一閃,王朝佐已揮刀在馬堂臉上劃過一道血痕!馬大人一聲疼哼立時老實口氣驟變緩和!冰涼的刀子,森寒的殺氣,讓馬堂感受到了生平從未有過的害怕!刹那間冷汗涔出,他萬未想到他也會在有一天可以距離死亡這麽近!

隻要這人手腕一翻,所有的榮華富貴在刹那間化為烏有成就過往煙雲一場空!

馬堂急切而顫聲道:“壯士,這是何意?有話好說!何至如此!”

王朝佐陰沉沉冷森森道:“情勢所逼,在下實在沒辦法,匹夫之怒,血濺五步!馬大人,咱們可以談談麽?”

馬堂長籲一口氣,苦笑:“好說好說,當然當然。”馬堂非常配合舉手,卻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了!他知道稍有異動,這大漢會毫不猶豫送他見閻王!

王朝佐死死盯住他一舉一動:“可以坐下麽?”

馬堂:“當然當然,正有此意。”

王朝佐目光掃了一下身後,手上匕首依舊不離馬堂脖頸!隻需手勁一吐!馬堂必死無疑!授人以柄,人命倒懸!千鈞一發之間!眾人觸目之下無不猝然色變大駭失聲!

馬堂咳了一聲:“你們退後吧。”

眾護衛自然不肯罷休:“大人!……”

馬堂忽然狂怒:“這個壯士若想殺我,十個馬堂現在已然死了!你們這群廢物,還不退後!”

“是!”

被馬堂大聲嗬斥為廢物,這也是從未有過之事,當下諸人雖戰戰兢兢但又無不把王朝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之入骨幾欲噬之而後快!

無奈之下諸人刀收劍藏,後退兩步!

王朝佐目視諸人嗬嗬一笑,道:“諸位大人請配合一下,還要再退幾步,你們人多,我有點害怕。”

諸人見他嬉笑戲謔,淡定自若,哪裏有半點害怕之意,且語多調侃,將諸人全然不當一回事兒,更是恨的牙根發癢,但馬堂在人手中實在不敢異動造次,若依其言牽線木偶般行事,平日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的馬堂大人麵子往那擱?一旦傳出,豈不貽笑江湖成了那些下賤草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之談資?

正自躊躇間,就聽馬堂一聲怒喝:“你們真要害死灑家不成?!”

諸人隻好後退幾步,卻不約而同地把好了門窗樓道,占據有利位置,個個精神抖擻蓄勢待發,手裏暗扣喂毒暗器,咬牙發狠立誓,但凡王朝佐稍有異動,在保馬大人安全無虞狀況下,便一起招呼把王朝佐血濺當場命喪酒樓!

但王朝佐何等樣人,豈是好相與之?竟不動聲色,與馬堂滿臉堆笑寒暄起來,他雖在笑,但是在馬堂諸人看來,實不亞於一個來自異域的惡魔!

王朝佐放下那一小盆黃河鯉魚,一本正經語調柔和地說:“馬大人,我叫王朝佐,乃一介平民布衣,我此番舉動雖有些衝動卻並無惡意。”

馬堂聽王朝佐之言語,看脖頸之利刃,雖依然溫然端坐,卻苦笑不語!“原來壯士你是有備而來?你居然也知道我是誰!也清楚你要做什麽事?好,有話好說,何必舞刀動劍?些許小事,何至如此?”

王朝佐:“是的,大人位高權重,我這樣的人原本是招惹不起的。”

馬堂讚許道:“知道我是誰,你居然還有如此膽色?年輕人,不簡單啊。”馬堂語氣平靜目光緩和。嘴角甚至還帶著一點微笑,看起來沒有一點架子,像是私塾先生在教訓一個沒有完成學業的學生。

王朝佐微微一笑道:“好吧,為表誠意,我先收了刀子。馬堂大人你把那個酒杯給我,我露一手給你看看,你就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

王朝佐稍微將刀子鬆了稍許,當仍抵在馬堂脖頸之上!

馬堂將信將疑戰戰兢兢地遞過一個酒杯,王朝佐接過來,往桌上一放,笑著對馬堂道:“大人勿要見笑!”

馬堂道:“壯士你說哪裏話來?……”

才說到此,頓時張口結舌,再也說不下去了。

原來目光望處,隻見方才的那個酒杯,隨著王朝佐大手輕輕一按,竟驟然深深地陷入桌內,杯口居然和桌麵平齊。

最絕的是,酒杯內的酒水,竟是沒有一滴瀉出杯外,隻這一手功夫,已把那馬堂以及在場諸人嚇得麵上變色。

一旁的店主人驚異萬分,像見到平生最不可思議之事一般,尖聲驚叫道:“這……?”

王朝佐微微一笑,望著馬堂道:“大人,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吧!”

說著手微一拍,深陷的酒杯突地跳了出來,“當”一聲落在桌上,酒水四濺!

馬堂手下雖多是混跡江湖經年心狠手辣劣跡斑斑的黑道匪類,卻也不乏武功好手識貨之人,立時齊齊大吃一驚,諸人之中有人讚道:“好一手‘敲山震虎’,好功夫!佩服,佩服!”

馬堂問他:“你可以做到嗎?”

那人搖頭,臉上始有愧色。

馬堂不怒反笑,如見珍寶般驚喜地道:“你原來是個有本事的壯士,這我就放心了!”

王朝佐道:“大人此言從何說起?”

馬堂:“我一心想結交武林中的奇人異士,今日得見壯士,真是足慰心懷,平生一大快事也!”

馬堂微笑著看了一眼王朝佐,像是要把他深深記在心裏,目光裏竟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深深讚許!又說:“你年紀輕輕,做事就滴水不漏,身手敏捷,謀定而後動,做事狠辣果決,真的很不錯!”

王朝佐微笑不語。

馬堂:“朝佐兄——?請先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今日造訪,不單單是找我喝一杯酒這麽簡單吧?”

王朝佐哈哈一笑:“大人快人快語,我再藏著掖著,反倒顯得不光明磊落了,是,我是來有求於大人的!”

馬堂看了一眼手下諸人,嘴角笑意愈發明顯,看來這世道就是如此,你無論再高明的武功,到頭來還是要向皇圖霸權低頭的!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權力,才是男人追求的終極目標!

馬堂道:“好說,好說,隻要在皇命管轄範圍之內,但凡是我馬堂可以做到的,必盡力而為。你看如何?”

王朝佐:“謝大人,臨清州白布巷有一個汪大善人,大人可不可以放過他?”

馬堂恍然,這才是正主啊!當下和顏悅色地說:“我和汪老爺素來無冤無仇,所謂依法納稅,勸捐之類都是皇命所遣,馬某人也不敢獨斷專行,一切都要秉承聖意。”

“天高皇帝遠!當今天子怎麽會知道汪老爺?馬堂,你未免信口雌黃,把王朝佐當成三歲孩童了!”

“大膽!”

“大膽,狂徒!真心活得不耐煩了!”

“狂徒,爾今日乃是找死!”王朝佐一句“馬堂”立時招來馬堂手下無數謾罵聲,但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出手!

王朝佐哈哈大笑,笑聲愈發刺耳,在馬堂手下聽來真就如針紮一般!暗地裏更是對王朝佐恨之入骨!

馬堂哈哈一笑強作鎮定:“王壯士,你誤會了。正所謂不知者不罪。且聽咱家慢慢道來。”

王朝佐冷冷的望著他。手裏卻沒有放鬆一下。

馬堂道:“這兼稅督稅是天子所遣,本官為皇命驅馳,實在心有苦衷不得己而為之啊。當今聖上,實是有道明君遠比堯舜。秉承老子學說,講究無為而治,道法自然。近幾年宮中頻繁失火,皇親國戚眾多開銷日漸增多,天子隨便一句聖諭,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得跑斷腿的啊。老百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有些謾罵腹誹也是人之常情啊。本官時時想起,也是憂心如焚痛悔不已啊。”

王朝佐:“大人伶牙俐齒好口才啊,這歌功頌德假模假樣的功夫草民實在望塵莫及,草民愚鈍隻看到了遍地哀鴻,旱災水災,苛捐雜稅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馬堂:“皇恩浩**,授權與我,有了要求,咱們做臣子的,隻有盡量做到讓皇上滿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朝佐:“那百姓呢?就不管不顧他們的死活?”

馬堂:“皇命如天啊!當然是天最大!”

王朝佐鄙夷:“鼠目寸光!果然肉食者鄙!”

馬堂:“這汪大善人雖說是在臨清州口碑不錯,但是卻帶頭抗捐國稅,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啊!”

王朝佐:“放屁!汪老爺是臨清州第一個交齊各種雜稅的人家。”

馬堂奇道:“竟有這等事?想必是底下的人搞錯了。這是一場大大的誤會啊!”又道:“雖然說皇恩大如天,但是王朝佐兄弟又說,天高皇帝遠,好吧,我就為了王朝佐兄弟,違抗一次皇命,妥善處理汪大善人一幹事宜。但是如果事後查明白是誤會,馬堂當麵賠罪,如果不是,對不起,汪大善人還得要交齊賦稅,否則還會有牢獄之災!大明律法麵前,人人平等!”

馬堂大人慷慨陳詞鏗鏘有力,如不是早知他的惡行,換了初出江湖之流,定會被他這一番言語蒙混過去。

王朝佐冷笑不已。

“既然大人這麽痛快,我無以為報,我敬大人一杯酒!以示我的態度!”

馬堂大喜過望,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糊弄過關,暗自朝那幾個恨得牙關緊咬的門神使了一個顏色,門神們當然心領神會,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利器!蓄勢待發!

王朝佐以匕首劃破手指,滴血入酒:“小人以血酒盟誓,以示敬意,大人請!”

馬堂說:“果然有英雄義烈之氣,堂堂漢子,我喜歡!灑家想和你交個朋友,如何?”

堂堂的大明高官,今日首次提出要和以一平民百姓交朋友,這是多麽大的榮幸!

王朝佐:“大人若有誠心,不妨如小人一般行事。”

馬堂哈哈一笑,如法效仿,刺破手指,滴血入酒,遞給王朝佐。

王朝佐飲了半杯,卻突地目光一凜,神識凝聚已感覺到慢慢走上來的諸人迸發的濃濃殺氣,又吐了出來!鄙夷道:“有股子腥臊之氣,臭不可聞!”

忽聽一個聲音怒喝道:“誰殺了這小子,我給他一個三品官做!”

諸人矚目之下,那人相貌堂堂劍眉星目,一身殺氣!乃是去而複返的馬公子馬雲昊到了!叔侄連心,親情所至,難怪他如此暴怒!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七八個人再次亮兵器晃身形慢慢逼將過來!

雖走到一定距離,仍不敢貿然進攻,再度對峙!因為王朝佐的刀子又放在馬堂的脖頸之上!雖說投鼠忌器,但仍有悍不畏死者一時衝動作亡命一擊!

金刃劈風聲起!王朝佐身自巋然不動,電光石火間他突然一個倒踢紫金冠,腿腳靈活到匪夷所思,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踢了出來!“啊!”當場踢飛了一把雪亮匕首,疾入房頂檁木三寸,猶自搖晃不已!

一門神收勢不及,已一頭栽在王朝佐麵前!

王朝佐道:“若再有人輕舉妄動,下場如他!”說話間慘呼聲起鮮血淋漓!王朝佐已運刀如飛,快速削下那門神一個耳朵!隨即將那人一腳踹翻!

諸人矚目,王朝佐竟將那一隻耳朵放入口中縱情恣意大嚼起來!馬堂目睹之下,又驚又怒,又氣又慌,頓時覺得眼前發黑耳邊雷鳴魂飛魄散直如末日來臨一般,內心再無一絲一毫的憐才之意!對王朝佐恐懼到了極處!他雖見了不少大陣仗,卻未曾見過如此狠心之人!情急之下幾乎要當眾昏厥過去!

“王朝佐,做人要有進有退,雖然你很不錯,但這並不表示你可以胡作非為!你到底想怎麽樣?”好半天光景他才戰戰兢兢說了這麽一句!

“放一個人!”

“誰?”

“汪信義,汪老爺!”

諸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你就是為了汪信義老爺出頭來的?”

“汪家在臨清州多行善事,如今鋃鐺入獄,人神共憤,天道不公!”

馬堂十分驚訝抵看著王朝佐,像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人,又像是要把這個人從此記在心底!又見自己手下那幾個人呆若木雞瑟瑟發抖噤若寒蟬的衰包樣,情急之下一聲憤怒大喊歇斯底裏振聾發聵!——“你們這幾個蠢貨,沒有聽見這位王朝佐大爺說話嗎?趕快放了汪老爺!——”

馬堂發了話,汪信義老爺被以最快速度放出大牢並帶至酒樓,出來時候還給汪老爺換了一套裝束,看上去神情雖然有一些頹廢,但身體還不錯。

馬雲昊目光冷冷,牙關緊咬,似要擇人而噬!道:“我們已經放出來汪大善人,你是不是也應該表示一下誠意?”

王朝佐道:“隻需馬堂大人表示不再追究我驚駕莽撞之罪,我即刻放手!”

馬堂忙不迭地應聲,勉強苦笑:“哈哈,馬某人何等身份自然說話算數,豈是不講誠信之輩!這個壯士你無需多慮。傳我命令,放王壯士兩人平安離開!”

王朝佐哈哈一笑:“馬大人何等人物,自然是吐一個唾沫砸一個坑的!要不然,說話豈不是成了放屁!不過我還是喜歡馬大人送我們一程!”忽見他向前驟地邁了一步,未覺如何動作,諸人眼前一花,隻覺得鬼魅般的人影一閃,勁風悚然!距離王朝佐最近的一個門神胳臂一麻手裏一空,本在他手的一柄單刀已到了王朝佐的手中!

顯露了這一手“空手入白刃”,眾門神驚訝之餘齊齊折服!均是心頭一凜!倒吸一口涼氣!

王朝佐笑笑:“雖然馬大人答應了放我們離開,我覺得還是自己手裏有家夥,心裏踏實些。對了,馬大人,我會思考一下你的建議,如果你真的雇傭人手,考慮一下我,我真的不錯喲。”

馬堂雖氣惱至極,卻也不得不露出一副寬宏大量的姿態:“嗬嗬,壯士說笑了,你這一身本事,我自然是極歡迎的。若真有心來我這小廟屈就,我請你做大門神!”

王朝佐故作驚喜狀:“哈哈,謝謝馬大人這麽慧眼如炬,抬舉小民,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請!”一手匕首,一手單刀,挾持馬堂下樓,且有說有笑,交談甚歡,在場門神都看傻了眼,個個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恐場麵失控,激怒了這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宵小歹人!

眼看著王朝佐馬堂汪信義三人,緩步下樓而去,馬雲昊怒不可遏抓起一個酒杯生生摔碎!——“王朝佐,今天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黃昏時刻。臨清州,白布巷。

夕陽餘暉閃動著萬點金光,把最後的一點光和熱撒向了人間,臨清州這些古街老巷在夕陽晚霞映襯下,愈發顯得巍峨壯觀雄偉龐大。

這條街原本是有好多各式各樣的店麵商鋪的,店鋪前往往都是擠滿了各式各樣買東西的人群。那些叫賣聲此起彼伏,討價還價聲噪雜亂耳,老人慈祥的目光的微笑,小孩子天真爛漫幼稚的話語,那新奇的眼神打量這個神奇的世界,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談情說愛不見不散嬌嗔發嗲指天發誓要恩愛一生一世,年近不惑終日操勞奔波累彎腰幹的中年男人在黃昏時候心情放鬆下來,是的,在黃昏裏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那麽地能撩動人的思緒,會想念起往日裏的悲苦哀歡,許多的堪回首和不堪回首的悠悠往事,總是讓人扼腕歎息感慨萬千。

王朝佐嗤了一聲:“鼠輩!”握緊了手中的刀!從馬堂手下搶過來的單刀,他沒有扔!轉身沉聲道:“老爺,你跟在我身後,不要離開太遠。”

汪老爺也是見識多了,自然曉得利害,點頭稱是。

這條街不算長,自盡頭汪宅到街口,乃有百步之遙。

王朝佐知道今天的一百步,比較難走了。但也不得不走!他提起全部的精氣神,全力戒備!腳下輕抬腿,慢起步!

驟然間忽聽到“嗖!”地一金刃劈風聲!一道寒芒穿過清風疾飛而至奔向王朝佐的後背!王朝佐不假思索手腕子一翻亮刀反手一擊!清光一道陡然衝天而起,雪亮的刀光就如同夜雨中一閃而過的閃電相仿!他的聽風辨器之術已然頗有一些火候,居然一擊而中!“當!”地一聲大響,金鐵交鳴火花四濺!

王朝佐冷峭的眼神自偷襲者臉上一掃而過——

任誰也未想到,襲擊王朝佐的人,居然會是一個摩頂受戒身穿杏黃袈裟足踏月白僧鞋的青年僧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他,麵對王朝佐竟然亦有一股子沒來由的濃濃殺氣!

王朝佐道:“大師想殺我?”

僧人:“不是我一個人,有好幾個人,都想殺你。我們已經等了你一天了。”

王朝佐哈哈大笑:“大師好老實。原來是一個老實和尚。”

僧人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就是血大師,我現在是為馬堂大人做事的,我也是一個門神。”

王朝佐一笑:“血和尚?傳說中每次出手要喝人血的那個人?”

“不錯,小僧今日要喝你的血。你若是害怕,就跪在地上,先給你佛爺爺磕幾個響頭,佛爺一高興,說不定就讓旁邊這兩個門神爺爺賞你一個全屍。”

王朝佐笑了:“門神?是過年時貼在大門上的門神麽?”

見王朝佐非但不懼反而話語中多戲謔調侃,這血和尚不由有些惱怒,正欲反唇相譏,忽聽一個人說:“這個和尚真羅嗦。”

左邊一家店鋪門開啟,裏麵走出來一個人。一個大白天打著燈籠的人,這個人很特別,穿著一身紅衣,長著一頭紅發,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一張冷酷如冰雪的刀條臉,身材又高又瘦,衣衫又肥又大,隨風飄搖不定,一手空赤,一手提著一盞燈籠,燈籠裏有蠟燭燃得正旺,上麵塗繪著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大白天帶著這樣的燈籠,穿著這樣刺眼,任誰看了都會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一看到這個人的裝束打扮,王朝佐立時就想起來傳說中的一個人來!他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刀!沉聲說:“就你們兩個人?”

一道人影自房頂急竄而出飄然落下,乃是一個身著白衣的青年男子,頭上紮著一個書生巾,頭發梳的一根不亂油亮光滑,長得也是麵皮白淨和藹可親,一樣望去好像是一個京師趕考的舉子,寒窗苦讀的書生。

落身站定,那個人臉含微笑自腰後絲絛中取出一把折扇,“嘩”地迎風打開,橫置胸前,扇麵上寫著七個字:“霜葉紅於二月花”!

王朝佐大笑:“哈哈,我道是誰,原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麵郎君夢中情人,沈紅葉沈大公子到了啊!想不到你這樣的高人雅士居然也做了馬堂的幫凶爪牙走狗,真是讓人扼腕歎息啊!”

沈紅葉微笑,笑裏藏著刀,他惡狠狠地說:“你也不錯,江湖上能躲過小和尚的背後出手黑心一刀的人不多了,可惜啊,可惜了!”

王朝佐道:“可惜什麽?”

沈紅葉:“可惜你練的這麽好的武功,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遇到我們三個人,你以為你還可以活著離開此地嗎?”

王朝佐:“其實我們小老百姓隻想平安過日子,何苦一味相逼?馬堂所作所為,人神共憤,諸位就沒有一點是非觀念麽?”

沈紅葉:“官家的事,我們不管,也管不了,我們拿馬堂的銀錢,吃他的飯,自然替他做事。你得罪了馬堂大人,你就隻有去死了。你日後到了陰曹地府,也不要怪我們。”

王朝佐道:“你們為馬堂做過多少禍害老百姓的事情,恐怕你們自己都不清楚了,想你們這等為非作歹作奸犯科目無法紀的亂臣賊子,為一己之私利,連人間正義大愛蒼生都不要了,豈不是人人得而誅之?”

紅衣人道:“這麽多廢話做什麽?馬堂大人讓人三更死,誰會留人到五更?”

王朝佐哼了一聲:“風九天,你們甘心做馬堂的走狗,真是留你們不得了。”

紅衣人吃了一驚:“你居然知道我?”

王朝佐:“江湖一盞燈,燈亮人在。燈滅人亡!和龍四海齊名的風九天,長白山雪山派一夜之間死了七十三口,江湖上不知道閣下血腥辣手的人還真是不多!”

紅衣人讚了一句:“好小子,好見識!居然連我都認識!”

王朝佐道:“廢話少說,你們一起來吧。”

“什麽?”風九天吃驚不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王朝佐道:“你們一起來吧,省得耽誤時間。”

血和尚不屑:“小子,你也太狂了了吧?”說話間已欺身上前,手中握緊牛耳尖刀,當頭一擊!未見王朝佐如何動作,血和尚身形一滯,就被王朝佐一腳踢到三尺之外!

這一動作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沈紅葉和鳳九天齊齊吃了一驚!是這個血和尚太弱,還是王朝佐太強?此時此刻,顧不得身份麵子,相互看了一下使了一個眼色,三人果真同時發難一起招呼上來!

王朝佐點了點頭,不退反進,亮出刀來,向前走了一步!

走這一步之際,這條巷子裏幾棵已生長多年枝葉參天距離足有兩三丈遠的大葉白楊樹突然就如同被秋日之風摧殘肅殺一般,片片葉子自枝頭飄落而下!西天雲海中的落日夕陽在這刹那之間也仿佛黯淡了許多!

殺氣縱橫!天地間死一般的寂靜,好似是所有的生物已經在這刹那間全部消失!

王朝佐動手出招!電光石火間迎著三人劈了一刀!

殺!

刀光一閃,殺氣漫天,光華四起,心裂膽寒!這一刀已經到了登峰造極出神入化之境界!這一刀的詭異變化就如同水中的明月,隨風吹拂變化莫測,絕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預想到的!這一刀,反撩,斜劈,直削,力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一刀迅猛如雷霆,疾快如閃電,驚心動魄奪人心神!雖然是刹那間的光華,卻足以在人們心目中銘刻永恒!這一刀劈出,王朝佐忽然頭發披散開來大聲怒吼**澎湃狀如瘋虎聲勢駭人!這一刀施展開來真就如同光明代替黑暗,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般自然而不可抵擋無堅不摧!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接連幾下,風九天就感覺到了一種從來未有過的恐懼無力,他見識不好急忙倒退,但是王朝佐又怎麽會讓他退!刀光血影乍現,大吼怒嚎聲起!

刀光閃動,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

一連串慘叫之聲響起,血腥之氣彌漫開來!再看沈紅葉,血和尚,風九天麵色慘白全無血色就如同從來沒有見過陽光的人,一張或醜陋或英俊的臉因劇痛之下扭曲變形,呼吸急促,呻吟哀嚎,衣衫破碎不堪,胸前血肉模糊,齊齊堆萎倒地,皆被斷去一臂!各自武器早已經不知去向,風九天是老江湖,輸人不輸陣倒驢不倒架,尚在咬牙勉強支撐,沈紅葉畢竟年歲尚輕,居然痛得嗷嗷叫喚,唯獨血和尚端的了得一聲不吭,細看之下,原是已疼昏過去了。

王朝佐收刀,刀身沉穩,雪亮,夜風吹拂吹得王朝佐一縷頭發遮住了眼神,卻遮不住他的洶湧澎湃衝天而起的濃濃殺氣!

王朝佐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們,陡地將刀柄向上一提,刀尖垂下,便見到一縷血珠順著刀身滾滾而落,刀身亮如一泓秋水,竟幾可與皓月爭輝!

血難汙刃,刀是好刀!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王朝佐居然是一個被低估的武學高手!暗影之中人影幢幢,馬堂手下來勢洶洶人多勢眾卻無有一人敢出來一較高下一試鋒纓!

他緩緩說道:“想動汪宅,先得問問王朝佐。”

聲音雖慢,但每一個字都是用內家真力傳遞出去,四下寂靜如斯,四麵八方竟然有隱隱回應之聲!

風九天大聲喘氣,咬牙堅持,咯咯作響,恨聲道:“這一刀之賜,我記下了,時未寒的碎空刀果然不俗!”

王朝佐道:“你也是好見識,居然知道時未寒?”

風九天道:“碎空刀已經有十年未現江湖了!當年我也很喜歡他的刀,他的道!我也很想拜在他的門下學習,隻可惜當初我年齡大了,自我感覺有點身份,不肯低頭拉下臉麵去拜師。”

王朝佐點頭道:“時先生十年之前就名滿江湖震動天下,如今已經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風九天道:“平生不識時未寒,就稱英雄亦枉然。”

王朝佐嗬嗬笑道:“就憑你知道時先生,今日我便放你走罷。”

風九天詫異道:“你不殺我?”

王朝佐道:“我無殺人心,君有助紂意。”

風九天黯然道:“臨清州的老百姓原本與我無冤無仇,這苛捐雜稅都是馬堂搞出來的名堂,他喪心病狂,為皇帝瘋狂斂財,雞狗上捐!我等也是一時糊塗,方才有今日之禍!”

王朝佐:“知錯認錯,改過自新,猶未晚也。”

風九天歎息:“早知道玄武紀的人在這裏,今日我就不來了。”

王朝佐微笑道:“你還知道什麽?”

風九天道:“月圓之夜,武當神山,玄武大殿,天外飛仙!”

王朝佐忽然冷冷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風九天道:“他日我若與你相逢,必再討回一些利息!”

王朝佐點頭:“應該的,他日你若再行不義之事,我必會取你性命。另外告訴馬堂,汪家人,有我護著,他惹不起。”

風九天點頭:“記住了,一定帶到。”說完身子顫抖勉強起來,伸食指大拇指一捏嘴角,“嗚”地一聲尖長悠揚口哨,登時自暗影處奔出多人,攙扶著三人倉皇狼狽而去。

王朝佐轉身攙扶著戰戰兢兢已抖成一團的汪信義:“老爺,我們回家了。”

夜色降臨。

臨清鈔關府衙。

“王朝佐,不能留!縱然你是一塊和氏璧,不能由我雕琢為我所用,那就隻有毀掉的命運了!”

說完了這句話,剛回到府衙休息的馬大人就把一個酒杯恨恨地摔在地上,粉碎!此時他的保養白淨的脖頸尚在流血!方才被王朝佐用刀抵住脖頸,那刀鋒非常鋒利,雖未致命,但皮膚仍被割破少許,有一道長長的血印,現在還在流血,瞅著就很嚇人。

馬堂大人在狂怒!暴怒!熟悉馬大人秉性的人都知道,這次馬堂大人動了真怒!起了殺心!怒不可遏!無法忍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馬大人已經摔壞了他最愛的青花瓷瓶!蟠龍玉瓶!金梅瓶!而當他看到了自告奮勇去汪宅挑釁生事的沈紅葉風九天血和尚,皆斷一臂垂頭喪氣慘淡歸來,著實大大吃了一驚!細問緣由,原本一顆炙熱煩躁憤怒之心不由得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木然呆立思索許久,馬堂大人說了一句話:“如果沒有確切把握,不要去招惹這個亡命之徒!一切等總捕頭周正直回來再說!”

自這一夜起,馬堂大人的安保措施重新定位展開,可以說達到了從未有過的級別,風雨不透水泄不通,晝夜值班輪流交替,刀在手,箭上弦,稍有風吹草響,全體驚動,人人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