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匹夫首難膏鼎俎

癭瘤割裂病微廖

“據說,臨清州有一棵五樣鬆,傳說植於永樂年間,黛色參天,蔚然深秀,老幹輪囷,實為壯觀,以‘東郊孤鬆’之名,名列臨清州十景之一,家母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見過,臨出門時,多次讓我去看一眼,以便回家相告於她,現如今我去不了啦,我知賢妹顏惜,素來警慧,善著詩畫,勤學有誌。勞煩妹子去摩繪下來,未知可行?”

顏惜:“大哥過譽,小妹亦是初涉畫事,尚未入門,大哥既有差遣,小妹隻有憑虔誠盡心繪製,敬獻於大哥。”

王朝佐又道:“朝佐鄉下老家是西南五十裏地界小王莊,告訴冬了妹子,讓她辛苦走一趟。我想我老娘了,還有我家娘子,孩子,我還想見他們最後一麵,先前一直不說,還是生恐他們受到牽連啊……”

顏惜拚命點頭:“一定帶到,馬上就去。”言畢,轉身就走,腳步匆匆,未出牢門已經淚流滿麵,她隻想快一步快一時走到,盡快摩繪,同時去通知冬了,滿足大哥這最後的願望!

夜靜更深,就連蛐蛐也不叫了,偶爾一兩聲的蛙鳴也顯得那麽冷清寂寞孤廖,沒有風,天地間死一樣的寂靜,靜的可以聽到衛運河裏的潺潺流水聲。

夜是真的深了,隱約傳來了運河上的節奏鏗鏘有力氣勢粗獷的舟船號子——

“歪吆啦著嘿,歪吆喂喂嘿!哇吆歪嘿!歪歪歪,歪吆嘿!吆喔喲喔喔歪嘿!歪咳喲咳,歪喲喲,歪啦啦啦咳嘿!歪喲喲嘿,喂喲嘿,歪喲喲喲嘿!喂喲,歪喲嘿!喂喲嘿!呀哇喲歪喲嘿,歪啦歪喲嘿呀嘿歪呀,哇哇呀哇啦歪哇唻唻嘿哇嗬,嘿呀!”

一燈昏黃,搖曳不定,燈將盡,油將枯。洗濁生王朝佐依舊難以睡下,有一條情感的激流在心底奔騰激**,那麽多值得記憶的東西也一起湧入腦海,洗濁生望著這牢房裏鋪地的破碎殘缺青磚,那傷痕累累的石頭牆壁,黯然無語,若有所思,眼神裏多是淒涼意,猶如看著這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大明王朝。

王朝佐傾聽了一會兒,道:“這是太平號啊,可是這世道,老百姓如何得太平的日子啊!”

又說:“洗濁生,我要你記下我來,記下我的一言一行,我要你為我寫一個傳記,這世間我來過。”

洗濁生熱淚盈眶,強自支撐,不讓流出:“我寫!就算正史不能容你,我就寫野史,今生大明王朝不能容你,來生我也會珍藏記憶,不喝那一碗孟婆湯,我要寫你,為你作傳!”

王朝佐聞言一笑。

洗濁生熱淚涔涔:“你把冬了顏惜都支開,是不想讓她們看到那一刻吧。王朝佐!你唯獨想的是別人,不肯想自己啊!”

王朝佐道:“朝佐去後,不宜驚動太大,草席一卷,葬於衛河之畔即可。我本臨清人衛河魂,當生生世世守衛這片熱土淨地。朝佐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此時不宜告知,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山妻康氏,賢良淑德,伺候老母多年無怨無悔可稱楷模。朝佐家境貧寒身無長技,隻會編筐織簍小本生意,隻恨無以為報讓其過上好日子。朝佐早年之間曾經有奇遇,緣逢一武林奇人名曰木劍客,不棄朝佐寒微低下之身份,親授武功兩月之久,言之若有閑暇可自修苦練異日當有大成就,隻可歎在下生性散漫又整日為生計奔波苦無閑暇修煉師尊所傳授的高深武學啊。”

洗濁生聞言大吃一驚:“兩個月就學到這樣高深武學?若假以時日,這還了得?豈不是會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天下第一,這豈非是大多數人的終極夢想!這是多麽讓人熱血沸騰的八個字!

王朝佐自桌上拿起折疊好的幾頁白紙,交付給洗濁生:“我之武功來曆修煉法門已盡寫於此,囑咐冬了顏惜妹子,若有心學習可按照信函中所述聯係方式,去尋恩師木劍客,拜他門下,當學有所成。”

王朝佐又歎道:“原本做人處事應該是,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隻可惜王朝佐出身鄉野,自由慣了,又對於如今朝政之腐敗黑暗失去信心,不肯與之同流合汙。是以不能人前風光人後風雲,章顯祖宗功德。每每都是日子過得窘迫拮據狼狽不堪,唉!真是苦了我那賢妻康氏女了!她本良人,洗濁生與冬了定要勸其改嫁,切不可為王朝佐耽誤了大好青春。”

言罷,王朝佐轉身麵坐,再不肯多發一言,洗濁生見這鐵打的漢子肩頭慟動語聲哽咽,似亦一時傷心黯然。

許久,洗濁生才道:“其實漕幫兄弟正在擬定一個計劃,劫牢救你出去……”

王朝佐厲聲道:“此事萬萬不可!朝佐不過是一個編筐織簍的手藝人,此番營救冬了顏惜兩位妹子,已經讓漕幫折損不少兄弟,湯鵬雖不說,我卻能猜得到。我若是想苟且偷生,就不會進來了。今日就算我想出去,也是易如反掌。且不言洪真已經真心拜入我的門下為徒,但憑借王朝佐這身武功,這區區監牢,困得住別人,卻遠困不住我!”

“那你這又是為何?”

王朝佐道:“就憑朝佐一個人,可以抗下這全城黎民百姓免遭殺戮塗炭之苦!一人遭罪,全城免難,如何不值?簡直太劃算了!”

“但是湯鵬他們執意妄為,他們認為,王朝佐是高義之士,是大英雄,不能死!眾望所歸,我也勸不下,我也開不了這個口。”

“糊塗啊!你去告訴他們,他們是知道這個原因的,就是我吃了十多粒舍身丹!一粒清香丹,百夫莫當丸!我本就有傷在身,否則歇馬亭一戰憑什麽勝的了大門神?如今藥效已經發作,縱大羅金仙在世,扁鵲華佗重生,就算秦十三有揮戈反日之能,也斷然救不了王朝佐了。他們都懂得,對他們說,勿做無用之功了!就讓王朝佐走的心安理得,走的無牽無掛,像一條漢子!不成嗎?”

王朝佐又一聲歎息,喃喃自語:“人生在世,受恩當報!汪老爺一家人以士待我,我需當以士回報之!當日王朝佐不過一落拓之人,受冬了顏惜兩位恩妹出手相救始有活命,眼前馬堂虎視眈眈狼子野心,汪家日漸凋落,朝佐決不能獨善其身,舍他而去,況今時今日能借勢拯救臨清百姓於水火,何其幸也!況且你看自打王某入獄以來,百姓爭相恐後送酒菜於大牢,受這麽多人擁戴敬仰,人生一世,生榮死哀,我王朝佐今天能為臨清百姓而死,值了!”

洗濁生本想找些話語來安慰與他,卻偏偏一時間不知如何說起。

靜謐中,門外隱約起了風,漸大,一盞“氣死風”燈忽明忽暗,這光如夢一般漂浮於夜空,王朝佐麵對牢房堅硬牆壁默然許久,忽然說了一句:“洗濁生,你說在百年以後會不會還有人記得我王朝佐?”

有洗濁生作內應,經洪真傳話,湯鵬很快得到消息,他呆立半晌,遂對門外等候的心腹手下兄弟說:“計劃不變,在當日木籠囚車遊街之際動手,盡量多多購置一些質量上乘的刀劍弓箭,聽我命令,伺機而行,救大哥!”

“是!”眾兄弟領命退下,托熟人找關係聯係各種渠道購置兵器去也。

湯鵬仰天哭泣道:“大哥,我不管,就算你死也不能死在大牢裏,不能死在那群狗官手裏!我一定要救你出來!”

漕幫幫主湯正義接到臨清州神武營千戶所千戶長派人下到漕幫總堂的帖子,言稱請他務必於七月十九親臨鼇頭磯酒樓赴宴。湯正義奇怪之餘稍一揣摩,悚然一驚。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即日早起,梳洗一番後,穿了一件新衣,正式準時赴約。

偌大的酒樓空空****,隻有一個人,正穩然端坐,靜候著他的到來。

此人年逾五十,濃眉鷹眼,獅鼻闊口,裏穿黑色勁衣,外麵黑色魚鱗甲,頭戴可插羽翎較高的缽體式頭盔,肋下佩劍,自有一番咄咄逼人之氣勢,偏說話慢條斯理和顏悅色,又不容置疑不容反抗辯駁!斬釘截鐵言出如山,這正是軍人雷厲風行之本色!

見湯正義緩步走過來,亦長身而禮道:“是湯幫主麽?”語速不急,神情間甚是恭敬。

湯正義不卑不亢,施禮:“小民湯正義,拜見大人。”

那人招呼道:“請坐。”雙方落座間即有人送上香茗。幾番寒暄,那人自我介紹:“麾下目前承蒙皇恩浩**,做的位子是十三營的總兵,我姓畢,畢恩福,在臨清州,我是一個守倉的。”說完,兀自哈哈笑了一下。

湯正義聳然動容,忙起身道:“大人辛苦,失敬失敬。”

畢恩富道:“其實我家是世代做此職位了。最早祖上在洪武六年十二月,就奉太祖爺聖令率兵三千戌守此地。當時國師劉基曾說:‘財賦雖出乎四方,而輸運以供國用者,必休於此而後達,商賈雖周於百貨,而懋遷以應時需者,必藏於此而後通’。咱們臨清州,其實也就是一個過路轉運之所在。”

湯正義不明就裏,俯首稱是。

畢恩福接著道:“永樂九年,會通河疏浚以後,大運河為主要糧道,以程遠物多,固而率五七百裏嚴儲峙之區。沿著運河兩岸建立徐州、淮安、德州、臨清、天津等水次倉,以資周轉。到了宣德年間,又增造了臨清倉,可容納三百萬石的漕糧。你做漕幫幫主多年,自然是知曉這個的。”

湯正義恭敬道:“是,這個小人也是知道的。”

畢恩福道:“本朝永樂、宣德年間,漕運實行了支運法,民運糧可以就近交納各倉,每年的江西湖廣浙江民運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五萬石交於淮安倉,而蘇、鬆、寧、池、廬、安、廣德民運糧則有二百二十五萬石於臨清倉,官軍分別就近支取各倉糧運至京通。大大節省了勞費,納者不必供當年之軍支,支者不必出當年之民納,但這樣,各倉就成為了吐納暫存的一環。”

湯正義道:“是。”心裏十分納悶這本是人人皆知的事情,這官爺今日怎會如此有雅興陪他說話聊天胡謅亂侃扯淡玩?

畢恩福道:“臨清倉很重要,寄留備緩急之虞,補缺夠京通之數,時而續挽牽之食,各倉有軍守衛,官給營房,臨清州有十三營,共一萬三千餘名,唉,大多數都是方國珍的部下,我知道你們臨清人都叫他們蠻子營,嗯,有時候的他們也確實彪悍了些,不講道理。”

湯正義苦笑一下。

畢恩福道:“臨清州,很重要,不能亂。當年太祖爺北伐,先下山東,會師東昌府臨清州之後,才進逼大都。洪武二十四年五月,信國公湯和、京涼候濮璵以及漢、衛、穀、慶、寧、岷諸位親王練兵於臨清,並在臨清儲糧,以給訓練之兵。永樂帝靖難之時,率兵南下,也以臨清為必爭之地。當日克德州、據臨清、謀下濟寧,惜乎東昌府之敗,不得已還師。後來越過此障礙而驅師徐州,才完成大業。北京城南則以臨清為輔,坐鎮閘河而總扼河南、山東之衝,又此而南屯兵於徐州,以通兩京之咽喉。永樂九年會通河以後,臨清的地位更加突出,時人多認為,山東要塞之地凡五,而臨清首當其衝,就是因為積儲,天下之大命也。如有不法之徒,乘間竊發,八百裏中,泥丸可塞也。”

畢恩富說至此處看了湯正義一眼,湯正義登時心驚肉跳。

“臨清廣濟常盈三大倉,還有中州馬市街的水次兌軍倉,預備倉,六處大碼頭,南灣子,三元閣,獅子街,廣濟橋,鈔關碼頭,卸貨口,這些都離不了漕幫兄弟的運輸。會通河是一項了不起的水利工程啊,宋禮築壩,遏製汶水,加大會通河流量,運載量大大超過元代,自南旺至臨清地隆九十尺,期間置閘十七座以控製水位。大量糧食商品由漕幫兄弟南下北上。會通河在時下大明,就如人之咽喉,一日食不下咽,而立有死亡之禍。倉場侍郎趙世卿曾說,若太倉入不當出,計二年後,六軍萬姓將待新槽舉炊,倘若輸納衍期,不複有京師矣。”

湯正義在聽,漸有所悟。

“我知道漕幫兄弟很辛苦,正所謂淺水沒足泥沒骭,五更疾作至夜半。西風天雨霜,十人九人趾欲斷!世間事曆來都是無錢水中居,有錢立道左。漕幫運糧,道遠勤勞,寒暑暴露,晝夜不息,既有盤淺之貿,糧耗米折所司,又責其賠補。我已經上報朝廷反複說明此事,聖上開恩,今後除運正糧外,可以附載自己的什物,勿許沿河巡司官人等生事阻攔。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漕幫不能亂。但是不久之前還是發生了漕幫兄弟直接參與了臨清民變!”

畢恩福話說此處,突然停住,怒目直視湯正義,湯正義恍然大悟,這才是今日聊天之重心!湯正義心裏一震:“大人這是秋後算賬麽?”

畢恩福:“有何不妥!這可是大明的天下,你們聚眾鬧事是要造反麽?”

湯正義道:“漕幫不敢!”

畢恩福道:“你們還有什麽不敢做的!都把馬堂大人的稅監府衙一把火燒了,還說不敢?”

湯正義道:“漕幫不敢造反,漕幫兄弟隻是想求一份溫飽。”

畢恩福:“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傳聞這幾日皇帝即將下詔,正式成立臨清兵備道,轄東昌府,臨清高唐二州,聊城、清平、茌平、堂邑、博平、冠縣、館陶、邱縣、夏津、武城、東阿、平陰、陽穀、壽張共十四縣,平山、東昌、臨清三衛,以及五個巡檢司都受管轄。由兵備道所部州佐主警,衛佐主操,百戶主牧,有馬兵步兵衛兵及新兵壯勇,守城民兵,總數在十七八萬之眾。所以漕幫還是要穩當低調一些吧,不可再鋒芒畢露了,敢再聚會,以謀逆罪處之,格殺勿論!”

湯正義:“漕幫真的不敢。”

畢恩福冷笑一下:“我們神武營不光護佑著糧倉,還護佑著臨清州,我們都是軍人,早在城外建有教場作閱武之場所。此後,曆任禦史不斷的修建增建教場、營衛等。兵備陳瑞卿在州城內西南隅建蓄銳亭,選拔壯士快馬五十,人人一騎。參以軍舍,熟其調習,精其操練,,誠足以懷遠而,……昔日但凡在臨清城結社的狐狗之輩,還不是動輒剿絕。”

“平日裏兵強馬壯訓練有素,我們最不怕的就是打仗!倭寇島的豐臣秀吉也算一代梟雄了,還不是被我神宗皇帝大明軍隊在朝鮮國打得落花流水望風而逃坐地求和?我知道漕幫兄弟很是團結一心,也有人精通一些拳腳,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但是在我們神武營眼裏,你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你們再敢觸犯大明律法,決不輕饒,而這並非是恫嚇!你想玩,畢某人和你玩到底!”

湯正義道:“是。”

“你最近沒有去濟南大明湖看荷花嗎?”

湯正義心生疑問:“小人最近身體不好,沒有時間去。”

“我知道你最近身體不好,但是你還是幫主,民變之前是高浮石做的代理幫主,還有你那個義子湯鵬,太年輕,血氣太盛,如何服眾啊,漕幫要想平穩發展,就得需要高浮石這樣的人做幫主啊。”

“是,小人回去之後就會立刻開香堂,提議高文書做幫主。”

“濟南大明湖畔,有一個叫做夏雨荷的婦人,他還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很不錯,你每次去濟南府,都要去那裏喝一碗他家的牛肉麵,對不對?這個小夥子是你的親兒子吧?我知道他一向是遵紀守法,所以沒有動他,如果漕幫再有異常動作,無論你親兒子還是義子,我都會把他們關進大牢!大明官牢,可有的是位置給你留著!”

“小人不敢的,隻是大人如何得知此事?”

“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告訴你也無妨,飛魚服,繡春刀!你以為大明王朝會少得了緹騎錦衣衛嗎?對於一個上萬人的幫會,他們會少得了滲透?好好做生意吧,你歲數不小了,自求多福頤養天年吧!”

錦衣衛!錦衣衛的手段啊!想想湯正義就感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連聲說道:“小民不敢,小民知道怎麽做了。”

畢恩福始才說道:“好,請喝茶。”

飲罷香茗,湯正義卻已經汗透重衫!急欲匆匆告辭而去,便說:“大人事務繁忙,小人就不敢多打擾了,大人諄諄教誨,小人自會銘記於心。”

畢恩福道:“湯幫主慢行,我還有一事。”

湯正義:“大人請示下,小人無不從命。”

畢恩福道:“你是不是還以為我方才說的話是胡說八道危言聳聽?”

湯正義:“不敢,小人唯有欽服,小人立誌做大明的順民,遵紀守法。”

畢恩福目視有頃,忽然一笑,起身道:“隨我來。”兩人在鼇頭磯酒樓之上,向遠處眺望,但隻見大運河像一條玉帶在樓前逶迤而去,河道之上,船來舟往,帆檣如林,加之船工山呼海嘯的號子,場景異常壯觀!畢恩福哈哈一笑:“難怪這些年的文人騷客、高官大賈、以及途經臨清的人,都要到鼇頭磯登樓臨閣、賦詩唱和、寄情抒懷一番,真的是愜意之舉啊!人都說臨清州真正的風水寶地就在於我們腳下的中州之地!嗯,真的不錯喲。鼇頭磯,誰人能夠真正永久的獨占鼇頭呢?隻有那些識時務有才華考取狀元的人才可以踏足皇宮大內那刻有鼇頭圖形的石階之上啊。其實隻要你識時務,也可以不傳位子給高浮石,你也就可以永遠地,領袖漕幫獨占鼇頭!”

湯正義:“大人的話,小人記住了。”

畢恩福忽然用手一指:“你且看這裏!”順著他手指處望去,湯正義隻見長街之上有一隊足有上百之眾的巡邏官兵行過。個個腰杆挺得筆直,皆是近而立之年的精壯漢子,身穿鎧甲頭戴纓帽,負弩箭持長槍,胯腰刀,精神抖擻氣宇軒昂。

畢恩福道:“這些人都是我大明以一敵十的精銳啊,他們平日裏必修課是苦練殺敵本領,殺一個逆賊,可得紋銀百兩。所以漕幫兄弟再熱血,也隻不過是枉送性命。最近,皇上還讓兵部從番邦進了一批新式武器,上千支鳥銃,五百門紅衣大炮,無論是鳥銃,還是大炮,一下子打過去,骨肉分離魂飛魄散啊。再高強的武功也無濟於事,所以我方才的話,真的不是危言聳聽。你那個義子湯鵬居然還想著招攬人手,去劫法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依照錦衣衛的處理方式,可能剛出漕幫總堂,在大街上就會被抓入牢房裏。馬堂督稅臨清州,的確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官場之上對其亦是頗有微詞,一些禦史也曾多次彈劾與他,奈何人家恩眷正隆,皇命大於天,我等做臣子的,也無可奈何。我敬你漕幫之人頗有血性錚錚鐵骨,但是也勿做無謂之犧牲啊!言盡於此,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說著畢恩福向隊伍中打了一個手勢,隻見隊伍中立時搶出一人,立身站定,轉手取下身上背負的一杆鳥銃,壓彈入膛,槍杆抬起,瞄準於天空中此刻展翅飛過的飛鳥!手指一勾,砰地一響,那隻小鳥已折羽,甚至連哀鳴一聲也沒有,便一頭栽下來!畢恩富一擺手,那人隨之前行,跟上隊伍,混雜其中。

湯正義真正地聽得看得心驚肉跳魂飛魄散了,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所言,小人記下來了。小人真的不知道,大人放心,小人這就去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這西洋火器,果真厲害的緊,小人長見識了!”

畢恩福看著他,麵露微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湯幫主,你覺得人的血肉之軀厲害還是這鳥銃厲害?”

湯正義正色道:“任你武功再高強,遇到這西洋火器,隻怕也要甘拜下風。自然是此物威力巨大天下無敵!畢爺的良苦用心,我知曉了。定會謹言慎行,遵紀守法。”

漕幫總堂。

寬敞的屋子是沉靜的,陽光照到這間屋子,也找到那個坐在偌大書桌後審視一疊疊卷宗的年邁男人身上。他已至花甲之年了!皮膚黝黑,卻穿著一件繡花白袍,這是漕幫幫主的標準服飾,自老幫主馬狀元起,每逢重大場合重大決定必穿之衣衫。那微微上挑的眉,銳利如鷹的眼,烏黑而深不可測,神態倨傲而危險。他的胡須已經剃光,這使得他看起來更精明幹練,但是歲月不饒人,依舊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溝壑!兩鬢灰白,但是此時的腰杆卻挺立如槍!坐如鍾,站如鬆!哪裏還像昔日那個病倒多時昏昏欲睡衰老無能,在畢恩福麵前唯唯諾諾的漕幫幫主!

桌子上有一首詩墨跡淋漓字跡未幹,白紙黑字,蒼勁有力龍飛鳳舞,文意縱橫披靡,意境自當高遠,霸氣外露盡是心聲:“一病初愈百感生,花甲回首滿眼空。十年居位漕幫主,半生功業小薄名。稀發皆為詩思落,瘦臉唯借酒氣紅。所幸廉頗老能飯,丈二金戈舞如風!”

他必須奮起振作!不然,漕幫就落入他人之手了!這個人當然就是高文書高浮石!畢恩福已經向他點明了!湯鵬年輕衝動充滿了正義感。有熱血有擔當,,當然是好事,他會是漕幫的未來抵柱,但是需要磨煉心性,他太衝動。

“咚咚咚!”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湯正義頭也沒有抬,就知道是誰。是被他放出來的高文書。因為若是湯鵬不會這樣有禮貌,他向來是推門就進的。

湯正義淡淡地說聲:“進來吧。”

一陣淡淡的香風撲麵而來,屋子裏立時充滿了茉莉花香的味道,剛出思過室的高文書特別喜歡幹淨,在臨清州最大的凱沐苑澡堂子沐浴半天,直到他認為洗去了身上的晦氣,才來見幫主的。

“有事,說。”

“唉,幫主好生健忘,你不是說要等你病好之後,就把幫主位子傳給我嗎?”

湯正義笑道:“這個自然,我現在還是漕幫幫主,豈能是言而無信之人!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這樣做的,今天我去見了兵營的畢恩福畢老爺。他對你讚不絕口,一再表示讓我傳位子給你,我老了,以後漕幫是你的了。”

高浮石大喜過望:“畢恩福是臨清州兵備大人,有他出麵罩著漕幫,漕幫一定會有更多發財的機會的。”

“原來你和畢總兵十多年的故交了。”

“是啊,自打萬曆十五年就認識了。畢恩福畢爺是有權有勢的人啊,他的話我總是要聽的,也不敢不聽啊。”

“嗯,我也已經詳細審查了漕幫的卷宗文件,這段時間以來,你做的很好,賬目很清楚,一些生意頗有盈利,我心甚慰。來,”湯正義自桌子上拿起兩杯酒,“來,喝了這杯酒壓壓驚,待會兒我讓湯鵬給你賠罪,他年輕氣盛,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明天我就主持儀式讓賢退位,把漕幫正式交到你手上。我老了,日後還要請你多多照顧啊,未來幫主!”

高浮石嘿嘿笑道:“好說好說。”不假思索,仰脖子一飲而盡。還將杯子翻個,衝湯正義一笑。湯正義歎息道:“你覺得漕幫在你手上能發揚光大嗎?”

“這個自然。”

湯正義道:“未必如此。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高浮石一愣:“怎麽?幫主你何出此言?”

“我記得你是萬曆十七年進的漕幫啊,方才你說你在萬曆十五年就認識畢恩福了。”

“這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畢爺一直在找漕幫的麻煩。找了很多年。要知道十年前他幾乎和漕幫水火不相容,但是你來之後,雙方關係變得很微妙。我知道畢爺一直在找漕幫的證據,意圖一網打盡。”

“為什麽?”

“很多年前,臨清州有一個教門,回門,這個教門裏的人大多數都是窮人,他們團結在一起無非是守望相助互相幫襯討生活,但是有一個捕快為了升官發財,就說這些人有反心,後來皇帝為了穩固他的統治,就把這些人都給殺了。這個捕快就是現在的畢爺。我知道你是畢爺的人。其實沒有人願意造反,因為代價太大了,大家做人處事,無非求溫飽而已。人生一世匆匆幾十年,沒有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但是畢爺已經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們?”

“你們?”

“我們就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回門餘孽。”

高浮石突然口噴鮮血,他恍然大悟:“你在酒裏下毒了?”

湯正義皺眉道:“沒辦法,隻能如此。鑒於你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我會善待你的妻兒的。我會對外說,你是落水失足而死。漕幫不可以有奸細,對不起兄弟的人,隻能去死。”

“漕幫的人,居然溺死?有人會信嗎?”

“善泳者溺於水。很正常的,我可以說高文書是酒後落水。”

“真卑鄙,我殺了你!”高浮石向前邁了一步,終沒有邁出來,緩緩倒在了地上。

湯正義目光注視在桌子上一本已經有些發黃的冊子上。

“唉,差一步,差一步就成功了。隻要你拿到了這張秘冊,漕幫上萬兄弟人頭落地!如此之物實在燙手啊,還是不能留下實物啊!這漕幫幫主之位,實在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啊。”

湯鵬大步進來,瞅了一眼高浮石,鄙夷道:“老豬狗,你也有今日!義父,這該如何處置。”“先帶出去吧。我還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是。”

“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就必須要付出更多!要有恒心!要有犧牲!就像是農夫種莊稼一樣,不付出就不會有秋天的收獲。不能有任何急功近利和僥幸之思想!否則,絕不會有穩定之發展,當然也不會有成功!”

“孩兒記住了。”

“今天,畢恩富讓我看到了他們很先進的新式武器,當然這是他的殺雞駭猴之舉了。敵人太強大了,我們就隻有廣結善緣戒急用忍徐徐圖之,靜待良機。切記切記!男人,誰不想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再好的武器,也不過是人來操作,人才是最重要的!”

“朝佐兄行刑在期,你要如何應對?我聽說,你打算劫法場?”

“是的。”

“糊塗啊!此事萬萬不可!斷不可行!漕幫已經混入了內奸,你最好連這種想法都不要有!畢恩福的人已經在外麵等候與你,隻要你上街就會被抓進大牢!你這樣衝動,我怎麽放心把漕幫上萬兄弟交給你!”

鈴鐺輕響,一隻雪白的臨清獅貓邁著悠閑地步子進來了,它姿勢優雅又有一些慵懶,毛皮蓬鬆柔軟,走起路來。像一團蓼花。它繼續前行著,循著它熟悉的路。

湯正義伸出手把它抱起來,放在腿上柔軟地撫摸,悲愴地說道:“其實我們已經像一隻貓一樣的溫順,隻求一份溫飽生活而已,你們為什麽不能放一條生路!傳漕幫英雄帖,在朝佐行刑之日,漕幫全體到場,送咱們這位臨清州的大英雄最後一程!如果畢恩福連祭奠一下都不能有,我們就在這一日,正式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