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忽有宵小助虐紂

可歎猛虎落平陽

臨清州菜市口。

站滿了穿著動作整齊盔明甲亮的大明軍士們!他們搜家入戶,但凡是壯年男丁孔武有力者均不由分說,直接抓入大牢之中。

在一棵大柳樹下,捆綁了幾十名男子,正逐個問查,言稱奉皇上旨意,捕捉首惡之人。

牆角落裏閃出王朝佐的身影。原來他當日率眾殺了馬堂手下門神,燒了官邸,知道官府會以謀反之罪抄抓,便勸眾家漕幫及一幹士農工商窮友,趕快離開臨清,以避禍端。他準備了些吃食。衣物交給冬了,顏惜,也讓她跟漕幫兄弟們一塊逃走,到別處做工度日謀求發展。

忽然間隻聽得街巷坊間一陣陣哭天搶地的哭喊之聲不時傳來,原來是不少漕幫兄弟的家小不同意兵丁軍士們帶走他們的親人,正在與官兵們爭論鬧奪。王朝佐欲搶步而出,忽聽到旁邊院落裏亦有孩童大聲哭泣之聲傳來,緊接著官兵衙役大聲叱喝聲不絕於耳!著是讓人心煩意亂!但隻見那家宅院門口一徐娘半老之女子臉色蒼白頭發淩亂滿麵淚痕哭天搶地正拚命拉著一軍士衣甲不讓其走開,苦苦哀求:“軍爺饒命啊,我家男人向來守法遵紀,並無觸犯律法之舉,懇求軍爺放了他吧。”身後三個黃毛稚齒的小女孩兒衣衫破舊麵黃肌瘦亦抱住軍士大腿不讓其帶走乃父,麵露淒苦哭天抹淚鬧作一團。另一老婦人雞皮鶴發老態龍鍾著一副百衲補丁衣更是給軍士撲通跪下:“軍爺開恩,請您大發慈悲,積福積德,行行好,放了我家孩子吧!”

軍士矚目之下,見這女子未經梳理之長發蓬鬆著被風掀得飄飄搖搖,就如同衰敗之野草,滿臉的淚水淚痕汪洋恣意,如同綿綿不絕的淒淒秋雨,寬鬆肥大的衣褲仍然遮掩不住那臃腫高鼓的身子,淒淒惶惶木然發呆的神情更是襯得臉色蒼白如土,那一雙圓圓的杏眼似乎也是蒙上了塵土黯然無光。一睹之下亦不由得心中一軟道:“此舉乃是官家所差,我等也是沒有法子。臨清州民眾造反鬧事。聖上龍顏大怒,要捉首難之人。一日捉他不到,就要繼續抓人!我也知道你家無辜,但這實是官府給我們的數目,在臨清州新舊兩城,每日要捉夠一百人,否則非但是我們飯碗不保,還要被鋃鐺上身進入大牢淪為囚徒!”

另一軍士叱喝道:“羅嗦什麽?趕快帶走!”

那戶正值壯年剽悍的漢子亦是滿眼含淚道:“娘啊,莫要求他。他們這群賊人,大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賊!這些當差的就如馬堂那些門神一樣的人啊!他們就會欺負老百姓!”

那一軍士頗為不耐,抬腿飛腳連踹老婦人幾下,老夫人一聲哀嚎,一頭栽倒人事不省!

“奶奶!奶奶!”幾個孩子大驚失色連連跑過焦急哭喊!

“娘親,娘親啊!”那女子急忙走過,連聲呼喚。

“他娘的,你們這群天殺的!老子與你們拚了!”壯漢意欲掙脫,軍士揮拳猛擊,意欲完全製服,雙方扭打一起。

王朝佐再也難以看下去,一個箭步竄出來,連出幾掌,動作迅猛狠辣!他自打服下舍身丹以來,身體筋骨已然起了一些變化。每日裏都有著使不完的力氣!秦十三每每看到他,都會上前診脈片刻,然後便連連搖頭歎息之。王朝佐自是知曉他言下之意,也不後悔,哈哈一笑,自行做事,一如往常。

當下見王朝佐出手掌風如雷,這幾個普通士兵雖是驍勇,卻還遠不是王朝佐之敵手!三五下就被王朝佐打翻在地,吃痛不過遂苦苦哀求:“這位爺我們當差也是沒有辦法的,上司有令,此番隻為捕捉臨清州民變帶頭大哥,這幾日現已經抓進去好幾千人了!不少漕幫中人骨頭極硬,斷不肯說誰是帶頭大哥,嚴刑拷打之下仍然堅不吐實!是以大人下令見人就抓,馬堂大人還說要以全郡百姓為三十七門神殉葬!”

王朝佐道:“馬堂這廝必不得好死!”又道:“若捉到帶頭大哥,就會放了全郡百姓麽?”

軍士道:“皇上旨意之下,應是君無戲言。否則失了民心,可真就劃不來了。”

罷罷罷,一人做事一人當!王朝佐發振聾發聵的大喝:“你們不用抓那些無辜之人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首犯在我,請遵守諾言,所有事情,由我王朝佐一人擔當之!”

此語一出眾官兵齊齊吃了一驚!

蓋因做此大事者,沒有一人敢有此等膽色,當麵承認,投案自首!大多都是一擊得手落荒而逃,為的是逃脫律法製裁,從而使自家苟全性命,而像這位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光明磊落氣魄,萬眾之中也不曾見過一人!早有人立刻報告負責抓捕的朝廷將領。當率兵捕拿的刑部侍郎趙苛聽了王朝佐這氣壯山河之聲,不禁一愣,他問了姓名,追問了謀反經過,王朝佐一一作了回答.。

王朝佐道:“勿要再費心機再行惡事了!我就是爾等煞費苦心一心想要捉拿的王朝佐!此番你家王朝佐老爺親自投案自首,當日那事均是我一人所為,勿要連累無辜的百姓!”

那軍士聞言大喜:“此言當真?”

王朝佐冷斥道:“哪個有假!”

“可是,王爺你老可是有真功夫在身,我們這幾個人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你如何才肯束手就範之?”

王朝佐哈哈笑道:“你自管放了這家老小,我這就去臨清州衙門隨你交差便是。”

這家男丁及婦孺當下均聽得真真,那男者道:“王爺,你是咱們臨清州的大英雄啊!你的俠義行為咱臨清州老百姓無不感恩戴德!馬堂一夥禍害臨清州太久了!獨獨那日你給全城百姓出了一口惡氣啊!大家夥都十分佩服!王爺你有功夫,你隻管走吧,勿要我我家連累了你!”

王朝佐恍若未聞,站立原地不動,雙手一伸大聲凜然道:“你們來吧,王某絕不還手便是。”

那幾個兵丁壯著膽子戰戰兢兢過來用繩索將王朝佐五花大綁鐐銬上身,始才押著離開這戶農家,身後農家均齊齊跪了下來:“王爺啊,都是小人連累你了!”

王朝佐淡然一笑:“無需如此!兄弟勿要做此小兒女之態!”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邁步走開,一路徑直走向知州衙門。路途之上亦有不少軍士持棍棒槍械在到處搜捕騷擾城鄉居民,到處雞飛狗跳哭嚎連天,押解王朝佐的軍士立即過去解釋說明情況,乃消弭爭奪,那幫人自然均是大喜過望,複收了手段一同隨之。眼看著一幹人等浩浩****前行,路人無不側目,議論紛紛。

此事實在是驚天動地的大消息!早前便已有人飛馬告知知州衙門,一時間知州衙門為確保萬無一失甚至還調得一幹守護十三營糧倉的朝廷精銳官兵前來維持秩序。

“威武!”

“威——武!”

“咚咚咚……”一連串驚堂鼓響起,衙門大堂之上,青磚鋪地,幾十名橫眉冷目殺氣騰騰的衙役穿皂服持黑紅相間殺威棒分立兩旁。

山東巡撫東昌知府臨清知州以及奉旨欽差專審此案的巡撫劉易從,現下均坐落於大堂之上,組成三堂會審,場麵壯觀,觀者如潮!

官員們個個臉沉似水如臨大敵屏神靜氣嚴陣以待,且目光閃動各懷心態,均欲一睹這將臨清州攪得天翻地覆讓馬堂頭疼不已的民變帶頭大哥到底是何等風采!

一切準備妥當,自有衙役將王朝佐帶上堂來!“撲通”跪倒塵埃!

劉易從道:“下麵所跪何人?”

王朝佐道:“小民王朝佐。”

“你可知道為何捕你?”

“這個事情小民自然知道。”

“哦。你做的何等事情,且說來看看。”

“馬堂任意收稅肆意妄為禍害臨清州,百姓受難怨聲載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那日在歇馬亭廟會,更是縱容其侄子馬雲昊攜眾門神,於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強搶我家妹子汪冬了顏惜,小人不能忍辱遂與之發生衝突,馬堂不肯放人,我在歇馬亭哭訴跪求父老鄉親,是臨清州一幹老少爺們俠肝義膽心地良善,不忍心坐視不理,一同來找馬堂交涉理論,不料此等賊子不肯交人,這才與他發生衝突!馬堂乃是我大明王朝之蛀蟲,理應除之而後快!天地昭昭,還請諸位大老爺與我等升鬥小民做主啊!”

“如此說來,你還竟是臨清民變的苦主了?”說話的是李士登。

“大人聖明,事情的確如此。”

李士登道:“實情是否如此,我等還會詳查。隻是你率眾燒了稅監府衙,可有此事?”

“這個小人絕不抵賴。但事出有因,實屬無奈。那日小人隻想找回妹子回家團聚,至於後來受馬堂盤剝苦不堪言的民眾,悲憤之下放火焚燒府衙,就不是小人所能控製的了。這也證明聖人訓喻誠然不假,君為輕民為貴社稷次之。不讓老百姓過好日子的人,老百姓也不會放過他。”

“大膽!想你不過是一個編筐製簍之徒,安敢如此放肆妄議國家大事?休得胡言亂語信口雌黃了!你既然已經承認帶人燒了稅監府衙,那就一人做事一人當吧。”

“是,然而眾門神強搶民女此等獸行,大人為何不肯追究?”

“事前馬家曾下聘禮,足見一番誠意。”

“這男女結親情愛之事,本就應該雙方同意。一方不肯,豈能強求?馬家倚仗權勢,肆意妄為,為何不肯追究其之責任?我在此受審,為何不見有馬堂及其手下門神,還有人證物證,大人一路問詢,隻管找王朝佐之錯謬,這是否算是官官相護?有不公偏袒之嫌疑?”

劉易從勃然大怒,喝道:“本官如何審查案情,還輪不到你這一個編筐製簍之徒來教我!你這狂徒,豈可妄自非議!我等今日那是奉聖諭,督查此案,你隻管說那日是如何打砸搶燒稅監府衙的事情便是,其他可一概不論!”

王朝佐道:“世間萬事之起伏,皆是有因,方才有果。大人隻問結果,不問原因,是何道理?這豈是審問官司之道?”

“本官斷案向來是以大明律法為準則,以事情真相結果為依據,又豈會有錯!你聚眾鬧事打砸搶燒,且殺死三十七門神,事情清楚證據確鑿,不容胡言亂語抵賴狡辯!來人呐,先打五十殺威棒!”說完劉易從將一根簽令拋擲到了衙堂磚地之上!

“且慢!這不公平!”說話的是李士登。

劉易從冷笑道:“李大人,我等此番乃是奉了皇上旨意行事,汝等三人不過是陪審官員,你勿得多言了!眾衙差,給我打!狠狠地打!對此等亂民賊子,給我打出皇上的不可侵犯之天威!”

“喏!”訓練有素的衙差們立時過來七手八腳將王朝佐按倒在地,隨之有兩個官差各掄長約六尺黑紅相間的生荊法杖,拚命賣力劈裏啪啦好一頓惡打!不多時王朝佐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濺流!但是令在場官差衙役官員以及衙門外守候觀看的百姓們吃驚佩服尊崇的是,在此傷刑之下,王朝佐宛如鐵打的金剛,任憑棍棒揮舞加身,居然一聲不吭!

“王朝佐,你可認罪伏法?”眼看五十杖刑罰已用完,劉易從趾高氣揚盛氣淩人地問道。

王朝佐凜然抬頭:“小民不知道,罪犯那條?”

劉易從傲然道:“據本官統計,你罪犯九大條款,理應下獄,聽候朝廷法度發落。”

王朝佐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人若有雅興不妨說來聽聽,讓我等開心解悶一下?”

劉易從哼了一聲:“目無王法,聚眾鬧事,挾嫌尋釁,無賴敲詐,衝擊府衙,不知悔改,妄議朝政,妖言惑眾,抗官拒差!”

說完劉易從目光轉向山東巡撫張大謨、道臣馬怡,他二人雖不說話,卻均在同時朝他點了點頭,因為這本就是他三人一同商同議定之句,此時不過照本宣科罷了。

王朝佐聞後哈哈大笑不已。

劉易從道:“公堂肅政之地,豈容你這賊人放肆!你笑什麽!”

王朝佐道:“我笑大人枉費心機,巧立名目!小人無罪,當日若是馬雲昊搶了你家妹子,你還要笑逐顏開拱手道賀不成?”

劉易從怒喝:“大膽!竟敢侮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給我再打!”

“喏!”

“慢著!”李士登拱手道:“大人,此人身上已然有傷,況且他此番投案自首,我當敬其乃是敢作敢為,實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不如擇日再詢問之。以顯吾皇萬歲仁慈之心。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劉易從看他一眼,悻悻然說道:“也罷,也罷。王朝佐,此番有李大人為你求情,就先放過。他日你傷情痊愈以後,再做審訊。這幾日,你可要想好了,勿得再衝撞本官,視朝廷法度如無物,否則,哼哼,決不輕饒之!”

王朝佐道:“王朝佐無罪!王朝佐見義勇為,乃是仁義之師行仁義之舉,門神橫行城鄉,強行督稅,天怒人怨,強搶民女,實屬罪大惡極!臨清州之士農工商群起而攻之,乃順應王命天道,朝佐何罪之有?”

劉易從道:“有罪沒罪,你說不算。自有吾皇聖裁,大明律法鑒之!”

李士登開口道:“此等高義之士,理當無罪釋放之,還應加以勉勵表彰方得人心啊。”

劉易從驚訝道:“李大人,公堂之上,請謹言慎行!注意你的言辭!來人呐,把王朝佐先押入死囚大牢,聽候發落!擇日再審!退堂!”

眾衙差於是一起喊:“威——武!”接著低吼之聲不絕於耳,聲音沉渾。已有人將王朝佐拉起來架著送入大牢之內,嚴加看管之。

進得牢房,洪真聞言大驚失色,王朝佐與他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萬未想到以王朝佐之一身出神入化武功,竟也會到這地方來。心中雖萬千不解,卻也是當中不好詳談。好在此地乃是他的地盤,暗地吩咐幾個心腹之人將王朝佐帶之密室細細問訊才曉事情來龍去脈,不由一聲歎息:“吾之師,真乃是心懷百姓的真英雄也!”遂拿出來上好的金創藥為之敷上,正忙活間,忽然聽到了大牢之外噪音嘈雜人聲鼎沸,將手中金創藥給之心腹示意繼續給王朝佐用之,自己則出密室查看詳情。但隻見牢門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不少臨清百姓手拎偌大食盒跪拜在地上高喊王朝佐名字恩人恩公之類,有的還哭天搶淚涕淚皆流神情激動場景讓人感慨起伏。

洪真皺眉,略一沉吟,吩咐牢差將食盒留下,人則轟跑,否則都抓進來。此語一出,果真見效,日後雖說每日都有人絡繹不絕送來各種美食,卻是不再糾纏言語一聲放下即走。

大牢之內囚徒情形,亦是古今相同,不是含冤受屈一時蒙蔽的無辜百姓,就是雙手沾滿血腥的江洋大盜,但他們聞得今日入牢的乃是當日率眾一把火燒了稅監府衙的大英雄王朝佐,均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時值盛夏,陽光炙熱且毒辣,牢房之內,更是暗無天日,各種人的汗息體味腥臭難聞幾欲嘔吐,是以每日的正午時分都會有出監“放風”的慣例,以彰顯王命律法亦有人性化的一麵。

王朝佐手腳俱上鎖鏈鐐銬,默然坐在牢房外的空曠地上,不時亦有犯人走過來尊敬的道一聲:“王爺”隨後謙卑而又歡喜地離開。這幾日來,自打得知他是一把火燒了馬堂稅監府衙的帶頭大哥,牢獄中人奔走相告,諸人莫不以為認識他,與他說上幾句話而沾沾自喜引以為榮為傲為豪。

遠遠地,又有兩個人看似漫不經心緩緩走過來了。

王朝佐心神一凜,緩緩閉上了雙目,因為他感覺到了這兩個人身上有一股子濃濃的殺氣!

來者不善!這兩個人臉上雖然也有囚徒特有的烙麵刺字刑印,但是印痕已頗有些淡,顯亦是時日久遠。

王朝佐突然啟開雙目,眼中神光一射,二人不由一驚一愣!

王朝佐道:“兩位兄弟找我有事?”

這兩人互看一眼,一人咬牙低聲道:“有人讓我們帶你去一個地方。”

王朝佐不動聲色道:“哦,什麽地方?”

那人道:“黃泉路!”說完動手突然發難!他二人手指間分別夾帶了一塊鋼刃小刀,快速一擊,直奔向王朝佐前心窩紮了過來!

王朝佐又豈是好相與之!自服舍身丹後,功力倍增,每日身體各種神識無不在巔峰狀態!方才有一撇之下,更是全神貫注全力防範!二人同時動手,自認為萬無一失!不料兩人持刃之手方及王朝佐衣角便生生停滯不前,難有一絲一毫之寸進!目光觸及,王朝佐一雙大手已如虎鉗般生生扣住了他們的手腕“寸關尺”三焦經脈,稍一用力,二人隻感到一股子難以抗拒的大力傳來,半個身子酥軟無力,撲通一聲已經分別單腿跪在了地上!

王朝佐繼續發力,兩人吃痛不過,手指一鬆,尖刀當啷一聲落地,二人跌翻地上,連喊:“王爺饒命啊!王爺饒命啊!”

此時囚犯們已經圍攏過來,七嘴八舌議論指點著,忽然有一人道:“他娘的,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動我們臨清州的大英雄王朝佐王爺,大夥兒動手,弄死他!”一聲提議,百人呼應!距離最近的囚徒搶先動手!這兩名殺手登時被打得嗷嗷亂叫,吃痛不過的他們連聲告饒:“我們是馬堂大人的人,你們誰敢動手!”

不提馬堂還則罷了,一提馬堂,諸人更加怒不可遏!大牢之人多是因他報複而入獄,眼看這一頓劈裏啪啦拳頭之下這倆殺手就要死於非命,忽聽到一聲響雷般的大喝:“你們在幹什麽!”

大牢頭洪真率領十多個獄卒各掄棍棒潑風驟雨般打來,囚徒們吃痛不過嗷嗷驚叫東奔西走作鳥獸散。

洪真威嚴冷靜毫無表情問訊:“怎麽回事啊?”

那兩人拚命磕頭:“小人是馬堂大人的人啊,大人饒命啊!”

洪真聞言一愣,隨即和顏悅色地說道:“二位勿要驚慌,一切有我。起來起來,我待會兒自會找你們問話。你們先下去吧。”

那兩人見洪真解圍,自是千恩萬謝,自回牢房去了。

洪真看他二人遠去,驅使手下諸人嚴加看其他囚犯,自己一人麵對王朝佐道:“怎麽樣,沒事吧?”

王朝佐道:“這兩個小魚蝦,掀不起什麽風浪,馬堂想殺我,實在是找錯人啦,應該派一個高手來。他想讓王朝佐如此窩囊地死去,隻怕沒那麽容易!王某人是光明磊落的漢子,自當堂堂正正地走!”

洪真歎了一口氣:“這是我的疏忽,早應該給你弄一個單間的。”說完大聲喊道:“來人啊,把這個打架鬥毆的王朝佐關進天字一號死囚牢房!”

洪真隨之又找到方才那兩個人,繼續和顏悅色地道:“二位不要怕,我也是馬堂大人的人,都怪馬堂大人事前沒有通知,讓二位受了委屈,二位委屈一下到我房裏,詳細告知一下,馬堂大人是如何計劃做掉王朝佐這個惡徒的。”

那二人又驚又喜,道:“不委屈,不委屈,大人原來和我們是一家人,這事情就好辦多了。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其實馬堂大人派我們來……”

洪真立刻以手勢令其止口:“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在,待會兒咱們三個密談。”

那人心領神會:“是,聽大牢頭的。”

入夜,臨清州大牢內發生了一件詭異之事,白晝裏與王朝佐打架鬥毆的兩個囚犯突然暴斃,橫屍牢內。大牢頭洪真極度震驚憤怒不已,率領眾獄卒經過一連串隆重的密集調查走訪眾囚徒得出結論:白日裏二人在放風時,曾經互相追逐打鬧玩耍過一種孩童稚子捉迷藏的遊戲,一時不慎被半截磚牆砸到過,被人救出當時看似並無大礙,遂入監室一切如常。不料半夜內傷發作吐血猝死,雖聽來匪夷所思卻是實情,著實令人扼腕歎息。

消息傳來,馬雲昊滿腹狐疑始終不肯相信,遂再派人進入大牢,這次更是給直接把人弄到死囚牢內,同時派人知會洪真,令其務必成事。後馬雲昊實不放心,親臨大牢會晤洪真,麵授機宜密謀多時,反複探討研究行動之可行性,洪真更是手拍胸脯言之鑿鑿指天發誓必不折不扣盡全力完成此事,不負馬堂大人知遇之情提點之恩。馬雲昊再三確飽認定萬無一失方才離去。不料就在當日,所遣之人在同王朝佐同居一室後半夜時分,突然癲癇發作,自己撞牆而死,死者頭骨破碎滿麵鮮血慘不忍睹。大牢頭洪真聽聞之下摔得一碗粉碎,氣急敗壞,一天一夜不合眼親臨現場督查,經多名死囚證實,確有此事,毫無疑竇。

馬雲昊聞之暴跳如雷而無可奈何,遂斷了在獄中殺害王朝佐之念頭。

待了幾日,眼見得傷勢好轉,開堂再審。欽差巡撫劉易從依舊猖狂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全然不把王朝佐放在心上。

這日王朝佐問道:“官老爺,聖上所言之,詔捕首惡,從眾放之。今王朝佐已經投案自首多時,為何還不肯放了大牢裏的那些無辜百姓?”

“抓放那些賤民,老爺自有打算,你既然已經成階下之囚,又何敢橫加指責?老爺怎麽做,不用你管!”

原來這劉易從意圖自釋放百姓中撈取一些好處的,豈肯輕易放之!

王朝佐道:“聖人雲,人而無信不知其可。老爺也是飽讀詩書的人啊,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句話呢?既是皇帝之命,為何不肯執行?如此大打折扣,豈不是有負皇恩?一耳進,一耳出,連皇上的話也不肯聽了麽?”

“大膽!你這狂徒,居然信口雌黃胡言亂語,本官行事難道還要稟報與你,真是笑話!”劉易從踱步負手於大堂之上依舊盛氣淩人。

王朝佐忽然狡黠一笑,低聲道:“大人靠近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劉易從自是不知是計,見他一派肅正之色,況尋思王朝佐手腳桎梏當更難以作惡,便半信半疑間屈身近前來,不料鐐銬嘩啦一響,,竟見王朝佐猛然竄起張口一下子咬住了劉易從的耳朵,且死死咬住!劉易從劇疼之下嗷嗷亂叫拚命哀嚎,眾衙差七手八腳棍杖飛舞把王朝佐生生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也不見他鬆口,忽然聽劉易從又是一聲怪叫,眾人觸目之下,劉易從脫身,王朝佐鬆口,乃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繼而劉易從一聲驚叫,王朝佐一聲大笑!原來他竟然把劉易從一隻耳朵咬下來,且硬生生咽了下去!

此等狀況真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在場之人均是大驚失色目瞪口呆!劉易從捂著依舊流血的耳根部分,瘋狂叫囂:“打!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一頓棍杖下去,王朝佐立時昏死過去!李士登不忍再觀,起身出得大堂,把一口怨氣吐給蒼空浩渺滌**清風!——“此等好漢,竟折辱至此,天道不公,何其甚也!我當繼續上書之!李某不顧身家,挺然抗戰,非不顧及大小門神三十七人,實一心庇佑臨清州幾千,上萬人命也!”

三日後,京師皇命一紙聖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臨清州之民變,蓋前所未有之事也。皇糧業稅乃向是國之根本,馬卿負皇命所遣實順應天道也。有逆賊編筐夫王朝佐者,目無法紀,竟哄誘市鄉販夫走卒,糾民聚眾抗官毆差造事生端,殊堪駭異,甚屬不法,實罪大惡極之匪類!不可不嚴加懲創!不殺不足以平怒憤,不殺不足以體現國法之威嚴!

馬卿諱堂者,精明忠良,國之幹才也。辦理諸事,頗為盡心。朕方且憐之。臨清民眾激變驟起,馬卿當有小暇,然實不足因馬卿小節而足取,又不便複任督稅一職。姑念其平素為國盡心盡力勞苦功高,不足深責。特加恩賞以二品官銜,在護國寺管理廟工,繼續為國效力。

朕總理庶務,一向秉大公至正,功罪輕重,實惟視人之自取。朕心寬厚曆來愛民如子,然此事因所係甚大,非尋常徇庇可比。此事若複姑息,難現公正清明。且恐各省效尤,吏治尚可問乎?朕愛養黎元,體恤備至,臨清百姓遂因朕之寬仁而漸生驕縱!所謂糧莠不除,嘉禾不殖。臨清州之民風固以亟行懲治,豈宜任之不問視同膜外置若罔聞!此而不加整飭,何以服民心而肅法紀!

王犯朝佐自揣罪重,雖畏罪主動投案,仍法不可恕,況尚敢以遁詞巧飾乎,實事可笑。如法網逃生,則此例一開必致長刁風!業經審實,其罪其情節實為可惡已難輕逭,當從重嚴懲以示炯戒!餘眾百姓多受蒙蔽或可皆放之任其生滅,此舉意喻聖皇天子一念慈悲不搞株連,然法不可絕,三日後定擬斬決梟示矣!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勿得違命,毋負聖恩。欽此!

大明神宗皇帝乾綱獨斷時二十七年七月十七日。”

自此,依照聖意,臨清州官員們將全郡新舊兩城無辜百姓全部釋放之。而城中備受馬堂盤剝之苦的百姓感念王朝佐恩德,仍自家中攜酒肉吃食送至臨清大牢慰問之。每日均有奉上,絡繹不絕,一時引為臨清州奇談。

十八日,東昌府知府李士登協司李謝肇淛前來臨清州大牢。未料洪真不識此君,生恐有歹人借機加害,幾次交涉均不肯放其進入探監。勞役幾次回稟,洪真終於不耐,決心親自會上一會。

洪真道:“你是誰人?卻又是為何要見王朝佐?依照大明律例,此時王朝佐乃是欽命死囚,閑雜人等一律不得相見!”

李士登道:“在下李士登,祖上由陝西鹹寧遷居至河南洛陽,萬曆八年,士登考中進士,外放到陵川縣做了幾年知縣,後曆任歸德府教授,順天教授,戶部主事,員外郎等職,萬曆二十六年,才到任做的東昌知府。旁邊這位是跟隨我來的東昌府的主管訴訟的司李老爺,謝肇淛謝大人。”

洪真聳然動容,急忙倒身參拜:“原來是東昌府的知府老爺,司李老爺,失敬失敬。小人不知,還請勿怪。”

李士登哈哈笑道:“不知者不為罪。”

謝肇淛微笑:“好說,好說。”

李士登道:“如此,現在我可以去見王朝佐兄了麽?”

洪真忙回應道:“這個自然可以。老爺請!隻是我現有一事不明,還請老爺示下。”

李士登道:“哦,有話不妨請講當麵。”

洪真直言不諱道:“王朝佐以一人命抵過,全城之人得以幸免!存者偷生之人自然感其恩德。而老爺你乃是官府之人,此時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和一個死囚撇清關係,而如你這般硬往上貼的,真乃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之舉啊!你一心想要見一個犯下滔天大罪不日開刀問斬的死囚,就不怕你日後官運仕途有所忌諱障礙?”

李士登聞言哈哈大笑:“大丈夫處世做人,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求一世不求一時!況人生匆匆幾十年,若一昧忍羞含辱,苟且偷生,蠅營狗苟過活一生,何痛快之有?做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痛痛快快地生,痛痛快快地死,方是男兒處世之道!既然逢上王朝佐如此之真心真性情錚錚鐵骨大好男兒凜烈漢子,我若是錯過結交,豈非是會造成終身遺憾?至若那官運仕途榮華富貴,本就是過眼煙雲清風糞土,人之一生,豈可以執迷於此虛幻之物哉!”

洪真一愣,反反複複將李士登之言語思量幾遍,麵色肅然鄭重拱手,深深一禮:“老爺請!”

李士登一笑:“請!”

王朝佐獨坐於一間囚室之內,麵對問訊多時幾番會審的李士登,自然不會陌生。見他進來,不由得微哼一聲!

李士登道:“我聞聽臨清州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好漢子!頓生仰慕結交之心,有心認識一番,遂有此舉。若王朝佐兄不嫌棄在下,願與王兄結為異姓兄弟!”

王朝佐哈哈笑道:“大人,你這個理由未免荒唐一些了罷!今時今日世人皆知曉王朝佐雙手沾滿鮮血,數條人命在身,更率眾焚燒了臨清州稅監府衙,其罪犯大明律例,無論是哪條哪款,都會被判以死刑,所以,你的話,王某人不信。”

李士登道:“王兄可以假使李士登是一個騙子,那麽王兄可以看看你自己兜裏還有什麽值得我惦記的東西?”

王朝佐聞此言哈哈大笑:“好見識!多謝開導,我若再推辭,倒顯得不夠心胸了?也罷也罷!”

李士登哈哈笑道:“實不相瞞,我表兄北雁先生,曾經多次提及於王兄。李某人雖不才,卻也自認為尚有些血性。王兄不肯屈身結交與我,自然是有你的道理。這本是命中注定,豈有強求之理?也罷,打擾了王兄靜修,罪過罪過。李某人這就告辭,實在不敢掃了王兄的虎威雅興!”

王朝佐凜然:“且慢!”

李士登奇道:“王兄又有何事見教於在下?”

王朝佐:“你居然認識北雁先生?寫出《江湖封侯錄》的北雁先生?”

李士登道:“不是他還是誰人?唉!我這個表兄啊!口口聲聲說我與王兄乃是一路人,皆是熱血仗義之輩,竭力推薦我來認識與你,沒有想到見麵竟然是這般模樣!”

王朝佐哈哈大笑:“王朝佐死到臨頭,生怕連累別人,偏有這不怕死的找上門來!況且你在官場,與我相交隻怕對你仕途有礙,我本是死囚一名,你不怕我,我又何曾會怕你!隻是我不明白為何你一定要與我義結金蘭?”

李士登道:“我隻想讓你心安。”

王朝佐道:“哦?”

李士登道:“自打朝佐兄入獄,臨清州百姓出牢,以一人命換取全郡新舊兩城百姓脫離苦海重回生天,此義舉古往今來隻怕會是空前絕後矣!君不見昔日每日以來百姓縱然自己不食不用,也要往大牢送來上好肉菜吃食,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多不勝數!臨近大牢,一步一拜,一拜一哭!這是何等的英風義舉,血性豪情!李某身為東昌知府,若眼光見識才學還不如臨清州一普通百姓,日後無論青史還是江湖草莽,隻怕都要恥笑貽羞!與李士登今日結拜之,若往後王兄遠走,八十老母我養之,五歲孩童我教之,必待之如親生,弟妹與我必義結金蘭,視作親生妹子一般,免得一門弱寡,受人欺淩!若有一線生機,我必全力以赴,為王兄奔走呼籲!你意如何?”

王朝佐聳然動容:“拜就拜了!王某人還怕你不成?隻是你此言語可是當真?”

李士登正色沉聲說道:“哪個與你戲言?自然真心實意!如違此心願,李士登不得好死,萬箭穿心,天地神人公憤,烈火焚之,大水淹之,定叫我死於亂刃之下!”

王朝佐急道:“夠了,夠了!勿發此惡毒之誓言!我信你便是。”

李士登:“我今年已是知天命之年,你春秋如何?”

王朝佐定定望了一眼李士登,忽然雙膝跪倒塵埃:“小弟王朝佐年屆不惑之歲,如此大哥在上,請受我一拜!”

李士登亦半膝跪倒,還了半禮:“賢弟免禮,請起身!”

兩人互相攙扶而起。當下謝肇淛取出隨身攜帶來的食盒,取出兩隻燒烤得恰到好處的脂油四溢香氣撲鼻的燒雞,三年裝衛河老酒,擺上碗筷,隨之相互間也不客套寒暄,敞懷飲用一番。李士登細察之下,隻見王朝佐談笑自若意氣風生,絲毫未曾將生死置於心上,一時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風卷殘雲吃的不亦樂乎,不多時一隻燒雞一斤白酒悉數入腹,王朝佐抹嘴舔唇吸吮手指,看樣子意猶未盡。

李士登問:“如何?”

王朝佐道:“甚是有點不大爽快,酒質稍遜一些,若衛河十年陳,浮上三大白,便更為暢快了!”

李士登一愣,注視王朝佐,王朝佐則迎上他的目光,兩人注視有頃,忽然同時放聲大笑。

滾滾衛河水,蕭蕭兒女情。

正是驟雨之後的七月十九日午後。

渭水之畔,一個小亭子上,遠遠望去有二人駐足其上,似正在觀賞風景,其實不然!風景優劣,好像也並不是那麽重要,因為他們彼此麵容皆露悲傷之色似有滿腹之心事,而此時的蟬聲也愈發地響亮起來!

秋天一到,那蟬的生命便已經走到了盡頭,它的叫聲使得原本就蕭瑟的季節更增添了無限的悲涼。而在秋天的蟬聲裏送別,更會給人以無限情思和刻骨的憂傷。真是個:秋葉黃,蟬聲涼,孤鳥度寒塘,斷腸人,正彷徨!

此二人正是李士登和東昌府司李謝肇淛。

謝肇淛道:“請教大人,一首詩文如何才能與杜甫李白那般膾炙人口流芳千古?”

李士登道:“這個自然是感情真摯直抒胸臆,文筆流暢真切自然簡明扼要,扔掉那些客套和禁錮,自然就是好文章了。另外一點也很重要,關切時事政弊,百姓之喜怒哀歡,比如你前些日子寫的,《挑夫行》,就是很好的一篇。”

謝肇淛朗聲誦道:“堤遙遙,河彌彌,分水祠前人如蟻。鶉衣短發行且僵,盡是六郡良家子。淺水沒足泥沒骭,五更疾作至夜半。夜半西風天雨霜,十人九人趾欲斷。黃綬長官虯赤須,北人騎馬南人輿。五百先後恣訶撻,日昃喘汗歸蘧蔭。五百訶猶可,裏胥怒殺我。無錢水中居,有錢立道左。天寒日短動欲夕,傾筐百反不盈尺。道旁濕草炊無煙,水麵浮冰割人膝。都水使者日行堤,新土堆與舊崖齊。可憐今日岸上土,雨中仍作河中泥。君不見,會通河畔千株柳,年年折斷官夫手。金錢散罷夫歸來,催築南河黑風口。”

謝肇淛道:“我今日寫了一首詩,名曰清源行,且與你讀來一聽。清源城中多大賈,舟車捆載紛如雨。一夜東風吹血腥,高牙列戟成焦土。虎視眈眈何所求,飛雪六月天舍愁。匹夫首難膏鼎俎,癭瘤割裂病微瘳。隻今毒焰猶未破,依舊豺狼當道臥。百姓眉頻不敢言,但恨時無王朝佐。”

一詩誦完,李士登思及念及,悠然出神,突然他**難抑,張口噴出一口血來!憤然長嘯:“好詩文,好憋屈!好漢子!好一個但恨時無王朝佐!”

謝肇淛見狀大驚,連忙扶住:“大人,千萬保重身體啊!”

李士登:“王朝佐必定流芳千古!我能與此等義烈英雄結拜一場,幸甚,幸甚!不枉此生了!”

“啪!”地一聲大響!柳俊亭將一個粗瓷海碗摔在一張白楊木桌子上,大聲吼道:“湯少爺,我柳俊亭今後以你馬首是瞻,你說讓我向東,我絕不向西!你發話吧,你說咱們啥時候把王朝佐大哥救出來!休說去臨清州大牢,就是去皇帝老兒的金鑾殿,我柳俊亭也敢闖上一闖!”

一屋子裏十多個人圍聚而坐,低聲私語,就數他的嗓門最大。湯鵬不禁直皺眉頭。

原來自打歇馬亭一戰,柳俊亭之威名在漕幫不脛而走名望日漸高漲,時下裏無論漕幫還是市井,但凡一提及柳俊亭,個個均豎起來大拇指,人稱:“柳爺”。柳俊亭當然自知此今日之名望乃是昨日那一腔忠勇血性換來,遂一聽要去營救王朝佐,便大聲嚷嚷著自告奮勇要做馬前卒。

湯鵬道:“臨清大牢,有重兵把守,牆厚且高,還有兵丁持有火銃,易守難攻,裏麵現在是什麽狀況,還不甚清楚,所以要想辦法打進去一探虛實。”

柳俊亭道:“要快快進行,你沒看到街上告示都貼出來了麽?”

湯鵬沒好氣道:“你就不能小點聲嗎?你再喊上幾嗓子,隻怕臨清州的人都會知道你要去救王朝佐大哥了!再把狼給我招來了!”

自打歇馬亭之後,湯鵬居然也人前人後稱呼王朝佐為大哥了,個中緣由自然皆知。五姓聯盟兄弟雖大為光火卻亦是拿他沒有辦法。

柳俊亭眼望窗外忽然一笑:“狼倒是沒招來,兩個姑奶奶倒是又來了。”

來的人不單是冬了顏惜,還有汪宅的西席先生洗濁生。三人此刻皆是麵露憂鬱愁苦之色,進門沒有寒暄,冬了就劈頭蓋臉問道:“湯鵬,你們商議的怎麽樣了?”

湯鵬道:“需要一個人打進去,探探路子。”

那麽你們打算讓誰去做事?

洗濁生哈哈笑道:“可不就是我,我去好了。”

湯鵬看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冬了卻睜大眼睛:“洗濁生?怎麽可能?”

——當日,臨清知州府衙外出了一樁子事情,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儒衫中年男子,醉酒之後用一塊偌大的臨清磚砸毀了知州老爺的花紅轎子,雖後來其家屬兄弟賠償全部損失,知州老爺仍在勃然大怒之下,不加審訊,便徑直將其關入牢房。而牢頭洪真聞聽此人居然衝撞知州老爺,更是義憤填膺將此人親手送入死囚牢房。

——這個人當然就是洗濁生。這一日,他終於見到了王朝佐!

當他將詳情告知王朝佐之際,王朝佐卻不肯同意,王朝佐道:“所有事情有王朝佐一命獨擋,如何再肯累及無辜漕幫兄弟,昔日裏歇馬亭一戰,已令不少兄弟死傷,何苦再生殺孽?朝佐罪莫大焉!”

洗濁生道:“你那兩個親親的妹子,自打你入獄,整日裏啼哭不止,嚷嚷著不肯罷休,曾放出話來,誰能救出王朝佐,她二人以身許之。汪家老爺更是許諾,縱散盡家財,也要救你出來!”

王朝佐怒道:“糊塗!國家法度,欽命如山,豈可如此任性妄為!三妹冬了少不更事也就罷了,二妹顏惜怎也可如此放任冬了胡鬧!她二人如此幼稚魯莽行事,怎讓我走的心安!唉!”又道:“如此,你喚洪真來。”洗濁生隔窗向外喊話,不多時自有勞役簇擁牢頭洪真走過來,洪真問及詳情,王朝佐與之細細說來一番,目光定定道:“今日十九了,明天就到日子,大明律法有定,犯者可在臨行前期與家人見麵,朝佐此舉尚不算令你為難。你須在傍晚時分讓我顏惜妹子一人來便可,我有事情囑托。”

黃昏時分,顏惜聞得牢房來人,言及王朝佐會麵一事,當即驚喜交加,忙不迭隨之來到大牢,見到了日思夜想的王朝佐大哥,不料王朝佐卻說出另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