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兒處世須放膽

豪情借酒闖鈔關

歇馬亭集市之上,激戰正酣!

大門神保利艾嘉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高手。他可以從柳俊亭走路的姿勢形態判定其武功修為,這等眼光實在非尋常之人所能預見料及的。而事實上一經交手,也立刻驗證了他的確慧眼如炬不同凡響。

柳俊亭這個肝膽相照的錚錚漢子!真就是憑借一腔男兒熱血,年輕力壯,一昧硬打硬衝,並沒有受過專業的速度力度技巧訓練,結果當然也就可想而知,這條耿直熱血正氣凜然響當當的漢子自是遠非那些訓練有素的凶神惡煞之敵手!但是他卻仍然不肯罷手,口中不住謾罵這群門神,與之周旋到底!但幾個門神卻饒有興致你來我往如孩童踢毽子一般就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玩弄於股掌之間!直到大門神一聲大罵,他們才恍然大悟一般連出幾記硬拳殺招,將柳俊亭打倒在地上!

但是柳俊亭,這個不肯向那凶神惡煞低頭的真漢子!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站起來!到最後實在是沒有力氣了,他就破口大罵,一個門神實不耐煩,掂了一根棍棒過來,猝然一擊!歇馬亭廟會,足有上萬之眾,麵對著門神們的猖狂凶惡行徑,卻無人敢管無人出手,就眼睜睜看著這一條好漢直挺挺硬生生昏倒在冰涼的大地上!

而此時相比之下王朝佐也好不到哪裏去!不知為何,他舉手投足縱橫起落間常感眼前發黑!感覺渾身確實有力氣,但就是不能隨心所欲收發自如!

大門神何等樣人,瞅準機會連連出手,“砰砰砰!”每一擊均是用的是重手法,一下下一次次把他打倒在地上!第十八次將他打倒在地!王朝佐愈發感到氣血翻騰呼吸劇烈!大門神雙掌揮舞,令人眼花繚亂,掌風呼嘯驚心動魄聲勢駭人!得意之時,拔足飛越半空出招淩空一掌擊下!這一掌如閃電驚雷般快捷沉渾!足以開碑裂石!王朝佐一聲大叫身形翻倒跌落在地,勉強掙紮站起來,卻亦是麵色蒼白驚魂未定!冬了十分清楚地看到了他後背上印有一個黑色的五指掌印!大門神的武功竟然練到如此之高深精妙境界,真是讓人高山仰止難以企及!王朝佐終於一時力竭,他張口噴出一口血來,神情更見萎縮不振,但仍在堅持,不住喘息,目光噴火瞬也不瞬直直盯著大門神!末了,仰天悲呼一聲:“妹子,大哥沒用,不能護你了!”

冬了慘然一笑:“大哥!我們兄妹一心,生死不離!大門神,你這個天殺的,你殺了我吧!”

冬了拚命掙紮,青絲散亂,淚痕縱橫,無奈身上綁有繩索掙脫不得,逐漸無力嗚咽。此情此景難免心酸眼澀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大門神哈哈大笑:“王朝佐,你服也不服?”

“不服!”

“哈哈,王朝佐,你是個大好男兒,也有幾根硬骨頭!我大門神很少服人,今天,你算一個!如果過了這幾日,你還活著,你還有力氣,盡管來找我報仇便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強搶民女,這等喪天理無王法之事,在哪朝哪代都說不過去,王朝佐雖不才,今天一定要帶我妹子回家!”

“哈哈,就憑你,我不信!”

“我還有兄弟!還有很多臨清州不甘受辱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大門神,咱們沒完!你惹了你惹不起的人了!”

“哼!就憑那幫草民?能成什麽氣候?大言不慚,純屬無稽之談!當今馬大人位高權重,手有朝廷聖旨,天子督稅紅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廷令箭法度,誰敢逆其鋒鏑?哼!”

“馬賊在臨清州倒行逆施多行不義,百姓怨聲載道早就不得人心!必食惡果必遭報應!我看他在臨清州作威作福的日子到頭了!”

“王朝佐,你好一張利口,可惜牙尖嘴利唾沫無益!你的妹子我先搶走了,待會就和馬公子拜堂成親,如果你還能動,就過來喝一杯喜酒吧!哈哈哈!”一揮手一幹人等就此散開逐漸遠去!

王朝佐愣愣望著大門神慢慢遠去,恨恨無言,突然又噴出一口血來!身子劇烈顫抖,搖搖欲墜!

大門神諸人見此情景,相顧不禁又是一陣狂笑!徑直恃橫轉身就欲揚長而去!

一雙大手伸過來穩穩地扶住了王朝佐,又一雙大手伸過來托住了王朝佐!王朝佐詫異抬頭,憤怒之中睜目,此二人竟是認識的!

一老一少,神情與他一樣的激動急切,是秦十三!漕幫堂主湯正義的義子湯鵬!

王朝佐大聲說道:“湯鵬,好兄弟!”

湯鵬眨巴一下眼睛:“王叔,弄錯了輩分啦。”

王朝佐:“不,自今日起,你是王朝佐的兄弟!”

湯鵬鄭重點頭,一下子熱血沸騰,振臂呼喊:“救人!救人!漕幫有血性的漢子,並肩子上啦!”身後隨之而來的漕幫兄弟如水決堤,潮流一般四下裏洶湧而至大聲吼叫著向大門神一幹人等包圍而去。

大門神看了他們一眼,哧然一曬,根本未當回事,大步走開!此時顏惜冬了均被放在一軟紅小轎中,有兩個門神抬著,二女雙目緊閉淚痕縱橫已似乎處昏迷之中不見有一絲動靜。

大門神連出狠招,擊翻了兩個漕幫兄弟,沉聲道:“這廝居然真找來了幫手,臨清州還果有幾個響當當不要命的真漢子啊!哈哈!現在事情緊急,你們幾個先帶著這兩個小妞走,我斷後!”

大門神之行事作風向來是霹靂手段雷厲風行,一聲令下所到披靡!幾個門神發狠,頻頻動作皆是狠毒招數,漕幫兄弟登時招架不住,眼看的由他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抬著軟紅小轎逃出。

大門神眼看所搶二女均按照自己心願遠遠離開,不由得放下心來,轉臉看到那群穿著麻葛且衣衫襤褸破舊不堪的漕幫賤民在和門神們爭議不休互相辱罵狂毆不止,不由得大為惱怒,心中發狠,遂罵了一句:“這群活該一輩子受苦受窮的賤民居然還敢動手反抗,與尊貴的大老爺們還手?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待灑家先殺上幾個,讓你們給門神爺爺長長記性!”

大門神隨之出手,果然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哀嚎連連!漕幫兄弟,向來都是感情甚篤親如骨肉,一人有難八方支援,眼見一兄弟遭難,真就如同自家身受一般,個個發狠搶身過來,各盡全力施展拳腳人流如潮水死死困住拖住了大門神!

秦十三不由分說已伸手搭在王朝佐手腕脈門之上,未幾,眼中淚花晶瑩,嘴唇翕動,竟說了一句話:“好!”

在場眾人無不大吃一驚,正詫異他為何有此一語之際,更讓人為之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秦十三忽然麵色一派肅正,雙目圓睜炯炯有神!“嘿!”地一聲,拚全力出一掌準確無誤擊在王朝佐後背一處名為‘凜然’穴上!這一掌擊出,王朝佐隻感覺有一股子洶湧無匹的力道在刹那之間流遍全身!四肢百骸無不舒泰,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地伸展胳臂蹬踹腿腳站了起來!非但如此,竟感覺氣血運行無礙通暢充沛,身輕如燕,隻覺得有用不完的力量,一時間覺得就算有頭牛,有座房,有座山,亦可以輕易推翻之!

原來王朝佐當時急迫之下,給秦十三要來舍身丹十多粒看也不看就服下之,藥力入腹隨之散開,也就是王朝佐身體強壯矯健服下十多粒舍身丹安虞無事,換作尋常之輩早已經藥效發作氣血充盈筋骨爆綻身體不堪負荷而猝死之!但饒是如此,與需要有人為之推血過宮將藥效緩緩行開方才見效。不然妄自為之仍可出來人命。不料陰錯陽差之下與大門神一番狂毆,被其打得遍體鱗傷,無力掙紮,其舉動卻竟與推血過宮無疑,是以大門神可能是王朝佐此時此刻最是感謝之人,大門神如若知曉此中道理,肯定懊悔得痛斷肝腸!

王朝佐猛然站起,淵亭山立!身隨意動,進退如風,腳尖一點,邁步朝著大門神撲了過去!

大門神眼尖手快,哈哈一笑:“你這小子居然找死來了,此番可怪不得你門神爺爺下狠手了!明年的今日,是你周年!”說著手掌一翻一記凶狠殺招已硬生生穩當當擊在王朝佐的胸口之上!緊連著一腳飛起疾踢在王朝佐小腹!這兩手功夫用的矯健明快幹淨利落漂亮至極,真可稱得上是“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八個字,門神之中已經有人叫起好來。

但是眾人矚目之下,情形未免有一些失望,因為王朝佐竟然在這一擊之下不退一步不倒一分毫發無傷地站在那裏!這又是何等樣的功夫?

王朝佐竟然是如此級別的高手!眾門神齊齊吃了一驚!詫異,猜疑,驚疑!忽聽王朝佐一聲大喝:“大門神,來而不往非禮也!”向前大步走出!隨之一股子無與倫比的殺氣立刻就從他身上迸發出來!其勢無人可擋,洶湧而來!是殺氣,也是死氣,足可以摧毀一切所向披靡的死氣!在這刹那間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完全不是那個被動挨打的那個人!他變得無比鎮定穩定,充滿了力量,精神抖擻信心百倍,像一支拉滿弓的箭!一隻彪悍的老虎!隻聽到他一聲大喝:“殺!”迎麵一掌已劈出!

這一掌中規中矩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卻自有一股子正道凜然開天辟地的非凡氣勢!不知怎地,大門神心底竟莫名湧起來一股子寒意!正待招架,卻突覺得這一記沉渾無匹的偌大力道襲來,自己竟然不能招架抵禦,一時頗為詫異王朝佐何來如此力道,猝然間的一掌已經擊在他胸膛之上!身子一輕,竟然拔地飄飛而起!在場諸人均看到這最奇詭的一幕——馬堂手下被稱之為所向披靡無人能擋的三十七門神中的大首領大門神,被這一掌擊飛半空!跌落於一丈之外!

這一掌實是有著太多的恨意,似驚雷似閃電,如大錘撞擊,大山來襲!無可擋無可敵!一掌擊出來,竟似有天地風雷之威,摧枯拉朽之勢!隱隱然竟有一代宗師之氣象!大門神就感覺如一座山撞到了自家身子相仿,根本無力還手掙紮,甚至來不及哀嚎驚呼,就喉嚨一甜一口血猝然噴出,神昏腦懵暈頭轉向倉促間橫飛出去!

大門神,在臨清州,在眾門神中,這惡煞凶神,神一樣的人物,竟然倒下了!

大門神四肢朝天直直摔落塵埃,直摔得他四肢劇痛之下直似要斷了一般,稍時回神,掙紮起身。亦有門神過來攙扶,憤怒驚駭劇痛之下,他兀自瞪大驚疑不定的一雙眸子,口中喃喃自語:“是誰,是誰?臨清州何時又出來了這樣的高手?”

一門神臉色煞白異常驚懼地道:“老大,是,是王朝佐!”

大門神道:“你騙我,我不信。這絕不可能!這廝怎會變的如此厲害?”

王朝佐:“邪不勝正,此乃天道!大門神,你認命吧!”

那門神道:“不,我沒騙你,真的是王朝佐!你看他,他,又過來了!”

王朝佐冷笑道:“技止此耳,黔之驢!可有膽起來與王某再戰?”

大門神竟然再不做聲,那門神低頭一看,原來是那突如其來凶猛強悍的劇痛痛徹心肺實在是難以忍受!大門神竟然是憤恨交加兩眼一黑,就此口吐白沫昏迷過去了!

大門神一倒,餘下門神再無戰力,不消一刻,即被勢焰正盛孔武有力的漕幫一幹兄弟捆綁擒獲,個個垂頭喪氣沮喪不語沒精打采真如鬥敗的公雞一般,全無方才那會兒的囂張氣焰。當得知顏惜冬了已經被送到馬雲昊居住之鈔關府衙,王朝佐湯鵬不由大恨。

王朝佐走至廟會街心,定了一定,忽然大聲開口說道:“諸位來來往往咱臨清州的父老鄉親,老少爺們!我王朝佐,是咱們臨清州竹杆巷一個編筐子的,剛才我和我妹子來到咱們歇馬亭看廟會社火,碰上了馬堂手下惡狗看我妹子長得好看,當街強搶民女!誰家沒有兄弟姐妹,馬堂這夥人如此行止與畜生何異?他們平日裏要錢要稅,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這樣的惡狗就沒人管了嗎?太欺負人了!咱臨清州是聖人走過的地方啊,怎麽可以容忍這樣的瘋狗惡狗,變著法子地欺負咱老百姓啊!各種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啊,這是把咱老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我們都知道你,王朝佐平時最仗義,還常接濟窮苦人。”人群之中說話的是做“炸馬堂”的小二哥。

“對。”人群裏不少人應聲附和。這是漕幫的兄弟。

“現在這個世道,你不跟他抗爭,他們就敢把你欺負死!看到剛才這些個耀武揚威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猖狂至極的門神了嗎?我們一還手,他們現在還不是一樣服服帖帖,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人有敬怕的,沒有嚇死的,人家都欺負的咱們家破人亡了,我們還能忍嗎?都被逼到牆角了,還能忍氣吞聲嗎?”

“不能,不能!”

“我們不但要讓馬堂放人,還要他減免賦稅,因為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活不下去了!現在我們就要去鈔關找馬堂談判,為大夥討一個公道,願意跟我去的找馬堂算賬的,臨清州有血性的漢子,走了!”

湯鵬大手一揮:“我們都去!我們要減稅,我們要生存,我們要活命!我們要討一個公道!我們要生存!我們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我們要活路!不讓我們活,我們就和他們幹到底!”

“對,打他狗日的!太欺負人了!”

“殺馬堂!炸馬堂,炸了這個狗官!”

漕幫兄弟,廟會上的士農工商一幹人等,圍攏人群越來越多,個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訴說各自或別人被馬堂一夥盤剝之苦,逐漸人群皆是義憤填膺謾罵不休神情激湧!這像是一把火,點燃了人們沉默已久的憤怒情緒!這仇恨被壓抑得太深太深!有人開了頭,啟了蒙,就像是幹柴遇到了烈火,開始可能是一點點的火星子,逐漸添柴加火,於是火焰就會越來越旺,崩大,燃燒,炙熱,烈焰騰空,燒紅了天空!

此時忽然有人發一聲大喊:“幾位壯士今日仗義為民發聲,實乃是英雄好漢之行徑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到有一個身穿儒衫的蒼顏白發老者,手裏端著一碗酒水撥開了人群來到了王朝佐湯鵬跟前,當然有人識得這人乃是臨清州赫赫有名的老學究任金光先生,開口道:“啊,原來是任先生,怎麽,今兒個把您老人家也驚動了?”

那任先生道:“狗官馬堂禍害臨清州,今天咱臨清州的幾位英雄要去與他交涉為百姓討一個公道,我適逢其會,身無長物,年老力衰,不能一同前往助你們一臂之力,就憑借這一杯水酒,敬與各位英雄好漢!請!”

說完這話,高高舉起,神情凝重極為虔誠恭敬!王朝佐亦是認得這位老先生的,傳說中他可是臨清州最有學問的人,早年間曾中過舉的,連忙雙手接過來,大聲說道:“任先生,您老人家的敬酒,我怎麽敢當啊,您老人家可是咱們臨清州最有見識最有學問的人啊!這如何使得,王朝佐有愧了!也罷也罷!”當場大口咕咚喝下,觀者霎時間掌聲雷動歡呼如潮!

王朝佐大聲凜然道:“我們不但今天要救出我冬了顏惜兩個妹子,我們還要讓他減少賦稅,讓我們老百姓過上像以前一樣的好日子!出發!咱們都去!”

“大哥!我也要去!”身邊傳來顫巍身子艱難走來的柳俊亭的聲音!隻見他雖衣衫襤褸血跡斑斑但是仍英氣不該俠骨凜凜自有一番氣勢在!王朝佐矚目之下,連忙雙手攙扶,目光盡是感謝之意,悄聲道:“兄弟,你還能走嗎?”

柳俊亭不假思索,立刻大聲道:“能!今天就算是爬著,也要去稅監府衙,賞馬堂那個鱉孫倆嘴巴子!”

旁觀之人哈哈大笑,均豎起了大拇指:“好氣派!好漢子!這等豪氣!”

王朝佐點了點頭,目露讚許之色,轉身對身邊兩個漕幫兄弟說:“照看一下。”

那兩人幹脆利落說道:“是,王哥。”

王朝佐一揮手,當下再無耽擱,這支由湯鵬王朝佐漕幫兄弟以及臨清州士農工商一幹人等自發組織起來要向官府討一個公平的隊伍,浩浩****,足有上萬之眾,向著馬堂的稅監府衙進發而去。

陡然間隻聽得“咚咚咚”一陣子讓人熱血沸騰的擊鼓之聲傳來,不少人回頭,隻見居然是方才那位任老先生,竟脫掉上衣,露出古銅色枯瘦上身,不時奮勇發力,揮動鼓錘,盡情盡力敲響了臨清駕鼓!

“咚咚咚!”一下下,一聲聲,鏗鏘有力,威武雄渾,震撼人心,讓人瞬間血氣上湧!給英雄壯膽助威!馬堂老賊,速速放了民女!給臨清百姓減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