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受益人

1

“不是都已經把實驗的數據給你了嗎?按照那個思路調查下去,很快就能有結果了吧?”

程曜脫下了白色的實驗服,對靠在椅子裏裝死的葉珂說道。

兩個人之間的友情當然沒有因為燒了三輛車就結束。

那三輛車都是研究室的讚助商提供的,由程曜來組織進行撞擊試驗。程曜隻不過是對那些車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改動而已。

“別提那份報告了,現在還在我的辦公桌裏放著,我可不敢提交給局長。”葉珂有些沮喪地說道。

“我已經說的足夠清楚了,就算是對物理學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懂。”

“證據。”葉珂坐正了身子,端起已經涼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光有那些燃燒的殘留物還不行,得找到其他的證據,而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是有什麽麻煩了吧?”程曜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一臉平靜地說道。

“確實,按照你提供的那個方向查下去,最有可能動手的時機是車輛保養的時候,所以我們先去查了4S店,但是最後一次保養記錄是三個月前。”

“讓我猜猜。”程曜難得地提起了興致,“隻是常規保養,對安全氣囊沒有進行任何操作對吧?”

“沒錯。”葉珂點了點頭,“而且,送車子去保養的人正是莫傑。”

程曜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給自己衝了杯咖啡,等著葉珂繼續說下去。

“這麽一搞就更麻煩了。”葉珂看著程曜,一臉的沮喪,“秦逸出獄後的第二天,莫傑就出了事,留給他給那輛車做手腳的時間隻有一天不到的時間,但是那天那輛車不是在莫傑的使用狀態下,就是在停車場的監控之下,沒有發現有人對那輛車做了手腳。”

“越查下去,就離你們預設的嫌疑人越遠。”程曜在椅子裏坐了下來,對於這個結果,他好像也早就已經預料到了。

“確實,現在我們可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秦逸的身上,要是把那份報告提交上去,沒準局長就會說是你弄錯了,連我也要挨罵。”

“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凶手就是秦逸這樣的話,是你們自己想當然的認為而已。”程曜閉起眼睛想了想,“你們判斷凶手會是秦逸,是因為他出現在了案發現場,並且有極大可能對莫傑進行了襲擊,對吧?”

“根據已知的線索來推斷,這是最符合事實的推論。”

“如果隻是巧合呢?”

“巧合?”

“有另外的人想要謀殺莫傑,秦逸恰好在那個詭計發揮作用的時候和莫傑在一起。”

葉珂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老友,這個推斷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

“可是我們之前的調查顯示,並沒有人有殺害莫傑的動機。”

“如果有人撒謊,情況就不一樣了吧?”程曜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葉珂,“你們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按照你們的調查,秦逸隻是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既然對方不肯告知,或者威脅,或者乞求,但完全沒有必要殺人,你們沒有察覺,將秦逸定為凶手,可他的作案動機太牽強了嗎?”

“可是我們沒有其它的線索,所以目前隻能向這個方向查下去。”葉珂攤了攤手。

程曜皺起了眉,目光也投向了窗外,雙手放在桌子上輕握。

葉珂明白,這個物理學建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

程曜的雙眼逐漸聚焦,視線射向葉珂。

“秦逸和莫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嗯?”葉珂愣了一下,“十八年前,在一場排練間隙,秦逸刺傷了莫傑。”

“為什麽?”

“據說是因為莫傑在背後打他和林慕的小報告,差點讓他們沒法再繼續跳芭蕾。”

“小報告的內容呢?”

“好像是說秦逸和林慕的部分創意是抄襲的。”

程曜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不,肯定還有更深的原因。”他搖了搖頭,“秦逸想知道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們問過當年的知情人,可是他們說,那件事情很簡單,根本沒有內情。”葉珂點了點頭,說道。

“任何不合理現象的出現,都必然有一定的原因。”程曜再次閉起了眼睛。

葉珂知道,他現在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

“莫傑說出那樣的話,對他有什麽好處嗎?”

“這樣一來,就可以讓秦逸和林慕離開舞團,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首席舞者了吧?”

“你剛剛不是說,是在排練的間隙發生了那件事嗎?”

“確實。”

“那就是說,莫傑的角色和他們並不衝突吧?”

“這個可不一定,不衝突大概隻是因為實力不濟,所以沒辦法出演男一號。”

程曜點了點頭。

“後來呢?”他問道。

“後來,當然是因為那件事秦逸入獄,林慕也被迫離開了舞團。”

“不,我的意思是,莫傑打小報告之後就被秦逸刺傷了嗎?”

“沒有,是在那件事情過去兩個月之後,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秦逸當時供述說是為了策劃的更完美一些。”

“沒有被開除嗎?發生那種事,應該馬上就會被舞團開除吧?”

“柳介——就是奧傑塔芭蕾舞團的團長,當時的確是那樣想的,可是據說後來調查清楚了,莫傑說的是謊話,真正涉嫌抄襲的人是他自己。”

“這樣啊,完全說不通呢。”程曜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嗯?惡人先告狀這種事情,並不少見吧,大概也沒想過舞團會做那種調查,結果差點把自己也陷進去,據說,不讓他演男一號,除了實力本身的問題,也有懲罰的意味在呢,事發前一天,舞團已經準備開出莫傑了。”

“非要這樣說也並不是不可以,可是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問題,在弄明白那個問題之前,這個案子想要順利結束,恐怕不太現實。”

“不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到底是什麽問題?”

“就是,”程曜摘下了眼鏡,右手揉著鼻梁,“我記得你說過,秦逸和林慕是在莫傑之後進入奧傑塔的,進入沒多久就被迫讓很多老資格的舞者給他們騰出位置。”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麽?”

“這說明,即便沒有秦逸和林慕,莫傑也無法得到首席舞者的位置,所以,他那樣做根本沒有任何利益,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葉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這個思路,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

“真正對莫傑動手的人,可能就是當年那件事情的真正得益人嗎?因為害怕莫傑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才要殺害莫傑。”

“我可沒有這樣說。”程曜依舊保持著平靜的神色,“還是那句話,那種殺人方式至少說明凶手雖然有想讓莫傑死的想法,但是並不著急,說是隱藏什麽秘密,倒不如說是在絕望中寄存著一些複仇的希望。”

對程曜那句“絕望中寄存著複仇的希望”,葉珂根本無法理解,難道是說那個真正的凶手一直處在莫傑的威脅之中嗎?可是如果那樣的話,莫傑的生活一定比現在好多了。

他沒有深入想下去,倒是對程曜提出的“得益人”非常感興趣,打算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他打開車門,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忘在了實驗室,連忙又返了回去。

一推開實驗室的門,就看到程曜正翻看著那些東西,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舞者,是生活在自己編織的夢境中的一群人,並將最美的夢境帶給這個世界。”葉珂看到,程曜正對著林慕提供的那本影集扉頁上的這句話發呆。

“未經主人允許,亂動別人的東西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葉珂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些東西帶到這裏,原本就是打算給我看的吧?如果確實不能看的話,你才不會帶過來。”程曜頭也不抬地說道。

“這個可確實沒想讓你看。”葉珂伸手抽過了那本影集,“這是借來的物證,本來是要還回去的。”

“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就是‘舞者,是生活在自己編織的夢境中的一群人,並將最美的夢境帶給這個世界’那句。”程曜問道。

“那句話嗎?我也不懂,大概是那些芭蕾舞演員發神經說出的話,我記得林慕——啊,對了,這本影集就是林慕的,她跟我說過,芭蕾就是他們這些人的生命,他們人生的全部意義就是在營造一個又一個的夢境,然後將這些夢境展現給觀眾。”

“她這樣說過?”

“怎麽?這也有問題嗎?”

“不,當然沒有。”程曜搖了搖頭,又突然皺起了眉,“能跟我說說林慕這個人嗎?突然對她很有興趣。”

“千年石男終於動心了嗎?”葉珂的眼睛裏射出了光芒,“不過,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林慕對秦逸可是一心一意的。”

“說說看。”程曜給葉珂衝了一杯咖啡,這是表示自己願意傾聽的意思。

“好吧。”葉珂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把自己第一次見到林慕時候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程曜起初隻是安靜地聽著,後來就開始不斷地提問。

“你說她那天穿著高跟鞋嗎?”

“嗯,我差點把她當成是搞推銷的,跑到咖啡廳裏還抱著那麽一大摞的傳單,後來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尋人啟事——尋找秦逸的,明白了吧?她對秦逸的感情可是深到骨子裏呢,聽說秦逸之前出現在那家咖啡廳之後,就跑到那個位置上坐著。”

葉珂打了個冷戰,想起那天林慕的表現,他還是有些不適應。

“然後呢?”

“聽說秦逸又陷入了案子裏,她連開車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還是我和羽妞開車送她回去的。”

“後來你又去找過她吧?沒有再到她家裏去過嗎?”

“我明白你是什麽意思,第一次去她家的時候,我和羽妞就仔細觀察過了,沒有秦逸的影子——再來點咖啡——甚至連男人生活的痕跡都沒有,好像平時也不會招待男人一樣,戴茜的家裏至少還準備著男士的拖鞋,林慕的家裏就連這個都沒有。”他很享受這種被程曜服務的感覺,雖然更多的時候會被他鄙視自己的邏輯思考能力。

看著程曜給自己的咖啡杯裏續上了水,又放了一些咖啡進去後,葉珂接著說道,“後來就沒有去過了,因為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舞團。”

“影集是從哪裏拿來的?”

“是她的辦公室,她把這種東西放在了辦公室裏。”

程曜點了點頭,露出了一抹笑容,“非常有意思。”

“果然對她有興趣嗎?去看她的公演吧,就在周末,這裏可有貴賓票。”葉珂抖了抖手裏的票。

“戴茜的也有嗎?”

“那當然,我可是同時接到了邀請呢,不過這兩場公演撞車了,時間完全一致,隻能去看一個,真苦惱啊。”

“我去看戴茜的好了。”程曜說道。

真是沒法理解理科生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問了那麽多林慕的事情,到最後卻跑去看競爭對手的演出。

葉珂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完全跟不上程曜的腳步了。

2

“你確認自己那天見過她嗎?”葉珂一臉嚴肅地向麵前這個穿著睡衣,頭發亂蓬蓬,看上去已經四十多歲,一臉睡眼惺忪的男人問道。

剛從程曜那裏出來,葉珂就接到了局裏的電話,對蘇靜那邊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有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蘇靜的鄰居。

據說前一天晚上因為加班,他回來的很晚,第二天又早早去上班,又加了一個通宵的班,所以之前警察在調查的時候,沒有找到他。

“不會認錯的,我在這裏住了五年了,那個孩子剛搬來的時候就見過,因為聽說一個人住,所以格外的關注——別誤會,我的女兒和她差不多大,隻不過和她媽媽在一起而已。”大概怕引起警察的誤會,他解釋道。

“平時交流的雖然不多,但是能看出來那是個有教養的孩子,所以有什麽事的話,我們這棟樓裏的人都會幫助她。”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清楚。”男人苦惱地搖了搖頭,“我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她好像在和什麽人說話,那麽晚還沒有睡就覺得很奇怪,而且平時她那裏都沒有人來,所以格外關注了一下,可惜什麽都沒有聽清。我都說了未必會幫到你們什麽忙,可是他們——”他指了指旁邊的警察,“非要叫你過來。”

“有人說話?會是在打電話嗎?”

“不,是兩個人在對話。”

葉珂皺緊了眉頭,“你是什麽時候見到她的?”

“十一點半左右吧,具體的時間記不清了,我聽到她開關門的聲音,沒有當回事,可是沒一會兒她就來敲我的門,說是自己好像失眠了,能不能給她點安眠藥。”

十一點半左右?

葉珂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那時候,蘇靜不是正出門嗎?之前推測,蘇靜應該是出門去買安眠藥,可是按這個男人的說法,似乎並不是那樣。

“為什麽找你要安眠藥?”

“神經衰弱,看我這個樣子不就知道了嗎?”男人苦惱地抓了抓頭,“因為神經衰弱,所以一直備著安眠藥,這孩子見到過兩次,大概是因為這個,所以就來找我借了。”

“你給了她多少?”

“就一瓶。”男人說道,“因為最近總聽到她很晚才睡,我猜大概失眠很嚴重,就把自己的那瓶給了她,我還特意交代她這種東西不能多吃,會有危險,可是,我可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做出那種事情。”

他一臉的懊悔。

“我不說你也知道,現在涉及到人命,你說的這些東西,必須得有證據。”

“可是,當時已經那麽晚了,完全沒有見到其他人。”男人一臉苦惱地說道。

“我想這個可以。”一名偵查員從電梯裏走了出來,揚了揚手裏的光盤,“是監控錄像,葉隊長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什麽?”

“當天夜裏,的確有人來到了蘇靜家,是個女人,不過看不到正麵的臉孔,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離開,那之後,就是蘇靜來到這個人家裏,拿了一個瓶子走了,我想,就是來借安眠藥的。”

“對對對。”男人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那之後呢?蘇靜沒有離開過嗎?”

“沒有,十一點半之後離開蘇靜家的隻有那一個女人。”

“這麽說的話。”葉珂閉起了眼睛,安眠藥的來源已經弄清楚了,完全可以證明蘇靜是自殺,問題是,之前離開蘇靜家的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保安會認為是蘇靜在那個時間段離開的家?那個女人到這裏來又是什麽目的?

難道是她?葉珂猛地睜開了眼睛,之前苦苦思索的問題好像終於有了結果。他之前就猜測,蘇靜的死是為了隱瞞什麽秘密,但是,能讓她做出這種犧牲的人,恐怕也隻有她了。

沒錯,蘇靜還小,怎麽可能想出那麽嚴密的計劃,那可是需要對警方的調查方向相當了解,而且對當年那件事也非常了解才行。

而且那個人還要和蘇靜容貌相似,又能夠自由使用電梯,這樣才能騙過保安。如果這樣想的話,那個人的身份可就呼之欲出了。

葉珂一言不發,轉身就向外走。

3

奧傑塔一片死氣沉沉的樣子。

雖然公演近在眼前,大家排練的時候也是一副認真的表情,但是作為舞團現在唯一的指導,高橋還是明顯感覺到這些人完全不在狀態。

動作沒有問題,節奏也沒有問題,甚至就連表情都沒有問題,可是這些東西拚湊到一起的時候,問題就大了,尤其是表情的轉換,總是過於僵硬。

“毫無感情,你們就不能用心去跳嗎?”高橋打斷了大家的排練,不滿地嗬斥道。

“你們不是木偶,不是隻要設定好程序然後去執行就可以的機器,舞者是有心的,隻有用心去感受音樂,用心去舞蹈,才能跳出最好的芭蕾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連自己都不能打動的話,靠什麽去打動觀眾?我說,你們也都不是新手了,這種事情還要我來說嗎?”

“你。”他指了指扮演黑天鵝的演員,“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一定要有殺氣,凜冽的殺氣!當仁不讓的那種氣質到哪裏去了?你可是最重要的女二號,除了奧傑塔公主,大家可就看你的表現呢。”

女演員怯怯地點了點頭,重新開始彩排。

但是看她柔弱的樣子,王子竟然選擇和她在一起,一定是瞎了眼。

高橋憤憤地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臉的沮喪。

他很清楚,發生這種事情,並不能責怪他們,畢竟接二連三的變故就快要將舞團逼上絕路了。

可是這不是他們跳不好的理由,身為舞者,就應該把芭蕾放在第一位,其它的都可以放到一邊。

要是那個人還在就好了。

不,不一定要她還在,隻要蘇靜還在就可以,那孩子雖然還年輕,可是在訓練的認真程度上,就連戴茜有時候也是無法比擬的,再加上資質也沒那麽差,一些角色她完全可以勝任。

隻不過柳介讓她走上了另一條路,雖然那的確更適合舞團,可是,卻不一定適合她。

可惜,那個傻孩子,竟然就那麽死了。

是自殺吧?雖然不敢相信,可是警察就是那麽說的,真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自殺了,還做出了那種事情。

高橋用力搖了搖頭,突然察覺到身邊好像站著什麽人。

他抬起頭,就看到那個叫葉珂的警官正站在他的身邊,看著正在排練的舞者們,一臉深思的樣子。

“我已經見過了蘇靜的父母。”

嗯。高橋應了一聲,他不能確定葉珂是不是在問話,看上去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知道她爸媽怎麽說嗎?”

這一次,高橋終於能夠確定葉珂是在問他了,因為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終於從那些舞者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微笑地看著他。

“怎麽說?”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

“他們說蘇靜是個很乖的女孩兒,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因為十幾歲就被帶到了舞團,生活經驗非常少,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開心或者不開心,她都會告訴家裏,就連訓練上的辛苦都不會錯過。”

“那又怎麽樣呢?畢竟是十幾歲的孩子,正處在叛逆期吧?有些事情肯定不會告訴家裏的。”

“我也這樣想。”葉珂咧開嘴笑了笑,“所以問了一下莫傑的事,她家人說從來沒聽說過,以前來過幾次,也沒發現什麽痕跡。畢竟那麽小的孩子自己一個人生活,做父母的每次來都會觀察的很仔細。”

“葉警官,我實在不明白你想說什麽。”

“蘇靜和莫傑之間,跟本沒什麽吧?”

“那個我可不知道,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們做出那個判斷的時候,我也很驚訝。”

“是啊,可是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葉珂皺緊了眉頭。

“柳介非常在意大家的感情問題,作為舞團裏的重要人物,蘇靜可是非常清楚的,說不定隱藏的很小心。”

“當然,這種情況也不能排除。”葉珂再次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口黃牙,“不過,她那麽小,就算再小心隱藏,也還是會露出破綻吧,你們真的沒有注意過嗎?”

“說過了沒有就是沒有。”高橋突然變得有些生氣,“你這個家夥還真是麻煩,她都已經死了,何必還要再追究這些事情,莫傑的案子還沒有解決吧?你們難道不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那件事情上嗎?”

“那件事情當然也在查,不過這件事情也不能放過,核實每一個疑點是我們警方的責任,如果不能盡快解決的話,我可不敢保證還要打攪你們多久,你們也不希望這樣吧?”

高橋看著葉珂,一臉的憤怒,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

過了一會兒,他有些認命地拍了拍手,向那些好奇地看著這邊的演員們喊道,“都到這邊來,這位葉警官又有事情要問我們了,趕緊把你們知道的都告訴他吧。”

“莫傑和蘇靜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秘密?我是指,可能會有什麽親密的關係?”葉珂問道。

大家的臉上馬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大概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沒有印象嗎?隨便什麽都可以。”

“那個。”一名舞者突然看了一眼戴茜,終於鼓足了勇氣說道,“莫傑有時候會對蘇靜格外關照一些。”

“格外關照?”

“就是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有時候會給她買一些吃的,還會送她回家,這些事情,就從來沒有對我們做過。”

“那不能算是格外關照吧?”馬上有另外的舞者反對道,“蘇靜是老師重點培養的對象,大家都知道她是作為下一個首席舞者來培養的,而且又那麽小,別說是莫傑,就算是我們,有時候也會格外關照她吧?”

“那可不一樣,莫傑是戴茜姐的助理,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地去照顧蘇靜?”之前的舞者反駁道,又看了一眼葉珂,“葉警官,我們的談話不要記錄下來嗎?”

“當然。”葉珂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掏出了筆記本,作勢記錄著他們的談話,不過,他並沒有聽到有什麽價值的信息,“那麽,除了這些呢?”

“有時候會給她買衣服,算不算?”

“當然算。”葉珂點了點頭,這時候她突然看到戴茜好像在苦笑,連忙將詢問的目光投了過去。

但是戴茜好像沒有看到一樣,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便向外走去。

“抱歉。”葉珂說了句,便也走了出去。

“那些事情是我安排去做的。”在戴茜的休息室,戴茜給葉珂倒了杯水,說道,“蘇靜是最有可能接替我成為首席舞者的人,再過幾年,我就跳不動了,那時候我也不需要助理之類的人,隻不過是提前讓莫傑適應一下而已,我想,這並沒有什麽,可是這些人並不那麽認為,她們可都不想輸給蘇靜。”

“舞者不都是很純潔的人嗎?”葉珂問道,在他的思維裏,芭蕾舞者應該都已經放棄了那種爭奪才對。

“你這樣認為嗎?”戴茜吃驚地看著葉珂。

難道不是嗎?他問道。

“我倒是覺得,舞者是最不純潔的人。”說這話的時候,戴茜的臉上是無比認真的神情。

“我不明白。”

“因為舞者一直在扮演別人,根據上演劇目的不同,角色的不同,扮演不同的人,生活在別人的世界,並且把劇目中的世界當成是自己的世界,跳到最後,就連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舞者沒有自己,也就談不上純潔。葉珂明白了戴茜的意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我和你一樣,也在懷疑,蘇靜和莫傑之間真的有那種關係嗎?我不太相信,畢竟兩個人的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而且,這麽多年,我沒有見到莫傑對誰動過心,他對我說過,從自己不能再站上舞台那天起,心就已經死了,會把一切都留給芭蕾。”

葉珂瞪大了眼睛。

“就像柳介那樣?”這句話脫口而出。

“沒錯,就像柳介老師那樣。”戴茜點了點頭。

“可是那些照片,還有你們說的那些不能說明的東西,實在讓我無法反駁。”她垂下了頭。

“跟我說說蘇靜如何?無論什麽都可以。”

“有什麽關係嗎?”戴茜不解地看著葉珂。

“對於你們來說可能沒什麽,但是對於我來說,”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不定能從中發現什麽。”

“你們警察的腦袋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呢。”這麽說著,戴茜掩著嘴輕笑了一下。

葉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職業病,就像你們隨時都要跳芭蕾一樣,我們,無論看到什麽都會下意識地去猜測一下,做出一些推理,事實上,有時候我們的猜測會非常準確,我們這雙眼睛,可是在長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過程中鍛煉出來的。”

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這個動作讓戴茜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說說蘇靜吧,我聽說,她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了舞團,那麽小就能適應這裏的生活嗎?”葉珂再次問道。

“就像你一樣。”戴茜也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柳介老師在判斷芭蕾舞演員上的能力也是數一數二的。”

“哦?”

“他先後挖掘出了很多優秀的舞者。”

“比如你和林慕嗎?”

“林慕?她的確是個優秀的舞者,不過至於我,可算不上,那個時候是實在沒有辦法,才選擇的我。”戴茜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不過轉瞬即逝。

“蘇靜到團裏的時候隻有十一歲,不過在芭蕾上的才華已經讓很多人矚目了,隻是還略顯稚嫩,需要一些時間來雕琢,我也不知道柳介老師用了什麽辦法讓她的家人同意,總之,在那年,她的家人就同意讓蘇靜一個人在這裏生活了。”

“十一歲就獨自生活嗎?”葉珂皺了皺眉,“簡直不敢想象。”

“對於致力於將一生都獻給芭蕾的人,這點磨難是必須的,而且……”她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該不該說。

“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到蘇靜和我的時候,不覺得奇怪嗎?”

“嗯?”葉珂愣了一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確實驚訝了一下,你們長得實在太像了。”

“不光是我們兩個。”

葉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沒錯,不光是她們兩個,還有林慕,這三個人長得都非常相似。

“在我之前的首席舞者是林慕,然後是我,我之後的首席舞者原本應該是蘇靜,這樣說,你能明白了吧?”

“柳介選人的標準一直沒有變過?”

“確切地說,柳介老師選人的標準一直是向林慕靠攏的。”這樣說著,戴茜再次露出了一抹苦笑,“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柳介老師一直沒有忘記過林慕。”

“我聽說,雖然離開了舞團,但是林慕和柳介之間一直保持著聯係,雖然是私下的。”

“就是那樣。”對這個消息,戴茜似乎早就知道,並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大概是某種感情或者其它的什麽原因,兩個人雖然表麵上是競爭對手,但一直互相幫助,第一個發現蘇靜的人其實是林慕,但是林慕並沒有親自教導,而是讓她跟隨柳介老師。”

葉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樣說的話,蘇靜的第一個老師是林慕?”

“可以這樣說,一開始的時候,蘇靜就是和林慕生活在一起,後來害怕被人發現兩家舞團之間的團長還有聯係,才將蘇靜接出來的。”

葉珂深吸了一口氣,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漸漸明朗,之前的一個推測已經無須驗證了,因為他的邏輯環裏又多了一個更大的可能,要比眼下的這個猜測可靠的多。

不過,他還是打算確認一下。

“還有一件事。”葉珂頓了一下,好像有些難以啟齒,“你和莫傑之間,真的沒什麽嗎?”

“當然沒有,我們隻是單純的同事關係,這個之前就已經跟你們說過了。”戴茜愣了一下,隨即有些惱怒地說道。

“請不要介意,隻是想再核實一下,如果能提供什麽證據的話,就更好了。”

“這種事情,怎麽能夠提供證據?”戴茜有些不滿,“那麽,如果我說除了芭蕾舞團,我就是在家,就連服裝都是舞團的人負責的,這樣可不可以?我平時根本不會去逛街。”

“實在抱歉,如果冒犯了你的話,我收回那些話,不過也請你理解,這畢竟是我的工作。”

“沒錯,你的工作就是讓我們感到煩惱。”戴茜不客氣地說道,隨即又歎了口氣,“我還是不能相信蘇靜那孩子竟然會自殺。”

“你這樣說,一定是有什麽根據吧?”葉珂問道。

“你聽說過洛桑芭蕾舞比賽嗎?”

“那是什麽?”葉珂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洛桑國際芭蕾舞比賽,芭蕾舞界最著名的賽事,沒有之一。”戴茜的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也是主要麵對16到18歲的年輕芭蕾舞學員進行的比賽,在他們之中選拔有潛力的芭蕾新秀,在為期一周的時間內,選手們要在評委苛刻的目光下,接受知名芭蕾教練的訓練。他們會學習一段舞蹈,然後受到芭蕾名師的指點和糾正。最後一天大決賽中獲獎的選手,會得到優厚的獎學金。組委會會將他們輸送到世界各地的名校中培養成芭蕾巨星。從洛桑國際芭蕾舞比賽中成長起來的知名芭蕾舞演員,現在大多都成為各大芭蕾舞團的頂梁柱。”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葉珂咂了咂嘴,“你也參加過吧?”

戴茜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不僅僅是我,就連林慕和秦逸也參加過那個比賽,而且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不過我們都放棄了留學的機會,雖然那樣的機會非常難得。但是一旦我們離開的話,舞團就沒有人能夠完成公演了,那樣一來,對舞團的打擊可是致命的,柳介老師非常不滿我們的做法,不過最後還是妥協了,我們建議老師將那些知名的芭蕾舞教練請回來做客座老師。不過最近十年,已經沒有選派學員去參加比賽了。”

“為什麽?”

“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戴茜再次歎了口氣,“從比賽中走出來的人並不是全都取得了成功,因為參加比賽的時候大多未成年,身材偏纖瘦,一些舞蹈動作更容易做出來,但是一旦過了十八歲,身體就會飛快發育起來,一些動作反而無法完成了。”

“直到發現了蘇靜嗎?”說了這麽多,葉珂已經意識到,這個賽事和蘇靜的自殺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

“是的,柳介老師一直在觀察蘇靜,認為她最有可能在賽事上拿到好成績後依然可以在芭蕾裏繼續成長,已經打算送她去參加明年的比賽了,蘇靜也知道這一點,一直在努力練習。我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在這個時候自殺。”

從奧傑塔出來,葉珂就再次沉思了起來。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考慮,蘇靜都不太可能自殺,除非出現了什麽變故,那個變故就在當天出現在蘇靜公寓裏的那個人身上。

之前他推測,那個深夜進入蘇靜家裏的人就是戴茜。至於動機,當然是因為真正和莫傑有關係的人是戴茜,為了隱藏自己的秘密,就必須讓蘇靜閉嘴。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柳介當時也一定誤以為和莫傑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蘇靜——畢竟,和戴茜一起共事了這麽久,他會從潛意識中認為戴茜是不會那樣做的,於是約了蘇靜談話,結果導致了自己的意外死亡。

不知什麽原因,這件事讓戴茜知道了,所以她就想出了那個讓蘇靜金蟬脫殼的計劃,可惜,事情發展到後來還是失去了控製,迫不得已,她決定要殺掉蘇靜。

但是這個推理裏有一個致命的漏洞,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隻有蘇靜,而蘇靜也有秘密在她的手上,兩個人互相牽製,完全沒有必要殺人。

而且,蘇靜所掌握的那個秘密根本就沒有證據,這樣一來,也說不上是牽製戴茜,她就更沒有必要殺害蘇靜了。

不過剛剛得到的信息卻讓他恍然大悟。

在這個城市裏,和蘇靜最親近的人並不是奧傑塔的人,而是林慕。

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且離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是生活在一起的,可以這樣說,林慕在某些方麵擔任了蘇靜母親的角色。發生那樣的意外,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林慕,所有的計劃都是林慕給她做出的。

這才是真正的金蟬脫殼。

先是把目標指向秦逸,然後再讓秦逸擺脫和案子的聯係,這樣一來,警方一定會懷疑之前莫傑的案子是不是也是秦逸做的了吧?

符合這個動機的人,也就隻有她了,而且,除了戴茜之外,她也有那樣的條件。

這樣一來,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就能夠解釋通了。接下來就是要找到證據了。

葉珂突然感到幹勁十足,似乎結束這些案子已經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