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試驗場裏的秘密

1

電話是局裏打來的,關於柳介遇害當晚出入那棟別墅的人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

當晚值班的保安稱,因為來拜訪柳介的通常都是舞團的演員,所以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不過可以確定的,那天來的是個女人。

因為是晚上,監控係統拍下的錄像並不清晰,偵查員隻好圍繞柳介別墅周圍的幾戶人家走訪。很湊巧,在柳介別墅對麵的那棟別墅裏,住著一個攝影師,他當天剛購入了一批新的設備,在測試這些設備性能的時候,拍下了柳介門前的一些景象。

起初偵查員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驚訝不已,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最大的嫌疑人會是她。但是很快,這個想法就被排除了,因為在嫌疑人名單上並沒有她的名字。

“等等,和那個人還是有些差距的嘛,好像,年輕了很多?”一名偵查員意識到了不對,重新核實了一下那張照片,終於弄明白了,照片上的人是蘇靜。

確認這一點的時候,就連局長張智義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在所有的嫌疑人中,蘇靜是最不被大家懷疑的一個,列入嫌疑人名單,隻是因為她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確認嗎?”

葉珂還是不太相信,畢竟蘇靜隻是一個15歲的孩子,調查中也沒有發現她和柳介之間有什麽激烈的矛盾,所以,一回到局裏,他便問出了這個困擾了他一路的問題。

“至少能夠確認,當天晚上到柳介家裏的人的確是她。”負責的偵查員小心翼翼地措著詞,他並沒有肯定殺害柳介的人就是蘇靜,但是葉珂從他的表情卻判斷出,他心裏其實就是那樣認為的。

“那麽晚到柳介家裏,一定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吧?”張智義問道。

“確實。”葉珂點了點頭,或許那件事情就是導致蘇靜對柳介下手的原因,可是到底是什麽事呢?

“要直接抓捕嗎?”偵查員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

“還是小心一些,萬一弄錯了,麻煩可就大了。”張智義沉吟了一下,“還是先去問話吧。”

葉珂再次點了點頭,向外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戴茜姐是不可能殺害柳介老師的。”他想起在那間餐廳向他們問話的時候,蘇靜突然說了這樣的話。可是,那時候他並沒有問誰才是凶手,隻是想知道,和莫傑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不是戴茜。

但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蘇靜卻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自己當時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報紙上那個人的身份上,並沒有多想,現在看來,蘇靜那時候分明知道誰才是真凶,甚至連動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她真的是凶手的話,說出那樣的話,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難道是因為那件事?他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不過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兩個人的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

對了,今天去舞團調查的時候,也並沒有看到蘇靜的身影,聽說因為身體原因,向舞團請了假,和高橋通電話還是前一天晚上的時候。

原本高橋是打算在第二天登門查看一下的,但是,在電話中就被蘇靜拒絕了。

“馬上跟我去蘇靜家。”葉珂猛地瞪大了眼睛,大喝道,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2

雖然隻有15歲,但是由於在芭蕾上展現出的驚人的天賦和身形上與奧傑塔首席舞者戴茜之間的高度相似,來自鄰市的蘇靜一直被奧傑塔小心地保護著,甚至並不與其他人住在一起,而是由舞團出資,在外麵租住了一間公寓,讓她能有充足的自主空間。

每個周末,她的父母會從鄰市來到這裏,替她收拾屋子,做些家務。其它時間,蘇靜就一個人生活在這裏。

她並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舞團在租賃公寓的時候,充分地考慮到了這一點,公寓樓下就有24小時的保安值班,住戶都配發了相應的身份識別磁卡,隻有通過這張磁卡才能使用電梯。

蘇靜的房間位於公寓的第七層,朝陽的一麵。看得出來,奧傑塔在培養蘇靜上確實狠下了一番功夫,就連平時的生活環境都非常注意。

葉珂出示了警官證之後,保安才不情願地帶著他們上了樓。站在那道防盜門前,葉珂敲了兩下門,但是沒有回應,他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在家嗎?”同來的偵查員皺了皺眉。

“跟你們說過,昨天晚上她出去後,就沒見回來了。”保安不滿地嘟囔道。

“那是什麽時候?”葉珂問道。

“大概十一點多的時候,從來沒見她那麽晚出去過,當時還特意問了一句‘要不要幫忙’,不過她沒有搭理我,一直彎著腰,好像身體不太舒服的樣子,急匆匆地離開了。”

葉珂皺著眉想了想,撥通了奧傑塔的指導高橋的電話。

“又有什麽事?”電話那頭,高橋不滿地說道。

“蘇靜昨天和你通電話是什麽時候?”

“嗯?大概十二點多吧,當時還覺得奇怪,她可從來沒那麽晚打過電話。怎麽?她也出事了嗎?”高橋的聲音中帶著些顫抖,接二連三的事情已經讓他瀕臨崩潰了。

“用的是手機?”葉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

“不,是她公寓的電話。”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她沒有手機。”

“你最好能夠來公寓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在現場。”葉珂深吸了一口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嗓子有些發幹,“記得帶上備用鑰匙,公寓的備用鑰匙,舞團裏應該有一份吧?”

得到了高橋肯定的答複之後,葉珂掛斷了電話。

“你確信,蘇靜是在昨天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離開的嗎?不會認錯嗎?”在等待高橋的時間裏,葉珂向保安問道。

“當然不會。”葉珂的懷疑讓保安非常不滿,“我在這裏做了五年的夜班保安,公寓裏的每一個人我都認識,根本不可能認錯。”

“那麽,會不會她回來的時候你恰好沒看到呢?”

“這個嘛。”保安猶豫了一下,“雖然有那種可能,不過可能性很小,我們是兩個人一起值班,總不可能我們都沒有看到吧。”

葉珂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大概二十分鍾之後,慌慌張張的高橋出現在了電梯口,手裏還抓著一把鑰匙。

看到葉珂有些凝重的神情,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拿著鑰匙的手也在顫抖著。

“隻是可能,對吧?說不定隻是去醫院了。”他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向葉珂詢問。

嗯。葉珂應了一聲,不過臉上的神色可沒有那麽輕鬆。

保安應該沒有撒謊,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蘇靜的確離開了公寓,但是應該沒有過多久便返回,隻是恰好避過了保安的目光。隨後她用公寓的電話向高橋請了假,至於那之後發生了什麽,隻有進入公寓才知道了。

同來的偵查員戴好了手套,接過鑰匙插入了鎖孔,哢嚓一聲打開了房門。

葉珂脫下了鞋,小心地不去碰觸身邊的物品,走進了房間。這是一間老式格局的公寓,進門就是客廳,客廳的左側是洗手間和陽台,右側就是臥室。

房間打掃的很幹淨,物品也很簡潔,客廳的茶幾上放著水杯,裏麵還有沒喝完的水。完全沒有散落在外麵的衣物,除了正對著門的一麵更衣鏡,客廳裏也沒有見到梳妝台一類的東西。

葉珂徑直走進了臥室,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蘇靜就躺在**,她的身下是整齊的被褥,好像昨天晚上就沒有打開過。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腳上的鞋子還沒有換下來,雙腿牢牢地並攏在一起,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臉上帶著解脫的神色。就算是臨時感到疲倦想要休息一下,這樣的姿勢也顯得過於工整,有點不自然的感覺。

最可怕的是,葉珂從她的身上察覺不到一點生人的氣息。

他摘下手套,抓起蘇靜的手腕,手上傳來了冰涼的感覺,沒有脈搏,肢體也有些僵硬。

“沒有外傷。”他說,不必多說什麽,身後的刑警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是這個吧。”刑警拿起了床頭的一個瓶子,“是安眠藥,不知道裏麵原來有多少,不過現在已經空了。”

“聯絡局裏吧。”葉珂歎了口氣,說出這句話,讓他覺得異常的沉重。

3

蘇靜的屍體被送往局裏進行司法解剖,但是她死於大量服用安眠藥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據說局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難得地沒有罵人,倒不是因為他心情好,事實上,麵對這種事情,誰的心情也好不起來,隻不過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把這個責任推到誰的身上。

葉珂和幾名刑警留了下來,對蘇靜的房間進行徹底的搜查。房間裏沒有打鬥的痕跡,大門和窗戶也都上了鎖,看起來無疑是決意要自殺的。

“是畏罪自殺吧?”一名刑警檢查著房間,想要找出和柳介遇害一案有關的線索。本來還期待著能發現遺書一類的東西,可惜,什麽都沒有發現。

“雖然說可能就是這樣,可究竟是為什麽她要殺害柳介呢?”葉珂皺著眉,站在一排書架前,那上麵有一半擺放著各種各樣關於芭蕾舞的專業書籍,另一半則是相關的光盤。

“感覺對芭蕾真是專一啊。”身後的刑警突然說道。

“這些芭蕾舞演員都是這樣。”葉珂隨口說道。

芭蕾是他的生命,那些優秀的舞者就是他生命的延續,所以他不會允許自己的生命浪費掉的。他想起了高橋評價柳介的那句話,在這一點上,蘇靜大概深受柳介的影響。

“但是專一到這種程度,實在讓人難以想象,似乎完全沒有別的興趣。”

“他們啊,隻要有芭蕾,就足夠了。”

這樣說著,葉珂隨手抽出了一張光盤,那上麵用簽字筆寫著“2005年,天鵝湖,主演:戴茜”。這應該是舞團的內部資料。

看來,柳介的確是想將她培養成第二個戴茜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悲哀,沒有人願意做後備吧?蘇靜雖然將全部都奉獻給了芭蕾,但是,也許她並沒有看上去那麽開心。

而且,她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而已,卻要除了芭蕾之外,什麽都不能接觸,雖然有自願的成分在,但對於她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還是過於牽強了一些。

他大概能了解到一些蘇靜的痛苦了,說不定,這也和她殺害柳介有什麽聯係。

“隊長,來看看這個。”一名刑警突然叫道。

葉珂趕忙收回了注意力,那名刑警小心翼翼地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些東西。

那是一份報紙,那上麵的一則新聞被用紅色的筆跡標注了出來,是那則“奧傑塔首席舞者和助理發生私情”的新聞。

葉珂感到腦袋裏嗡的一下,他從來沒有往這方麵想過,即便有,也隻是那一瞬間,便被自己推翻了。因為他不敢想象,隻有十五歲的蘇靜,會和大她二十多歲的男人發生那種關係。

但是,就是這一個小小的疏忽,卻讓他錯過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還有這個。”那名刑警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在他的手心裏,攤放著一枚沒有開封的安全套。

葉珂皺了皺眉,這說明了什麽,已經不言而喻。

4

第二天一早,當葉珂來到奧傑塔芭蕾舞團的時候,舞團的成員們正集中在會議室裏,臉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他們已經從高橋那裏知道了蘇靜去世的消息。

“很抱歉,根據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蘇靜有很大可能是自殺。”

葉珂向舞團的成員們宣布了這個消息,可是他們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透光餘光,葉珂隻注意到戴茜輕輕皺了皺眉。

“並且,”葉珂努力咽了一口唾沫,才繼續說道,“並且據我們調查下來,基本能夠斷定,柳介的死和蘇靜有著直接的關係。”

他還沒有說完,舞團成員們的臉色就變了。

“那不可能。”高橋怒氣衝衝地說道。

“是啊,一定是弄錯了吧?”戴茜也帶著乞求的神色看著葉珂。

“蘇靜可是最崇拜柳介老師的人,怎麽會殺害柳介老師?”舞團的其它成員也紛紛說道。

“這是真的。”葉珂硬著頭皮說道,“雖然還沒有查明事情的全部真相,但是已經基本可以斷定了,至於我們判斷的出發點,很抱歉,現在還不能告訴大家。”

“沒有留下遺書嗎?”戴茜開口問道,“我還是不相信。”

“沒有。”葉珂苦笑了一下,“而且,我們隻是判斷,柳介的死和蘇靜有直接的原因,但是蘇靜是不是殺人凶手,現在還不能確認,我們現在想要調查的是,蘇靜為什麽會自殺,這些,你們有什麽線索嗎?”

舞團的人相互對視了幾眼,隨即搖了搖頭。

“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呢?”

“應該就是那天了吧。”高橋想了想,說道,“就是前天晚上的時候。”

“那時候發現她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嗎?”

“不,完全沒有。”高橋想了想,說道,“隻是那天晚上她走的比較晚,不過我們覺得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每次公演前,她都會加大自己的訓練量。”

舞團的其它成員附和地點了點頭。

“的確,那時候完全看不出她會自殺的樣子。”舞團的一名成員說道,“她還對我說,這次公演對於她來說非常重要,一點錯誤都不能有,所以要更加努力地訓練才行。”

這可真是奇怪。葉珂皺起了眉頭,在當天晚上自殺之前,她還在努力訓練,為公演做著努力,可是晚上回到家裏,就自殺了,在那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啊。”就在葉珂思考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他連忙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就看到戴茜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臉的不敢置信。

“想到什麽了嗎?”葉珂問道。

“那天晚上。”戴茜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情,“那天晚上,她突然吃的比平常要多很多,我還告誡過她,突然這樣大吃大喝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她這樣一說,葉珂也想起來了,當時他還問過蘇靜,那樣吃,真的沒問題嗎?

蘇靜是怎麽回答的?對了,她說自己還在長身體,柳介也沒有要求她節食。

“這有什麽問題嗎?”葉珂不解地問道。

“雖然柳介老師從沒有要求過她節食,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她一向很自覺,那天我突然覺得有些反常。你走之後,她說,怕以後都不能吃到那些東西了。”戴茜的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我該知道的,可是我並沒有在意。”

她用雙手捂住了臉,小聲地抽噎了起來。

葉珂看著戴茜,有些發愣,他突然想起,那天是自己找到了他們,問了一些問題,就是這些問題,有意無意地將殺害柳介的凶手指向了戴茜,而蘇靜卻在情急之下保證戴茜不是凶手。

那個時候,她已經做好自殺的準備了嗎?一定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而且判斷出,從那些話中,警察最終會將目標鎖定在她的身上,因為害怕被追查,所以選擇了自殺嗎?

這樣說來,自己也成了殺害蘇靜的凶手呢。

他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實在抱歉。”他說道。

“對不起。”戴茜突然站起了身,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您沒事吧?”葉珂問道。

“不,沒關係,隻是,隻是,實在不敢相信。”這樣說著,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想休息一下。”

不等葉珂回答,她便離開了會議室。

看著舞團的其它成員看向自己的眼神,葉珂攤開了雙手,“打擾大家了,那麽,今天先到這裏,有什麽新的進展,還會來打擾大家的。”

雖然這樣說,但是等大家都離開後,葉珂還是將高橋一個人留了下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要和他確認一下。

“是關於蘇靜和莫傑之間的事情,那天搜查房間的時候您也在場,想和您確認一下,這兩個人,確實是情侶嗎?”

聽到葉珂這樣問,高橋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情。

“我不知道。”最後,他幹脆說道,“總覺得不太可能,莫傑的年齡,比蘇靜的爸爸小不了幾歲,這兩個人怎麽可能在一起?而且,這可是舞團的大忌,要是讓柳介知道的話,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蘇靜那樣崇拜柳介,一定不會做那種事,可是現場又有那些東西,所以……”

“我明白了。”葉珂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件很矛盾的事情。

這天的搜查會議上,大家就蘇靜的死亡進行了匯報。因為好不容易才查到了和柳介的死亡有關的人,可是疑似凶手的人卻先自殺了,警員們的臉上寫滿了失望。

孫嘉羽代表刑事技術科首先對屍檢的情況進行了匯報,蘇靜的確死於服用安眠藥過量,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淩晨一點三十分左右,就是說,在向高橋請完假之後,蘇靜就吞下了安眠藥。

而且,柳介脖頸上的痕跡也正是她留下來的。這樣一來,那天夜裏襲擊戴茜的人也就出現了,並不是之前推測的秦逸,而是蘇靜。

大概是在柳介死亡之後,蘇靜突然想到的金蟬脫殼的伎倆。因為警方一直在調查秦逸,蘇靜隱隱約約地也知道了些事情,所以想將柳介的死也推到秦逸的身上。

可是隻在現場留下那些證據還不行,那並不能直接證明就是秦逸所為。她又想到了戴茜,如果戴茜也受到了襲擊,而且留下了一樣的證據,就可以了吧。

這是個很簡單的小伎倆,也很容易被識破,但是戴茜正在擔心秦逸的事情,受到襲擊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將襲擊者的身份向秦逸靠攏。

在她身上留下的線索和在柳介的身上留下的線索完全一致,這樣一來,蘇靜就巧妙地擺脫了自己的嫌疑。

可是這樣一來,柳介的案子就和莫傑的案子全無關係了,這又讓警方感到頭疼,大部分人可是覺得,這兩起案子之間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

“還有一個問題。”孫嘉羽翻了翻筆記本,“安眠藥的來源。”

她看了一眼局長,繼續說道,“安眠藥是處方藥,在一般的藥店是買不到的,我們之前推斷,她在當天夜裏十一點多離開家,是去附近的藥店買這種藥,但是有這種藥品出售的藥店都不記得曾經賣給過她。”

“真是麻煩啊。”

張智義用力撓了撓頭,他也很清楚,安眠藥的來源其實直接決定著這個案子的定性,雖然看起來是自殺,但是如果安眠藥是別人給她的,案子的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蘇靜殺人和自殺的動機呢?”他看向了葉珂,問道。

“可能和這個有關。”葉珂拿出了那份登載著戴茜和莫傑之間的緋聞的報紙,“是在蘇靜的家裏發現的,同時還發現了一些其它的東西。”

張智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那些物證,讓葉珂繼續說下去。

“奧傑塔芭蕾舞團的柳介很在意成員之間的感情問題,就是說,如果還在舞團裏的話,最好不要有任何感情生活,否則可能會被開除出舞團。我想,因為這份報紙,柳介很生氣,當天晚上便約了蘇靜談話,出於保護戴茜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澄清這條新聞裏的錯誤,畢竟,戴茜才是舞團的首席舞者,蘇靜不過是個後備。但是蘇靜畢竟隻有十五歲,還未成年便和舞團的人發生了關係,如果這個事實曝光的話,很可能,蘇靜不僅僅會失去成為首席舞者的機會,恐怕以後都沒有辦法繼續跳芭蕾,這對於將芭蕾當成生命的她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所以呢?”

“所以兩個人應該發生了爭執,蘇靜大概是想讓柳介保守秘密,也沒有想過要殺人,卻恰好誘發了柳介的心髒病。”

“過失殺人嗎?”張智義皺了皺眉。

“還不能確定。”葉珂卻苦笑了一下,“這些推斷的前提是蘇靜和莫傑之間的確存在那種關係,可是除了這份報紙和現場發現的安全套之外,還沒有其它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件事,舞團的人表示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知情。蘇靜的處女膜雖然是陳舊性破裂,但是並不能證明他與莫傑之間發生過關係,她那種職業,可能因為運動造成處女膜破裂的。”

張智義閉起了眼睛,右手的食指在會議桌上輕輕地敲打著,片刻之後才說道,“盡快去核實這件事情。”

“明白。”葉珂點了點頭,“另外,關於蘇靜自殺這件事,我想,和我有關係。”

“什麽?”張智義瞪大了眼睛。

“我去找他們問話的時候,蘇靜大概猜到了我們已經調整了調查方向,所以,幹脆選擇了自殺。”

“可是,為什麽不自首呢?”張智義皺起了眉,“並不是故意殺人,而且還是未成年,她應該很清楚,並不用承擔非常重的法律責任。”

“這一點,我也沒有想明白。或許是害怕麵對背負著那種罪名吧。”

“隻是或許而已,檢察院可不會願意聽到這兩個字的。”張智義向前傾了傾身子,“拜托把這些事情確認清楚吧,真是麻煩,還有莫傑的那個案子沒有解決呢,那個也要抓緊時間才行。”

葉珂點了點頭。

5

我倒是也很想抓緊時間,可是,完全沒有進展也不能怪到我的頭上。搜查會議後,葉珂不滿地嘟囔道。

蘇靜的案子還好說一些,至少有明確的調查方向,可是莫傑的那個案子,現在可是一點方向都沒有。秦逸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完全沒有任何消息。負責調查他的行蹤的那組警員幾乎都已經放棄了。

“有一件事我剛剛沒有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孫嘉羽突然說道。

“我也有一件事剛剛沒有說,不過,你先說。”

“是案件的性質。”孫嘉羽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的舒服一些,“我總覺得,這不像是自殺,蘇靜根本沒有能力取得安眠藥,我聯係過醫院,沒有相關的記錄。”

“說不定是別人給她的。”

“但是,蘇靜要自殺是臨時決定的吧?那麽晚,突然要那麽多安眠藥的話,一定會引起懷疑吧?”

“確實。”葉珂點了點頭,“可是,究竟是誰給了她安眠藥呢?目的又是什麽?”

“會不會,柳介的死還有什麽內情?還記得柳介死亡現場那些痕跡吧?很顯然,那些是一個男人的痕跡。”

“你是說,有共犯嗎?”葉珂一腳踩下了刹車,後麵的車子傳來了不滿的鳴笛聲,他才重新發動了車子,“這個共犯偽造了那個現場,希望我們的調查走到錯誤的方向上去,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發現了線索,害怕自己暴露,所以幹脆脅迫蘇靜自殺?”

“我是這樣想的。”孫嘉羽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高明的金蟬脫殼,可是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呢?他要對秦逸那件事非常了解,又願意幫助蘇靜。”

“難道是秦逸?”葉珂脫口說道,在警方內部,他就是主張兩起案子之間有緊密聯係的代表。

可是隨即他就搖了搖頭,這不太可能,秦逸入獄的時候,蘇靜可還沒有出生,這兩個人之間不可能有什麽關係。

他在搜查會議上沒有說的話就是蘇靜的自殺現場出現的那份報紙和那枚安全套。

在案件發生伊始,先是讓警方把調查的目光放在了秦逸的身上,似乎一定要和秦逸扯上關係才是凶手的目的。

但是隨後在自殺的時候卻又暴露了自己和莫傑的關係,雖然可以肯定了她在柳介死亡當天出現在了現場,甚至對柳介進行了襲擊,可是這樣一來,之前做所有的努力就完全白費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蘇靜,或者那個孫嘉羽口中的那個共犯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為什麽不把那個計劃堅持下去呢?這樣更容易擺脫自己的嫌疑吧。

“實在是太巧合了,這個時機,恰好是我們下大力氣搜捕秦逸,並且認定秦逸還是殺害柳介的凶手的時候,我總覺得,這裏麵好像有什麽秘密。”他用騰出一隻手,揉著太陽穴,說道。

6

離約定的時間大約還有二十分鍾,葉珂將車停在了S市大學物理係的樓下。穿著一身白色實驗服的程曜懷裏抱著一個筆記本,正站在那裏,不時看一眼校門的方向。

他今天的狀態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頭發雖然打理的很整齊,但是眼圈烏黑,不過卻依然不能阻擋從他的眼睛中射出的智慧的光芒。他身後的助手也和他差不多,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些人都有些搖搖欲墜,不停地打著嗬欠,好像很久沒有休息過一樣。

看到葉珂的車,程曜點了點頭,帶頭走向了車子。

“不是說要看實驗嗎?”葉珂不解地問道。

“不在這裏。”程曜簡潔地說道,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做好,係好了安全帶,又在導航儀上操作了一番之後,說道,“就按照這條路線走下去。”

說完,他就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那幾個助手也是如此,將一些儀器放進了後備箱,爬上車之後便閉起了眼睛,不片刻就打起了呼嚕。

葉珂無奈地搖了搖頭,發動了車子。

但是大概半個小時之後,他就發覺有些不太對勁。

按照導航儀的指示,他已經把車子開出了市區,可是再往前開,就連公路都沒有了,是一條土路,沒有盡頭——至少現在還看不到盡頭的土路。

“不會搞錯了吧?”他推醒了程曜。

“不,繼續開下去。”程曜隻是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說道,就又閉起了眼睛。

“真是沒辦法。”葉珂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開下去。

終於,又過了二十分鍾,土路總算有了盡頭,但是看到土路盡頭的景象,葉珂忍不住咂了咂嘴。

那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用簡易的鐵皮圍了起來,正對著土路是兩扇鐵門,那上麵用白色的油漆寫著“S市大學物理係試驗場”。

“就是這裏了。”就像腦子裏被設置了鬧鍾,葉珂剛一停下車,程曜就睜開了眼睛,坐在後邊的那幾個助手也都睜開了眼睛,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目光,之前疲憊的神態一掃而光。

“你們在這種地方還有試驗場?你可從來沒跟我說過。”葉珂驚歎地說道。

“你也從來沒問過,而且,你也不喜歡到這種地方來吧?”程曜下了車,走到鐵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鐵門。

“這可是我們的寶貝,現在要找到這樣的一塊場地,可非常不容易。”從車裏走下來的助手自豪地對葉珂說道。

“確實,這塊地如果賣出去的話,一定值不少錢。”葉珂隨口說道,隨即,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在這些把科研當成生命的人麵前說出這種話,會惹麻煩的。

果然,那幾個助手看向他的目光已經不一樣了。

“實驗就在這裏進行嗎?”他連忙轉移了話題。

“對,已經都準備好了。”程曜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葉珂跟在他的身後,一走進試驗場,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空曠的試驗場裏臨時鋪設了一條馬路,如果注意看的話,就會發現,和莫傑出事的那個路段路況完全相同,甚至就連路邊的綠化帶都模擬了出來。

在路的盡頭,停放著一輛汽車,也和莫傑當時所駕駛的車輛型號相同。

按照程曜的性格,那輛車的車況應該也和莫傑當時所駕駛的車輛完全相同。葉珂猜測。

但是一看到這個,葉珂的頭一下子就變大了,他一把拉住了正在對著電腦做數據輸入的程曜,“這輛車,我們可不負責報銷,隻是讓你去驗證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了那樣的車禍,可沒讓你再去毀了一輛車。”

“模擬出來的實驗畢竟有它的局限性,如果不實際操作,是無法證明那種手段是切實可行的,所以,隻有實際執行之後才能做最後的結論。”程曜頭也不抬地說道。

在電腦上敲下了最後一行字符,程曜拿起手邊的一台擴音器,報出了一串數據之後,那些助手便圍在那輛車之間緊張地忙碌了起來。

“可是,這個投入。”葉珂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要是讓局長知道為了破獲這個案子而毀了一輛車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從刑警隊開除出去。

至於經費,根本就別想從那個摳門的局長手裏拿到一分。

“那個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程曜說道,見助手們一個接一個地擺出了“OK”的手勢,點了點頭,重新拿起擴音器,喊道:“Action!”

助手們迅速撤離了現場,躲到了安全障礙物之後。

車子開始慢慢加速,在第一道標誌線前,車速就達到了莫傑出事當天的速度。就在通過路口之後,車輛的行駛路線突然發生了偏移,徑直撞向了護欄,接著便是砰的一聲,葉珂眼睜睜地看到駕駛位的安全氣囊彈了出來,一道耀眼的閃光幾乎同時爆發了出來,接著便是幾乎無法控製的大火瞬間就包圍了坐在駕駛位置上的人。

救人!

葉珂在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但是他剛要跑過去,就被程曜抓住了胳膊。

“隻是個模特,車輛的行駛軌跡和速度都是事先設定好的,一個小小的儀器就可以做到。”他指著電腦說道。

葉珂這才注意到,從實驗開始,程曜的筆記本上就有一個模型在和那輛車同步行動著。

“Very Good,滅火。”他抓起擴音器喊道。

那些躲在障礙物後麵的助手拿著滅火器衝了出來,但是很顯然,這要耗費一番功夫才行。不知道為什麽,大火燃燒的非常旺盛,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滅掉的,好在並沒有發生爆炸。

“可惜,並不能讓真人去做這種操作,那樣就很難完美地模擬出現場的情況了。”他歎了口氣。

“是這個。”大概是看出了葉珂的困惑,程曜拿出了一條亮銀色的金屬。

“鎂?”多少還有點物理常識的葉珂馬上反應了過來,“就是這個造成了那種大火嗎?”

“確切說是鎂粉。”程曜從包裏拿出了一摞打印好的文件,翻到了最後一頁,在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上麵是所有實驗過程的記錄,把這個交給你們局長,就完全可以了。”

“等等。”葉珂隨手翻了一下那份報告,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還是講給我聽吧,這玩意,局裏根本沒有幾個人能看懂。”

“這是一個小小的詭計,詭計的核心就在安全氣囊。”程曜接過報告,翻到了有圖片的一頁,指給葉珂看。

“安全氣囊係統實際上是由撞擊傳感器、充氣係統和安全氣囊三部分構成的,安全氣囊又由點火器、填充物和囊體三部分構成。汽車在行駛過程中,傳感器係統不斷向控製裝置發送速度變化信息,由控製裝置對這些信息加以分析判斷,如果所測得的加速度、速度變化量或其它指標超過預定值,就是真正發生了碰撞的時候,控製裝置就會向氣體發生器發出點火命令或者由傳感器直接控製點火,點火後就會發生爆炸反應。安全氣囊裏一般的填充物是疊氮化鈉和硝酸銨等物質。點火裝置會讓這些物質發生化學反應產生大量的氮氣,這些氮氣會在30毫秒內充滿氣囊,乘員與氣袋接觸時,通過氣袋上排氣孔的阻尼吸收碰撞能量,達到保護乘員的目的。而且這些氣體對人體無害,所產生的溫度不高,更不會燃燒。”

“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發現這個東西和眼下的案子有什麽關係。”葉珂不客氣地打斷了程曜的話。

“關鍵問題在這裏。”程曜指了指報告裏的第三幅圖,“我說過,安全氣囊產生的氣體溫度不高,也是不可燃燒的,所以,你們推斷起火點是安全氣囊的位置,這個結論我一直持懷疑態度,一直到發現你帶來的那些物證。”

“那是氧化鎂,金屬鎂燃燒後的產物。鎂的燃點在300度~650度之間,鎂粉要更低,你聽說過如果空氣中鎂粉的濃度足夠高,一點火星都會引起大爆炸吧?點火器工作時的瞬間溫度可以達到500度,如果在點火器外圍塗上足夠量的鎂粉,發生撞擊,安全氣囊工作的時候就會造成那種燃燒。”

“所以你問了我起火時的景象,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詭計了嗎?”葉珂不敢置信地問道。

程曜搖了搖頭。

“那個時候隻是大概有這種想法,但是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這種謀殺手段既複雜,又不保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采用的。可是看過那輛車之後,我又找不到其它可能造成那種結果的原因。”

“不過。”他看了一眼葉珂,“那個人是否采用了這種詭計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反正,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的方案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安全氣囊的位置做了手腳。”

“是點火器的位置。”程曜糾正道。

“好吧,對於我們來說,這沒什麽分別。”葉珂聳了聳肩,“總之,有人在你說的那個地方塗上了易燃的鎂粉,然後車子發生撞擊的時候,鎂粉燃燒,並且濺落在了莫傑的身上,於是就發生了那種慘烈的事故?”

“應該就是這樣。”

“而且這種詭計既複雜又不保險,任何一個有腦子的正常人都不會采用的,對吧?”

“說不定凶手不是正常人。也有可能,凶手不那麽急著殺人,畢竟這種詭計對凶手來說非常安全,輕易不會暴露,隻不過要等待死者犯下嚴重的錯誤——我是指車禍,而且必須能夠使安全氣囊發揮作用。你要知道,安全氣囊並不是在任何撞擊下都會發生作用的,一般來講,車輛的時速必須在五十公裏以上,撞擊的角度必須是正前方左右各30度的範圍內,超出了這些條件,就算車撞散了架,安全氣囊也不會發生作用的。”

說到這裏,程曜推了推眼鏡。

“所以我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將謀殺寄托在被害人犯致命錯誤上。”

“你燒了一輛車,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詭計根本不可能有人使用,是嗎?”

“這是從所有的線索中推斷出來的最合理,也是最有可能實現的結論,而且我說過,並非沒有人使用,或許那個人很有耐心,隻是想殺人,但是對於什麽時候殺死這個人並不在意,隻要自己不被懷疑就好。順便說一下,燒的不是一輛車,為了這次實驗,我們已經燒毀了三輛車。”

看著程曜一本正經的樣子,葉珂覺得,他們之間的友情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