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奧傑塔

1

戴茜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早上起來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模樣,皮膚幹巴巴的,臉色蠟黃,雙眼布滿了血絲,嘴唇的顏色也有些發白,感覺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不過這副尊容總算和自己的年齡相符了。她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自嘲的表情,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道。

發生了那樣的事,讓她連吃早餐的心情都欠奉,胡亂給自己榨了一杯鮮果汁,直到喝光一整杯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那是什麽水果。

沒食欲是當然的事情。她放下果汁,開始打扮起來。不管發生了什麽,芭蕾總還是要繼續跳下去,那是她的生命,得來不易的生命。

之前已經因為身體原因不得已休息了一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又不得已停止了一天的練習,這樣下去可不行,對於芭蕾舞者來說,保持體形和狀態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即便隻休息一天也會受到影響。

今天的報紙已經報道了昨天發生的事情,早間新聞裏也正在報道這件事,不過都說那隻是一場意外,簡單的幾句話之後就跳到了下一條新聞上。

柳介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

“好像有了新的變化。”柳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張,也帶著些嘶啞,想必也是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誒?”戴茜愣了一下。

“我剛剛起來,就接到了警方的電話。”柳介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好像是有了什麽新的發現,他們懷疑可能是案件。”

“案件?”戴茜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冰冷的詞,雖然平時總是會接觸這樣的詞匯,但是真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還是覺得那不太可能。

“現在還不確定。”柳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大概也在準備去警察局了解情況,“總之,今天就不必到團裏了,媒體那邊大概還沒接到消息,一旦讓他們知道的話,我們的工作就要被影響了。”

戴茜點了點頭,很快意識到柳介並不能看到她的表情,連忙說道,“我明白了。”

“你也做下準備吧,說不定,警方也會找你調查的,我盡可能阻止他們這樣做。”柳介說著,掛斷了電話。

戴茜看了一眼牆上的鍾,現在是上午的八點三十分。

她已經不再像昨天剛接到消息的時候那樣慌亂,有餘力去想自己的安排了,不用去團裏的話,一時間,自己還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想了想,她回到了臥室,找出了自己的練功服,一些基本功的練習,在家裏也還可以完成。

2

大致查清莫傑在事發當天的行程路線就在案發當天的晚些時候。交通部門動用了聯網係統,通過各個路口的監控視頻,推測出了肇事車輛的行駛軌跡。

事發前,大概八點鍾的時候,莫傑獨自從家中駕車外出,在第一個路口的時候,他應該向左轉,去接戴茜,但是當時他卻將車子轉向了右邊的公路。

大約在八點十分的時候,車子消失在了視頻監控中,再次出現是在十點鍾左右,那之後不到五分鍾,便發生了車禍。

這期間的一個多小時裏,車輛不知所蹤,交警部門也完全沒有辦法,這一路上並不是每個路口都設置了監控攝像頭,隻能依靠刑警的走訪來確認莫傑的行蹤。

不過警方已經有了統一的意見,從第一個路口到事發地點的路口,按正常的車速,大概隻需要半個小時,這中間消失的一個多小時時間,莫傑應該是待在什麽地方,或許就是和後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那個人見麵。

但是調查需要的更詳細的線索,則需要等到刑事技術科的屍檢工作完成。

在那之前,葉珂被要求先去核實了另外一件事情。

鑒於莫傑身上火勢的突發性和不可控性,幾乎是在短時間內就要了他的命,而初步的調查則顯示,肇事車輛的著火點竟是在幾乎不可能的安全氣囊位置,交警和消防部門都覺得,單是車禍引起的火災並不能造成這樣的結果,有人就異想天開地提出了“自燃”的推論。

身為刑警,葉珂雖然不願意承認這樣的結論,但是不管是不是如此,都必須找到切實的證據才行。

“可是這種事情為什麽一定要我去做?”葉珂有些懊惱地說道,“我是刑警,但並不是科學家。”

“但是我們這裏認識科學家的,可就隻有你一個啊。”已經50多歲,就快要退休的局長張智義聽到葉珂這樣說,竟然聳了聳肩,大概並沒有將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

葉珂也感到很無奈,有一個物理學教授的朋友,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那不可能,一定是你們遺漏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S市大學物理係第三研究室,副教授程曜穿著一襲白色的實驗服,雙肘撐在辦公桌上,右手的馬克杯就放在嘴邊,卻並沒有喝裏麵的咖啡,聽完了葉珂說的情況後,不假思索地說道。

“別那麽武斷地就下結論,這對我們接下來的調查可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葉珂啜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程曜的咖啡一如既往地沒什麽味道,“羽妞已經檢查了那具屍體,初步證實是死於火燒,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

“你知道什麽是人體自燃嗎?”程曜擺了擺手,有些興趣索然,但依然強撐著說道,“簡單點來說,人體自燃就是人體未與外界火種接觸而自動起火燃燒。最早的記載是在17世紀中葉的醫學報告,1673年的意大利,有一名叫柏裏西安的男子躺在草墊上差不多全都化成灰燼,隻剩下頭骨與幾根指骨。那之後,關於人體自燃的記載開始層出不窮,有些人隻是受到輕微的灼傷,另一些則化為灰燼。關於人體自燃,目前科學界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有人提出人體靜電爆炸、燭芯效應、球狀閃電等假說,但都無法完美解釋人體自燃現象,甚至還有一部分案例最後被證實是謀殺,不過在所有的記載中,都有相同的一點,那就是隻有人體自身被燒毀,而他身邊的物品卻並沒有遭到焚燒。”

“說不定是在他自燃後,恰好那輛車也起火燃燒了呢?”

“車輛最容易起火燃燒的地方一個是電路係統,一個是油路係統,你們提供的報告裏提到起火點是安全氣囊的位置,那裏並不屬於這兩個係統。而且,安全氣囊本身和其內部的填充物都屬於不易燃燒的物質,關於起火點的判斷我就持懷疑態度。如果你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我推測,駕駛員發生那種程度的劇烈燃燒和安全氣囊起火之間一定有什麽密不可分的關係!”

聽他這麽說,葉珂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不過程曜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拿你的邏輯思維毫無辦法,在這起事故裏,這根本不是重點,弄清死者的身份,查清當天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人是誰,這個案子根本就沒有那麽困難,而且,汽車都有黑匣子和行駛記錄儀吧?調取出這些數據,不就可以解決了嗎?順便說一句,起火原因這種事情,並不歸屬你管轄才對。”

“我當然知道,而且,我們已經在這樣做了!”葉珂頑強地抵抗了一句,“不過,發生那種火災,行車記錄儀已經完全燒毀,就是黑匣子也受損嚴重,現在已經送回廠家進行複原解讀了,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那家夥的車子竟然是進口的,黑匣子隻能送到國外的原廠去解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有結果。”

他抱怨了一句,舉起咖啡杯,示意了一下,在程曜無奈的苦笑中離開了實驗室。

就在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事件的性質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刑警們決定將這起事故作為案件來進行調查,因為一早的搜查會議上,刑事技術科提出了新的疑點。

根據他們的解剖報告,在死者脖頸的位置發現了被人用手卡住的痕跡,雖然並不會致死,但是從留下的痕跡來看,導致人窒息甚至短暫昏厥還是完全有可能的。基於這一點,刑事技術科懷疑,在出事前,莫傑就遭到了襲擊,這或許可以解釋他為什麽沒能從大火中逃生。這個發現讓盡快查清當時副駕駛位置上那個人的身份成為了更加迫在眉睫的工作。

好在,刑事技術科並不是隻給刑警找了這一個麻煩而已,他們也提出了一些調查方向。比如,在死者的胃裏未來得及消化的食物中,他們就發現了咖啡物質,判斷在出事前的一個小時內,莫傑應該喝過咖啡類飲品。

根據這個線索,警方首先通知了奧傑塔芭蕾舞團的團長柳介,並請求他協助調查。莫傑的寓所屬於舞團的財產,其中的一份備份鑰匙就在他的手裏。

“真的有這個必要嗎?”在打開寓所的門時,柳介有些猶豫地問道,右手撫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因為發現了疑點,就必須調查清楚。這是我們刑警的責任。”葉珂說道,又看了看柳介的神情,發覺他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你沒事吧?”他問道。

“不,沒什麽。”柳介勉強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神情,“一下子聽到這樣的消息,有些無法接受,完全想不明白,他怎麽會牽扯進案件裏。”

他說。同時從西裝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瓶,倒出了幾粒藥丸,放進了嘴裏。

是速效救心丸。葉珂認識這種藥,是治療心髒病的一種最普遍的藥物。

接下來,刑警對莫傑的房間進行了仔細的搜查。

雖然是一個人居住,但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房間打掃的已經算是整潔了,隻有個別的地方落著一些灰塵,衛生間的洗衣機裏放著一些沒來得及洗的衣物,大概是前些天換下來的,準備集中在一個時間一起清洗。

在和孫嘉羽結婚以前,葉珂也是這樣的習慣,通常一個禮拜才會集中清洗一次衣服。

讓刑警們感到遺憾的是,在他的家裏並沒有發現咖啡,甚至連類似的物品都沒有發現,也沒有發現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跡。

“我不太讚成他們接觸這類食物,這會影響到他們的狀態。”葉珂問起莫傑平時是否有喝咖啡的習慣時,柳介說道,“雖然莫傑已經不再跳舞,但是這個習慣應該還保留了下來。”

“是因為喝那種東西會讓人過於興奮嗎?”

“可以這樣說,我覺得,舞者一定要隨時保持內心的平靜,才能和音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過於興奮和過於冷靜都不合適。”

葉珂點了點頭,隨手拉開了立在門邊的小冰箱,讓他意外的是,冰箱裏隻有幾瓶已經過期的奶製品和一些純淨水。他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看著柳介。

“他一個人生活,想必是覺得,為一個人做一頓飯的話,有些多餘,所以就幹脆在外麵解決了吧。”

聽到柳介這樣說,葉珂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看來,莫傑是把這裏完全當成了休息的地方而已,或許和旅館一類的地方沒有什麽分別。

隨後,柳介的話也得到了證實,樓下的一家飯店的服務員證明,莫傑的確經常在他們那裏吃飯,有時候還會打電話叫外賣。

“是幾個人的量呢?”刑警問道。

“隻有一個人。”服務員想也不想地說道,“就算是一個人,也會剩下很多,真看不出來,那麽健壯的一個男人,飯量卻小的可怕,所以有時候他會兩三天才來一次,吃不完的就會打包帶走。”

刑警雖然有些不解,但推測此事和案件並沒有關係。

這次調查完全沒有什麽收獲,最讓葉珂印象深刻的是房間裏不僅沒什麽像樣的奢侈品,就算是那家他常去的飯店,據說也沒有點過什麽特別貴的飯菜。

“一般大概也就是十五塊錢左右。”

這樣看來,莫傑平時的生活其實非常簡樸。

“他的收入應該不低吧?那可是在芭蕾舞團啊。”同來的刑警不解地問道,“會是因為財務上的問題和人產生了爭執嗎?”

“靠芭蕾舞吃飯對於一般的舞蹈演員來說根本不可能,更不用說像他這種已經不能跳舞的舞者。”葉珂拿這個問題去問柳介的時候,卻得出了這樣的答案。

“團員的工資少得可憐,隻夠勉強維持生活,要不是有附屬的芭蕾舞學校撐著,恐怕團員們還得向舞團繳納維持正常運作的資金。”他說。

“我一直以為,芭蕾舞演員是很風光的職業。”葉珂笑了一下。

“那是在不懂芭蕾的人來看。”柳介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能夠欣賞芭蕾的人,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是很富有的。很可惜,現階段的中國人還不能同時具備這兩點,大部分人都在為生計疲於奔命。因為社會結構就是這樣,處在金字塔頂端享受生活的大人物永遠都是少數,而那些在底層的人物則不得不拚命。所以,芭蕾舞團的日子也不好過。”

“你們也是如此嗎?”葉珂很想問一句,他可是聽說,奧傑塔在演員培養上可是很舍得花錢的,不像是沒錢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忍住了,這個問題非常失禮。

“一流的演員當然另當別論。”柳介從葉珂臉上的表情就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毫不客氣地說道,“另外由於練習時間很長,演員們根本沒有時間打零工,隻能靠父母接濟,願意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所以,現在還在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都是真心熱愛芭蕾的人。我當然會傾盡所能地去幫助他們,可是,莫傑不同,他已經不可能再跳舞了。”

葉珂恍然大悟。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在莫傑的身上投入再多,也不可能換來相應的回報,肯出資維持他的生活,大概也僅僅是因為莫傑對芭蕾的狂熱打動了柳介。

但這次調查也讓警方基本判定,在消失的那一個小時時間裏,莫傑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咖啡廳,而且是和人約好的,這次約會的主導方並不是他。

但是對於約會的對象,柳介卻表示完全不知情。

“他是一個人生活的。”柳介想了想,說道:“父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他也把一切都奉獻給了芭蕾,沒聽說過和這個圈子以外的人有什麽接觸。”

在事發地點和莫傑的寓所之間,偵查員們發現莫傑可能停留的場所隻有一家咖啡廳,這給警方的工作提供了不少便利。

離開莫傑的寓所,葉珂就徑直來到了這家咖啡廳,距離事發地點大概兩公裏左右,距離莫傑的寓所大概十公裏左右。

不過,對於葉珂要找的人,服務生卻並沒有什麽印象,接過葉珂遞過來的照片時,她那張圓圓的娃娃臉上滿是困惑的神色。

“好像見過,但是不太確定。”服務生看了半晌,猶豫著給出了一個答案。

“沒關係。”葉珂收回了照片,點了點頭。這種情況他早有預料,每天要接觸那麽多的客人,除了一些經常光顧的客人,沒有印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調查隻到這裏就結束的話,顯然不行。

葉珂點了一杯咖啡,在角落裏坐了下來,打算找個機會,再問一問其他的服務生。這時,他的目光被角落裏的一個東西吸引了,連忙站起了身,走到了那個娃娃臉服務生的麵前。

“那個攝像頭,平時是開著的嗎?”

“什麽?”服務生愣了一下。

“就是那個。”葉珂指了指牆角的監控攝像頭。

“那個?”服務員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開著的吧。”

“那就好,我能看看監控記錄嗎?”

“這個,您得問我們的經理。”

聽說葉珂正在調查一起命案,死者之前可能在這家咖啡廳出現過之後,咖啡廳的經理立刻叫來了保安,將當天的監控錄像按照葉珂的要求拷貝了一份,讓他帶走。

在這份監控錄像裏,警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事發前大概九十分鍾,八點四十多的時候——按照那個時段的交通擁擠程度,用了四十多分鍾才走完十公裏的路程完全有可能,莫傑一個人駕車來到了咖啡廳,徑直走到了靠窗邊的一張桌子前。那裏已經有一個男人正在等他了,那個男人穿著一套已經過時的西裝,留著平頭,麵前隻放著一杯清水。

從大概的輪廓上來判斷,這個男人和之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是同一個人。

莫傑來到他的麵前,並沒有坐下,情緒激動地說了些什麽,可惜監控錄像並沒有能夠錄下任何聲音。

之前的那個男人並沒有惱怒,依舊保持著謙和的微笑,說了一句什麽,莫傑的臉上馬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裏。

那之後的時間裏,對麵的那個男人一直在說話,但無論他說什麽,莫傑都隻是搖頭,到最後,那男人也有些急了,可是莫傑好像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會對他說。這期間,服務員有過來給他們送餐,一看到服務員出現,這兩個人都馬上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閉上了嘴。

到最後,那個平頭男人也有些無奈,結了賬之後,兩個人一起離開了咖啡廳。

“這個男人。”局長張智義指著監控錄像中那個平頭男子,“有重大嫌疑,從監控錄像中明顯可以看出,他希望從死者的口中知道什麽東西或者要求他做什麽事,但是死者並沒有答應,很有可能,在他們離開後,在車裏,他又提出了這個要求,但是死者依然拒絕,結果雙方發生了爭執,他對死者進行了襲擊,才引發了這起事故,葉珂,是這樣吧?”

“什麽?”葉珂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從看到那個平頭男人開始,他的注意力就有些走神。

“我說,這個男人,有重大嫌疑。”張智義加重了語氣,重複了一遍。

“嗯,確實如此。”葉珂點了點頭,“不過,我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了。”

“說不定你的確在什麽地方見過他,不過這不重要,現在有了這份監控錄像,讓各轄區的警力配合一下,找到他並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我倒是覺得,去搞清楚他們當天都談了哪些內容,對這個案子或許會有些幫助。”

這樣說著,張智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遺憾的神色,“可惜沒能拍到正麵的錄像,要不然就可以請唇語專家來幫忙了。”

“確實,可惜那家咖啡廳的四個監控攝像頭安在了四個角落裏,剛好沒辦法完全拍到正麵。”葉珂收起了東西,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一刻了。

3

感到自己的右腿有些麻木的時候,戴茜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音樂早就已經停止了,自己竟然還保持著最開始時的動作。

那件事情對她的打擊真不小。作為自己的助理,莫傑一向將她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現在他突然離開,自己過得也有些混亂。這還不止,早晨的那個電話更讓她感到不安,竟然不是意外,接下來,警方一定會調查到她的頭上的,到時候該怎麽說呢?

她完全沒有思路。

柳介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她抓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接起了電話。

“聽我說,事情可能有些麻煩了。”柳介咽了口唾沫,停了一下,確認戴茜聽清了他的話之後才繼續說道,“他們好像已經查到了當時和莫傑在一起的那個人。”

“誒?”

“剛剛拿照片來問過我。”話筒裏傳來了柳介粗重的喘息,“不過,我沒說什麽肯定的話,隻說看起來眼熟,沒敢確認,因為,那幾乎不可能。”

“嗯。”她應了一聲,抓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著。

“是秦逸!”大概是鼓足了勇氣,柳介說道,“可是那根本不可能。”

“你在聽嗎?”

聽到這句話,戴茜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驚呆了,竟然忘記了回應。

“我在聽,老師,我一直在聽。”她連忙說道。

“真是……不敢相信!”柳介再次說出了和昨天差不多的話。

“他們已經要了你的地址,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去找你問話的。”他有些怯弱地說道,大概是為自己沒能保護戴茜感到愧疚。

“沒關係。”戴茜再次感到嗓子有些發幹,像有一根刺卡在了喉嚨裏,她連忙咳了一下,感覺好了一些,才說道,“老師,我該怎麽說?”

“嗯,怎麽說嗎?”柳介思考了一下,“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吧,沒有必要隱瞞,盡快擺脫這些麻煩才行,離公演的日子可沒有多久了。”

“我明白了。”

戴茜深吸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她剛準備收起那些練習用的東西,門鈴就響了起來。透過貓眼,她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就站在門外。

“你們是?”她將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並沒有解開安全鏈,帶著些疑惑地問道。

“請問,是戴茜嗎?”那個男人掏出了自己的證件,遞到了她的麵前。

戴茜很快就確認,這兩個人就是柳介口中的警察了。

“請稍等。”她說道,將門關好,解開了安全鏈之後,重新打開了門,“請進。”她小聲說道。

“打擾了。”那名男子微微躬身,換下了她遞過來的拖鞋後,說了一句“謝謝”,便在她的指引下,在客廳的沙發裏坐了下來。

“請稍等,我換身衣服。”她再次小聲地說了一句,拿起那些練習用的東西走上了別墅的二樓。

“請便。”

4

等待戴茜的這段時間裏,葉珂仔細地打量著這棟奧傑塔芭蕾舞團專門給首席舞者準備的別墅,不禁有些感歎。

一樓的客廳大概就有四十平米的樣子,這還隻是這間寓所一樓的一部分,如果再算上廚房、衛生間、餐廳和一間臥室的話,總麵積應該在一百二十平米左右。二樓的部分葉珂他們沒有上去,並不清楚具體的麵積大小,但想必也不會比一樓小。如此大的房子卻隻有戴茜一個人住,這讓整個居所隻有九十平米不到的葉珂忍不住咂了咂嘴。坐在那組豪華沙發上,他甚至顯得有些拘束,就連放在拖鞋裏的腳都輕微地顫抖著。

在沙發對麵的那堵牆上,掛滿了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美麗的舞者,做著各種優美的芭蕾舞動作,孫嘉羽正站在那些照片前,頗有興趣地欣賞著。

對於一個整天對著屍體的人來說,竟然對這種照片感興趣,著實讓葉珂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還有這樣的情調。

“真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大概十五分鍾之後,伴隨著這個清脆中帶著些柔弱的聲音,二樓的樓梯口重新出現了戴茜的身影,她已經換了身衣服,好像還化了淡妝。利用這段時間,大概她也重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聲音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帶著些緊張了。

葉珂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起這個女人來。

她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之前的練功服已經換下,換上了一身純白色的紗質連衣裙,不過這件連衣裙也非常貼身,將她完美的曲線恰到好處地勾勒了出來。

之前紮起來的頭發這時候也放了下來,讓她有了一種與之前不同的神韻,好像一下子從柔弱的小女孩兒成長成了成熟的女性。

她**在外的肌膚透著嬰兒般的粉嫩,但是臉色並不太好,帶著些淡淡的黑眼圈。莫傑的意外身亡的確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葉珂,戴茜微微一笑。葉珂馬上感到自己的心髒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這個女人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仿佛都會說話一樣。

不愧是首席舞者。葉珂暗暗想道。

戴茜理了一下自己烏黑的長直發,在葉珂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腿並攏,微微地偏向一側。順便將裝著水杯的托盤放在了茶幾上,每一個動作都透露著優雅。這讓孫嘉羽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神色,她終於明白了女神的含義,和這個叫做戴茜的女人一比,自己簡直是個十足的女神經。

尤其,根據檔案的記載,這個戴茜已經30歲,可她保養的非常好,**在外的肌膚吹彈可破,那雙健美的小腿上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有,偏偏看起來卻又像是要嫩出水來一樣,這個女人,就算對人說自己隻有十七八歲,也不會有人懷疑的。

“戴茜姐看起來可真不像是三十歲的人。”孫嘉羽一開口就好像很無意地說道,可是葉珂卻感到好笑,孫嘉羽實際的年齡可要比戴茜還大。

“都已經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戴茜用右手掩住嘴,吃吃地笑了一下。可是眼中卻無法掩飾地帶著一些悲傷的神色。

“完全看不出來,真的。”孫嘉羽無比認真地說道,“和您在舞台上的時候都沒什麽區別,那些照片……”她指了指那麵牆上的舞台照,“應該都有些年頭了吧?”

“的確。”戴茜點了點頭,“從十幾年前開始,每表演一次,都會留下一些劇照作為紀念。”

“那是白天鵝嗎?和您的氣質還真是相符,恐怕沒有人能比您更適合這個角色了吧?”葉珂也在這個時候由衷地讚美道。

“哪裏,您過獎了。”雖然這樣說,戴茜的臉上還是露出了受用的神色,“要不是當年那個人意外離開了舞團,我還得不到這樣的機會呢。”

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情,“真希望有一天能夠和那個人同台演出,看一看誰能夠真正俘獲王子的心。”

“這樣也可以嗎?”葉珂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當然。”戴茜笑了笑,“你也看到了,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扮演的是白天鵝奧傑塔的角色,因為舞團的保留曲目就是《天鵝湖》,就連舞團的名字都是來源於此,那個人,她最擅長的恰好是另外一個角色……”

說到這裏,她好像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真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還沒有問,兩位警官找到這裏,是因為莫傑的事情嗎?”

這樣說著,她伸出修長的食指,輕輕地勾起了麵前的水杯,放到了嘴邊,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著自己的哀傷,那微微輕啟的雙唇卻讓葉珂很沒形象地動了動喉結。

“是的,關於莫傑的事情,我想,您已經聽說了。”見葉珂沒有反應,孫嘉羽開口說道,語氣中帶著些不滿。

“真是件讓人遺憾的事。”戴茜放下了水杯,抿了抿嘴角,抽出紙巾擦拭著自己的眼角。

“他平時是個很謹慎細心的人,所以我的日常生活一向都是交給他打理,他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側過頭,抽泣了一下。

“您的手,沒問題嗎?”一直沒有說話的葉珂這個時候突然插嘴道。

“什麽?”孫嘉羽和戴茜都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葉珂。

“您的手。”葉珂指了指戴茜拿著紙巾的手,中指上纏著一塊刺眼的繃帶。

“沒,沒關係。”戴茜顯得有些慌亂,連忙用另一隻手擋住了纏著繃帶的手,“做家務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指,不過沒有大礙。”

葉珂輕輕地皺了皺眉,露出了關切的神色,“我以為,像您這種藝術家對手部的保養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一些粗活重活,還是交給別人去幹比較合適。”

“多謝你的關心。”戴茜露出了一抹笑容,“有時候,做些家務會讓我覺得很放鬆,不過,您不是隻是來問這個的吧?我也很想知道,莫傑的事情,到底怎麽樣了?”

“不,當然不!”直到這一刻,葉珂才好像從迷戀中驚醒了過來,連忙翻開了筆記本,“我們調查到,在出事之前,莫傑先去見了另外一個人,之後兩個人是一起離開的,車禍發生後,那個人就不見了。而且,莫傑生前遭到過襲擊,被人卡住過喉嚨,就像這樣。”

葉珂說著,空著的右手張開,用虎口的位置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所以,我們才懷疑,這可能是一起案件,那個人可能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請您想想,莫傑和哪些人的關係比較緊張。”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無論是生活上的還是工作中的,他那天去見的人,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他那個人嗎?”戴茜微微蹙起了眉,“我說過,是個很小心謹慎的人,因為舞團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舞者或者老師,他能以一個助理的身份留在這裏,是一個很特別的例外,所以平時都盡可能不去招惹舞團的其他人,相反,他對舞團的每個人都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歡他,所以工作上招惹到了什麽人這種情況,我不覺得有。”

“生活上呢?”

“這個,抱歉。”戴茜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我和他之間隻是單純的同事關係,他的私生活我並不幹預,所以,那天他去見了什麽人,我也不清楚,我想大概並不重要,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人,他一定會提前告訴我的。而且,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麽親戚,這麽多年來,從沒聽過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這樣啊。”葉珂點了點頭,對於莫傑是一個人生活這一點,實際上,警方早就已經調查清楚了,隻不過是做一些習慣性的確認,有時候,總會有些意外的發現。

“對了,您剛才說,他能留在舞團是一個意外,這是為什麽?”

“因為一次事故。”戴茜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便說道,“當年他也是個非常優秀的舞者,不過發生了一次意外,導致他不能重新登上舞台,柳介老師覺得這件事情舞團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便讓他以助理的身份留下來了。”

“能告訴我們是什麽意外嗎?舞團在那個意外裏又有什麽責任?”葉珂皺起了眉。

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芭蕾舞團這種競爭激烈的地方,如果失去了競爭力的話,就會被淘汰吧?可是柳介竟然收留了他,說不定,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就感到不勝其煩,才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除掉了莫傑。

不過,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之前去柳介那裏問話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提到過這件事,倒是對那個人的出現感到驚訝。

見到戴茜側著頭,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連忙說道,“不方便說的話,也沒關係,你們也要受到一些規則的製約吧?這種事情,我們回頭再去找柳介調查就好了。”

“謝謝。”戴茜馬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請你看看這個吧,這個人,你有什麽印象嗎?”葉珂拿出了一張照片,遞到了她的麵前。

見到這張照片,戴茜的眉頭皺了起來,就像柳介說的那樣,這個人,和當年的那個人真的很像。

但那不可能,他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戴茜搖了搖頭,“有些眼熟,不過,應該不是他。”

“哦?沒關係,請告訴我們,到底是不是這個人,我們會去調查的。”葉珂帶著期待的神色問道。

“一個叫秦逸的人,當年也是我們舞團的舞者,後來因為一些事情進了監獄,現在應該還在裏麵服刑。”

葉珂的臉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大概之前就已經從柳介那裏了解到了這些,隻不過需要再做些確認而已。

“那個叫做秦逸的,是因為什麽進了監獄呢?”想了想,葉珂問道。

“故意傷害。”戴茜說道,不過臉上又露出了剛剛那副為難的神情。

“具體的原因,還是不方便說嗎?”見她這樣的表情,葉珂也感到很難辦,“之前在你們團長那裏也是這樣,隻是說那個秦逸進了監獄,這個人雖然和秦逸很像,但絕不應該是他,但是我想,總不能兩個人都認錯吧。”

“對不起。”戴茜小聲說道,“這件事情,你們還是直接問柳介老師比較合適。”

“這樣啊,我明白了。”葉珂想了想,掏出手機,撥通了柳介的電話。

當聽說戴茜也認為照片上的人是秦逸的時候,柳介沉默了一下,請葉珂將電話轉給戴茜。

“抱歉。”戴茜拿著葉珂的電話走到了一邊,和柳介說了幾句什麽,再轉過身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長出了一口氣的表情。

“沒關係,告訴我們你知道的東西就可以了。”

“嗯。”戴茜點了點頭,“秦逸進入監獄,就和莫傑有關。”

“哦?”葉珂和孫嘉羽對視了一眼,知道一些真相馬上就要浮出水麵了。

“當年在一場排練的間隙,秦逸刺傷了莫傑,然後就被關進了監獄,因為是在排練的時候發生的事故,老師覺得舞團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便留下了莫傑。”

“那麽,秦逸呢?”

“秦逸最後被判了二十年,到今年的話,才剛剛是第十八年而已,所以,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怎麽想,那個人也不太可能是秦逸。”

葉珂微微蹙起了眉,沉思了一下。

“非常感謝,這件事情我們會去調查的。對了,秦逸當年為什麽刺傷莫傑?這件事情,你知道些什麽嗎?”

“記不太清了。”戴茜歪著頭,想了一下,“那時候我才12歲,發生那種事情後,又接受了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才算平複過來,不過我記得好像是因為一些口角上的爭執,你們那裏應該有相關的記錄吧?”

葉珂點了點頭,“那就到這裏吧,以後可能還會來打擾,希望你能見諒。”

這樣說著,他和孫嘉羽站起了身。

“哪裏的話,畢竟莫傑也是我的朋友。”

戴茜說著,也連忙站起了身,將兩個人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