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子複仇記

1

純粹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和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的態度,葉珂才將那張照片交給柳介和戴茜兩個人辨認的,沒想到竟得到了“那人很像秦逸,但不可能是他,因為他還在監獄裏”這樣的消息。

當天晚些時候的搜查會議上,警方便將這條線索列為重點調查的對象之一,並且由葉珂親自帶著照片來到了S市第一監獄,監獄長之前已經接到了電話,正等著葉珂的到來。

雖然早就已經了解了一些大概的情況,不過接過照片的時候,監獄長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畢竟被人告知是一回事,得到確認就是另一回事了,在之前他可是抱著“也許隻是巧合”的心態。

監獄長的思緒也一下子回到了幾天前。

那天是6月13日,星期四。

那個人從獄警的手中接過了自己的手表。18年前,那塊手表就已經停止了轉動,但是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了上麵的灰塵,重新給手表上了弦,借著值班室牆上的鍾調好了時間,將表帶在手腕上扣好,又理了理那件已經過時但卻還算整潔的西裝,才向獄警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說道,“承蒙關照,這些年給大家添麻煩了!”

身為監獄長的他幾乎是仰頭看著這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男人,這個叫做秦逸的男人在這裏已經服刑了十八年,今天就將走出高牆,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他不知道秦逸離開這裏後,會用怎樣的手段謀生,據檔案記載,在入獄前,他是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已經耗費了十八年時光的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重新登上舞台。

“希望你能記住在這裏的每一天,它會提醒你,在以後的人生中,不要隨意地做出任何決定,更不要再走錯了路,我不希望再在這個地方見到你。”他程式化地對秦逸說著對每個離開這裏的人都會說的話,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祝福你能夠早日重返舞台!”

“我會的!”秦逸的臉上帶著平和的微笑。

“那麽,再說一遍那句話吧,我希望是出自你的內心的。”

秦逸收起了笑容,神情變得無比的嚴肅,“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他用低沉的嗓音說道,看到監獄長點了點頭,才俯下身提起了自己的包裹,轉身走出了那扇將他與這個世界阻隔了整整18年的鐵門。

“喂,這個人,你真的認識嗎?會不會搞錯了?”葉珂忍不住問道。

“這個家夥,出了什麽事嗎?”過了半晌,手裏的煙都快燃掉了一半,監獄長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葉珂,下意識地問道。

看來是沒錯了。葉珂盡可能讓自己不露出過於興奮的神情。現在他也終於確認了他看到這個人的錄像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那個發型分明是所有囚犯的統一發型。

“我們懷疑這個人和一起造成人員傷亡的事故有關,目前正在調查他的行蹤,不過,有知情人透露,他應該還關在你們這裏,所以就過來問問。”葉珂故意不動聲色地說道。

“真是萬萬沒想到啊。”監獄長的臉色沉了下來,長歎了一口氣,“還以為他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已經改過自新了,這才剛剛出去,就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這樣說的話,他的確已經不在這裏了嗎?”

“當然。”監獄長有些生氣,“因為看他服刑期的表現比較好,上麵給了他一些優待,就是前幾天的事,已經離開這裏了。”

說到這裏,監獄長又歎了口氣,“真的是完全沒有想到,不愧是演員出身,竟然把我們全都騙到了。”

“哦?為什麽這麽說?”葉珂露出了一抹不解的神色。

“因為看他在服刑期內的表現,真的是一個已經改過自新的人,每次談心,他的懺悔怎麽看都是真實的,就連出獄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對我保證過,一定要努力重新登上舞台,沒想到一出去就牽扯進了命案裏。這下,夠那些轄區裏的警察忙乎了。”說到這裏,監獄長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隨即意識到這個時候不應該有這樣的表情,連忙輕咳了一聲,“怎麽?看你的樣子,好像還沒有抓到他?”

“還沒有。”葉珂苦笑了一下,“照片已經下發到了各轄區,可是還沒有反饋信息。”

“這可不應該。”監獄長的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嚴格上來說,他並不是刑滿釋放,你懂吧?算是假釋,所以他出獄之後要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居住所在地的公安機關登記,公安機關不可能沒有相關的記載。”

“如果他根本沒有去的話,當然就不會有記載了。”葉珂輕輕皺了皺眉,“看來,你們果然是被他給騙了,他爭取這個假釋的機會,說不定就是為了其它的目的,對了,有人說他當時是因為故意傷害進來的?”

“對,故意傷害!”監獄長扔給葉珂一支煙,自己點上了一支,“聽說是在排練的時候,趁著黑幕的間隙,用一把水果刀捅傷了同一個舞蹈團的一個男演員。”

“為什麽?”

“這個,據說是因為被害人之前在言語上侮辱了他,一時衝動就動了手,被害人也是這麽說的,承認自己也有錯誤,所以並沒有要求嚴懲。”

“當年的那個被害人,是不是叫莫傑?”

“事情過去那麽久,我也不記得了。”監獄長撓了撓腦袋,“不過,有個人一定還記得這件事。”

“哦?快告訴我那個人的聯係方式。”葉珂說著,掏出了筆記本,監獄長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這可是很重要的消息,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沒錯吧?”

“那當然。”

“按你們的規矩,提供這麽重要的線索,是不是應該有線人費之類的?”

“你在開什麽玩笑?”葉珂瞪大了眼睛,“再怎麽說,我們也是一個係統內的,你竟然開口要線索費?”

“哈哈。”看到葉珂的反應,監獄長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止住了笑聲,“好了,不開玩笑了,這個人你很熟悉,而且,當年就是他親自抓住了秦逸的。”

“快點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吧。”監獄長的惡趣味讓葉珂有些難以忍受,強忍著憤怒地說道。

“是你老爸!”

2

葉新伺候自己剛剛三歲的小孫子睡下之後,一個人來到了書房。

雖然這間書房是屬於葉珂的,但是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家裏。自從葉新被自己的兒媳婦孫嘉羽教育了一頓,從敬老院搬回了家裏,這裏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平時打發時間的地方。

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孫嘉羽不僅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兒媳。盡管工作很累,但是每天還是會盡心盡力地伺候自己這個行動不便的公公,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甚至,隻要有假期,就一定會帶著一家子人出去四處走走,自己邀請一幫老朋友來家裏,這孩子也沒有說過什麽,還會忙前忙後地讓大家都能度過愉快的一天。

可是有時候,他還是覺得不太舒服,和孫嘉羽無關,和自己的兒子葉珂也沒什麽關係,隻是因為那件事。

他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從書架的最下麵拿出了一個紅色的木頭盒子,這個盒子他沒有讓任何人打開過,從敬老院裏帶回來的時候,一刻都沒有離開自己的手邊。就連孫嘉羽要把它放的高一點,以便他拿起來方便,他都沒有同意,他不想讓任何人關注這個盒子裏的東西。

他把盒子放在書桌上,布滿了皺紋的手在盒子表麵摩挲著,猶豫著是不是該打開,算算時間,那個人再有兩年就應該出獄了,他需要找個時間和那個人好好談談,否則,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心地走完這一生。

因為那個困惑,雖然案子已經結了,可他總覺得,事情並沒有那樣容易就結束。

那是1995年夏天的時候。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那一年最熱的一天。

尤其是正午時分,潮濕悶熱的天氣讓人們對外麵的世界望而卻步,樹上的知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宣泄著對這個夏日的不滿。

他從一家冷飲店裏倒退著走了出來,在門邊的時候,他彎下腰,向店主人施了一禮,將警官證收好,拖著沉重的雙腿離開了這家店。

他是追查一宗盜竊案的線索來到此處的,但是冷飲店的主人並沒有能夠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反而對這個沒有一分消費又喋喋不休地問個不停的人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不滿,絲毫沒有因為他是警察就有任何的收斂。

冷飲店的對麵,是一家名叫奧傑塔的芭蕾舞團,同時也是芭蕾舞學校,在S市乃至全國都赫赫有名,今天是休息日,學生們並不需要來上課,隻有舞團的正式成員在裏麵排練,因此大門緊閉,從馬路的這一麵並不能看到舞團裏麵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提供什麽線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試試看。

但是,他的腳剛邁出一步,便聽到砰地一聲,舞團的大門被一股大力撞開,一個隻有十八九歲模樣的年輕人慌慌張張地從裏麵跑了出來。

這個人的身上還穿著緊身的芭蕾舞服,奔跑的時候不時回頭看向身後,舞團的保安揮舞著手中的橡膠棒緊緊地追在他的身後。

他隻是愣了一下,便也拔腳追了過去。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已經看清,這個年輕的舞者手中抓著一把帶血的匕首,在他的腹部附近,也沾滿了血漬,那不是他的,而是某個被害人濺出的血跡噴濺在了他的身上。

抓捕他的過程很簡單,當他喊出“站住,我是警察!”的時候,那個年輕的舞者一下子就愣住了,大概沒有想到,剛剛從裏麵逃出來就撞到了警察的手裏。

葉新沒費什麽力氣就給他戴上了手銬,直到這個時候,警車和救護車才呼嘯著趕了過來。

經過調查,這個拿著刀的年輕舞者叫秦逸,是S市奧傑塔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蹈演員,剛滿18周歲,在當天的排練中,他趁著舞台燈光熄滅的間隙,用事先藏好的匕首,刺傷了另一名舞蹈演員莫傑。

對於自己這樣做的動機,他自稱是因為在不久前,莫傑的一些言論侮辱到了他的人格,自己要給他一些教訓,一時衝動才策劃了這次謀殺。

不過,很顯然,他衝動的有些過了頭,甚至沒有想好善後的處理,看到莫傑捂著肚子倒在台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連匕首都忘了扔掉,就跑了出來,結果被剛好路過此處的葉新抓了個正著。

因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莫傑也承認,之前的確說過一些不負責的言論,這件案子並沒有進行過於深入的調查就移交了檢察院,法院審理後,以故意傷害罪判處秦逸有期徒刑二十年,秦逸當庭表示不會上訴,莫傑也沒有追加民事索賠的訴求。

那件事情之後,葉新得到了眼前這個盒子裏眾多勳章中的一枚。

除此之外,還有至少四個人的一生因此發生了改變。首先就是凶手秦逸,因為自己的衝動,不得不徹底離開舞台,還要在監獄中度過漫長的二十年,這一生算是徹底毀掉了。

其次是他的女朋友,同樣也是奧傑塔芭蕾舞團首席舞蹈演員的林慕,也因為他的緣故不得不離開舞團,另謀發展,不過好在,她並沒有被這件事情擊垮,據說依然活躍在舞台上。

而被害人莫傑,因為重傷的緣故,痊愈後已經無法再參加演出,幸好,舞團的團長認為在這件事情中,自己也負有一定的責任,便安排莫傑繼續留在舞團,做一些後勤上的工作,聽說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經紀人。

至於另外一個人,大概是本案中唯一的受益人了——這樣說也許不太合適,聽說那件案子發生後,那孩子接連幾個月都要接受心理醫生的輔導,最後才沒有放棄芭蕾。

那個人就是當時還名不見經傳,隻有十二歲的舞蹈演員戴茜。林慕的離開恰好給了她機會。聽說,她現在已經是舞團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就算在全國,她都是炙手可熱的舞者,國內眾多舞團都有想過挖走她,奧傑塔為了留住這個得來不易的首席舞者,不僅提供了車子房子,就連外出走穴演出這種事情都不過問,隻要自己需要的時候,她能參加演出就好。她儼然已經成為了奧傑塔芭蕾舞團的搖錢樹,海報上打出她的名字就是票房的最大保證,就算隻擔任藝術指導這樣掛名的角色都行。

雖然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18年,不過葉新始終無法釋懷,他總覺得秦逸當年隱瞞了什麽,以他在舞團的地位,無論莫傑說什麽,都不會動搖他的基礎,可他還是做出了那樣的事,真的隻是衝動而已嗎?明明說已經策劃好,可不管怎麽看,都像是完全沒有策劃過一樣。還有那個莫傑,受到了如此重的傷害,竟然放棄了民事賠償的要求,對於孤身一人,甚至痊愈後可能失去工作的他來說,這實在有些不太尋常。

3

“這麽說,這個人果然就是凶手嗎?”

S市公安局,局長張智義聽了葉珂的匯報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你這樣說,我也想起了那個案子,當年我也是經辦人之一,不過我趕到現場的時候,你爸就已經抓住那個人了,讓我白跑了一趟,不過因為那個案子,那個老家夥還得了一個三等功,當時要是我先趕到的話,可就輪不到他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提到這件事,張智義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現在還不確定就是凶殺。”葉珂麵無表情地看著張智義,心說,人的年齡大了果然就開始變得羅嗦,家裏的那個也差不多,最近總是愛跟孫子回憶年輕時候的那些事,也不管那孩子能不能聽得懂。

“當然還沒辦法確定。”張智義擺了擺手,“不過總是差不多,至少和當年的事情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對吧?一個是當年的凶手,一個是當時的受害人,兩個人見麵的時候也不像是凶手來給受害人道歉的,所以嘛。”

他摸了摸下巴。

“你老爸糾結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好像並沒有錯,當時莫傑好像真的隱瞞了什麽東西,秦逸一出來就找上他,是想要個說法吧?而且他應該是掌握了一定的證據,所以莫傑當時才會是那樣的反應。”

“再來說說另一件事。”見葉珂要插嘴,他擺了擺手,“讓我說完,按照規定,秦逸出來後的第一件事應該是到居住地所在的公安機關登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有這個登記,他所有的身份證明都沒有,連工作都沒辦法,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但是他還是沒有去,這說明什麽?”

“說不定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這種事情根本不耽誤時間。”張智義撇了撇嘴,“我倒是更傾向於另一種可能,他就是故意不讓人知道他已經出來了,這樣也就不會留下任何線索,也方便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您是想說,那件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找莫傑……甚至,殺了他?”

葉珂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我倒不這樣覺得,我看他是更想從莫傑的口中知道一些事情,至於殺人,這不太可能,那起車禍,純粹隻是意外而已,雖然對著火點和莫傑沒能逃脫感到奇怪,但交警和消防隊那邊已經這樣認定了,而且,羽妞正在嚐試驗證那種力度的擠壓頸部會不會造成昏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

“並非沒有我說的那種可能!”張智義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的神情,“你那樣說,也情有可原,因為你不知道當年那件事情的影響,秦逸因為那件事情失去的不僅僅是十幾年的時光,還有他最熱愛的舞台,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他現在可是相當知名的藝術家了。還有林慕,他那個女朋友,因為他的緣故,也離開了舞團,後來去做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不過,因為他做出了那種事情,林慕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說白了,他沒了工作,也沒了愛情,整個人生都被毀了,雖然是他自作自受。不過,如果換做我是他的話,我也會認為,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莫傑當年的造謠,明白了吧?複仇這件事,他大概從來沒想過要放棄,監獄長不是也說了嗎?他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

“好像有點道理。”葉珂點了點頭,“所以,接下來,還是盡可能查清他和莫傑究竟說過什麽。”

“不,當然不是。”張智義搖了搖頭,“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可能找到這個人。”

他看著葉珂,臉上的表情異常凝重。

“這個人能用十八年的時間等待這樣一個機會,我擔心,莫傑隻是第一個受害人,從他這裏得不到有價值的消息,他可能還會去找和當年的案子有關的人,並且不惜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得到他想要的。”

“雖然這麽說,但是,談何容易。”葉珂苦笑了一下,“我差不多把能派出的人都派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什麽消息,要是真像你推測的那樣,他一定會很小心地隱藏自己的行蹤,不會輕易被人發現的。”

“總會露出馬腳的,還有……”張智義拍了拍額頭,“那輛車,再檢查一下,我不太相信交警隊和消防隊那邊的判斷,如果真的是和秦逸有關的話,憑他的經驗和這麽多年在監獄裏與其他犯人的交流,他有足夠的把握擺脫自己故意殺人的嫌疑,對付這種人,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證據讓他徹底不能翻身。”

“好吧。”葉珂聳了聳肩,“我盡力。”

他這樣說,心裏卻在想,真是件麻煩的事,竟然還牽扯到了自家的老頭子,不好好幹的話,那個老家夥又要說三道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