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奧吉莉婭的謝幕式

1

芭蕾舞劇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幕,待選王後的各國佳麗雲集在城堡的舞廳中,王子必須從中挑選出一位作為自己的未婚妻。公主們為討王子的歡心紛紛獻舞,可是王子的心思不在她們身上,他拒絕做出選擇。

響亮的號聲響起,宣告來了兩位沒有受到邀請的客人。他們是魔王羅斯巴特偽裝的使臣和他的女兒奧吉莉婭。

羅斯巴特把奧吉莉婭變成了奧傑塔公主,王子被貌似奧傑塔的不知身份的來訪者迷住了,他深信舞池中的就是他那位天鵝公主。

但對於葉珂來說,這簡直是一種煎熬。

要抓捕的嫌疑人就在舞台上,他的出現也證明了自己的推理準確無誤。

可是現在卻隻能看著,不能抓捕,這讓葉珂感到無比沮喪和懊惱。而這一切的導演又是自己的老友,自己完全被他蒙在了鼔裏。

就為了一個女人嗎?

他惡狠狠地想到。

一定是因為那個女人,當林慕扮演的黑天鵝奧吉莉婭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程曜的眼中露出了專注的神色。

除了科學,他從沒有在程曜的眼中看到過這種近乎於癡迷的專注。

那可是嫌疑人之一。他不會連這點都忘記了吧?

他焦急地想到。

可是從一開始,程曜就已經警告過他,“一定要注意看下去,這和你看過的所有《天鵝湖》都完全不同,是藝術史上的一次革命。”

他是帶著崇敬的語氣這樣說的。

“不管有什麽不同,演出結束後,我都一定會逮捕他們的,從警方的角度,他們的社會地位並不影響他們嫌疑人的身份。”

他嘟囔了一句,但還是看了下去,並且堅持到了現在。他相信程曜已經理解了他的話。

而且,程曜讓他做的事情絕不會是無的放矢,說不定這裏麵隱藏著什麽重要的線索。

和剛剛看過的戴茜表演的《天鵝湖》並沒有什麽不同。

在前兩幕中,老國王去世,即將繼承王位的王子也麵臨著大婚的人生大事,然而他卻深恐就此失去了自由。

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這個觀點倒是在什麽時候都一樣,難怪有人會寫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樣到現在還在傳頌的警句。

葉珂惡趣味地想到。

“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在19世紀寫下的詩。”程曜依舊沒有側頭,但卻說道,葉珂這才驚覺,自己不小心念出了聲。

“放在這裏可不合適,請耐心看下去。”程曜再次說道,便不再理會葉珂。

舞台上的演出還在繼續。

21歲生日到來之際,王子和朋友們在城堡的庭院中聚會,仆人班諾安排了生日宴會並盡力讓王子快樂。不料,這個時候王後突然駕到,她對這種大肆喧鬧的宴會大為吃驚,提醒王子,王宮還處於國喪期,王後說完離去,留下了沮喪的王子。

班諾讓兩名交際花跳舞去取悅王子,樂起舞興時,班諾也熱情地起舞向未來的國王祝酒。舞終人散,一行天鵝結對從王子的頭頂飛過,班諾建議王子試試新弩,他們朝天鵝飛去的方向獵捕追去。

王子和班諾來到了湖邊,他派遣班諾去尋找天鵝。然而獨自留下的他引起了魔王羅斯巴特的注意。

突然,一隻天鵝靠近了王子,王子驚奇地看到,一隻端莊高貴的白天鵝慢慢地變成了嬌美的婷婷少女。

美麗的少女向英俊的王子講述了自己悲慘的身世。原來,她是一位名叫奧傑塔的公主,可惡的魔王將她和夥伴們變成了天鵝,她們隻有在深夜才能恢複人形。惟有堅貞的愛情才能破除邪惡的魔法。

王子愛上了這個美麗的公主,他堅信奧傑塔公主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在一邊偷聽的羅斯巴特被發現,王子想要射殺他,奧傑塔公主卻向王子求情不要殺死魔王,否則魔法將永遠不能破除。

黎明破曉,奧傑塔公主與王子依依惜別,她警告王子,如果他違背了愛的誓言,她將會永遠做一隻天鵝。王子發誓要將她從苦難中解救出來,發誓將這永恒的愛牢記在心。

奧傑塔公主和她的同伴變回天鵝回到了湖裏。葉珂努力回憶著從網上搜索回來的劇情,盡可能地和舞台上的表演進行著對比。

然後就是現在的第三幕,黑天鵝的獨舞變奏開始了。

林慕扮演的奧吉莉婭展現出了過人的優勢,她逸散出來的驚人的殺氣和近乎完美的表演讓舞台上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就連舞台下的觀眾都屏住了呼吸。

扮演奧傑塔公主的演員似乎也被她的氣勢震駭住了,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還有自己的戲份。

難怪戴茜說,如果兩個人同台演出,王子選擇奧吉莉婭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葉珂忍不住看了一眼戴茜,她的臉上滿是寂寥。

舞台上的演出還在繼續,正當王子和奧吉莉婭共舞時,奧傑塔公主在窗口出現,她祈求王子記起對她的誓言,但此時的王子已經被羅斯巴特的魔法迷惑。王子在羅斯巴特的要求下舉手對奧吉莉婭許下愛的誓言——魔王的陰謀得逞了。

奧傑塔公主絕望地呼喊著離去。頓時電閃雷鳴,舞廳裏一片混亂不堪,王子醒悟過來,但為時已晚,他已對別人再次承諾了愛的誓言。受到欺騙的王子絕望地衝出去尋找真正的奧傑塔公主。

奧傑塔公主回到天鵝湖畔,傷心欲絕。魔王羅斯巴特則製造了一場暴風雪阻止王子前去尋找奧傑塔公主。

王子最終找到了奧傑塔公主,然而無限的真情和無盡的懊悔均已無法改變背約的後果,魔法再也不能破解,王子和公主就要天各一方。

魔王現出了猙獰的麵目,將公主和姑娘們變成了天鵝漂流在湖麵上。

悲憤的王子和公主擁抱在一起,以不能愛毋寧死的信念,雙雙跳進湖水泛濫的狂濤。刹時間奇跡出現了,正義戰勝了邪惡,堅貞的愛情戰勝了萬惡的妖魔,魔法破滅、魔窟坍塌、湖水退潮,天鵝姑娘們獲得再生。

王子和公主沐浴在旭日的霞光中,美好的生活又開始了。

《天鵝湖》到這裏就應該結束,戴茜就是表演到這裏的時候結束了整出舞劇的。

但是林慕的表演卻似乎還沒有結束。

和奧傑塔公主生活在一起的王子整日悶悶不樂,他無法忘記奧吉莉婭,而當奧吉莉婭見到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也悲慟欲絕。

惱怒的魔王羅斯巴特召來了災難,想要毀滅王子的國家,滔天的洪水淹沒了王子的城池。王子的人民在水深火熱中乞求著寬恕,他的心在滴血,他發誓要與自己的子民同生共死。

然而,那個曾許下誓言要與王子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的奧傑塔公主卻已經乘上了方舟,將他丟在了身後。

這個時候,奧吉莉婭出麵阻止了自己的父親,而王子最終也和奧吉莉婭生活在了一起。

這是一次極具顛覆性的演出,不僅徹底修改了《天鵝湖》的結局,甚至就連奧傑塔公主和奧吉莉婭的形象也被徹底改變了。

當演員們謝幕的時候,觀眾們還沒有從巨大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直到舞台上所有的燈光亮起,觀眾席上才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這還不夠,大家幹脆起立,向奉獻出了精彩演出的舞者們致敬。

“這是我看過的最精彩的《天鵝湖》,也是最完美的謝幕演出,我現在終於知道柳介老師為什麽對她念念不忘了。她的確是個天才,不僅僅是表演上的天才,更是創意上的天才,我這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超越她。”戴茜激動地拍著手,卻無比落寞地說道。

“在你的心裏,經典是用來尊敬和重現的,但是在她的眼裏,經典是用來顛覆和重塑的,這是你和她最大的區別,也是你們之間成就上最大的差距。”程曜無比嚴肅地說道。

“但是這種顛覆,一生隻能有一次,沒有她那種生活經曆和對接下來生活的絕決的接受,是沒有辦法做到的。”他站起了身,走向後台,“她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完成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完成的夢境,這不正是一個優秀的舞者應該做到的嗎?”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目光死死地盯著戴茜,“對於舞者來說,舞蹈就像是自己編織的一個美麗的夢境,隻要沒有放棄,就會一直生活在其中。舞者的人生,就是給自己編織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境,並將這個夢境展現給懂得它的人欣賞。”

葉珂驚訝地看著程曜,這是他曾經和林慕之間的對話,也是林慕所理解的芭蕾。

“沒錯,這也是柳介老師所理解的芭蕾,可是,我卻始終沒有能夠達到這個境界。”

“那是因為,你的心都用在了別的地方。”

戴茜驚訝地看著程曜,程曜卻已經轉過身,不再看她。

他走出了舞廳,葉珂和戴茜連忙跟了上去。

2

站在走廊上的工作人員用好奇的眼神看著這幾個人,還沒到觀眾退場的時間,最後的謝幕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完成。

見這幾個人繼續向後台走去,一個工作人員連忙抓住了程曜的手臂。

“客人,這裏禁止進入。”

“我們可以。”

葉珂將自己的證件遞到了這個工作人員的麵前,工作人員一下子露出了膽怯的神色並快速地鬆開了手,但是卻依舊站在他們的麵前,沒有讓開的意思。

“請讓他們進來吧。”

就在這個工作人員糾結的時候,林慕從舞台上走了下來,對工作人員說道。

走進後台,立刻能夠感覺到和戴茜那裏的不同,那時是臨近上場之前,大家都帶著即將踏上戰場一樣的表情。

但是這裏的舞者卻是凱旋歸來的士兵,雖然因為一場持續近兩個小時的演出讓大家大汗淋漓,但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疲憊的神態,都在熱烈地討論著這場演出。

看得出來,在正式公演前,他們也沒有把握。

有幾個演員注意到了葉珂,但是並沒有覺得異樣,他們已經習慣了警察到團裏來調查這種事情了。

但是當他們看到後麵的戴茜時,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大概想不明白為什麽競爭對手的首席舞者會出現在這裏。不過看到自己的團長都沒有表現出敵意,他們也隻好將敵意隱藏起來。

向裏麵走了一段之後,林慕在貼著自己名字的休息室前停了下來,推開了門。

裏麵已經有一個人在等他們了。是秦逸。

他已經換下了舞蹈服,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裏,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看到葉珂和程曜走了進來,他站起了身,鞠了一躬。

“謝謝。”他說,“謝謝你們讓我完成了這場演出,讓我們能夠沒有任何遺憾地去麵對接下來的生活。”

“這話,你對他說就好了,我可什麽都沒做。”程曜指了指葉珂。

“您要是做了什麽的話,我就等不到今天了。”秦逸說著,向葉珂伸出了雙手。

“請等一下。”葉珂有些疑惑地看著程曜,又看了看秦逸和林慕,“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位先生。”林慕看向了程曜,“幾天前就已經發現了一切,但是他沒有舉報我們,隻是要求我們將公演的時間延後兩個小時,作為交換,他會解開一直困擾著我們的一個謎團。”

葉珂瞪大了眼睛看著程曜,“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他低吼道。

“當然知道。”程曜卻一臉的毫不在意,“我什麽都沒有做,雖然是你給我提供了那些線索,但是我可沒有義務替你去偵破什麽案子,而且,我並不是利益關係人,完全沒有義務向你匯報我的發現,這並不違反法律。”

他這樣一說,葉珂感到更加難以理解了。

“是演出的票。”程曜再次微笑,“你一定沒有仔細看那張票,否則你早就應該發現這一切了。”

“票?”葉珂翻出了自己的那張票,可是他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是這裏。”程曜指了指票上的一行字。

黑天鵝奧吉莉婭——林慕

“明白了嗎?從奧傑塔芭蕾舞團離開後,林慕就一直是以白天鵝的角色出現在舞台上的,但是這一次,她突然以黑天鵝奧吉莉婭的形象出現,我猜,這裏麵一定發生了什麽重大的變故。”

程曜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

“通常做出這種決定的人,都是準備告別舞台的,是謝幕演出。但是林慕正是巔峰時期,狀態並沒有下滑的預兆,突然做出這個決定,我完全不能理解,除非發生了什麽事。”

至於發生了什麽事,不用程曜說,葉珂也已經知道了。林慕包庇了秦逸,大概意識到早晚是要被警方發現的,到那時候,自己就要不可避免地承擔責任,離開自己鍾愛的舞台,所以幹脆做了這次告別演出。

“所以?”葉珂等著程曜繼續說下去。

“所以那天我就去做了一些核實。”

他想起那天在超市裏見到林慕的情景,她的購物籃裏放著香煙、啤酒,甚至還有一個剃須刀,這些可不是一個單身的女性舞者會接觸的東西。

任何不合理現象的出現,都必然有一定的原因。這是他的科學觀點,因此,他判斷,有一個男人和她生活在一起,這個男人是誰已經毋庸置疑了。

“我可沒有想到,一個大學老師還是個名偵探,僅憑著那些東西就推理的完全正確。”林慕苦笑了一下,說道,“接到老師的電話的時候,我嚇壞了,還以為自己辛苦隱瞞的東西就這樣暴露,連最後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

“你給林慕打過電話?”葉珂看著程曜,更加驚訝了。

倒是程曜坦然地點頭承認。

“葉警官,請不要誤會,老師並沒有向我們透露你們的進展,他那天隻是問我,舞者的人生,就是給自己編織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境嗎?我告訴他,不僅如此,這個夢境還要展現給懂得它的人欣賞。”

這些對話,和之前葉珂與林慕之間的對話完全一致,但是葉珂卻清楚,程曜絕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地這樣說的。

“老師說,既然如此,那這個夢就一定要是不願意讓人醒來的美夢,王子已經回來了,”說到這裏,林慕看了一眼秦逸,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公主也準備恢複她的真身,但是如果再在舞台上分開的話,一定會留下遺憾吧。”

“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們生活的夢和舞台上的夢應該融匯在一起,所以才有了這場《天鵝湖》。”

程曜說。

“沒錯,這出《天鵝湖》的真正導演是老師。”林慕再次向程曜鞠了一躬。

葉珂看著程曜,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他可沒有想到程曜在藝術領域還有這樣高的造詣。然而,作為一個警察的朋友,卻又做出了這樣的事,讓警方耽誤了這麽久的時間。

他很想問一句,為什麽要這麽傻?問程曜,也問問林慕。

不,不需要問林慕,他完全可以理解作為一個將芭蕾視為生命的人,做出這種隱瞞隻為了和心愛的人共同完成謝幕演出的心情。

倒是程曜,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女人,值得嗎?

“不會讓你為難。”看出了葉珂的糾結,“我向你保證,秦逸並沒有殺害莫傑。”

“可不光是那一個案子。”葉珂再次苦笑了一下。

“還有一件事,是我答應他們的,我要替他們解開一個謎團,葉警官,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

程曜突然嚴肅地說道,這讓葉珂忍不住有些苦澀。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叫過自己葉警官,是情願承擔責任了嗎?

“當年最終導致你們和莫傑反目的抄襲事件,你們一定沒有想過,為什麽莫傑會舉報你們吧?”程曜問道。

“不是沒有想過,而是始終沒有想明白。”秦逸帶著苦澀的笑容,“本來是不錯的朋友,可是不明白為什麽有一天,就到柳介老師那裏去舉報我們抄襲。”

“可是真正涉嫌抄襲的卻並不是你們,而是莫傑。”

“這……”秦逸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這件事情沒有必要再提了。”

“不,非常有必要。”程曜說,“這關係到你們的關係為什麽會突然變得那樣惡劣。”

“沒錯,真正涉嫌抄襲的是莫傑,我們一開始就有過懷疑,他前後風格的差異實在太大。”林慕想了想,在秦逸阻止她之前就說道。

“確實如此,但是我們並沒有舉報過他,也沒有說過他抄襲的話,沒有證據就這樣說的話,是對一個舞者的不敬。”秦逸歎了口氣。

“可是有人卻問過你們這個問題。”程曜看向了戴茜,她的臉色有些泛白,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

林慕和秦逸也將目光投向了戴茜。

“的確是這樣。”秦逸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戴茜那時候最喜歡打聽這種事情,那時候她才十二歲,我們以為是這孩子好奇心太重,心直口快,並沒有在意,所以說了些不太合適的話。”

“也並不是什麽不合適的話,你並沒有說過莫傑抄襲,你隻是說他前後的風格變化太大,後期的作品反倒沒有前期的作品成熟。”林慕說,“在這種事情上你一直很小心,輕易不會說對任何人不利的話。”

“可你們還是被人利用了。那些話在有些人的口中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層意思。”程曜依舊看著戴茜,“是這樣吧?戴茜小姐?就這樣在兩個人之間傳遞一些經過篡改的信息,最終讓秦逸和莫傑反目。”

“我為什麽要那樣做?”戴茜勉強扯起了一個笑容,“那對我完全沒有好處。”

“如果林慕依然留在奧傑塔,你到現在也無法成為首席舞者吧?”葉珂說。

到這個時候,他終於恍然大悟,十八年前的那件案子,一些關鍵的地方就這樣漸漸浮現了。

因為感到在林慕的陰影下,自己永遠也無法成為首席舞者,隻有十二歲的她便想出了這樣的一條完全不會讓人懷疑到自己的詭計。

分化三個至交好友之間的親密關係,將秦逸的一些話稍作改變傳達給莫傑,讓他因為憤怒去舉報秦逸和林慕。而以她當時的年紀,在說一些話的時候,沒人會去刻意防備她。

就算莫傑的舉報失敗,也會讓柳介對秦逸和林慕的印象大打折扣,不敢再毫無保留地信任,自己還是有機會。

後來發生的事情大概她也沒有料到,反而促使她更快地成為了首席舞者。

“如果她至今還留在奧傑塔,那麽奧傑塔的地位將不僅局限於此,我的成就也不僅僅局限於此。”戴茜看著林慕,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當年發生那樣的事情,是我和老師都沒有想到,也根本不敢想象的。”

那時候,自己才隻有十二歲,正是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雖然看著林慕在舞台上的表演獲得大家的肯定偶爾也會嫉妒,但她從沒有想過,不,應該說,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那件事,但是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那樣的機會。

因為她隻是柳介剛剛從芭蕾舞學校提拔進舞團的新人,而林慕已經是首席舞者了,隻要她還在,自己就不會有那樣的機會。

“慕姐姐,你跳的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能夠跳成你那樣就好了。”

她經常這樣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願望,眼睛中閃爍著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寂寥。

“我也希望能夠成為姐姐你那樣的首席舞者啊。”她羨慕地說道。

那個時候,他們是怎麽說的?

林慕自顧自地做著基礎練習,一條腿撐著地,另一條腿用腳尖點地,在身前畫著完美的半圓,笑著看著她,“芭蕾是需要天賦和毫無保留的投入的,你還小,隻要堅持下去,就一定可以的啊。”

“沒錯,你還小。”秦逸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你慕姐姐像你那麽大的時候,還分不清芭蕾和體操之間的區別呢。”

“喂,不要那樣說。”林慕板起了臉,但是卻無法控製臉上騰起的紅霞,“像我這樣有天賦的人,天生就是為芭蕾而生,怎麽會分不清芭蕾和體操的區別?那個人是你才對吧?小茜,知道天才和普通人的區別嗎?”

十二歲的戴茜茫然地搖了搖頭。

“天才就像你和我這樣,隻要付出一點點的努力,就可以成功,而普通人,就像你秦逸哥哥和莫傑哥哥那樣,雖然一直在努力,可是還是會一不小心就被人代替了呢。”

“不要帶上我好不好?我也是個天才啊。”莫傑收回放在橫杠上的腿,揮舞著拳頭,“我隻是還不夠刻苦,才會被秦逸那家夥超過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拿回來的。”

“姐姐你是說,我也是天才嗎?”小戴茜的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不管是不是天才,都要刻苦訓練,芭蕾沒有捷徑,如果不付出足夠的汗水,是換不回別人的認可的。”

柳介老師板著臉,嚴肅地說道,讓所有的舞者收回了飄走的心思,專心訓練起來。隻有戴茜和林慕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這是那個時候經常會發生的情景。十二歲的戴茜覺得,能夠得到隻有十八歲的首席舞者的稱讚是她每天最開心的事情。

她沒有想到,柳介也沒有想到,不,應該說,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莫傑竟然會舉報秦逸和林慕抄襲別人的創意。而兩個月之後,因為這件事,秦逸竟然險些殺死了莫傑。

奧傑塔芭蕾舞團的格局幾乎在一夜之間就發生了改變。

秦逸被警察帶走後沒多久,林慕便也無法在舞團裏繼續生活下去。心高氣傲的她根本承受不了舞團成員異樣的目光,選擇了離開。

“她的離開,導致舞團的角色出現了空缺,除了當時扮演奧傑塔的人之外,沒有人能夠接替慕姐姐成為奧吉莉婭,但是這樣一來,卻又沒有人能夠扮演奧傑塔了。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被柳介老師安排去扮演奧傑塔,可是,那之前我根本沒有過扮演重要角色的經驗,沒辦法,又經過了將近五年的磨合,這個陣容才漸漸穩定下來。”

戴茜看著葉珂。

“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了吧?我和慕姐姐之間並沒有角色上的衝突,她離開舞團,我也不會接替她的位置,相反,”她看了看林慕,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我本來以為要到十八歲之後才有那樣的機會,還想多過些不用想那麽多的日子,結果因為你的突然離開,這個時間莫名地提前了六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可是整整丟掉了六年的童年時光,才有了今天的成績,中間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放棄,可是一想到你,我就堅持下來了,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輸,一定要站在你麵前對你說,看,姐姐,你說的沒錯,我真的做到了。”

“我也不相信她會那樣做。”林慕麵容嚴肅地說道,“舞蹈演員對跳舞有著異乎尋常的潔癖,並對自己和他人的舞蹈實力有非常客觀的評價,如果對方比自己的水平高,從本能上就不會為了自己跳而去排擠對方。爭角色隻能靠實力。這和芭蕾一樣,是一種高尚且優雅的行為。”

“不。”這個時候,葉珂卻突然搖了搖頭,“雖然你那樣說也沒有錯,但是還有一點,你忽略了,我記得柳介說過這樣的話,靠芭蕾吃飯對於一般的舞蹈演員來說根本不可能,團員的工資少得可憐,隻夠勉強維持生活,要不是有附屬的芭蕾舞學校撐著,恐怕團員們還得向舞團繳納維持正常運作的資金。由於練習時間很長,演員們根本沒有時間打零工,隻能靠父母接濟,當然,一流的演員另當別論。從這一點來說,戴茜完全有理由這樣做。”

“可是她那時候隻有十二歲,還完全不用為這些事情操心。”林慕一句話就讓葉珂失去了辯駁的能力。他求助似的將目光投向了程曜。

“這並不重要,這件事情,隻是我根據當年發生那件事情之後出現的結果,和你們之間的對話所作出的最合理的推理而已,你承不承認並沒有什麽關係,他們說的話,”程曜指了指林慕和秦逸,“已經告訴我一切了,至於你們是否認可,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而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這並不影響我接下來的推理。隻是不希望你們一直被蒙在鼔裏而已。”

3

“不是已經抓住了嫌疑人?看上去,你們可一點都沒有放鬆下來。”

葉新將一杯白酒遞到了葉珂的麵前。在將秦逸和林慕帶回警局後,他就給自己的父親通了電話。

“是。”葉珂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吃了幾口菜,“人雖然抓住了,可是案子可沒什麽進展。”

他皺了皺眉。

在被帶回警局之後,林慕痛快地承認了自己有意包庇了秦逸的犯罪事實,但她說,他們已經約定好,在兩個人一起完成謝幕演出後就會到警局自首。

秦逸也沒有任何的抵抗。據他說,他原本一出獄就應該去公安機關登記,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讓他將這件事延後了。

在監獄裏的十幾年時間裏,他一直在想一件事,當初莫傑為什麽要舉報他?

這一點,他始終沒能想明白。要知道,在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在自己的公寓裏聚會到很晚,可是第二天就發生了舉報的事情。

他覺得,那件事情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麽,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知道當年你為什麽會舉報我,但是我希望能夠聽聽你的說法,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嗎?你也是受了別人的挑唆吧?

這就是他那天問莫傑的話。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原本以為他會痛快地告訴自己,沒想到他竟然什麽都不肯說,但是他這種表現讓秦逸更加懷疑,他提出要去見一見戴茜。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是在監獄中那十八年,他反複回想著自己說過的話,卻發現自己隻和戴茜講過類似的話。

如果真的有一個人在挑撥自己和莫傑之間的關係,那個人隻能是當年隻有十二歲的戴茜。

“你放心,我隻是想見見她,雖然發生了那樣的事,但是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秦逸這樣解釋,“即便你不帶我過去,我也會自己找上門的。”

莫傑還是屈服了,然而不知為什麽,他將車子開的飛快,甚至鬆開了方向盤,突然對秦逸進行了攻擊。出於自衛,秦逸卡住了莫傑的脖子,車禍就那樣發生了。

莫傑就那樣死了。這是秦逸完全沒想到的,看到車子燃起那麽大的火,他有些手足無措,畢竟自己還處在假釋期,和林慕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匆忙間,他選擇了逃跑,並藏匿了起來。

“他並沒有否認自己和莫傑的死亡之間有關係,但是也不承認自己是導致莫傑死亡的主要原因。”葉珂夾了一塊雞塊,“按他的說法,他反倒也成了受害人。”

“不過這些完全沒找有證據,對吧?”

“老爸你還真是,”葉珂斟酌著用詞,“還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這種事情,已經都寫在你的臉上了。”

“確實,車輛的行駛記錄儀目前還沒有完成解讀,暫時我們還是認定秦逸是造成莫傑死亡的主要人物。”葉珂點了點頭,“不過我們搜查了林慕的家,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們對莫傑的車做了手腳,而且,”他放下了筷子,“我們雖然認為蘇靜的死和他們兩個也脫不開關係,但是也沒有能夠找到任何證據,甚至連通話記錄都沒有,這可讓我們非常為難。”

“我可不關心這個。”葉新站起了身,拐杖敲在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音。他從微波爐裏拿出了另外一盤菜,遞到了孫嘉羽的麵前,“多吃一些。”

“謝謝。”孫嘉羽說道,“爸爸關心的又是什麽呢?”

“我一直想知道,十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是案發現場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件事嗎?程曜做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推理,和我之前想的一樣,不過……”

“不過,他們沒有承認,對吧?”

“確實如此,而且,程曜後來好像又想起了其它的事情。”

葉珂咂著嘴,回想著在後台發生的事情。

“雖然這很殘忍,但是我認為,真相不應該被隱瞞下去。”這一次,程曜將目光鎖定在了林慕和秦逸的身上,然而,他們隻是淡然地看著程曜,似乎程曜所謂的真相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

“那對所有人來說都不公平,這種痛苦——雖然你們也許覺得這是愛的甜蜜,但我還是堅持認為,承擔不屬於自己的那份罪責就是一種痛苦,這種痛苦也不應該繼續下去。”他說。

聽到他這樣說,林慕的臉上露出了訝異的神色,好像根本不明白程曜在說什麽。秦逸卻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並沒有什麽真相,真相就是我犯了罪,接受了應有的懲罰,就是這樣。”

“不……”程曜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葉珂攔住了。

“是想說出十八年前的真凶嗎?那麽,由我來完成如何?”他說,“雖然還沒有證據,但是我也已經猜到了真相,而且,這是一直困擾爸爸的心事,由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解決比較合適。”

程曜看了一眼葉珂,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對於他能推理出真相,並沒有感到意外。

“十八年前的那場導致莫傑重傷的凶殺案,真正的凶手……”葉珂看著林慕,說道,“其實是你吧?秦逸是為了保護你才主動引起警方的注意,並最終被判刑的。”

“你在說什麽?”林慕一臉的不解,“我並沒有做那樣的事。”

“都說過了,傷害莫傑的人是我,葉警官你就不要再胡亂猜測了。”秦逸有些生氣地吼道。

“不,不是你。”葉珂卻搖了搖頭,“如果是你,是絕不會在那個時候動手的。”

“我為什麽就不能在那個時候動手?”

“因為你的性格。”葉珂笑了一下,“你向來小心,做什麽事都會考慮的很清楚,是那種需要走一步,但是卻會考慮到之後三步以上的人。”

“那又怎麽樣?”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不會在自己剛過十八歲生日之後才動手,而是會在那之前,而且,首先你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傷人,其次,即便那是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機會,也一定會想好傷人之後該怎麽辦,而不會是匆匆忙忙的連凶器都沒有處理就逃跑了。”

葉珂看著秦逸,眼睛中流露著複雜的神色,在這個時候揭開真相,就像程曜說過的那樣,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所以,當年的真相就是,刺傷莫傑的人是林慕,而你,事先也並不知曉林慕會這樣做,但是因為對她的愛,案發之後,你本能地抓起刀,擦去了上麵林慕的指紋,帶著刀逃到舞團外麵,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才是凶手。可是有一件事你卻忽略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麽當年的警察早就查到了,何必還要等到今天?”秦逸大聲說道,但是就連他自己也感到這句話純粹是虛張聲勢,一點力氣也沒有。

“舞者並不僅僅是跳舞的人,每一個優秀的舞者同時也是非常優秀的演員,他如果要隱瞞什麽的話,一定不會讓我知道的。”葉珂看著林慕,說,“這是我調查的時候,林慕曾經說過的話。”

看著林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

“你的表演實在太好,手上又拿著凶器,連指紋都是你的,還有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就抓到你,大家都很興奮,也就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情節。”

“願聞其詳。”秦逸這樣說,努力保持著鎮靜。

“在凶案發生之前,凶器是藏在哪裏的?”

秦逸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就在舞台上,或者帶在身上,隨便在哪裏都可以,過去這麽久,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他爭辯道。

“不。”葉珂搖了搖頭,“我到過案發現場,自從發現這個疑點之後,我嚐試過很多隱藏凶器的辦法,你猜結果如何?”

“我怎麽會知道。”秦逸有些不耐煩,“我已經自首了,十八年前的事情也已經結束,沒有必要再提起了吧?”

“沒有必要嗎?”葉珂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神情,“對於你們來說,可能完全沒有必要,可是有一個人卻被這件事情折磨了整整十八年,他一心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呢,一個垂暮的老人,不希望把這種不明不白的事情帶進墳墓裏。”

“我試過各種辦法,結果證明,如果凶手真的是你,根本無法在案發前隱藏凶器,但是有一個人卻可以。”他的目光在諸人的臉上掃過,秦逸的緊張,林慕的不解,戴茜的蒼白,還有程曜現在不知在想什麽的專注。

“如果凶手是林慕的話,凶器完全可以藏在身上,就藏在內衣裏,那樣基本不會太影響她的動作,是這樣吧?請告訴我事實。”他說。

“沒有的事。”林慕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我並沒有傷害莫傑,我也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太好,但是殺人這種事,我還不至於。”

“完全是在胡說八道,那件事就是我幹的,至於為什麽,早就已經說清楚了,葉警官你糾纏在那件事情上,簡直是在浪費時間。”秦逸也憤怒地吼道。

“確實。”葉珂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以上這些隻是我的推理,並沒有什麽證據,隻是,為了完成一個老人的心願而已。”

他帶著乞求的神色看著他們,可是秦逸和林慕完全不為所動。

他將目光轉向了程曜,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可是這個人現在卻皺著眉,目光的焦點根本不在這些人的任何一個人身上——他又在沉思,是又發現了什麽嗎?

“對不起,我今天不能和你回去。”他突然說道,“我可能弄錯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到底是什麽地方弄錯了,現在卻完全想不清楚。”

從他的語氣中,葉珂察覺到莫名的煩躁,這是從未在他的身上出現過的氣息。

而且說完這句話,他便大步向外走去,根本不理會休息室裏的其他人。

葉珂很想攔住他問個清楚,但還是默默地讓他離開了。他看上去確實精疲力竭。

就說自己是這時候才發現的秦逸和林慕在一起就好了,雖然免不了要挨一頓罵,但總比看著自己的好友——一直幫助警方破案的好友站上法庭要好得多。

這個時候,適當動用一下自己的權限也未嚐不可,就算局長有所懷疑也沒關係。

他一定有更充足的理由來解釋眼下的這些事。葉珂想,那家夥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這次也一定如此。

雖然這個理由說服自己有些困難,但總算讓他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