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如煙

忽而一陣異香襲來,隻見一個女子懷抱琵琶,自錦繡屏風後轉出。輕移蓮步,款扭腰肢。顧盼間,繾綣含情;欲笑時,嬌媚自生,正是虞媚兒。

但見她輕啟朱唇,道了聲萬福,盈盈拜了下去。蘇琴一揖還禮,寒暄了幾句,指著琵琶道:“姑娘因何今日不拿笛子?”虞媚兒嫣然笑道:“很是不巧,笛子給鄰壁的姐姐借了去,公子若是不喜琵琶曲,將你的短笛借我如何?”

蘇琴自衣襟中取出一根短笛,但見那短笛上端雕刻著兩隻翩翩飛舞的燕子,其形惟妙惟肖,栩栩若生,摩挲一下道:“隻怕是姑娘用不慣,反而有誤雅奏,就用琵琶好了。”

說著,二人對位入座,虞媚兒調了調弦,見蘇琴隻是端詳那支短笛,問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姑娘請講。”蘇琴邊斟酒邊道。

“公子為何每次來都隻是聽聽曲子,而且還隻聽《燕雙飛》?”

蘇琴引杯剛至胸前,聽聞此言,猛地一震,濺出些許酒來,但覺心中百感交融而不知其味,悵然久之,把酒一飲而盡,緩緩地道:“茲事傷懷,恕在下無可告知。”

虞媚兒見他如此,嫣然一笑:“也是我多嘴了。”話畢,撥動絲弦,其音嘈嘈切切,直似珠落玉盤。

襯著琵琶妙音,蘇琴一麵飲酒,一麵回想起杜九福的那句話,一直以來都以為那隻是一次意外,現在看來絕對沒有那麽簡單,怕隻怕南宮家……

蘇琴苦苦一笑,心道:“斯人已逝,我到現在還想這些又有何用?”目不轉睛的盯著短笛上的那兩隻燕子,輕柔的摩挲著,口中喃喃的說道:“江空無畔,淩波何處,月橋邊、青柳朱門。斷鍾殘角,又送黃昏。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

蘇琴吟至“意中人”三個字時,眼角淚水悄然滑落,恍惚間卻見那兩隻燕子撲棱了幾下,竟自飛了起來。忽而貼地爭飛,忽而分花拂柳,飛過了朱門大院,飛過了千山萬水,飛到了一片靜寂的天南道。

這蘇琴的情事原有一番曲折,早在六年前,成都南宮世家的二小姐南宮燕受邀去天師府小住,行至天南道時,忽然殺出一幫劫匪。南宮燕武功高強,一番交戰之下,眼看就要殺出重圍,卻被一個蒙麵高手,一掌打成重傷,命在旦夕之際,蘇琴突然出現,驚走了蒙麵高手和一眾劫匪。

“這是哪裏?”南宮燕受傷極重,她被痛得醒了過來,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掙紮著問了一句。

“醫館!”

“你是誰?”

“蘇琴,蘇燕飛!”

南宮燕聽了,隻覺得眼皮沉重,再也堅持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到南宮燕醒來,已經是第四天下午。

“這是哪裏?”

“我家!”

“是你救了我?”南宮燕問道。

“這裏就我一個人,除了我,還能有誰救你!”

“你叫什麽名字?”南宮燕忍不住又問道。

“蘇琴,蘇燕飛!”

“這個名字好熟悉!”南宮燕一雙柳葉眉微微皺起,“我好像記得你!”

“看來你還不算是忘恩負義!”蘇琴嘴角微微上揚。

南宮燕美目流轉,嫣然一笑,但是轉瞬之間卻再也笑不出來,她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套。她看了蘇琴一眼,剛好蘇琴正笑吟吟的看著她。

南宮燕雙頰一紅,柳眉倒豎,“這……這衣服也是你幫我換的?”這句話與其說是問詢,倒不如說是質問。

蘇琴盯著南宮燕看了半晌,“你說呢?”

南宮燕一張白皙的鵝蛋臉,突然騰的一下脹成了一個紫茄子,“這裏就你一個人,除了你,還能有誰!”

蘇琴哈哈大笑,“這裏雖然就我一個人,但是我要花錢去外麵雇兩個仆婦還是不難的!”

南宮燕目光灼灼的盯著蘇琴,似乎是要從他的舉動中判斷出這句話的真假。屋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年過五旬的仆婦,垂手說道:“蘇少爺,飯菜已經好了,現在要端進來麽?”

南宮燕看看這仆婦,又看了看蘇琴,忽然格格的笑了起來。蘇琴見她發笑,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來。

那仆婦見兩人發笑,直愣愣的不知所為何故,心裏一個勁兒的回想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二人見那仆婦一副愣頭愣腦,手足無措的模樣,越發笑得厲害,直笑得肚子疼。

南宮燕的傷勢將養了一個多月,方才漸漸好轉。二人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中互生情愫。

這一日,晴空萬裏,蘇琴陪著南宮燕四處閑逛,來到一片竹林。那竹林生得鬱鬱蔥蔥,青翠欲滴,瞧來煞是喜人。

“蘇哥哥,我想要這根竹子!”南宮燕突然一指路旁一杆比拇指稍粗的竹子說道。

“幹嘛?你要吃麽?”蘇琴半開玩笑的回了一句,轉頭一看南宮燕正柳眉倒豎,輕嗔薄怒的盯著自己,忙雙手抱拳,一本正經的說道:“還請南宮姑娘賜在下寶劍一用!”嘴裏說得莊重,到最後卻是笑嘻嘻的望著南宮燕。

“這還差不多!”南宮燕轉怒為喜,解下腰裏的佩劍遞給蘇琴。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這東西吃了肚子痛!”蘇琴接過劍又煞有其事的補了一句。

“要你管!”南宮燕朝蘇琴翻了一個白眼。

午飯過後,南宮燕坐在屋門口的木墩上,用尖刀修著一段竹管。

蘇琴突然蹲在她眼前,“原來你就要這麽一小段,怎麽要我把整杆竹子都扛回來!”

“我看你話那麽多,一定是有力氣沒處使,索性就幫幫你咯!”

蘇琴對著她翻了一個白眼,一句話也不說。忽然試探著問了一句,“燕兒,你想家嗎?”

“想呀!”南宮燕手裏一邊忙著,一邊說道。

蘇琴拾起一塊石子,起身拋向遠處,背對著南宮燕,頓了一頓轉回頭說道:“那我送你回家吧!”

南宮燕自顧自的忙著,似乎全沒聽見。

南宮燕忽然抬起頭來,嫣然一笑,“蘇哥哥,你聽過笛子嗎?”

“聽過,不過都忘了!”

“你喜歡聽嗎?”南宮燕追問了一句。

“還好吧!”

“你以後可要多聽,笛曲歡快明麗,便有再多的煩惱,隻這麽一吹就全沒了!”南宮燕侃侃而談。

“有這麽厲害麽?”蘇琴半信半疑的盯著南宮燕。

“不信麽?那我以後天天給你吹笛子。”南宮燕麵頰緋紅,“你願意嗎?”

蘇琴張嘴就想說願意,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曾聽南宮燕說過,她父親南宮闊與天師府的張天師口頭上早已結為親家。張天師的公子雖然天生癡傻,但父命難違,她也隻得遵從。

“燕兒,你不想回家了嗎?”蘇琴心中一酸,問了一句。

見南宮燕埋頭不語,心中後悔發問,轉而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是要做笛子,因何不早說,我買一個給你便是。”

南宮燕說道:“買來的有什麽稀罕,自己做的那才好!”她本想說“兩個人做的那才好!”但是一時不好開口,才把“兩個人”換成了“自己”。

南宮燕自幼喜好音律,尤其笛曲,她忽然巧笑一聲,將笛子在蘇琴眼前晃了晃,“好了!”說著又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

晚蟲私語,皓月嬋娟。

笛聲激越,清麗悅耳,穿透了院落,穿過了大街小巷,更穿越了時光歲月。

樹影婆娑,月色淒迷,恍惚了天地,更恍惚了兩個少男少女的心。

“燕兒,你剛剛吹得這個曲子真好聽,我怎麽從來都沒聽過。”蘇琴頭枕在南宮燕的腿上,懶懶的問了一句。

南宮燕得意的說道:“這是我自古琴曲《鳳求凰》改編而得,你當然沒有聽過!”

蘇琴“唔”了一聲,“叫什麽名字?”

“《燕雙飛》!”南宮燕笑盈盈的說道,“是不是很好聽!”南宮燕見蘇琴並未答言,因說道:“我叫南宮燕,你叫蘇燕飛,所以這首曲子就叫《燕雙飛》!”

蘇琴望著南宮燕,隻見她麵賽桃花,不由得看得癡了,怔了好半晌,忽然開口說道:“燕兒,你想家嗎?”

南宮燕心頭一震,並不答話。

“我送你回家吧!”蘇琴目不轉睛的盯著南宮燕。

南宮燕低頭看看躺在腿上的蘇琴,忽而一陣黯然,“蘇哥哥,你討厭我了嗎?”

“怎麽會!”蘇琴依舊望著南宮燕。

“那你為什麽總想著要把我送走!”南宮燕說道這裏,一雙妙目早已滿蓄淚水。

蘇琴看了良久,斬釘截鐵的說道:“因為我想去你家提親!我要娶你為妻!”

成都,南宮世家。

庭院錯落有致,屋宇鬥拱飛簷,雕梁畫棟,黛瓦青牆。

會客廳寬敞明亮,家具一塵不染,擺設考究得當。南宮燕自然先進了內堂跟父母相見,隻留了蘇琴一人和兩排八名侍候的下人候在會客廳裏。

忽聽客廳後麵一聲痰嗽,轉出一個老者,身著團花大氅,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卻不見南宮燕的蹤影。

老者笑吟吟的說道:“老夫南宮闊,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蘇琴慌忙上前施禮,“晚輩蘇琴,草字燕飛,見過老前輩。”

南宮闊抬手示意蘇琴起身上座,自己轉身坐到太師椅上。蘇琴謝坐,早有丫鬟換上新茶。

二人一番客套之後,南宮闊問道:“燕飛呐,聽小女說是你救了她,可有此事!”南宮闊見蘇琴生得是豐神俊朗,器宇軒昂。分明當年宋玉,何減昔日潘郎。心中便有幾分歡喜,又見他禮數周到,便又跟他親近幾分,是以稱呼上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親近。

“正是!”蘇琴欠身答道。

南宮闊滿意的哈哈一笑,“燕飛,老夫有一事相詢,還望你如實相告!”

“蒙前輩垂詢,晚輩不敢有所隱瞞!”蘇琴說道。

“好好好!”南宮闊連連點頭,“燕飛呐,聽小女言講你武藝出眾,江湖有名,老夫看你少年英雄,不知師從何門何派?”

蘇琴歉然一笑,“晚輩隻是自己隨便練,並無師門。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送了個‘玉麵郎君’的綽號!”武林之中向來講究師承,倘若有門不報,有師不說,那可是欺師滅祖的大罪。

南宮闊凝神看了蘇琴半晌,不像是說假話,心想小小年紀,自己瞎練又能有多大能為,又在腦中想了想“玉麵郎君”這個綽號,並沒有聽人說起過,他心中極為不悅,臉上卻不流露出來。又問蘇琴身世,蘇琴父母早亡,也無兄弟姐妹,隻是自己一人,這些盡皆據實而答。

南宮世家乃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傳至南宮闊這一輩,江湖名望已然式微。南宮闊久承祖輩厚望,一心想要重振南宮世家的威名,對子女擇友拜師的要求甚為苛刻,非俊才不交,非宗師不學。至於女兒的婚事,自然也要以南宮世家的大業為重。龍虎山天師府乃是道教三山符籙之首,他將女兒許配給張天師的傻兒子,便是想借天師府之力。

孰料中間橫生枝節,偏偏女兒中意了蘇琴,還把他誇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南宮闊苦心經營南宮世家半生,便有一絲希望,也不會輕易放過。心想雖然先許了天師府,這倒也無妨,蘇琴當真如此了得,就將他招贅為婿便是,哪知這一番交談下來,分明不是如此。

南宮闊得知蘇琴不過是個無門無派,無親無名的小輩,臉色變了幾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冷的說道:“蘇少俠可知小女可是許給天師府的,如今平安歸來,老夫還要好好準備一番,失陪了!”說著將茶碗往桌上一放,袍袖一卷,轉入後廳去了。

隻將蘇琴一人曬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