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客為主

蘇琴偷眼一見是範鬆偷襲而至,怒叱一聲:“來得好!”疾轉身一腳踢出。

範鬆不料蘇琴應變如此神速,“啊呀”一聲驚呼,再想撤招已然不及。隻聽“哢嚓”一聲,範鬆腿骨斷折。緊跟著一聲痛叫,險些昏死過去,豆大的汗珠霎時堆滿額頭。

蘇琴右手原本抓向孟江野,他一腳踢出,右手同時變掌,內力疾吐,便要向範鬆頭頂拍落。眼見他麵目扭曲,痛苦難當,不由得心中不忍,頓了一頓。

驀地,一蓬青光徑向麵門打來,蘇琴想也不想,隨手抓起範鬆擋在身前,範鬆悶哼一聲,登時氣絕身亡。計遠一見透骨針打在三弟身上,自知大勢已去,轉身就跑。

蘇琴見計遠落荒而逃,猛然想起身後的孟江野來,霍地一轉身,隻見孟江野僵在那裏,如癡如呆。

原來孟江野槍法被蘇琴所破,一時萬念俱灰,索性閉目等死。等了半晌,並無痛苦之感,待他睜開雙眼看時,剛好蘇琴回轉身子,圓睜雙目正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大叫一聲,撒手扔了蟠龍點鋼槍,沒了命的四處亂竄。

這下變故迅速已極,眾莊客嚇得目瞪口呆,再一瞧不見了少莊主、莊主,齊發聲喊,扔掉手中兵器,紛紛走避。蘇琴拾起一把鋼刀,飛身上房,不見了杜九福蹤影,卻見杜威正倉皇逃往後堂,手上一運勁,將鋼刀擲飛出去,喝道:“少莊主,你身後之人是誰?”杜威驚惶失色,頓了下猛一回身,正被鋼刀自前胸透入。

蘇琴站在房上四下裏瞧看,剛好見孟江野朝正南方遁逃,一聲長嘯,飄然追去。

孟江野一路沒命似地狂奔,半夜三更,一口氣直跑出十幾裏路。回頭一看蘇琴並未追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了好一會兒,方才把氣喘勻。

他回想往事不由得嗬嗬笑了起來,“想我‘神槍三臂’孟江野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大俠,不想今日竟被蘇琴小兒嚇得槍丟人走……”嘴裏正自言自語的說著,忽然前方一個人影晃動,正朝自己走來。

“什麽人?”孟江野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攏目光定睛瞧看,月光之下,隻依稀看見那人一襲白衣,晃晃****的身形不穩,一隻手裏拎著一件酒壇一樣的物事。

那人並不答言,隻將手中酒壇一樣的物事往嘴邊一對,似乎喝了一口酒,口中悠悠的說著:“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啊呀!”孟江野大叫一聲,“蘇琴!”頭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一程,進了一片樹林,身子一歪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上,“我……我的媽呀……嚇……嚇死我啦!”一邊喘著一邊四下瞅著,看蘇琴有沒有追來。

“哈哈,蘇琴小兒,你倒是來追你孟爺爺啊!”孟江野得意洋洋地說著,“你也不過如此!”話音未落,隻見左前方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個酒壇,“十步殺一人……”

“蘇……蘇……蘇……”孟江野嘴裏“蘇”了半天,也沒“蘇”出來。隻覺得頭皮發炸,渾身發麻,他抬手“啪”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方才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孟江野一口氣又跑出五六裏路,他東一頭西一頭的一陣亂跑,早已辨不出東南西北。伸著舌頭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想:“什麽大俠呀大師呀,去他娘的,老子今天能把蘇琴甩掉就是大師!”

“十步……”一棵三四人合抱的粗樹後麵忽然探出一個酒壇,孟江野一見,“啊”的一聲慘叫,傻在那裏再也不動。

樹後轉出一人,正是蘇琴。施施然來到孟江野跟前,隻見他目露驚恐的神色,雙腿突突亂顫,卻是一步也挪不動。

蘇琴拍了拍孟江野布滿汗水的臉頰,噴著酒氣揶揄道:“孟大俠怎麽不跑了!”孟江野心中哇哇叫苦,死的心都有。他倒是想跑,隻是甫一見到酒壇,剛聽了兩個字,雙腿就抽筋,腿肚子都朝前了,哪裏還能跑得了。

蘇琴原本想要殺他替玄清道長報仇,但見他目光驚懼,臉上冷汗如洗,如此狼狽不堪,不由得心又軟了。心想這孟江野雖說可惡,此番也算是得了教訓,這般想著,抬手在他肩頭一拍,說道:“滾吧!”。

孟江野雙腿抽筋,動彈不得,比被點了穴道還要難受,他肩頭受了蘇琴一掌,咕咚一聲,往後便倒。這一摔,腿上抽筋反倒好了,連滾帶爬的也不辨方向四處亂竄。

清風,皓月,荒山。

蘇琴望著孟江野遠去的身影,忽然覺得一陣索然無味,抬手想要喝一口酒,壇中卻是空空如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其聲大有悲涼愁苦之意,而豪放灑脫之情半點也無。

“杜家莊可算是完了!杜威死了!杜九福更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小酒館裏的人隻怕唯有李老實最有談資。李老實早上醒來,隻見女兒熟睡在身旁,叫醒後備細問了一番。他心裏高興再也裝不住事,一大早到附近最大的酒館裏來講說新聞,臉上洋溢著不盡的得意。

杜九福乃是賊寇出身,避居於此,為禍一方。眾人聽說杜威被斷腸客所殺,杜九福現在雖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估計下場也好不了!有的鼓掌稱好,有的暗叫解氣,更有的還要給斷腸客立祠降香……嘈嘈雜雜的,一時間喧鬧不休。

偌大的酒館,隻有一人未曾說話,一個酩酊大醉,伏案而睡的人。

小酒館大清早一開張,這人就一溜歪斜的走了進來。一襲白衣,滿身塵土,似乎在地上滾過一般。

“小二,十斤……十斤高粱酒!”這人噴著酒氣,兩手食指在自己眼前交叉成個“十”字,比比劃劃的也不知是怕小二看不清,還是怕自己看不清。

“十斤?客爺,我看您這還醉著呢……”跑堂的小二瞠目結舌。

“哪兒那麽多廢話,還怕少了你的銀子不成!”說著,摸出十兩銀子拋給小二,“速去打來,我好醒醒胃!”

店小二自打當了跑堂夥計,還是頭一回聽說有用酒來醒胃的,搖搖頭,吆喝一聲:“高粱酒,十斤羅!”

店小二懷抱著兩壇高粱酒出來,那人就躲在一個角落裏自斟自飲。不一會兒,酒館中客人漸多,店小二跑進跑出的,偷眼看了那人一眼,一個酒壇橫在桌上,似乎已經喝盡。另一壇酒被那人一個不穩,灑在桌上,店小二“哎呦”一聲,就要上前幫忙,轉念一想,“還是算了,我要是上前,隻怕這位客爺還要上酒,非醉死不可!”隻見那人埋下頭,正用嘴攔截滿桌的酒水,“哪……哪兒跑……”頭一歪,枕在桌上沉沉睡去。

客去客來,客來客去,忽忽一天轉瞬而逝。

小酒館關門甚早,那人早被兩個夥計架了出來。他酒勁兒未消,磕磕絆絆的在巷子裏走了一程,腳下一個不穩,摔倒在一條臭水溝旁,吐了一陣,又自睡了過去。

此人非別,正是蘇琴。

自古酒混愁,

至今愁摻酒,

暮色旗殘喘,

浪子幾回首。

古道客棧不醉不休。

朦朧月影重,

冷淚寒夜劍光度春秋。

悲然身世如血,

江湖險惡見血封喉。

輾轉刀,刀刀入肉。

夢難圓,夜夜心痛。

誰知此心,一顆浪子心。

誰懂此情,一段浪子情。

一杯小燒,兩行濁淚。

三更起身,枯塚厲鬼嚎,

山澗鷓鴣哀悼。

浪子,四海為家。

夜已深,蘇琴身子忽然一陣抽搐,哇哇吐了一陣,最後竟然連酸水也吐了出來,這一番折騰,總算是醒轉過來。他整了整狼藉不堪的衣衫,信步往前走著。

晚風如女子溫柔的雙手,掠過雙頰,拂過發梢。蘇琴驀然發現自己走到了春意樓門前,還未回過神來,已被一個婆子唧唧喳喳的推拉進去。“哎呦,蘇公子啊,您怎麽這副模樣啊!”回頭招呼身邊的姑娘們,“都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來伺候蘇公子!”

香湯沐浴,素服衣衫。

蘇琴洗漱之後,依舊風度翩翩,似乎今天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

房間外一人尚未露麵,嘻嘻哈哈的笑聲先傳了進來,緊跟著進來一個腰肢款扭,拿著絲絹團扇手舞足蹈的婆子,“蘇公子,你可有一個月沒來了,我家媚兒為了你可是又消瘦了不少呢!”

蘇琴不用看也知道是老鴇,自懷中取些散碎銀兩,塞入她手中,道:“些許銀兩,還要麻煩程媽媽替媚兒姑娘買些補品。”老鴇見銀子在手,滿臉堆笑,連道“不麻煩”,“公子少待,我這就去叫媚兒過來!”邊說邊退了出去。

霎時間,屋裏靜極。

這房間四壁掛著名人字畫,中間擺放一張楠木雕花桌子,杯酒俱全,下設兩把鏤花座椅。蘇琴隨手倒了一杯酒,放在嘴邊出神的望著旁邊的古銅香爐,但見爐中煙氣盤繞升騰,隻覺得青煙嫋嫋,好生自在,不自禁的又把酒杯放回桌子上。

他一時百無聊賴,遍視了一番四壁書畫。往時不曾細看,今日細細看來,那墨寶、丹青多為近人仿效臨摹之作,就中惟有一篇孫過庭的《書譜》倒似真品。

那《書譜》以草書寫就,落筆之處既沉著又飄逸,一氣貫注,筆致俱存。尤其裏麵的“申”字,一豎飛白直下,由實轉虛,漸淡漸無,仿佛一掌從天而落,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實非很強心力和功力不能為之。

蘇琴心裏尋思,這孫過庭老先生若然習武,有如此功力,必是一代宗師。轉而又是一陣暗笑,心想自己實在是太過異想天開了。

正感歎之時,聞得一陣暗香從字裏行間透出,似麝非麝,似檀非檀。一聞之下,已覺百骸舒泰,說不出的受用,便又情不自禁深深地聞了幾下。

忽而又有一陣異香襲來,回身時,隻見一個女子懷抱琵琶,正巧笑嫣然的站在屏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