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姬牧星

姬牧星答應了貢珠。

青衛木宗這一門，就此斷在了貢珠的手上。這青衛，已不是那八百年輝煌的國之柱石，與扶助萬民的君王不再相得益彰，五宗的存在與否似乎也不再緊要了。

這天傍晚，伍長大多吉帶著兩位烏嘎巡更回來，從萬馬雪山下的大腳海子邊轉悠著回烏嘎城。遠遠看到兩騎砣砣鳥上坐著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往北而來，還有兩條形如月狼般的大狗，緊緊跟在身邊。大多吉眼尖，認出那是貢珠家養的兩條看家犬，一條叫大寶，一條叫二寶。

大多吉待二人靠近，舉起鞭子一指，“站住，何人，去何方？！”

烏嘎巡哨，逢人必查，這倒是大多吉分內之事。

前麵一騎來人拉開蒙住臉的頭巾，露出了一臉笑，果然是貢珠。

“貢珠，這黑燈瞎火的，你出城幹嘛呢？”大多吉問道。

“帶我玉州來的堂哥，去阿爸墳上祭拜。”倉央埋在萬馬雪山下，大腳海子邊。貢珠勒住坐騎，用手指指北方。

“那位是你堂兄？摘下頭巾我瞅瞅”，大多吉滿腹狐疑，“你家世世代代都在烏嘎城裏，沒聽說過你有堂兄在玉州城啊？”

“做皮貨那個二叔家的，搬去玉州幾十年了，那會兒還沒你了吧。”貢珠笑嘻嘻地說。從挎包裏拽出一個重重的酒囊，扔給大多吉，“我哥帶來的玉州釀，砣砣鳥喝幾口都能悶倒，你拿去喝。”大多吉接過酒囊，高興得咧嘴笑開了。

第二騎上的姬牧星，緩緩把頭巾拉開，一張飽經滄桑的羯人麵孔出現在大多吉麵前，“明天早上要趕路回玉州，今天讓我弟帶路，給大伯灑酒祭拜。哨官爺要不要一起去？”一口羯語，帶著玉州人的城裏口音。大多吉抱抱拳頭，一揮鞭子，“謝了哥的酒，不打擾你們了，小爺還趕著回去喝這玉州釀呢！”一揚鞭坐下砣砣鳥跑得飛快，嘴裏還嚷嚷著：“貢珠啊，遇到妖物你可大聲叫使勁哭啊，我要聽到了就吹骨號點烽燧，你聽著聲音看著光亮趕緊往城裏跑啊！哈哈哈哈哈！”

貢珠看著大多吉遠去的背影，搖搖頭說：“門閂都沒了，你吹號有什麽用……”

寒風凜冽，貢珠掏出火石和一把碩大的酥油火把，費了半天勁兒才點上。二人再次上路，夜空裏，天上群星閃爍，最亮的那一顆正是北鬥奇星。星光照耀下，二人再行得十裏路，總算到了目的地。

那萬馬雪山上，冰林神木如一根根直插雲霄的針尖，在星光下透著一股股肅殺之氣。

倉央的墓靠著大腳海子，再往前一點就是宗嘉的墓，再往前，一排，一排，是青衛門木宗曆代傳人、貢珠和達娃的先人們，都埋在了這裏。對於貢珠來說，那是一排，一排，一排又一排的“門閂”。

站在他身後的姬牧星，和他的先人們，就是“上閂人”。

這些“門閂”卡在冰林神木通往大腳海子的路上，烏嘎巡哨從來不到這最後的兩裏路，也沒人好奇為什麽貢珠家世世代代埋在那裏。其他的羯人，都是天葬，那大腳海子南岸的草原上，才是羯人先人遺骨之地。“他家祖祖輩輩都往那裏埋，要我看啊，就是去喂蠻古妖物唄。”有一次老格朗被大多吉問起這事，借著酒勁兒開了個玩笑，還是當著倉央的麵說的。倉央也就笑笑，一副沒脾氣的樣子。羯人天性，萬事萬物都是長生天安排，有人不一樣，那也是長生天讓他們不一樣。倉央和貢珠家世世代代埋在那處，自然也是長生天選定的。

貢珠將酥油火把插到倉央墓前，將香燭與酒食擺好，跪拜下去。姬牧星立於貢珠身後也雙手合什，卻覷了雙眼看著那抷黑土，見那墳堆前卻無墓碑。這一代代青衛門木宗傳人，都是一個個無名之輩。

“青衛門道宗……”姬牧星一出口，又苦笑著搖了搖頭，“青衛門前任道宗，姬牧星。在此祭拜木宗倉央。木宗傳人，貢珠，已定決心，放棄傳承青衛之術，自甘平凡。我越俎代庖，允了。”青衛門此時的道宗，是姬原。姬牧星不禁想起了兒子的臉龐，此去數年，他可長大成人了吧……按定心神，姬牧星喚起貢珠，“仙咒之門，就在這墓地之上？”

貢珠答：“阿爸阿爺曾帶我來過。阿爺說，隻有青衛道宗親臨才能指路。如今，您來了，我可以給您指路了……不過，那青衛的法門道術，我是一樣不會。”

姬牧星眼中泛起一道光亮，“這個，你倒不用操心。”

星光下的墓地，大小不一的墳丘此起彼伏，沿著一道緩坡蜿蜒向上，細看之下，是一條大道被木宗曆代傳人的墳頭一個個擠滿，而倉央的墳頭，就是這大道的起點。貢珠突然有所感慨，我死後卻沒有資格埋在這裏了吧……他長歎了一口氣，發現姬牧星此時正聚精會神地凝視墓地的盡頭。那裏冰林神木巍然挺立，一層一層，層層疊疊，每一株之間都有差不多相同的間距，遠看上去雜亂無章，實際上卻錯落有致。

“放狗吧。”姬牧星目不轉睛，沉聲發話。

“大寶二寶，嗚~兒~上！”貢珠從喉頭發出聲音，卻是羯語裏的喚犬術，跟隨他們從烏嘎城而來的兩條大狗正懶洋洋趴在地上，聽到指令立馬人立而起，嗚汪長嘯，拔足奔山上而去。才躥出數丈，想越過貢珠阿爺宗嘉的墳頭，就見那墳頭上忽然星光一閃，二犬仿如被雷擊一般，“嗷嗚！”一聲，同時彈了回來，悻悻地逃到貢珠身後探頭狂吠。

“果然，山上的下不來，山下的上不去。一擋蠻古妖物，二攔仙咒之門，三阻極北秘境。老祖先安排得周全。”姬牧星喃喃低語。

此時，瞳月已升至半空，照得白茫茫大地一片漸變緋紅。

姬牧星脫了皮袍，露出後背，這中年漢子倒是有著一身精壯肌肉，在瞳月光芒照耀下，原本煞白的肌膚泛起一層古銅色。“貢珠，按此前我所授你之法，來開了這道仙咒之門吧。”姬牧星低聲道。此時的萬馬雪山之下，寒風如刺直入骨頭，貢珠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默默點了點頭。

隻見姬牧星盤腿坐下，雙手向上一舉，口中念念有詞，那掌心在瞳月照射下迸出數道星芒。片刻後，他將雙臂一展，上半身呈十字狀，那背上盡顯出一道星符。那星符呈金黃色，如燃燒狀，旋即四散開來，在姬牧星背上形成了一幅星陣圖。那圖中，最亮的那顆，貢珠一眼就認出來，正是北鬥奇星。與此同時，貢珠一抬頭，卻見天上的北鬥奇星正變得越來越亮，那瞳月的光輝瞬間竟被壓了下去。

貢珠收回目光，定住心神，往前幾步行到姬牧星背後，單膝跪地，按姬牧星所教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左右一比劃，至掌心有一股星屑緩升至二指之間，慢慢凝成一道樹狀星符飄於指上。貢珠將二指對準姬牧星背上的北鬥奇星位置，緩緩摁了上去……

當貢珠的雙指觸及那道星陣之時，玄天之上本來煥亮的北鬥奇星，瞬間星芒全失。貢珠感覺手指被燒灼一般，“哎呀！”那痛感竟讓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木宗傳人貢珠，原來就不是那道“門閂”。仙咒之門的鑰匙，原來另有其人。

達娃。

倉央不傳貢珠青衛之術，或許是早已知道了貢珠的命運。而讓倉央得知這一切的人，除了那人還會有誰……姬牧星當下心中明白了很多。轉身披起長袍，將一把星屑從酒囊裏倒出，放到貢珠手中，用手一捏，一股力量從他腕中發出，催動那把星屑化作淡紅色的微光，緩緩流入貢珠的血脈。片刻之後，貢珠醒了過來。

“對不住……”貢珠嘶啞地開口。

天空轉瞬間再次被瞳月的光芒統治，萬馬雪山繼續籠罩在一片緋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