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三小姐

雲三小姐名諱水瑤,出身武林世家,但是她本人卻無意習武,反而對三墳五典、四書六藝頗感興趣。據聞,雲水瑤三歲識千字,五歲能詩文,到七歲時傍習諸經,兼通三傳,已經可以引經據典,自成一家。因此,她年紀雖輕,但“掃眉才子”之稱早已名動江南。

當然,以上隻是“據聞”而已。

辛醜年四月辛巳日,初一,雲水瑤入峨眉已整三年。是日午後,峨眉金頂佛燈普照,掌教仙師金孔雀出門朝拜,焚香祝禱。就在這時,雲水瑤匆匆奔上山前石階,衝到了金頂殿前,因步履太急,幾乎跌倒在地。

“怎麽樣了?”金孔雀將她扶了起來,一雙老手緊緊抓住雲水瑤的手臂,臉色憂思不定。以她數十年的靜功修為,此時竟也不能平靜。

就在兩天前,集雲閣與普賢寺都已失去了聯係。但是對金孔雀而言,她的修為早已通幽,十裏之內的動靜,能夠閉目瞑視,一覽無遺。因此,集雲閣與普賢寺顯然已無人守候了。而這“無人”隻有兩種可能,或逃亡或死亡,無論其一,都可以算得上匪夷所思!

雲水瑤顧不上喘氣歇息,急忙回稟道:“師父……徒兒去了集雲閣,發現……那裏……那裏早已人去樓空,但是……但是……”

“但是怎樣?”金孔雀急迫地拉住了她的袖子,緊蹙著眉頭問道。

“雖然不見屍體,徒兒深知他們都已遇害。隻是不知怎麽地,集雲閣前的地麵上如血洗一般。”雲水瑤回憶起集雲閣前死氣沉沉的場景,仍不由毛骨悚然。

金孔雀不由鬆開了手,神思變得恍惚,喃喃念道:“那是地獄血池……地獄血池……”話剛說完,舉目望天,突然感到一絲微不可察的變化。

金孔雀內功入化,靜功妙絕,對世間萬物一生一滅、一呼一吸的感觸極為敏銳。因此最先從靈台間感到的一絲寒涼漸漸蔓延至全身,片刻間峨眉金頂仿若被一團烏雲籠罩,整片天地竟在一天之中陽氣最盛之時暗淡下來。

自她出生在峨眉以來,峨眉金頂雲合霧集早已司空見慣,但是還從沒有見過足可蓋過佛光的烏瘴之氣。

終於她深鎖著眉頭,恍然若失道:“天狗食日,大凶之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日月無光,星鬥燦然,原本清冷的金頂,如墜三九寒天。眾弟子早已嘩然躁動,驚恐地叫出聲來:“師父……怎麽辦……”

金孔雀直打了個哆嗦,突然間,一陣疾風向她麵門襲來,她側身疾閃,已經不及,隻感到胸口一陣冰寒刺骨,劇痛襲來。那是一口鋒利的劍器,她的雙指並合,恰然夾住了那口冰冷刺骨的利刃,凍脆的鋒刃“當”地一聲,應聲斷折。

一陣疾風從她身前閃退,聽聲音至少已在十步之外。

金孔雀駭然叫道:“你是誰――”

黑暗中,那人聲音低沉,發出了數聲怪笑:“縱可吳潭斬龍子,到頭無計避閻羅。”

金孔雀深吸一口涼氣,猛地想起一人,不由駭然道:“你是閻羅!”

那人連發一陣陣冷笑:“哼哼哼,大師不愧為斬龍高手,踐露知暑,履霜知冰。不過,世間諸事,本不完滿,強者必有一弱,智者必有一失,而這天氣愈冷,大師的禪功知覺愈差,若非趁此天時地利,本座也難以近你身旁。”

眾弟子早已按捺不住,紛紛拔出刀劍壯膽。金孔雀雖驚不亂,冷笑回道:“閣下算準日蝕之期,處心積慮偷襲峨眉,這份心機亦令老身佩服!”

日輪生光,一絲光明照破雲層,金孔雀終於看清眼前黑衣人所立位置。他全身漆黑,戴著一張惡鬼麵具,在黑暗中發出陣陣若有似無的冷笑。

雲水瑤遍體生寒,不敢動彈,等到適應了這微弱的光線,又是一聲疾呼:“師父!”隻見金孔雀胸前斷刃碧寒生光,已沒入身內寸許。若非她及時以雙指並夾,此刻早已被利刃穿破心髒了。

“什麽妖魔鬼怪,敢上峨眉挑釁!”諸弟子立即分成兩隊,亮出峨眉刺,一隊護住金孔雀,一隊將鬼麵閻羅包圍。

“嘻嘻吚――”一陣陰沉尖銳的怪笑聲劃破幽暗,鑽入眾人耳膜。日輪複圓,天空漸亮,那峨眉弟子一隊十人,方才還發聲怒斥,氣憤填膺,此時竟在頃刻間紛紛倒下。

十八個黑衣人忽然出現在那隊女弟子的身後,不知幾時趁著天色無光,竟悄無聲息地割破了她們的咽喉。

“啊――”其餘弟子渾身觳觫,有些不濟的竟嚇的跪了下來。

為首的閻羅站在遠處,猶自冷冷發笑道:“前夜集雲閣、普賢寺已被盡滅,大師還是束手就擒吧!”

峨眉弟子聞言震驚,不禁麵麵相覷。這峨眉三堂雖以金頂為尊,但是集雲閣與普賢寺男女弟子各有百人,人才濟濟,實為峨眉左膀右臂,怎麽頃刻便被滅門?

金孔雀也已麵如金紙,老態盡顯,長籲一口氣道:“老身若然肯降,閣下肯否放下屠刀?”

三十餘名弟子無一肯退,護在師尊身前,結成一道人牆。

閻羅冷哼道:“殺!”黑衣人立即衝向餘下的弟子,大肆屠戮。這三十餘人雖然師從金孔雀,造詣頗深,但是極少下山走動,在十八個黑衣人的圍攻下,立即亂成一團,顧此失彼。那黑衣人趁著黑暗之際,亂刀屠戮,頃刻殆盡。

金孔雀喘息聲已停定,挺身挪動了一步,神色竟恢複如初,冷然說道:“區區躉毒,鬼蜮伎倆,鬼麵閻羅與十八層獄主便要滅我三堂,貴教冥王欺我峨眉無人?”一聲怒喝,雙指間斷刃化作一道碧光,掃向眾黑衣人,閻羅見狀立即向雲水瑤刺去,金孔雀不得不轉攻為守,拂袖化成一道掌風掃向雲水瑤。後者倒地同時也恰好躲過了閻羅的致命一刺。

霎時間,碧光大盛,日輪複圓,現場隻留下了十八具黑衣人的屍體,那閻羅早已不知去向。

雲水瑤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上前扶著師父。

“你怎麽樣了?”金孔雀關心地問了一句,見她無恙,這才放下心來。隻是念及一日之間峨眉劇變,不禁神情悲愴。

雲水瑤單手揉了一揉右肩,搖頭回道:“不礙事,隻是皮外之傷。倒是師父千萬保重身體。”

金孔雀麵色慘白,身子不由一傾,跌坐在地上,長歎一聲道:“峨眉存亡在即,為師不得已以內力刺激‘十六郗穴’,激發‘隱介藏形’神功,雖然在短時間內提升十倍功力,奮力一擊製敵。隻可惜身中劇毒,功虧一簣,還是讓‘閻羅’逃走。如今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雲水瑤泣然道:“師父吉人天相,必能無恙。”

金孔雀悵然搖首,兩隻眼睛突然盯向她看,緩緩道:“三年了,你來峨眉究竟有何目的?”

“師父,我……”雲水瑤怔然望著她,卻不知如何回話。

金孔雀長歎道:“如若我所料不錯,你和閻羅的目的一樣。”

雲水瑤怔了一怔,俯身下跪:“師父,徒兒絕無傷害師父和同門的想法。”

“為師知道。”金孔雀自稱“為師”,自然是承認了雲水瑤是峨眉弟子的身份,否則今日也不會救她。又繼續道,“你定然知道血祭的目的是什麽?”

雲水瑤道:“是為了皇極至尊墓中的十二異獸俑?”

金孔雀道:“十二異獸各有不同,分別對應著十二元辰。傳說當年來自‘地獄’的冥王入侵中州,致使生靈塗炭,後來身在武當潛修的希夷老祖決定出山,助力本朝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擊敗冥王。希夷老祖羽化之後,十二元辰俑也陪葬墓中,被永世封存。”

雲水瑤道:“聽說,希夷老祖早已參透了天機,此舉正是用無上的法力封印冥王之魂。”

金孔雀哂笑一聲,搖了搖頭:“傳聞本不足信,但是十二元辰俑卻被別有用心之人盜出,最後曆經亂世,江湖爭鬥,十二元辰俑最終落在各大幫派豪門中。傳聞欲使元辰異獸覺醒,必以血祭之禮,血染十裏之內,匯成血池煉獄,待異獸覺醒之後,便可得到翻天覆地的能力。”

雲水瑤驚呼一聲:“希夷老祖羽化飛升,是否也正因如此?”

金孔雀卻反問道:“你是不是也為這個而來?”

雲水瑤道:“徒兒學不成名,自然是無顏回家。但是巧取豪奪,有違聖訓,徒兒不恥。”

金孔雀聽了哂笑道:“你的意圖我知曉。隻是你天性純良,不曾違背道義。”頓了一頓,又道:“時間到了。今後峨眉複興大任隻能靠你,所有經房內的武功你也可以隨意處置。”說完,慈眉舒展,雙目漸漸閉上,坐化往生去了。

雲水瑤悲慽一聲,跪伏在地,道:“謹遵……師父教誨!”

峨眉經此大變,自此能否複興早已不是雲水瑤所能想象的。她又朝金孔雀的屍身拜了三拜,之後獨自一人料理完同門的後事,將眾人屍骨葬入山中塔林。

等到一切停當,將要離山之際,忽然發現這座守護塔林的獸俑竟是個兔首俑。

她大略記得自家的地宮中也有個類似的獸俑。那是她幼年時頑皮,與兄姊捉迷藏誤入地宮時發現的。後來她父親卻嚇唬她說,這些俑是妖獸所化,用以鎮墓。可那神獸遇到她的鮮血,竟發生了神異之事,讓她無意間學會了“萬物皆數”的法門。

所謂“萬謂皆數”,其要點在於“無有不解”,它並非一種武學,而是一種關於“記憶”、“速成”的奇法。修煉第一重便能“過目不忘,一目十行”。而練至第二重時,便可“以簡馭繁,一學便會”。到了第三重,可使得任何需要經年累月才能練就的高深內功,可以“積微速成,一蹴而就”。自此之後,一向愚笨的雲水瑤竟可以事半功倍,做起任何事來,隻需一遍便可達到常人數十遍之功。

這時雲水瑤見了兔首俑,便即咬破右手食指,將血液滴在獸俑上。那兔首的兩隻眼睛一經鮮血,發出了兩道紅光。紅光照拂之下,雲水瑤的神識竟似受了刺激,一種奇異的感覺向全身湧去。她的腦海仿佛一張白紙,那紅光所照便是將一種高深法門寫在了她的這張“白紙”上,而且刻骨銘心,永難忘記。

雲水瑤在心中略“讀”了一遍,便已知道這是峨眉內功至高法門《搜魂抉魄》。

她雖已入門三年,這三年卻未得親傳,但是峨眉的外門功夫,一槍一式早已爛熟於心。往往別人所使招式,隻要過目一次,便能立時模仿,甚至更加精要。隻有這內功修煉所謂的“龍虎相會,水火相生”,無影無形,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沒有親見修煉之法,便決無可能偷了過來。因此她看了三年,並沒能登堂入室。

當下雲水瑤下了山,到了鎮甸,尋了一處客店休息,便將塔林的獸俑上所載武學試練一遍。

峨眉內功最為奇異之處就是“敏”。不僅身手敏捷、更是感覺敏銳,往往敵人未發現,自己便已察覺,而且後發先製,動如脫兔。據聞,世上有一門內斂術,可以將人的聲息最大限度地隱去,但是卻也很難逃脫峨眉內功的察覺。這套“搜魂抉魄”共分五層,練至第一層不過耳聰目明,與尋常功法相比,並無過人之處。練至第二層,也隻能算小有所成,可以清楚聽見十丈之內一呼一吸,任何活物都不能潛行。而到了第三層,隻需伸手一摸,凝神一看,萬物神魂便已了然於心,對方所思所想,都不得隱藏。至第四層後,修煉者則可以神識出殼,瞑視千裏,對於世間萬物,一覽無遺。而到了最後一層甚至可以用意念攻入對方神識,令其走火入魔,心殘身死。這便已是接近神話了!

一般人練第一層,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年,但是練第二層則非下十年苦功不可,練至第三層則需花費五十年,而金孔雀便是其中最為聰穎的一個。然而峨眉立派以來,也唯有一位百歲老尼初窺第四層的奧妙,而且她是自三歲始便已在峨眉修行。至於第五層,則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不過是個傳說罷了。而雲水瑤修煉過“萬物皆數”,自是與眾不同,因此也才練了十來天便已練至第二層境界。

雲水瑤在小鎮中一連盤桓了十來日,原本期盼凶手去而複返,她好徇此追查閻羅的真實麵目,可惜始終未發現可疑人物。又過了一天,這已是她下山的第十五日,清晨便聽見有人大聲喧鬧。她見客店中掌櫃與店小二麵如土色,又有縣衙尉司等人來訪,一問之下,才知出了命案。

那尉司盤問了幾句,將屍首抬回縣衙,便就散了。掌櫃的直喊晦氣,就這片刻功夫,已經有十之八九的客人退了房,生意興隆的百年老店,瞬間變的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說話間,又有幾人退店出了門。那是一名長者帶著幾個年輕夥計的行腳商人,原無特別之處,但是雲水瑤的聽覺已經異於常人,這時自是集中意念,豎耳傾聽。那夥人雖出了門,說話聲卻一字不漏地進了雲水瑤的耳朵。

那長者先說道:“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雖然已經去了尾巴,但難保還有其他人,得趕快通知少教主,叫他千萬小心。”

其中一個跟班道:“護法,少教主說,玄冥教已經開始行動,他必須去阻止。”

那長者道:“可有少主信息?”

另一人道:“隻收到了一封信。”

長者拆開信封一看,徐而頷首道:“臨江仙,這是漢人的一首詞作。”他暗自默念了數遍,深吸了一口氣,又喃喃道:“我明白了,史教主已經存了必死之心。峨眉派已經被滅門了,隻怕唐門也有覆滅之虞!”

一人道:“離此最近也隻有無劍閣。”

長者道:“無劍閣可傳來什麽消息?”

另一人忿忿道:“無劍閣正要喝喜酒呢,他們早已不可靠了!”

這五人越走越快,片刻間便已到了城門口。但是通往城門的路卻是越走越荒涼,到最後竟至於一個行人也沒有,一條空****的街道轉眼隻有他們五人。

那長者立刻明白過來,讓眾人止住腳步。此時風聲呼呼,猶如鶴唳,眾人的心也一下子提緊起來。

那長者鼓足內勁,朗聲喊道:“好強的氣魄,是什麽朋友在此,何不現身一會?”

城門外一位年輕俊朗的公子聞言邁步徐行,昂然向眾人走來。他俊臉玉潤,皓目如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說不出的邪魅。但是任何人見了他,卻又無不被他的氣勢吸引,絕不會生出厭惡之感。

那長者道:“藍田生玉,名門俊才,閣下端的好氣魄。隻是鄙人常在西域經商,委實孤陋寡聞,不識得中州英豪,還請教閣下尊號?”

那公子腳步沉穩,輕啟薄唇道:“在下楚雋言。”

那長者不由麵色一變,悲歎道:“如此,楚道錄定要與我等為難了?”

那楚雋言又隻說了兩個字:“正是。”

另四個人攔在了長者身前:“是我們做事不密,殺了玄冥教的惡徒,以致鬧出動靜。康護法,你快走,一定要找回少教主!”

其中兩人已從寬袖中取出一柄彎刀,“嗖”地出鞘迎了上去。楚雋言若無其事地邁步上前,隻走了三步,兩口彎刀業已近在眼前,直向他的喉嚨、胸口刺去。倏然間楚雋言雙手在兩人腕上一轉,那兩人便猶如斷線風箏一般,直直地飛向身後,血灑城門。短短這一瞬間,空手入白刃,錯骨擒拿手,其手之巧,一氣嗬成,那兩人彎刀互斫,割破了對方喉嚨。而楚雋言白衣如故,衣袂也隻微微飄動,又邁出了第四步。

“七絕纏絲手!”那位康護法不由心底一沉,目光流露出絕望神色,他心裏自知絕難匹敵,立即背著行李早已反向逃去。他的兩個隨從卻視死如歸,攔在最前方,不讓楚雋言通過,同時左手一翻,各自灑出數枚鋼針。這二人一齊施為,分別射向上下左右,對方若非輕功卓絕之人,絕無幸理。

然而楚雋言依舊沉穩地向前踱步,單手從左至右劃了半圈,立即恢複如常。若不是他的袍袖化成一團白影,他們甚至懷疑他根本未出手。

但是,鋼針卻突然調轉方向,刺中他們的咽喉。兩人互望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倒地斃命。

楚雋言突然頓住腳步,冷銳的目光猶如一道冰箭直向長街盡頭的牆角射去。牆後之人芳心亂顫,急忙收斂心神,轉身便要逃去,卻撞了個滿懷――不知何時楚雋言已經在她眼前。

雲水瑤嚇得一聲驚叫:“你……你不是人……”

楚雋言陡然伸手抓她右手腕,輕輕一帶,將她反扣。雲水瑤借勢向他身上一撞,也是突地轉身,左手拿著他的右手腕,依樣畫瓢,將他鎖住。

楚雋言麵色一變,俊俏的臉龐變得異常深沉,心中暗暗奇怪道:“這是七絕纏絲手!”到底他的內力深厚,立時定住腳步。

雲水瑤緊握著他的右手,漲得滿臉通紅,既不能將他製服,右手也掙脫不開,急得大叫道:“你――臭流氓。快放開!”

楚雋言淡淡道:“你這黃毛丫頭,七絕纏絲手是從哪裏學來的?”

雲水瑤道:“你哪裏學的我便是從那裏學的!”

這七絕纏絲手是楚雋言的獨門絕技,共有七絕,分別是用以破兵器,破硬功,破輕功,破內功,破索鏈,破暗器,擒拿手,共有一百零五手。常人即使想學,他也肯教,功成圓滿至少也需十年時間。楚雋言自然不信她的信口胡謅,右手使勁,幽幽笑道:“我從不講廢話,也絕不會問第二遍!”

雲水瑤右手吃痛,幾乎聽到腕骨碎裂的聲音,疼的她彎下了身子,急叫嚷道:“別別別――我說啦,是你剛才一使,我便學了來!”

殊不知這一回答,更令楚雋言吃驚不已,他低頭仔細一看雲水瑤,這副淚眼婆娑、楚楚可憐的模樣又不似在撒謊。世上竟有人一眼便能複製他的絕學,而且他向來慣以右手拿人,可眼前這女子竟能以左手加以反製!

楚雋言麵色一沉,冷然道:“天妒英才,如此楚某也隻有送你一程了!”

“等等――”雲水瑤緊握著他的手,停止了掙紮,冷哼道,“你這惡人,憑什麽要殺我,我又沒得罪你。”

楚雋言道:“方才那四人也沒有得罪我,可他們還是死了,你說為什麽?”

雲水瑤又是悚然一驚,急得直掉眼淚,道:“大哥,書上說,生有益於人,死不害於人。孟子曰,愛人者人恒愛之,正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殺人是要下地獄的。”

楚雋言笑道:“你的遺言倒挺別致的。”另一隻手高高舉起,便要向她當頭拍去。

“再等等――”雲水瑤止住眼淚,雙目猶如一泓清泉,凝在眼眶,慍懟道,“我與唐門少爺指腹為婚,你敢殺我,就是與唐門為敵!”

楚雋言怔了一怔,旋即啞然失笑道:“唐正比你年長,怎麽和你指腹為婚?”

雲水瑤道:“那時我尚在腹中,就指婚於唐少爺,不行麽?”

楚雋言無可辯駁,漸然鬆手,暗道這也並非不可能。他倒並非怕了唐門,而是此行的目的地恰好是那裏罷了。

雲水瑤隻當他忽然想通了,揉了揉酸麻的右手,隨口問道:“你年紀尚輕,怎麽便出家做道士了?”

楚雋言道:“你怎麽知道我是道士?”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飾,並沒有任何可以表露出職業的破綻。

雲水瑤卻也吃了一驚,方才與他的雙手接觸時,便突然在腦海中閃過幾個場景。難道那是楚雋言的記憶?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之間竟已可達到“搜魂抉魄”的第三層,可以通解萬物神魂?

雲水瑤定了定神,道:“你這驕傲的樣子倒像是一隻公雞。”

楚雋言當她胡亂猜測,也不放在心上,冷冷道:“跟我走,去見一見你的未婚夫婿。”

雲水瑤心中怦然,卻是不情不願地邁開步伐。

事實上,雲水瑤與唐正並無關係,之所以如此晃點,不過是附近一帶也就唐門屬大派,名頭也頗好使。她心想,連孔老夫子都曾說,可以屈則屈,可以伸則伸,受屈不毀其節,誌達不違道義。換成易經說,龍蛇之蜇,以存身也。所以她這根本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楚雋言卻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不忘補充道:“你若騙我,我就把你的舌頭拔出來。”

雲水瑤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提。

好在接下來的幾日雖然同吃,但是並不同住,免了許多麻煩。可無論半夜她如何逃,都不能逃過楚雋言的耳朵。雲水瑤甚至懷疑他每夜根本就沒有睡覺,而是用耳朵貼著隔壁房間,為的就是偷聽她的動靜!

算起來,她娘家也是家大業大,世代名門,她不能說是大家閨秀,畢竟也算得上讀過聖賢書,屎尿遁這種事自然是做不出來的。但是人到底聰明,一路上也沒少動腦筋。

到成都府的那天,她經過一都廂公事所前,立即拉著鋪兵哭訴:“官爺救命,這惡人拐騙良家婦女。”

那都廂的職責本就是治安緝盜,正愁沒大案子立功,聽聞她的哭訴,當即一聲招呼,立即圍上來二十餘人。

在國朝,販賣人口,這可算得上大罪了。依據《刑統》賊盜律上明文,略人、略賣人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裏,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所謂略賣,便是劫掠販賣,這樣的人販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

就是趁這些空當,雲水瑤腳底抹油溜了。不過沒多久,她便又被捉住了,至今都沒想通他是如何擺平官府的。接下來的日子她便老實許多了。

這一日,雲水瑤隨他來到了八台山唐門地界。

這八台山地處達州通川縣,原屬奉節峽路,鹹平四年時,因循舊製,析分“川峽四路”,八台山便屬如今的夔州路。

八台山因地貌層疊,有八層之多,故名“八台”。其峰峰端尖削,似筆如塔,陡崖萬丈,氣象萬千,與西川峨眉相比,亦不遑多讓。

雲水瑤有心賞景,故意放慢腳步,一路吟風弄月,倒也不受拘束。楚雋言卻一字不發,靜靜地在後麵看著。不知不覺,二人已到了唐門院外,此時唐門門口無人值守,大門洞開,內中傳出陣陣喧嘩,熱鬧非凡。進了大院之後,這才看到一大撥江湖中人在此聚集喧鬧,其中既有莽山毒龍幫,又有苗疆的金蠶教,還有南陽的玄虎壇,甚至是西域的胡人。

“無論是蛇毒、蟲蠱所代表的生毒,還是丹鉛、毒藤所代表的死毒,隻要有藥可解,算不上是世界上最毒之藥。”遠遠傳來一段聲音,卻是唐門四公子唐堂大笑,手中拿著一小瓷瓶,在人群中得意炫耀,“諸君若想見我哥,可敢試一試唐門的毒藥?”

那毒龍幫幫主道:“不知唐少爺拿出來的是什麽毒藥?”

唐堂揚起一邊唇角,冷哼了一聲,不屑的眼神掃過眾人,猶自帶著蔑然笑意:“紅蓮業火。”

那胡人冷笑道:“紅蓮業火,這是什麽鬼東西?”

他常年在西域走動,因此所知不多,便報以蔑笑,再往眾人瞧去,哪知毒龍幫等人聽後卻是臉色煞白,不由有些懵然。

雲水瑤也是報著看熱鬧的心思,更是不知這“紅蓮業火”代表著什麽。

楚雋言適逢其會,自是帶有目的,當下走上前道:“相傳唐門之祖創派之前,曾於丹穴山得鳳凰獻書,在丹水中煉毒,此毒經七七四十九天培育,便會開出‘死神之花’,奇毒無比。所謂鳳凰銜書傳功的無稽之談自然是信不過了,但是這地獄之花卻名副其實。若隻是稍微接觸,不過是會產生幻聽,苟延殘喘,但中毒日深,血脈滯脹,全身疽癰膿毒,終究難逃一死。若是中毒過量,頃刻之間便屍骨爛盡。”

雲水瑤原還隻是湊熱鬧,一聽到這一句卻渾身一震,想起了集雲閣與普賢寺同門的屍骨無存那一幕。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這世上若真有一種毒這般厲害,自然就隻能出自唐門。

唐堂爽朗一笑道:“不錯。這便是唐門自古相傳的鎮派之寶,諸位可有意一試?”

“這……”幾位幫主互相對視一眼,不由各自退了一步,“是我等小覷了唐門,天下毒祖之名名副其實。”

那人群中卻傳來一聲噓聲:“自然要試的。”

雲水瑤怔了一怔,也不必聽聲辨位,這聲音恰是出自身旁的楚雋言。她還想著,這楚雋言倒是膽大,心中不免有些佩服。還沒想到詞誇他,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勁風,將她擠出了人群。唐堂朝她一看,顯然也是因突然出現試毒者而感到詫異。

二人四目相對,俱是一呆。眾人也驚訝地安靜下來,全都隻有一個心思,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還真有不要命的人?!

“我……”雲水瑤還在納悶疑心,卻不料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推了出來,急得連忙擺手,一個勁兒地賠笑,“不是……”

楚雋言步上前去,卻已搶先說道:“我這妹子願意一試。”

唐堂又從上至下審視著雲水瑤,沉著聲:“你這黃毛丫頭,年紀輕輕,卻這麽想不開。這可是世上最毒,無藥可解!”他著重念了“無藥可解”四個字,自然是希望對方知難而退。

雲水瑤望向身後的楚雋言,心裏早已咒罵千遍:好你個楚公雞,模樣倒是不錯,心腸卻這樣歹毒。口上低聲哀求道:“你……你不會真要我去死吧?”

楚雋言附在她耳畔說道:“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我……”雲水瑤卻老大不信,小碎步直往後縮去。

“怎麽,你是想死在我手裏?”楚雋言冷笑威脅道。

雲水瑤無奈,隻得挪動腳步,接了唐堂手中的小瓷瓶。唐堂怔了一怔,來不及阻止,她便已喝下了“紅蓮業火”。眾人直瞪眼睛,麵麵相覷,不敢置信,同時又睜大眼睛看著,深怕錯過美人香消玉殞的可怖畫麵。

可是過了半晌,雲水瑤卻毫無中毒的跡象,依舊氣色紅潤,活蹦亂跳。就連唐堂也頗感意外,百思不得其解,暗暗道:“這瓷瓶中的毒雖然極其微量,但也是奇毒無比,難道我拿錯了?”

“哈哈哈!”毒龍幫幫主忽然大笑起來,“原來唐掌門這是在拿我們消遣呢!”臉色一沉,憤而拔刀,心中想道:“唐門既已孱弱,正是消滅他們的良機。”餘者見狀,紛紛效之,大有坐擁人眾,觀人屠滅的意思。

人人都想從唐門滅派中獲得好處,隻因唐門擁有一件物事,據聞得之有無窮妙處。有傳聞說,唐正便是憑這件物事才能振興唐門。因此,這種求之不得、殺之後快的心境也正是各毒門的想法。

唐堂對諸人心中所想的事,自然了然於胸,但他渾然無懼,反而輕哼冷笑道:“各位喧賓奪主,是鐵定要與唐門為敵了?”

玄虎壇壇主冷笑道:“隻怕今後世上再無唐門了。”

毒龍幫幫主道:“素聞唐四公子風流傲物,不可一世,看來果然不假。你以為糊弄得了我們!”暗中緊握了一枚毒龍鏢,“我們”這兩字的聲音才發出,便同時打了過去!

“嗖”地一聲,一道碧光閃爍,流星也似地飛向唐堂左肋。唐堂卻宛然不覺,依舊負手而立。

“鏗!”毒龍鏢應聲落地,一枚竹葉飄落下來。

“竹葉鏢!”不僅毒龍幫等人不可思議,即使是楚雋言也神情肅穆,不由暗暗佩服:唐門這手“竹葉鏢”當真冠絕天下!

正此時,門主唐正從正堂中緩緩走了出來,咳了兩聲,道:“咳咳……在下偶然小疾,不曾出門迎接,還恕失迎之罪。”

玄虎壇壇主暗暗道:“要是真的得了病,還是病發身亡的好。”心思雖然如此,當即卻換成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笑吟吟道:“豈敢豈敢,唐門主肯出麵,那是給我們四大幫天大的麵子了。”

毒龍幫幫主拉長了臉,麵色不悅道:“喂,說什麽客套話?不是說好了殺上唐門麽?怎麽,想臨陣脫逃?”

玄虎壇壇主急道:“你……你急個什麽……”

那久不言語的金蠶教主喝道:“別爭了!說什麽都不打緊,我保證,這裏的事一個字都不會傳出去。”

一名門人已搬了一張太師椅放在正堂門前,唐正輕移腳步,坐了下來,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本想令諸位知難而退,豈肯倚強多造殺孽?諸位若咄咄逼人,在下也隻好奉陪了。”

四大毒幫的人見他行動遲緩,盡皆心照不宣地大聲訕笑,心中暗自得意:“這誰強誰弱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楚雋言笑道:“唐兄的胸襟令楚某敬佩。但是四大毒幫實力不俗,若真動起手來,想必也要令唐門頭痛一番。楚某倒有個提議,不知唐兄可願一聽?”

這唐門貴為西南一大門派,不僅常人聞其名而退避三舍,即使是峨眉、武當等大派高手,通常也避讓諱言。因此當楚雋言說到四大毒幫與唐門相題並論時,自然引得毒幫諸眾點頭自傲。

唐正心胸豁達,猶自保持著一臉笑意,拱手道:“這位楚兄但說無妨,愚弟洗耳恭聽。”

楚雋言道:“唐兄與其多造殺業,最終卻要死在楚某手中,倒不如將那件物事交與楚某處置,然後由楚某出麵了了此事。大家皆大歡喜,唐兄以為如何?”

話音剛落,毒幫諸眾自是驚愕喧嘩。這小子是看不起他們啊!正要破口怒罵,唐正卻笑道:“楚兄真是快人,隻可惜愚弟不能接受。”

楚雋言道:“難道唐兄就不顧你那未過門妻子的死活了?”

唐正怔了一怔,奇道:“愚弟未過門的妻子……”

話未說完,楚雋言已將雲水瑤推了出來。唐正有些不知所以,又繼續問道:“這位姑娘是?”

雲水瑤醉麵潮紅,垂首低聲道:“我姓雲,我……我是……”連說了兩個“我”字,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唐正卻明白了過來:“楚兄的意思是她就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垂首默思片刻,繼而長歎一息道:“那倒是真令在下為難了。”

楚雋言冷冷笑道:“看來楚某隻好拔去她的舌頭了……”

“不過――”唐正抬起頭打量了片刻,頓了頓道,“她確實是唐門聘妻。”

雲水瑤滿麵通紅,怔怔地看著唐正。

毒龍幫幫主冷笑道:“這位楚公子,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想吞獨食?”

楚雋言道:“在下祠部左街道錄楚雋言,奉聖命尋仙訪道,所行之處,天下各州路均須給予方便。不知四大幫可有意見?”

毒龍幫幫主聽罷仰首長笑道:“哈哈,楚大人好大官威。隻可惜最終唐門不買賬,設計殺害朝廷欽差,被我四大幫聯手消滅。楚大人,你說朝廷會否因此表彰四幫的功績呢?”

楚雋言道:“隻怕是道錄院先派人替各位的九族超度了。”

“你……”眾人怒目而視,卻也敢怒不敢言。雙方劍拔弩張,氣氛一時僵持不下。

四大幫的人各懷心事,一時不敢動手,尤其是挑頭的毒龍幫幫主,萬沒料到竟有朝廷出手幹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傳來一聲怒斥道:“究竟是誰滅誰,還言之過早了,來人!”原來是唐堂擊掌叫陣。話音還未落,唐正便厲聲製止道:“四弟,不可!”可還是遲了一步,偏房左右兩路人馬魚貫而行,向兩側散開,當即包圍了眾幫高手。

四幫等人雖然愕然一怔,卻有恃無恐。這時二十七名唐門弟子立定位置,圍住四大幫眾,每人一齊射出竹葉鏢。

“咻咻——”霎時間,漫天竹葉,猶如一層碧浪卷來,四大幫眾隻得紛紛亮出兵器迎接。有些功力稍弱的,當即披紅掛彩,血液肆流。

毒龍幫主大喝一聲“好”字,一吹口哨,那哨聲未停,唐門院外高牆上早已有黑衣人探出頭來。

唐正怒不可遏,一隻手“啪”地一聲捏碎扶手,彈指便向毒龍幫主射去。那片扶手碎屑“嘩啦”一聲,在半空中散成齏粉。毒龍幫主“哈哈哈”狂然大笑:“唐正,你也不過如此。”

唐正卻已站了起來,冷峻的目光幾欲噴出怒火,他一步步走向院中,一言不發,腳步沉穩有力。

毒龍幫主、玄虎壇主俱都懷著嘲諷的笑意,金蠶教主與那胡人向他投來一道蔑視的目光,直到唐正立定了腳步,他們這才凝起了笑容,恐懼的渾身顫栗,卻發不出丁點兒聲音。

唐正一聲冷喝,那聲音才落地,所有人的傷**裂了數分,傷口的血液流如泉湧,源源不斷地凝聚成一道血虹,才倏忽之間,那些有傷口的人,立即便成了一具幹屍。

匯聚的血液化成了一隻火紅的鳳凰,停駐在半空中揮舞著血色翅膀,突然衝向了四大幫派的人。那四大幫主及剩餘幫眾來不及躲閃,被血鳳包裹,頃刻化成一灘膿血。

院外的人早已驚嚇過度,跌落門牆,身在近旁的唐堂早已推著雲水瑤,躲到了偏房之內。透過窗戶觀望,雲水瑤心有餘悸,呆了半晌,定定地看著唐堂:“這……”

唐堂道:“這就是唐門的武功。”

片刻後,唐門空****的,沒有一個外人,隻有血雨腥風。方才那些鮮活的生命,都化成了血水,滲到了地下。

唐正跌坐在大院之內,劇烈地咳嗽起來。

唐堂出了門,安慰他道:“哥,那些人是死有餘辜,你不必太介懷了。”

唐正長籲了一口氣道:“你錯了。”

雲水瑤懷著敵意,冷冷向他質問:“二十多天月前,峨眉派的普賢寺與集雲閣遭人血洗,屍骨無存,我想問唐掌門,那時你在哪裏?”

唐堂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懷疑我哥!”

唐正抬眼望著她,目光清澈如水,輕聲道:“在下足不出戶已有月餘。”

雲水瑤道:“有誰可以作證?”

唐堂道:“我可以證明。我哥中毒了,他根本沒有氣力外出。”

雲水瑤冷然道:“毒王也會中毒麽?”

唐正勉力站了起來,搖頭苦笑道:“小雲姑娘,說來可笑,在下所中之毒正是‘紅蓮業火’,無藥可解。在下所練‘奪天散魄’原本隻是散人內力,但是自從中了‘紅蓮業火’之毒,凡是遇血之人,都會化為烏有。若非在下以毒攻毒,早已被此毒侵蝕,如今也隻能苟延殘喘而已。”

雲水瑤道:“你這麽說,滅我峨眉的凶手是另有其人?”

唐堂道:“那是當然,我哥向來宅心仁厚,若非四大幫苦苦相逼,我哥也不會以血還血。”

唐正道:“也許……”

雲水瑤目光一亮:“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唐正道:“世人都傳我唐門與域外玄冥教有淵源,實際上玄冥教所傳秘毒確與唐門有相通之處。所以,在下才突然想到,隻是純屬臆測而已。”

雲水瑤忽然想起在峨眉山下的鎮甸中,那位被稱為康護法的中年人似乎就提到玄冥教,而且十分忌憚。而且鬼麵閻羅偷襲峨眉時,師父金孔雀也提到了冥王。難道一切都隻是玄冥教所為?

唐堂見她不說話,忽然問起道:“黃毛丫頭,那姓楚的所說之事是怎麽回事?”

雲水瑤回過神,頓時垂首低鬟,雙頰緋紅:“我……我是……妙絕山莊的三小姐,三年前,唐大哥將我送到峨眉學藝,這事你還記得麽?”

唐正默想片刻,恍然道:“原來是小雲姑娘,那時你獨自一人無所依靠,在下便將你引薦至峨眉門下。當時在下並不知道你是雲三小姐。”

雲水瑤軒然舒眉,語中帶笑道:“唐大哥,你果然沒忘記我?”

唐正道:“妙絕山莊家學淵源,其莊東壁閣常收武林不傳之秘,確為中州最負盛名的聖地之一。論起來貴莊與敝門祖上也有姻媾之誼。而且先父與貴莊主便曾作指腹裁襟之約,兩家各留半幅以為憑據――”

唐堂叫道:“哥,這是真的?”

雲水瑤忙打斷道:“那是家姊。”

唐正微含笑意,問道:“是麽?”

雲水瑤道:“若不嫌棄,今後我便稱兩位一聲唐大哥、唐小弟。”

唐堂圓睜雙眼道:“我嫌棄。”

唐正怔了一怔道:“四弟,小雲姑娘遠來是客,又比你年長,你不可無禮。”

唐堂漲紅了臉,負氣道:“我才不要呢!”說著便氣鼓鼓地跑開了。

雲水瑤知道他不好意思,暗暗好笑,問道:“四大幫與楚雋言都向唐門要一件物事,不知是什麽物事?”

唐正道:“傳聞希夷老祖在武當山與本朝太祖皇帝降妖鎮魔,平定天下,老祖身故之後,隨葬物品中有十二異獸俑鎮墓,而每個異獸俑都隱藏著一部絕妙神秘的武學或聖物。那十二異獸中的‘雞’俑正是在唐門。”

雲水瑤道:“難怪外間有人傳言,你年紀輕輕便能複興唐門,有如得天之助。”

唐正道:“這‘奪天散魄’之功你也見過了,正是異獸俑上的武學。不過是福是禍,到現在還言之尚早。”

雲水瑤心裏默默記下,點頭讚同道:“你說的不錯。這次能從楚公雞手中逃脫,多謝唐大哥了。聖人曾說過,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小妹這便要告辭了。”

唐正笑道:“楚雋言可不是易與之輩,要不然也不能從‘紅蓮業火’中輕易逃脫。你這一路可要小心。”微微歎了一息又道:“小雲姑娘,想必令姊早已出閣,你真的不想說些什麽?”

唐正道:“唐堂雖然性情頑劣,但到底是心地善良,小雲姑娘是何意?”

雲水瑤低首道:“小妹久未歸家,且先回家一趟,再作打算。”說罷,便向唐正告辭而去。

唐正也不便挽留,長歎一息,望著她的身影默默不語。

“嘻嘻嘻――”忽地大院中傳出一陣怪笑。唐正神情戒備,負手而立,暗中取了一片竹葉鏢藏在袖內,聽著那笑聲似近似遠,似有似無,尖細如一條長錐,直直鑽入耳內。

眨眼間,一個鬼麵黑衣人出現在眼前。

唐正故作輕鬆,姍笑道:“明人不做暗事,閣下藏頭露尾,可是見不得人?”

黑衣人冷笑道:“向聞蜀中山高霧重,見日時少,每至日出,則群犬疑而吠之。昌黎之言果然不假。”

這“吳牛喘月,蜀犬吠日”,本是兩句成語,黑衣人以“犬”喻唐正既有貶低之意,又有諷他少見多怪的意思。唐正笑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閣下遠道千裏不請自來,豈不知攫拿者亡,默默者存麽?”

黑衣人道:“江湖未靜,不得讓位,北海雖賒,扶搖可接。唐門主,本座敬重你的為人,不忍黃鍾毀棄。但是,鵬程萬裏,全在足下。”這句話意思是時勢已至,能否成就一番事業,全在於他的行動了。

唐正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當即道:“在下本事微末,隻想守著一畝三分地,做個逍遙自在人,倒叫閣下失望了。”

黑衣人冷哼道:“逍遙自在,終究難逃一死,入我門來,則可聖明永生。你可知道,本教手段,可以令人死而複活!”

唐正怔道:“你是玄冥教的人?”據傳,也隻有玄冥教可以使死人複生。

黑衣人道:“你中的毒隻有冥王可解,是選擇翱翔杳冥之上,還是病死北牖之下,好好考慮吧,哈哈哈……”說罷,大笑三聲,身子化作一道黑影,飄然**出院外,霎時了無蹤跡。

唐正猛咳了兩聲,望著手上咳出的鮮血,黯然出神。這世上真有法子可以令人死而複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