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此去壽州,仁瞻誓與此城共存亡
薛貴跪在地上,頭臉上冷汗涔涔而下,倒很像是剛被壓過幾十斤重的沙袋一樣,眼珠四周亂轉,孫晟一問,慌忙答道:“是……不、不是,請皇上恕罪,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劉仁瞻見他慌張失智的模樣,越發地感到鄙夷,呸了一聲,說道:“你不知道?要不是劉某自幼習武,身體強健,又或是聖上遲來一日半日,你這黑獄之中,便又多了一個渺渺無依之鬼了!”
李璟氣罵道:“朕竟不知就在眼皮底下,還有這等怙惡不悛之事!薛貴,你此時不說,是要等見了鍾辰方才肯說實話嗎?”
薛貴咬了咬牙,暗地裏打定了主意,因為有了打算,反而寧定了下來,抬起頭說道:“皇上,孫大人,小人罪該萬死,因為跟劉大人有些私人恩怨未了,竟被豬油蒙了心,千方百計地想要弄死他,這全是小人的不是,倒也不用姓鍾的來發落,自然跟皇上和幾位大人有個交待!”
孫晟見他說得蹊巧,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大聲叫道:“不好,他要尋死!快拉住他!”
可他現下才想到,已然是遲了,薛貴在說話之時,就已經看好了方位,話聲才畢,便即一頭向著木柵欄撞了上去。那木柵欄根根都是數寸粗的鬆木,堅硬無比,咚地一撞,不僅沒有折斷,就連裂縫也沒有一條。可它沒斷,接下來就輪到薛貴的脖頸折斷了,隻見他腦袋也歪向了一邊,鮮血直流,身子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如同一團爛泥。
孫晟見他已死,搓手頓足,暗道可惜。李璟見這個地方又是鮮血又是死人,就是多呆一刻都是受罪,便站起來徑直向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就又回過頭來對劉仁瞻說道:“壽州乃是我朝北方重鎮,節度使吳廷紹玩忽職守、怠慢軍情,朕要你即刻前往接替節度使一職,務必使得壽州固若金湯一般,以安朕心,你可願意去嗎?”
劉仁瞻大喜,剛才還直不起來的腰陡然間拔高了一尺,小小的牢房竟像是容不下他了,慨然道:“大丈夫該當盡忠本朝,立一番事業,庶不負了一生才學。此去壽州,仁瞻誓與此城共存亡,要是失了國土一寸,請陛下立斬吾頭,以贖我罪愆!”
誓言鑿鑿,在眾人的耳邊久久回響,李璟亦為之打動,點頭道:“朕要你去,可不要你死,因為還有一事,要你去辦。”
此時李璟就是要劉仁瞻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隻怕他也會即刻前去借梯子,但隻有一件事,時刻在他心頭縈繞,一聽皇上叫他辦一件事,便即想道:“難道是為了她……罷了罷了,聽鍾辰言道,她如今就在宮裏,聖上對她寵溺非常,這已是極好的,我隻需好好地守住邊關,讓她安享太平,也就是了。”
想了這許多,其實也不過是在轉念之間,於是拱手道:“陛下的事,微臣自是萬死不辭!”
孫晟在一旁皺了皺眉頭,心中暗道:“你就要前往邊關戍守,為國效力,這是你一生的誌向,大大的好事一件,怎麽一開口就是死啊活啊的,但願不是個凶兆才好。”
李璟聽他這麽說,反倒是猶豫了起來,隔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道:“此事……唉,等你到了壽州自然知曉!”
劉仁瞻不解,剛說了一句:“皇上,這……”李璟腳步匆匆,已經走了出去,孫晟來到他身邊,俯下身來道:“劉將軍,我先送皇上回宮,待你出發之時,定要來我家中一敘,老夫定要與你痛飲幾杯!”說罷,隨著李璟出了大牢,隻剩下劉仁瞻,兀自跪在地上沒有起來,這並非是他腰腿無力,而是心搖神馳,生怕這是昨夜自己睡在幹草堆裏做的一個夢罷了。
李璟走出大牢,眼望著頭頂上,一彎新月斜掛東首,深吸了一口夜間寒涼的空氣,才對著靜靜佇立在他身後的孫晟言道:“朕眼下不想見正中,你把朕的馬車叫到這裏來。”
孫晟心中暗喜,自然極爽快地答應了,親去把李璟那輛紗帷碧蓋的繡轂香車給叫了來,剛要恭送皇上登車,李璟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說道:“你也上來,朕有話與你說。”
孫晟既感榮寵,又不免有些心下惴惴,一連踩了兩次都落了空,好容易上了車,小心翼翼地坐在皇上身側,雙手按在膝上,一言不發,靜待李璟開口。
誰知皇上也是一無聲響,兩人對坐,耳中聽著巨大的車輪在石板地上滾動時發出的紮紮聲,過了好一陣子,孫晟額頭上的汗都快要滾下來了,李璟才說道:“朕其實也並無話說,隻是不想一個人呆著。”
孫晟恭敬地道:“是,臣下正陪著萬歲呢,天下人都看著皇上,皇上又怎麽會是一個人呢。”
李璟笑了一笑,說道:“難怪先皇總在誇你,這樣吧,朕雖無話,卻知道你定是有事要奏,要是不讓你說,你也定要尋個法子讓朕知曉,不如就在這裏說了吧。”
孫晟道:“是,聖上英明,臣果然有兩件事要啟奏。”
李璟歎道:“朕知你要說到延巳之事,隻是薛貴都已經死了,他又是朕在潛邸時的舊人,眼下就先別提了吧。”
孫晟想了想,又道:“聖上說不提,臣自是不敢再提,可是皇上,微臣還是有兩件事啟奏。”
李璟無奈道:“你總是有兩件事,那就說吧,朕聽著呢。”
孫晟道:“是,鍾辰如今在禮部任職,未能用其所長,久之必將疏懶性成、碌碌無為,不如把他調回刑部,興許還能殺一殺這股草菅人命、隱瞞不報的邪風。”
李璟點頭道:“當時宋司徒向朕提出來之時,朕亦覺得不妥,好吧,朕準了,此事就交給你去辦。”
孫晟麵露喜色,說道:“是,臣下定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的,還有一事,方今北方大亂,聖上可派一重臣出使中原,以拜謁為名,暗中打聽,以便早做準備。”
李璟笑道:“孫相過慮了,中原雖然國土廣大,但方今已是四方擾攘,又何須多此一舉呢?”
孫晟卻沒有笑,正色道:“萬歲可曾聽說過郭威此人?”
李璟疑道:“郭威,他是何人?”
孫晟說道:“郭威就是郭雀兒,其父是晉王李克用的順州刺史,幼遭孤露,依靠姨母提攜撫育,始得成人。微臣年青時曾與他相識,因此知道此人勇力過人,好打抱不平,廣交將士和文臣,士兵立功他馬上賞賜,負傷的親去撫慰,劉漢時就已統帥全國大軍,手下能人,如養子柴榮、範質、王溥等極多。方今是幹戈擾攘之秋,必將乘勢而上,繼而睥睨天下,臣請派人出使中原,專為此人矣。”
李璟嗯了一聲,沉吟道:“果真如你所說,那就派人去探聽一番也是無妨,隻不要打我朝的主意就好。既是你提出的,就麻煩孫公走這一遭吧!”
孫晟笑道:“我這一走,就怕家中的幾個娘們沒了管教,會打個亂七八糟,陛下才剛提到潛邸時的舊臣,怎麽反倒忘了韓叔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