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你要真為我想,就聽我的話

眾人目光一齊投向殿門,誰知首先進來的不是宋齊丘,卻是太後宮中的首領太監,弓腰垂肩,老態龍鍾,因年事已高,近來極少在宮中露麵,今天不知為了何事竟到了這裏。後麵還跟著一人,才是當朝大司徒宋齊丘,麵色紅潤,哪裏有半分病容?

李璟一見那老太監,忙從禦座上站了起來,神色緊張地問道:“公公怎麽來了?太後老人家可安好?”

那老太監微笑點頭道:“太後她好著呢,有勞萬歲爺掛心了,奴才這是來傳懿旨的。”大家這才發現他手中還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兒,上覆著明黃色的錦緞。

李璟雖說已是九五之尊,可也得下階來,單膝下跪。那老太監也不客氣,取出盒中的一小卷紙,清了清嗓子,打開念道:

“陳覺、馮延魯雖有過犯,但念在累世積功,又確係奸人所誤,皇上仁慈,應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重罰,重則傷陰鷲,與國不利,我也會不高興的。”

那老太監宣畢,李璟依舊跪在地上,恍若不聞,孟慶祥悄悄地叫了兩聲,他才驚醒過來,起身接了旨,問道:“太後還有何話說?”

老太監道:“太後還有話要對皇上說,太後說,你很好,先皇沒有看錯你,你要真為我想,就聽我的話,便是你的孝道克念了。”

李璟垂淚道:“父皇母後之恩,如同雨露春風,孩兒怎敢不銘記於心!”

老太監走後,李璟又回到禦座上,容色凝寂,隻覺得各種心思紛至遝來,如同亂絲一般糾結纏繞,理不出個頭緒,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開口問道:“剛才太後懿旨中說道確係奸人構陷,這是怎麽一回事?宋司徒,你定然知曉其中的緣故,還不奏來?”

宋齊丘拱手道:“聖上英明,微臣確實略知一二,矯詔調兵一事,並非全然是陳覺一人之過,隻因那建州守將白定休急於建功,兼之膽大妄為,謊稱奉了皇上的口諭,準予統兵大將臨陣決疑、便宜行事之權,而兵部的谘文即刻就到。陳覺一時不察,誤信人言,又不想錯過一舉拿下長樂城的唯一機會,於是才下令調發了各州兵馬。這確是他行事不當的過錯,可要是誰說他假傳聖旨,意圖落井下石,確也與實情大有出入,請聖上明察!”

李璟沉吟道:“倘若當真如此,依太後所言,倒是頗有可商榷之處。”

魏岑出來奏道:“聖上明察秋毫,令微臣欽佩不已。樞密使為官多年,沉敏機辨,滿朝上下,盡皆知聞,臣下敢以性命作保,決做不出此等悖逆之事!皇上請想,倘若矯詔之事確是情真事確,樞密使怎麽不乘機逃走,難道還敢拿頸上人頭來開玩笑嗎,足見他心地光明磊落,請萬歲垂憐鑒察!”

李璟疑道:“白定休?他是何人?”

禮部侍郎江文蔚耿直不阿,名震江東,此時也說話道:“微臣認得此人,白定休在邊關戍守多年,與士卒同吃同住,為人謙退謹慎,頗有官聲,臣下寧死也不相信他會做出假傳聖旨之事!”

韓熙載也說道:“江侍郎說得不錯,熙載也並非不信宋司徒所言,不過事關重大,皇上切不可聽信一麵之辭,須知人心鬼蜮,不可不防啊!”宋黨在朝中黨羽甚眾,他這話一說,惹得不少人紛紛側目而視,韓熙載身形端凝,坦然而立,臉上並無半點懼色。

李璟點頭道:“太常博士和江侍郎說得有理,陳覺和馮延魯、查文徽都是朝廷大員,既關涉到幾人的性命,朕不想草率處之,宋司徒還是要說清楚才是,也好給太後一個交待。”

宋齊丘從袖中取出一塊絹片來,由孟慶祥轉交給了皇上,說道:“白定休已親筆寫下供狀,臣也知事關重大,不敢擅專,就交由聖上禦覽,眾臣工亦可一同看一看,以辨真偽。”

李璟接過絹片看了看,就吩咐傳了下去,江文蔚與白定休較為熟稔,看得格外仔細,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說道:“啟稟皇上,這確是白將軍的手書無疑,臣雖不解,但也不敢欺君。隻是微臣愚鈍,仍是不信他會做出此等事來,不如將白定休解來京城,當麵對質,定能水落石出!”韓熙載在一旁也道:“正該如此!”

餘者一陣沉默,李璟問道:“宋司徒、左相、右相,這樣可行麽?”

孫晟躬身道:“如此甚佳。”馮延巳撚須皺眉細思,並不言語,宋齊丘說道:“皇上鈞鑒,白定休將軍自知罪孽深重,對不住聖上天恩,一時迂執,已經服毒自盡,再也到不了京城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一片驚惋之聲,孫晟、韓熙載、江文蔚明知白定休死得蹊巧,心中更是既悲且憤,同聲太息不止。

孫晟在人群中瞥見李責,想起李建勳臨死前說的話來,當即說道:“啟奏皇上,鍾山公在臨升天前,曾由其子代筆,給萬歲上了一道折子,他是國之幹城,定有一些金玉良言要告知皇上,不如請聖上取出一覽。”

李璟回想了一番,問孟慶祥道:“可有鍾山公和李責的折子嗎?”

孟慶祥回道:“回皇上,這幾日並無他們的折子,好在諫議大夫李責就在這裏,一問便知。”

李責聽到他的名字,不等呼喚,上前兩步回道:“先父臨終這幾日,臣日夜守在他老人家身邊,先父直至壽終歸西,始終未提過上折子的事,不知道孫大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孫晟腦袋嗡的一下,就好像挨了一記重擊似的,一時間竟有些緩不過神來,戟指李責道:“你……你……”本想當場痛斥他怎麽對得起李建勳在天之靈,忽地記起一事,手臂頹然垂下,心道:“難怪叔言曾說似乎看見魏岑在李家鬼鬼崇崇的,他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著我們來鑽圈套,眼下再說,又有何用?現今是不是一敗塗地,就看這個人的了。”想到這裏,目光向著坐在階下的李景達望去,隻見他也是眉峰緊鎖,似乎也是無計可出,不禁心中又是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