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寸功未立,反而損兵折將,其罪當誅
宋齊丘一聽這話,心中咚的一下大跳,但反將胸脯挺了一挺,不發一言,任由牢頭在他腰帶、褲角、袖子各處搜檢。
那牢頭正搜到袖管,隻覺有異,停了一停,抬眼一看,正遇上宋齊丘冷峻傲岸的眼神向他一掃,連忙低下頭去,在其他地方捏了捏,回身報道:“回大人,小的已搜過了,司徒大人並無夾帶。”
此言一出,不僅宋齊丘暗中鬆了一口氣,站在屋裏的陳覺更是麵色慘白,不過當他聽見鍾辰的下一句話時,便覺手足發軟,差一點就癱坐在了地上,隻聽他說道:“下人手腳粗陋的很,不如再讓下官細細地搜上一搜,免得司徒出去後,閑人說三道四的,難聽得緊。”
宋齊丘重重地哼了一聲,麵帶怒容道:“好罷,不來搜一搜,你終究是放心不下。老夫素來就聽說你是一個心地剛硬之人,想當年,騎著玉照獅子,單人獨騎追上傳旨太監,一刀割了他腦袋,私拆聖旨的,就是你吧。嘿嘿,這一手,可真是漂亮啊!”
鍾辰停住了腳步,盯著宋齊丘那雙小眼睛看了好半晌,突然咧開嘴笑了一笑,說道:“是誰在造謠生事,這種人,真該叫人割了他的舌頭!宋大人慢走,恕下官不便相送了。”說著,側身讓開了路。
宋齊丘又瞪了他兩眼,這才踱著步子走出了刑部,回到轎上,從袖管中取出那片絹紗來,就著燈籠匆匆看過兩遍,長長地透了一口氣,這時才發覺,手腳似乎有些發軟,簡直起不了身,便順勢往椅背上一靠,望著轎頂,嘴裏喃喃地道:“明天,明天究竟會怎樣呢?”
第二天一早,剛交卯時,寶華殿前淨鞭三響,嗡嗡聲還在空氣中長久地回響,像是要把那些昏昏沉沉還在沉睡中的人們打醒一般。盡管日色初升,但殿中還有些暗沉沉的,孟慶祥指揮著小太監們把一排排的燈籠點起,照亮了馮延巳、孫晟,也照亮了李景遂、李景達那一張張或焦慮、或期待的臉。
李璟高高地坐在王座上,看著下麵人頭攢動的一個個官員,當看到前排空著的一把椅子時,忽然想起老臣李建勳,如今再想聽聽他的咳嗽而不可得,心中立時湧起一陣傷感來,把李責叫到階前,說道:“你父親突然病故,朕十分痛心,以往在朝中,隻要聽見他的咳嗽聲,朕就覺得江山還是穩的,心裏也會寧定一些,如今他去了,今後再有難題,還有誰能向朕直言以告?”
李璟說到動情處,聲音都哽咽了,下麵更是一片唏噓太息之聲,過了一會兒,李璟續道:“朕已賜你父為鍾山公,你特簡拔二級,為諫議大夫,明日起就到部裏任事去吧!”
李責匍匐在地,眼淚簌簌而下,連連叩首道:“先父在病中時,每每談起先帝和皇上對他的深恩厚德,無一次不落淚感慨,如今皇上體恤先父的一點微功,又賜以厚貺,他在九泉之下,亦得瞑目了。”
李璟叫了起,又著實勉勵了幾句,才對身旁的孟慶祥說道:“你宣詔吧!”
孟慶祥應了一聲,打開詔書正要宣讀,忽聽馮延巳說道:“且慢!皇上,能否等到宋司徒來後再宣詔不遲。”
李璟一看,宋齊丘果然不在班中,奇道:“司徒年紀雖說大了些,但從未缺席過朝會,今日是身子有恙嗎?”
眾人皆說不知,韓熙載出班奏道:“宋司徒雖是國之元老,但亦是聖上的臣子,豈能因一人而廢國事,請聖上即刻宣詔!”話音剛落,便有江文蔚等數人隨聲附和,厥聲甚雜。
馮延巳待到眾人聲音小了些,冷笑著道:“太常博士如此心急,可是為了陳覺、馮延魯、查文徽之事?”
韓熙載凜然道:“不錯,陳覺矯詔調兵,馮延魯更是指揮不力、棄眾先逃,致使軍心渙散,朝廷大敗,揮霍國庫大半,寸功未立,反而損兵折將,其罪當誅!”
馮延巳說道:“太常博士在出兵前一言不發,兵敗後方始上竄下跳、麵露喜色,也許心中早在盼望我軍大敗,你好落井下石,與我等清算舊帳吧!”
李璟在座上聽著不悅,問道:“太常博士,宰相說的可是真的?”
韓熙載連忙稟道:“絕無此事!我軍敗於閩越,熙載痛心疾首,恨不能以身代之,又怎會暗中竊喜?皇上切勿聽信一麵之辭!”
孫晟也出來言道:“太常博士說得不錯,這次兵敗,並非天意,實乃將帥競相爭功、互不救援所致,如不對首惡嚴懲,恐臣民不服,也有損聖上的威望!”
馮延巳見李璟已在頻頻點頭,似有讚許之意,心中焦急,話聲也是越來越大:“我軍雖遇小挫,皆因閩國地勢崎嶇,河道蜿蜒,將士們不擅山戰的緣故,且已踞有汀、建二州,不算大敗,孫大人所說,未免言過其實了吧!”
孫晟莊容正顏道:“雖踞二州,但閩人怙強喜亂,至今不服,不得不出兵剿之、出銀撫之,我大軍從此深陷泥淖,動彈不得,國庫數十年積蓄,一夕耗盡,倘若將來北方有變,朝廷將無可派之兵,無可資之糧,怎麽說不是大敗?難道馮延魯效那宋襄公之法,退避三舍、縱敵上岸,事後又臨陣脫逃,不顧還在浴血拚殺的將士,就能算得上是大勝嗎?”此言一出,殿內已有了一些吃吃的暗笑之聲。
馮延巳臉漲得通紅,還想再辯,就聽李璟說道:“左相不必再說,退下去吧,這裏是朝堂之上,國家中樞之地,豈可高聲喧嘩?你是百官之首,如此不莊重,怎能做他們的表率?”
馮延巳自當上宰相以來,從未被皇上當著眾人的麵如此斥責過,心知今日恐怕不太妙,不敢再說什麽,悻悻地退了下去,與魏岑等人對望了一眼,均覺彷徨無計。
李璟朗聲說道:“陳覺、馮延魯、查文徽等人一味興兵,犯下大過,朕念在他們乃是朝廷舊臣,也曾為國家立過些微功勞,一再寬恕,但他們不思悔改,反而自陷罪罟,不可拯拔,今日若不重重懲處他們,恐怕終是會人天交忿,朕也愧對烈祖交給朕的祖宗基業……”
這一番話聽得馮延巳冷汗涔涔而下,恍惚間,高坐在上之人的麵容都似乎變得模糊起來,仿佛那已不是中主李璟,依稀變作了烈祖李昪的模樣。
正說到緊要處,忽聽殿外有人高喊了一聲:“大司徒宋齊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