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陳覺和馮延魯已經被秘密押解回京了
李家的人知道老爺有重要話說,不敢違拗,抹著眼淚出了屋,等到隻剩三人時,李建勳才道:“老朽時辰不多……就別說沒……沒用的了,單把你二人留下,是有幾句話……話,要交待二位大……大……大……”
孫晟心中難過,說道:“明公有話請講,可是關於皇上的?”
李建勳點點頭,說道:“當今聖上寬仁大度,優……優於先帝,但性習未定,應當有……忠直之士朝夕相伴……時加點撥,否則恐怕未必能守住……守住先帝所創的基業。”
孫韓二人連聲應了,孫晟想起一事來,忙問道:“方今朝廷新敗於閩越,國庫被宋黨之人揮霍殆盡,明公可有良策?”
李建勳道:“擅動刀兵,皆宋黨之過也,但皇上他也……難辭其咎,我已叫我兒代我上奏,請皇上……皇上誅殺陳、馮二人……又恐萬歲優柔寡斷,下不了手,今後……倘若朝廷有變,你們……你們一定要記得去找……太……太……”
說了幾個“太”字,卻怎麽也說不出下一句來,隻能艱難地舉起另一隻手,伸出食指指向天空,在他們眼前晃了一晃,目中灼然生光,滿是希冀,直勾勾地望著身前的兩人。
李建勳死了,李璟憶起舊日君臣的恩義,悲慟不已,親自題寫“年高德邵”四個大字,下詔休朝五日,二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員前往靈前致祭。這幾日,來李府憑吊的官員一個接著一個,從早到晚,幾乎沒有斷開的時候。李建勳的大兒子李責,已被皇上破格提拔為諫議大夫,看來還騰不出時間好好想一想這件事,身著重孝,忙裏忙外,眼睛都熬得通紅,嗓子幹得像是要冒出煙來。韓熙載好不容易瞅了一個空,將他拉在一邊,塞了一杯茶在他手裏,悄聲問道:“大公子,老大人吩咐你上的折子,你可發了嗎?”
李責大口大口地喝著茶,頭也不抬地回道:“折子嘛……發了、發了……”
韓熙載還想再問,一看馮延巳走了進來,李責忙不迭地把茶杯丟下,迎了上去,韓熙載有些不快,有意避開,誰道馮延巳竟走了過來,對他說道:“叔言近來傷風可好些了嗎?”
韓熙載冷冷地道:“多謝宰相大人關心,可熙載心中無事,吃得下、睡得香,不知馮大人所指是為何事?”
馮延巳伸出兩根手指,放在鼻前,做出塞住鼻孔的模樣,說道:“叔言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要不是傷風,怎麽要堵住這裏?”
原來他指的是韓熙載塞鼻為宋齊丘繕寫碑誌一事。這件事韓熙載隻與孫晟、常夢錫等廖廖數人說起,大家一笑了之,且孫、常都是他推心置腹之人,同為宋黨所忌,斷沒有說出去的道理。
這時他一聽此言,又驚又怒,也不管這是在什麽地方,剛要開口,便被一個門下省的六品起居郎拉開,到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才放開了手,說道:“叔言何必要生那麽大的氣呢,我且問你,你時時在皇上跟前侍駕,定是知道聖上對伐閩之戰的心意了?”
韓熙載兀自怒容滿麵,沒好氣地道:“王大人倘要知道皇上的心意,隻消問他肚裏的蛔蟲,怎地反來問我?”
那個王大人笑容登斂,不滿地道:“韓大人,我與你同朝為臣,共事有年,你就連這一點小忙也不肯幫嗎?”
韓熙載才覺得自己失言,忙道:“我是被那馮延巳給氣糊塗了,皇上已下了決心,要誅殺陳馮二人,過幾日就要下詔了!”
王大人一拍大腿,脫口而出道:“難怪我聽說,陳覺和馮延魯已經被秘密押解回京了!”
“什麽?”這回輪到韓熙載大吃一驚,扯著他問道:“真有此事?”
王大人道:“千真萬確,估計這時候已快到金陵了。”說著,放脫了韓熙載扯著他的手,匆匆一拱手道:“多謝韓大人,在下還有一樁私事要與魏岑了斷,這就告辭了。”說著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李府。
韓熙載鄙夷他的為人,並不留他,耳中聽到前麵傳來的陣陣鍾磬木魚之聲,不喜反悲,心道:“皇上終於下定決心,可惜李建勳大人再也聽不到這個好消息了……”
韓熙載回到家中時,已是冷月斜懸時分,拂體涼風,適意暢懷,他脫去了長衫,隻穿一件月白色裏衣,用折扇上上下下地扇,但還是覺得煩熱難耐。剛才在李府與馮延巳的爭執,就像是在他胸中投下了一個陰影,拂之不去,想來想去,還是想找家裏管事的樂善來問一問。
可府裏哪裏都找不到樂善,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韓熙載麵前。
韓熙載將下午馮延巳的話說了一遍,問道:“孫晟、夢錫是我的生死之交,為人又極謹慎的,斷然不會說出去,這個人,隻在我府裏!你想想,可知道是誰嗎?”
樂善一聽此言,慌忙跪下垂淚道:“我是老爺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不管怎樣都不敢出賣老爺的呀!”
韓熙載點頭道:“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忠心,因此才放心把這個家交給你打理,你隻須想想近來誰常在我書房走動?”
樂善歪著頭說了幾個,韓熙載都覺不像,最後才道:“罷了,你以後時時留意著就是,對了,你剛才又去了哪裏,我等了你好久!”
樂善支吾道:“嗯……是老爺寫字的墨快要用完了,我去四寶齋訂墨去了,囑咐說要老爺最愛用的徽州墨,叫他千萬別忘了,還說了一會兒話,因此回來得晚了。”
在韓熙載與樂善談話之時,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有兩輛囚車,在玉宇深沉的夜裏,已悄悄地駛過了金陵的西華門。與當年劉仁瞻押送寄生草他們回京不同,這兩輛車,被厚實的黑布圍住,前呼後擁的,誰也看不見裏麵裝的是什麽,一到金陵,更不停留,徑直就送到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