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這回要是你能贏,朕就許你一個東西
李景遂滿腹心事,一會兒喜一會兒愁,剛走出宮院大門,就看見旁邊拴著一匹馬,周身如同潑了墨一般,身條高大,格體調良,不像是本地的馬種,先自在心中讚了一聲。
立時就有人上前來,單膝跪地,向他請安道:“齊王爺,小的給您請安了!”
李景遂一看,認得是四弟燕王李景達的隨身小廝,問道:“這是你家王爺的馬?如此好馬,隻怕宮裏也難尋出一匹來!”
那個小廝得意地道:“可不是嗎?我家王爺聽說南詔、越晱的西麵出產良馬,一天可奔馳數百裏,一直不信,最近好不容易,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來了這一匹,隔三差五的,就要親自騎了它,去東郊的山上跑上半日才回呢!”
李景遂聞言哈哈大笑,似乎比那個小廝還要更加得意些,南詔、越晱與此地相隔數千裏,費盡心機就為了一匹馬,景達和他同為皇太弟,如此耽於玩樂,無疑是去了他一半的心事。他又問道:“我剛從仙居殿來,怎麽不見四弟?”
那小廝回道:“王爺說這個時候太後要念經,悶坐著也是無趣,就去看皇上了。”
李景遂哦了一聲,李景達向來極少入宮,又深恨馮延巳、宋齊丘等人,這次突然求見皇上,想必是為了伐閩戰敗之事。他想得入了神,那小廝叫了兩三聲才聽見,叫他起了身,信步向著自己的轎子走去,臨上轎前忽然想到一事,回頭說道:“東郊山路艱難,溪澗眾多,回去告訴你們家王爺,可要小心了!”
說罷彎腰進了轎,這個轎子金漆紗圍,抬起來四平八穩,但坐在裏麵的李景遂心中卻是波瀾起伏、難以自已,一會兒想想宋齊丘,一會兒又是李景達,老四這時的突然出現,讓他本已忐忑的心裏又平添了一份憂慮。
當李景遂離開宮門的時候,李景達正站在寶華殿那扇金漆的大門前,門是掩著的,隻要一伸手就能推開,可他並沒有伸出手去,而是寧願這樣靜靜地立著,聆聽著從裏麵傳出的歌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這一曲,珠轉水濺,字字清圓,猶如仙樂綸音一般,一曲唱罷,仍是餘音嫋嫋,裏麵和外麵的人一起沉默著,李景達長籲了一口氣,他想像不出歌聲背後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因為想不到,他簡直打算轉身離開了。
“是景達嗎?快請他進來!”李璟的聲音在裏麵響起,孟慶祥走了出來,笑道:“燕王快請進吧,皇上正等著呢。”
李景達正打算離開,一時間想不出什麽理由來,隻得隨他進了殿,殿內除了他,還有三人,李璟、孟慶祥,還有一個穿著淺綠緞裙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一角,正用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這位王爺。
李景達一瞥之間,已將她看了個大概,心中暗暗吃驚:“哪裏來的女子,竟比她的聲音還要美上三分?”不敢再看,向著李璟納頭便拜。
李璟一把拉起了他,說道:“你我兄弟,同為國主,何須多禮?”
李景達欲待站起,聽到“同為國主”這四個字,心中念頭一閃而過,便即不動,說道:“皇兄是當今的天子,景達不過是屬下一名藩王,皇上所說的同為國主,兄弟殊不敢當。”他的力大,往下一用力,李璟便拉他不動,無奈說道:“好罷,是朕一時失言,快快起來。”拉了他坐在榻上,說道:“你許久不曾進宮,這次前來,可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李景達一怔,勉強笑了一笑,說道:“有日子沒見皇兄,甚是想念,今日前來,是想與皇上手談一局,隻是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輸了。”
李璟盯著他的眼晴看了幾眼,說道:“當真隻是來下棋的?那便很好,想是你又在哪個方外之人手中,騙了人家的珍稀棋局,才想來與朕較量。上回你輸給朕一個琉璃燈盞,這回要是你能贏,朕也許你一個東西!”
說話間,孟慶祥已將棋盤棋子擺了起來,李景遂搶先拿了黑子,在四個星位上各布了一子,腦海中忽然飄過一陣歌聲,感慨道:“我想要的東西,隻怕皇兄不肯給。”
李璟拈了白子,正要在左上落一個“小飛”,聞言手舉在半空中,便沒落下去,問道:“你想要什麽東西?”
李景達自知失言,笑笑不答,隻是催李璟快下。兩人接連不斷地各下了十幾手,李景達的棋藝果然大有長進,沒過多久,就將李璟的一塊白棋拆為兩處,一處小的隻餘數子,所占不多,但棄之可惜,李璟數次衝殺進去想要把那幾個子救援出來,反被李景達牽了牛鼻子走,非但沒救出,己方的局麵倒是越來越混亂,眼看一場敗局已不可避免。
李璟拈了一枚棋子,沉思良久,隻覺得突又突不出,做活又實在太過勉強,自己原先厚實的根據地被那幾顆孤子所累,七零八落,不成形狀,就像當今的國勢一般,數年之間,隻消一場戰爭,就將烈祖苦心孤詣,積蓄下來的巨額財富消耗殆盡,所得不過是建、汀兩州無用之地而已。如今前顧皆高峰疊嶂,欲登無路,耳邊回**的也不再是萬民稱頌,而是人聲號慟,血腥波道之聲。一時間,李璟就隻覺得心灰意冷,把棋子往盒中一扔,懨懨地道:“這局棋朕已輸定,不必再下了。”
李景達一笑,正要開口說出一番道理來,誰知有人搶在他前頭道:“誰說已經輸定了?”聲音爽脆清亮,竟是一直默默站在牆角的寄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