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兒臣這麽做,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宋齊丘淡淡一笑,拱手道:“恭喜皇上,皇上天威所及,無不披靡,我軍已攻下建州,汀、泉、漳等州也是指日可下。這是查文徽和馮延魯他們快馬送來的捷報,請萬歲禦覽。”
李璟忙接了過來,反複看了幾遍,連聲道:“好!好!”看畢,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從榻上一躍而下,在地上連轉了幾個圈子,喜悅之情,見於顏色。
也難怪他會如此,這些天來,他每日窮思極想,腦子裏盡是南邊的那一片國土,跼蹐難安,難以言狀,幾不能形諸楮墨。昨日魏岑來時,還對他說道:“臣年輕時遊元城,見其風物甚美,陛下還都長安日,臣希望能授予魏博節度使之職。”孫晟、常夢錫等人常說魏岑滿口諛詞,要自己“遠小人”,可心事重重之時,聽他一說,倒還能展顏一笑,便欣然許給了他。那時隻當作是個玩笑,沒想到今天就有攻克建州的好消息傳來,看來自己當真是李唐正朔,才有老天庇佑,還都長安,長安……
宋齊丘待他冷靜了些,這才接著說道:“陛下,現下閩主王延政被俘,隻餘李仁達困守長樂(今福州),獨木難支,老臣願舉薦一人,前往長樂,不費一兵一卒,即可勸說李仁達至金陵自請歸降!”
“果真如此,朕無憂矣!是何人能擔此重任?”李璟大喜,戰爭開始以來,盡管進展順利,但所費巨大,如果能說動李仁達來降,自是再好沒有的上上之策。
宋齊丘笑了笑,說出了此人的名字:“樞密使陳覺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定可不辱使命!”
這個名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可以說是一點意外都沒有,李璟想了想,說道:“陳覺固然可行,但他還要協助太師籌措軍需,也是須臾離不得,可否請太師另派人手?”
宋齊丘搖頭道:“非此人不可!”
李璟反複思量,終覺得不便駁了宋齊丘的麵子,隻好點頭道:“好吧,既是太師極力推薦,朕便允了就是。”
宋齊丘一聽此言,便即離座施禮道:“聖上英明,這樣老臣就放心了。”
李璟哈哈大笑,著實勉勵了宋齊丘一番,說他和陳覺等籌措銀糧,功勞非小,隻可惜已位列三公,升無可升,隻好多賞金銀了事。
宋齊丘自然是喜笑顏開,說道:“陛下,查文徽、馮延魯在前方指揮若定、身先士卒,部下無不悅服凜遵。可偏偏就有人心懷鬼胎,暗箭不斷,皇上可不要上了他們的當啊!”
李璟點點頭,說道:“正是,朕也正有事要與司徒商議。前幾日樞密使陳覺上了一本,力陳給事中常夢錫封駁製書不當,應予嚴懲。朕因常夢錫並無重大過犯,且文章典雅、詩歌清麗,又常能對朕直言規正,是以名利猶豫不決,留中不發。”
宋齊丘正色道:“陛下此言不妥,臣聽說常夢錫對皇上用人指手劃腳、幹擾軍心,眼下正是兩國交兵之時,聖上若不嚴懲此人,一旦軍心搖動,恐於大局不利!”
李璟先前已答應了陳覺之事,如今又被宋齊丘催逼著要將常夢錫貶官,心裏頭也有些不自在,暗暗地皺起了眉頭,但經不住宋齊丘一再勸說,隻好令他代擬了一道聖旨,以“封駁製書不當”為由,將常夢錫貶為池州判官,接旨後速速離京,不得遲延。
送走了宋齊丘,李璟難免有些不平,但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打動,依舊是心緒如潮,久久不能寧定下來,便叫來孟慶祥,吩咐他擺駕,輕車簡從,悄悄地去五皇子李從嘉家中去看一看。
李從嘉是李璟第五子,也是他與鍾皇後所生第二子,在嫡子中地位僅次於長子李弘翼,又是生於升元元年的七夕,佳節佳兒,因此很受李璟和皇後鍾氏的喜愛。誰知剛到他家門前,還未通傳,就聽見從裏麵傳來一陣鐃鼓聲喧,諷誦之聲不絕於耳。
李璟落了轎,聞聲一驚,不等通報,便急急地進了府。門口的下人們一見是萬歲爺,哪裏還敢阻攔,任他一直來到了前廳。隻見這裏也是香煙繚繞,好好的一個皇子府,倒弄得像個香花供養的道場一般。
李從嘉正在家中,聽聞父皇禦駕已到府中,來不及更衣,就匆匆趕來拜見。隻見他裏麵仍穿著皇子日常服飾,外麵卻披了一件寬大緇衣,頸上還掛著長長的檀木念珠,走得急了,嘩啦啦直響,實是不倫不類之至。
李璟看了他的模樣,氣惱道:“你究竟是皇子,還是一個玄門清修之士?”
李從嘉這才想起衣服還沒換,急忙脫下緇衣念珠,丟在一邊,整了整衣冠,重新謝罪道:“兒臣錯了,還有一事,事先未及稟告父皇,兒臣已將自號改為鍾隱,請父皇恕兒臣不告之罪。”
李璟餘怒未消,冷冷地道:“鍾隱?你是打算去鍾南山隱居,從此不見朕和你母後的麵了嗎?”
李從嘉見他話聲中已有責怪之意,更加驚惶,伏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說道:“兒臣不敢,兒臣這麽做,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璟見他吞吞吐吐,欲說還休,便叫隨從的人退了下去,掩上房門,又讓從嘉站起回話,這才在中間的大椅子上坐下,說道:“你是在升元元年降生,和弘翼、從善一樣,都是朕的嫡子。那時候你皇爺爺剛剛立國,又正好是在七夕,他老人家十分高興,說道是佳節生佳兒,盼你誌存高遠,成為李家好兒郎,今後史館立傳、千載芳名,那也是有數的。可看看你現在,家不像家,廟不像廟,真真是令朕大失所望!”
李從嘉聽著父親的訓斥,一臉慚愧,幾乎要垂下淚來,低頭道:“兒臣忘了皇爺爺、父皇的訓迪之恩,慚愧無地。可兒臣改號為鍾隱,又在家中禮佛誦經,這一切,都是因為……因為大哥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