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哥也不必罰我,我這個笑話是極好笑的
四人本已一同站起,一聽李景逷自稱“本王”,景遂和景達便又重新坐下,仿佛自己的屁股和椅子麵已生了情愫,正自情緣牽纏間,兀自難舍難分一般。
李璟和景遷向他道了賀,各自獻上禮物,無非是些名書古畫、象板鸞箏之類的,李景逷看也不看,叫人收了,笑問道:“方才本王在門外,仿佛聽見眾位哥哥們說到母後什麽的,怎麽我才進來,就都變作了啞巴不成?”
李景達冷冷地道:“我們兄弟自說我們的母後,與你這個王爺又有什麽相幹?”
李景逷一聽此言,臉上勃然變色,皺眉道:“四哥的話,我就聽不懂了。我原是廢妃所生,此事天下皆知,好在父皇不棄,賜我母以貴妃之禮下葬。如今四哥依舊是這般冷言冷語的,究竟是說本王的不是呢,還是說父皇的不是?”
李景達聽他提到父親,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李景遂站起來想打個圓場,說道:“江王不是要聽笑話嗎?我便來說一個,隻當湊個趣,大家聽一聽,樂一回,趁便揭過了這一節,你們看是如何?”
李璟還記著周序所說“動手不容情,容情不動手”的話,對李景遂深懷戒意,並不搭話,李景遷卻撫掌道:“如此甚佳,咳咳,大家都請坐,聽三弟說笑話來,要是不好笑,當心兄長罰你。”
幾人這才入座,李景遂說道:“二哥也不必罰我,我這個笑話是極好笑的,話說有兩隻老鼠結拜,請了一個秀才主持儀式,秀才不得已去了,排位在鼠之前,兩鼠不服,秀才聽後道,它們又會鑽,又會刺,怎甘居於我之後,我便讓著些,讓它們排在我前麵吧。”
一個“笑話”說完,隻見李璟惕然心驚,景遷愁眉苦臉,景達心中暗喜,微現笑靨,卻是誰都沒有笑,李景逷更是呼地一下,剛坐下就又站了起來,羞憤交迸,轉頭看了李璟一眼,陰惻惻地對李景遂說道:“三哥的笑話果然好笑,隻可惜沒有當場笑死了我。接下來,是不是還要下個毒,抑或是在半路上設個伏,好弄死我們幾個,讓你舒舒服服登上太子寶座!”
李璟猛然間一驚,隱隱地隻覺得似乎有件事不太對勁,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似乎是可怕之極,自然而然地不敢相信,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的一件事情。此刻他坐在座上望過去,仍記得數日前李景逷來他家中,泫然欲泣、哀哀求告的樣子,而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已然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幼弟李景逷了。
李景逷此話一出,舉座皆驚。其中最為吃驚的,自然就是李景遂了,他倒也不是不憤怒,隻是滿腹都是疑惑,蓋住了臉上憤怒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說什麽?”
李景逷嘿然冷笑,說道:“你自己做的事,難道非要我說出來嗎?”
李景遂這時才似乎聽明白過來,登時氣得哮吼如雷,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李景逷的衣服前襟,高聲叫道:“李景逷,你這個賤婢養的,你、你血口噴人!我什麽時候做過坑害你們的事了!”
李景逷身形瘦小,被李景遂一提,雙腳幾乎就要離了地,但仍是不服輸,聽他說自己是“賤婢養的”,更是一張白臉差不多已經變了形,滿是陰鷙戒備的神情,咬著牙說道:“好老四!你有種就一拳頭打死我,我倒還敬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別總做那些下三濫的下流勾當,沒的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李景遂全身**,抖個不停,一怒上心,也顧不得什麽了,揮起拳頭就要打。李景達和李璟正在他倆身後,見狀急忙上前,一人從背後抱住一個。李景達生得臂闊肩寬,又是學過武的,這一上手,一手摟住李景遂的腰,一手勾住他的手臂,李景遂便說什麽也動彈不得。四人就這樣盤拗挑打,扭打在了一處,誰都掙脫不開,隻餘一個李景遷,站在一旁空自焦急,咳嗽得更加厲害了。
“都給朕住手!”門口有人暴喝了一聲,李景遷轉頭一看,慌得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忙跪下叩首道:“恭迎父皇!請父皇恕罪!”
李昪邁步走了進來,見眼前的幾人仍是抱作一團,橫拖直拉,似乎兀自意猶未盡,直氣得身子簌簌抖動不已,將手一揮,怒道:“你們,將這幾個畜生拉開!”
隨駕的幾個侍衛依言衝上前去,一人伺候一個,將幾個王子分了開來,齊刷刷跪倒在李昪身前,噓氣如牛,喘息不已。
李昪徑直越過他們,落了座,看著眼前這幾個自己鍾愛的兒子們,又是傷心,又是氣惱,髭須翹動,好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璟伏在地上,皇上越是不說話,他就越是覺得頭頂上陰雲騰遝,越積越厚,眼看就要來一場怒雨疾奔,於是壯著膽子,向前爬了兩步,小聲說道:“這全是兒子們的不是,父皇務請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
李昪正有一肚子的氣沒有地方出,被李璟不經意間一點,不僅沒有消氣,反而越發恚怒,斥道:“氣壞了朕,不是正好遂了你們的心願!尤其是璟兒,你是朕的長子,又是最早一個封王的,朕看你是可堪造就的,原指望你博大能容,能安撫好弟弟們,誰知你……誰知你竟然效那山野少年,公然與弟弟們胡打在一處!你、你還記得自己身為皇子嗎?還記得你是咱們李家的子孫嗎?”
他越說越氣,將坐下座椅的扶手拍得啪啪直響,在李璟聽來,這啪啪聲就如同是打在自己嘴巴上的一記記耳光,抽得他頭昏腦脹,抽得他冷汗涔涔而下,隻得將頭埋得更低了些,哪裏敢去看皇上臉上是什麽表情?
李昪說了半日,嘴也幹了,緩了一口氣,指著李景遷說道:“景遷,你很好,沒有與他們在一處胡鬧,不枉了朕平時是怎麽教導你。你便起來說說,剛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李景遷直起了上身,卻不站起,正顏說道:“父皇請息怒,兒臣不能遵旨。”
李昪瞪圓了眼睛,說道:“怎麽,你也敢抗旨?”
李景遷道:“兒臣不敢抗旨,隻是兄長還跪著,弟弟們也還跪著,兒臣便不可起身,倘若有錯,我願與他們一同受罰,請父皇準兒臣跪著回話。”
李昪聽了他的話,麵色稍霽,點頭道:“你能這樣想,總算是沒有忘了聖人之言,也罷,朕準了。”
李昪是當今天子,手握一切生殺予奪大權,但他畢竟不是順風耳,幸而他不是,才沒有聽見這廳裏有數人心中同時都說了一句——“偽君子”!
李景遷思慮再三,方才說道:“今日我們原是歡歡喜喜的,前來慶賀五弟新晉王位,後來不知怎地,五弟和三弟竟就爭執了起來,似乎是江王說……說三弟暗中對他下了什麽毒,其意是為了……為了謀奪太子之位……”
“什麽!”李昪不聽則已,一聽這話,便仿佛刹那間同時聽到十七八個雷在他腦中炸響一般,轟雷震地,直炸得他舌僵口噤,在椅子上坐立不穩,搖搖欲墜。在那一瞬間,他猛地想起自己初登皇位時,對義父徐溫的幾個親生兒子百般提防,甚至親手將一杯毒酒端至義弟徐知詢麵前,命他一飲而盡。兄弟相殘,腥風臊雨,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再見到的場麵,李景遷的這一番話,怎能不叫他栗栗自危、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