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鬼與伊始

十年之前的中州形式還不似今日這般單純,諸侯之中除雲、敖二人之外還尚有幾位有能力一戰的諸侯,所以雖然當時的雲、敖二人鋒芒已露,但各方製衡,二人一時倒還不敢妄動。

其時天子為避戰而退居東方天府,同時敖王爺也攻下隆昌未久,將自己的封地聯通一氣,實力大增,便欣喜的定都於此,掌控全局。如此,天下勢力中三位最有實力之人已有兩人搬進了中州有名的大城鎮中,卻隻雲王爺一人還定居在一座小小的沿海城市之中,心高氣傲若雲王爺者自然對此不滿,手下士卒亦在整日議論此事,而見雲王爺毫無遷都的意思,這些士兵自然倍受打擊,一時士氣低沉。

其實雲王爺又何嚐不想遷都,但一來聶氏的七十壽辰將近,雲王爺雖然很討厭聶氏此人,但畢竟聶氏地位甚高,他招惹不起,便隻得盡心籌劃好聶氏的壽辰,其餘事情倒無法多想;二來,其時雲王爺封地還未擴展到雲騰,雖然地盤中尚有幾處不錯的去處,但總還是在各方麵比天府、隆昌差著一截,而事事都要高人一等的雲王爺哪怕差著別人一分一毫都不願意,又怎會容忍自己定都的地方差了整整一截?是以,雲王爺打算要等攻下雲騰這才遷都。

但其實,以上所說的難處倒還是小難,不過多久便可解決,而最難的一點卻是……

“嗬,遷都?怎麽,看我命長要折騰我幾次讓我早點死是嗎?”雲府一座小屋之中,雲王爺正與一位老婦人談話,隻見這老婦人發如銀絲,穿著華貴,看似年老蒼邁,但精神飽滿氣質高貴,正是雲王爺的母親聶氏。此時雲王爺正與其商議遷都之事,但話不投機,三言兩語之間聶氏便吵了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自從那個外人死了之後你就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巴不得我早點去死是吧?”雲王爺解釋道:“娘,您不要誤會,孩兒此次遷都是為了鼓舞士氣,都城地利有關國家氣運,想那天子與敖王爺紛紛遷都,而且都是中州有名的城市,孩兒又與那敖王爺齊名,若不遷都至於他們齊名的雲騰,便顯得我等矮人一等,於士氣大有虧損。”聶氏喃喃道:“天子已定都天府,國家氣運已有定數,又何必遷都?”雲王爺聽的不太真切,問道:“娘,您說什麽?”

聶氏猛然瞪視著雲王爺,說道:“我說不行!這裏是我雲家世世代代定居的地方,我雲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都庇護著此地,福澤子孫後代,又哪裏礙著什麽國家氣運了!若你搬離此地,反而是違了祖宗的意思,遲早要遭報應!”雲王爺辯道:“那孩兒改日舉行祭祀儀式,向列祖列宗……”未待雲王爺說完,便聽聶氏怪聲吼道:“那你不如把我殺了!讓我去給雲家列祖列宗傳話豈不快些!”聶氏這一吼中怒氣大盛,配合著她特有的上位者的威嚴,直壓得雲王爺抬不起頭來。雲王爺此時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今日是聶氏大壽的日子,自己在這種日子提及請示先輩這樣的白事實在不吉利,便忙跪拜在地,道:“娘請息怒,孩兒說錯話了。”

聶氏見雲王爺跪拜在地的樣子心有不忍,但威嚴又不可不樹,便也不答話,看著雲王爺跪了一段時間這才冷哼一聲,說道:“我告訴你,這裏是雲家數百年的基業所在,你生在這裏就要死在這裏,遷都一事你想都不要想,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想!”威壓之下雲王爺隻得連聲應道:“是是是,孩兒明白。”聶氏又是一聲冷哼,雲王爺這才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減小不少,聽見聶氏說了一聲:“退下,礙眼。”這才起身退出,至於遷都一事,卻是如何都不敢提及了。

待得雲王爺走遠之後,聶氏仍看著雲王爺方才跪著的地方發著呆,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舍與心痛,但隨即便摻雜在一點淚水之中,被其用一方手帕盡數拭去。

“阿彌陀佛,聶師妹,你心係天下,隻言片語勸卻一次腥風血雨,功德無量,功德無量。”一個蒼老卻渾厚的聲音自窗外響起,聶氏透過紙窗向外看去,便見紙窗之上印出了一個手持禪杖的幹瘦老和尚,隱約可見其肌膚幹枯,與一同印在窗上的老樹影子倒有幾分相像。

聶氏淒然一笑,道:“空性師兄過獎了,我不過是因年老衰邁,不願長途跋涉罷了。再說我也沒得幾年好活了,遷居他處,恐不能落葉歸根,死不瞑目矣。”窗外的空性和尚輕聲頌道:“阿彌陀佛。”聲音雖輕,卻似十分有重量,雖是一聲,但回音繞梁,直在聶氏的耳邊繞響片刻這才輕輕落地,而這期間聶氏感覺心中好似被這聲音團團護住了一般,說不出的舒適,抑鬱的心情一時好了許多。

未久,空性和尚又道:“然則雲王爺野心勃勃,恐怕遷都之事不肯善罷。前日裏得財道兄也曾說過,他夜觀天象,見……哈哈,見什麽老衲可也記不得了,不過他說近日中州之勢將出現翻天覆地的大變,而究其起因,卻隻螻蟻之小。”聶氏輕聲複述道:“螻蟻之小,螻蟻之小。”皺眉思索,不解其意。空性和尚長歎一聲,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未必壞,而合又未必好。”聶氏冷哼一聲,道:“合未必好嗎?確實如此啊。空性師兄,今年的湯圓天子可如數發給了嗎?”空性不答,悠然說道:“世間之事本難有定數,老衲身入空門,不理世事,輕鬆的很,倒是聶師妹這幾年來參與其中,實在辛苦。”聶氏道:“反正也沒幾年好活,辛苦些又怎樣。但求扶得正主,抱一世安平。”空性和尚聽後不語。

二人靜默良久,突而同時開口,分別說道:“恐怕我(聶師妹你)最終還得到雲騰一趟呐。”隨即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夜空中群星黯淡,唯皎月盈盈。

雲王爺現在所定都的地方名叫涅檀,原是東海的一處漁村,是雲家的先祖的故居。雲家先祖本是靠打漁為生的普通漁民,後來偶然結識了始皇帝,隨其四處征戰,建功立業,終於坐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然而功成身遂之後,雲家先祖卻忘不了在漁村的日子,便上報始皇,從繁華的京城搬到了偏僻的漁村。自此之後,雲家世代都在此定居,而雲家又世代封候,如此這座小小漁村便借著雲家的光不斷發展,終於從一處小小漁村發展成了一座不小的都市,雖然至今在規模上仍是比不及那些大城市,但也比之其他城鎮要繁華一些。

至今日,本來就是元宵佳節,家家張燈結彩,熱鬧喜慶已極,又因為是聶氏的七十大壽,城中百姓奮力討好,便辦的更加熱鬧了。

此時的雲王爺正帶著幾個手下在街上閑逛,雖然聶氏的七十宴席已經開始了,但來賓之中並沒有什麽值得接待的人物,加之不願再見聶氏,便盡數交由下人去做了。雲王爺出得門來,隻見街道上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慶至極;各色花燈琳琅滿目,有的色彩豔麗,有的獨具匠心,有的雖樸實無華,但佳節之日卻又顯得別有風味,花樣繁多,十分精彩;行人中,或是成群結伴的貴婦人悠然漫步,或是戴著麵具嬉鬧的孩童穿梭其間,更有賣藝之人街頭雜耍,一時熱鬧非凡。雲王爺看到這滿街紅火熱鬧的景象,適才因被聶氏訓斥而抑鬱的心情便稍稍好轉了些,但一想遷都之無望仍不免惆悵,又因聶氏方才言語之中提及了他的亡妻,心中更加難過悲傷。抬眼看去,想尋一燈火闌珊處憶亡妻之舊影,但一眼看去,卻隻見得滿眼的熱鬧景象,適才看時自然覺得歡喜,但此時見之卻又嫌括噪。

雲王爺此次出來雖然並未帶什麽象征身份的東西,但涅檀城中的百姓都見過雲王爺,所以都認得他的身份,是以街上行人見到會避而遠之,以防打擾到雲王爺的雅興,而那些商販賣藝之人則會極力賣弄,祈求雲王爺會多關注自己,心想若能弄得雲王爺高興了,便不能賞個一官半職,賞賜一金半銀也是好的。所以雲王爺一眼望去,目中所見的便全是這些人所變現出的熱鬧場景,又何處去尋燈火闌珊處?

雲王爺越看越覺煩躁,眉頭也越鎖越緊,快走幾步,卻突然撞到一個醉漢,那醉漢似乎喝的大醉了,被雲王爺輕輕一撞便躺倒在地上酣然大睡,不省人事。雲王爺自然惱怒,待要差人處置時卻聽這醉漢不清不楚的喃喃道:“敖、敖王爺他們都已經……嗯哼、都已經搬到隆昌那種好地方去了,咱們,咱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說到這裏那醉漢嘴上吹了個口水泡泡,剩下的話則全都說到那個惡心人的泡泡裏去了。

雲王爺本要發怒,但一聽此人言語心頭突然湧上一股無力感,雖然心情更加差了,但卻有怒不能發了。此時隨著雲王爺出來的一位手下走上前去問道:“王爺,這個人怎樣處置?”雲王爺歎一口氣,沒好氣的說道:“隨他去吧。”

這位隨從是個極精明的人,察言觀色的本領極高,見雲王爺愁眉不展,再念及之前雲王爺的神色變化,心中已大致猜到雲王爺為何不樂,這便小心的問道:“王爺可是嫌這裏太吵嗎?小人知道這附近有一處僻靜的場所,不知王爺可有意前去?”雲王爺正是要尋個清淨的地方,此人如此提議正合其心意,但雲王爺四周看去,隻見這附近都甚喧嘩,甚至整個涅檀城中都十分熱鬧,哪有什麽僻靜場所可尋,心下不信,便道:“今日喜逢佳節,家家張燈結彩,人人喜笑顏開,張羅打鼓、嬉戲玩鬧、吆喝叫賣,整個涅檀城中一片喧鬧,又哪有什麽僻靜之所?”那隨從笑道:“王爺有所不知,自古以來每逢佳節人們都甚歡喜,故會顯得熱鬧。但是,並不是所有人在佳節之時都喜歡熱鬧,有些離群索居之……的清高之士孤獨清冷慣了,在這種熱鬧的地方便反而待不安穩,變會想要尋求一處安靜的地方。”隨從方才想要說“離群索居之人”的,但一想雲王爺此刻便是要尋求安靜的人,自己這樣說的話反而把雲王爺歸到了“離群索居之人”一類,有諷刺雲王爺是孤家寡人之意。要知雲王爺當初愛妻甚深,是以喪妻之後倍感孤獨寂寞,心中煩躁,也更加不願旁人提及此事,但凡提及或不小心映射到的人下場都不會好。因此,隨從便急忙改口,將離群索居與清高之士掛鉤,雲王爺乃是仕途之人,又喜興戰場兵戎之事,自不會對號入座了。

隨從改口之後偷偷看了眼雲王爺的臉色,見其並未有異色,便繼續說道:‘“涅檀城曆代以來人才輩出,這種清高之士在這附近並不算少,便有人做起了他們的生意,在這附近建了一座‘鳳鳴樓’,環境清幽,又有特殊的隔音技巧,能屏蔽一切外來的聲音,深得附近清高之士喜愛。”

雲王爺聽完之後點點頭,臉上現出喜色,既覺欣喜又微覺詫異,喜的是聽這隨從說的頭頭是道,想來尋安靜之所當真有望,心願得意滿足自然欣喜;而詫異的則是,這鳳鳴樓就建在自己都城之內,然則自己卻一無所知。又見這一個小小的隨從都對此了解甚多,而自己卻竟一無所知,不禁有些惱火。

之前說過,這隨從最善察言觀色,此時見雲王爺臉上微有怒色,細細一想便知就理,忙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說道:“這鳳鳴樓就建在涅檀中心附近,地利雖然繁華,但不知店家使了什麽障眼法,以致許多城內大多人都不知有這等好去處,唯有那些清高之士互通消息,才在他們之間流傳了開來。小人有幸識得一位鳳鳴樓常客,這才得知了此事,原要立即上報於王爺所知的,但小人愚鈍,竟然將此事忘卻了,到此時方才憶起,當真該死,還請王爺責罰。”

這隨從倒也能說會道,三言兩語之間便說清這鳳鳴樓隱蔽至極,將雲王爺不知此處的過錯全都歸怪到鳳鳴樓的“障眼法”上,給足了雲王爺麵子。而最後又攬了一部分責任在自己身上,貶低自己而抬高雲王爺,又讓雲王爺將心中對自己的不滿一並消除。而最後一句更是妙極,往常之言應該是“還乞恕罪”,但他卻改成了請求責罰,此一言不僅又將自己與雲王爺的高低貴賤之分拉的更開,讓雲王爺更有滿足感,又因為前麵鋪墊了一大段甚為誠懇的請罪理由,這一段話便顯得暗藏心機,將雲王爺的話擠住,倘若雲王爺真的降罪下來,那倒顯得雲王爺氣量太小了些,妙的是這句擠兌之言絲毫不露痕跡,盡數藏在誠懇的請罪之中。

如此,雲王爺聽罷之後自然高興,心中微微有的一些怒氣也便消了,開口問道:“這鳳鳴樓是清高之士所聚之地,為何你一知道之後便要與本王稟報?”那隨從早知有此一問,便照搬之前想好的話答道:“因為聽聞這鳳鳴樓中一進門便能看到一副對聯,叫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人才疏學淺,鬥大的字不識幾個,雖知這句話引於典故,但卻不知這驚人之鳥是什麽鳥。但想這樓既然是鳳鳴樓,那不論以前說的是何種鳥,但此刻必然是指神鳥鳳凰了。又想當今之世能稱鳳者,唯雲王爺也,若雲王爺不去鳳鳴樓中,這鳳鳴樓便隻算得是徒有虛名罷了。”

雲王爺聽後喜笑顏開,笑道:“說得好。本來你知情不報,本王應該重重責罰你才是,但本王看你意誠,顯然此事乃是無心之過,倒也不必重責。再者你提及此事的時機剛剛好,甚合本王心意,這便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你叫什麽名字?”隨從道:“小人名叫石雙破。”雲王爺道:“好,如果此番本王前去玩的高興了,便會重重賞你。”石雙破跪拜道:“謝王爺!”

雲王爺笑了笑,看了眼周邊喧雜的人流,微微皺眉,命令道:“帶路吧。”

鳳鳴樓離雲王爺所在的地方並不遠,但此去近路都是窄小巷子,這石雙破極會做人,知道雲王爺心高氣傲,這小小巷子自然不會低身去走的,是以盡走陽關大道,卻也繞了不少遠路,走了近半個時辰方到。好在那石雙**處繞路之處都解釋了清楚,雲王爺才沒有因此發怒。而待得一行人來到鳳鳴樓前時,夜已經黑的深了,好在元宵佳節花燈甚多,卻也不覺漆黑。

鳳鳴樓所在的街道也算得上是一條大街,左右看去,燈火通明,人流雜多,然則到了鳳鳴樓前卻一片昏黑,人影都不見半個,甚是詭異。雲王爺向這鳳鳴樓看去,卻見眼前所現的是一個小院子,四周圍以高牆,牆邊有樹木綠枝伸出,頗有意境。再看大門,卻是一扇簡樸的實木門,門上有一同樣材質的橫匾,上書“鳳鳴樓”三字,筆記公正,但毫無特點,顯得十分呆滯。

雲王爺見到樹木綠枝之時已查端倪,再左右一看,不由得會心一笑,道:“你說的果然沒錯,這裏確實有些障眼之法。”石雙破自然不知雲王爺看出了什麽,但聽雲王爺如此說來,便恭維道:“雲王爺明鑒。”雲王爺道:“怎麽這許久了,不見有人出來侍應?”石雙破道:“雲王爺莫怪,此處本來就是處處別具一格,沒有人出來迎接,而需客人自己敲門,倒和拜訪別人家中一般。不過如此倒是有些不尊重王爺了。”雲王爺道:“無妨,本王此次出來本來就沒打算擺雲王爺的架子,入鄉隨俗即可。敲門吧。”石雙破應到:“是。”接著上前去輕輕敲門三下,實木門上傳來了“扣扣扣”三下清響,甚是動聽,佐以這清幽之環境,更是令人心悅。

未久,大門“呀”的一聲被輕輕推開,一名侍女從中探出半個身子來,隻見其衣色青翠,麵容清秀,雖無動人姿色,但處此環境之下,卻也有種仙子的感覺。那侍女先是淡淡的看了石雙破一眼,接著目光一掃便看了一旁的雲王爺,當下驚異萬分,忙出門行禮,道:“參見王爺。”雲王爺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多禮,本王這番前來是尋個清淨的,你若頗多張揚,反而徒增煩躁。”那侍女道:“是。”接著轉身將木門全部打開,側身一旁,道:“雲王爺請。”

雲王爺順著侍女的指引進到裏麵去,隻見小園之中引以小溪細流,假山石塊處處磊落,花草樹木悄然生長,果然一派清幽之景。而身處園中,也果真便不聞院外街市喧嘩之音,隻聽聞小溪湍湍,再配以輕微的絲竹管弦之樂,令人身心舒暢,腳踏碎石小路,又別感一番意境。

雲王爺一路走去,細細的觀察著園中布置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觀之良久,麵現喜色,如尋至寶,悄聲問一旁的侍女道:“這建造小園的工匠可曾去過武當山?”侍女答道:“奴婢來的時候這裏已經落成了,是以並不知情。不過曾經倒是聽人提及過一次,說這位工匠與武當山頗有淵源,具體如何奴婢就不得而知了。”雲王爺點點頭,心中暗暗思量。

雲王爺自幼在武當學藝,但陣列武功都學到不少,於建築方麵卻所知甚淺,其一心想要在自家院落的建築之中加上些武當八卦玄理,但苦於此,一直沒有建成,若再重新請上武當山的師兄弟,卻又落了麵子,是以這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而此番來到鳳鳴樓,初見此處樹木長青,便已經知道這處院落與武當有關,再觀小園周遭布置,果然便是陣法所置,以周旁建築築成幻陣,在不知不覺中引著路人走離此地,若非有意而來,決對不會走到這裏。是以才有了門口那種兩旁熱鬧而門口寂靜的景象。再進院中細細查看一番,果然處處暗合八卦易理。見此雲王爺自然高興,心想此番前來無論如何也要尋得這位工匠,今後定都旁處,便由此人來主持建府之事。

想到這裏,隨即又想起遷都無望之事,不免心中鬱悶。恰在此時,雲王爺一行人路過一處竹屋,隔窗望去,卻見屋內布著許多桌椅,也皆由竹子製成,桌上茶具齊全,茶杯之中冒著些些熱氣。每個桌子旁都坐滿了人,雲王爺一眼掃去,發現來者果然便是左近有名的文人騷客、書生隱者,都是清高之士,他們這些人有的聚在一起談論詩詞歌賦,有的則麵向牆壁觀賞牆上所掛的書畫山水,而更多的,則是看著屋子東向處的高台,那裏正有幾名女子撫琴吹簫,方才所聞的些些絲竹管弦之聲便是由來此處。雲王爺聽得幾聲,覺得此種音律十分舒緩,聞之令人心靜,正好撫平了雲王爺方起的一絲愁緒。

那侍女道:“王爺,此處是涅檀城附近的文人雅士們匯聚的地方,雅致清淨,也是一個好去處。但想王爺身貴,怎能與這些俗人一起,便請隨奴婢更向前去,在雅間一坐。”雲王爺極好麵子,既然這位侍女如此抬舉於他,他也便沒有多說什麽,繼續隨著侍女向前走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二層樓房之前,這樓房的建築材料與方才那扇大門相同,而其樓門之上亦有一匾額,寫著:“鳳鳴樓”三字,但樓房之上雕花刻畫都很細致,匾額上的字也是蒼勁有力,頗有氣勢,顯是出自名家之手,遠沒有方才門口那般粗糙。一進門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副畫,畫中水墨山水,雄偉壯觀,有一鳳翱翔天際,俯視天下,頗具氣勢。其旁邊有一對聯,果然寫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兩句。

那侍女說道:“此處本來才是真正的鳳鳴樓,但來此間的文人雅士都說此間王者之氣甚濃,非常人若能駕馭,便紛紛離開,是以我們才在方才的地方又建了一處竹屋,再將門前匾額寫上‘鳳鳴樓’,這才草草圓了場。二此間我們本來是要拆除的,但那天有一人來此,說會有一位適合這裏的大人物來此,他說時信誓旦旦的,我們將信將疑,便將此間保留了下來。卻原來,那人所說的大人物便是雲王爺您了。”

雲王爺一進此間便覺意滿,石雙破來時便說“鳳鳴樓”是為雲王爺而建的,而那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的也該是雲王爺,為此雲王爺便已很高興了,而當雲王爺到了這裏之後,看到那副神鳥鳳凰傲視天下的畫卷則更加滿意。天下皆知,當今世上天子為天,而敖王爺為龍,雲王爺為鳳,這幅畫既然畫著鳳凰傲視天下,則是在說最後得天下者當是雲王爺。而侍女的一番言語則更加和雲王爺的心意,心中覺得這鳳鳴樓果然便是專為自己建造的,雖然建築並不宏偉,但卻是民心所向之表,意義非凡,自然更加高興。

之後,侍女將雲王爺帶到了二樓雅間,布置下點心茶水之後,說道:“王爺,此間正是元宵佳節之際,鳳鳴樓中許多人都已回去與家人團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在方才的竹屋中接待,是以隻好由奴婢一人來服侍王爺,請勿見怪。”雲王爺道:“無妨,本王本來就是來此間尋求清淨的,來的人多了反而不好。”雲王爺呷一口茶,看著窗外清幽的景色,又憶其亡妻之痛,不由得眼圈泛紅,而見周旁還有一位侍女和四個隨從,這便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本王想在此間靜一靜。”

此間若是雲王爺府上,這些人早就該下去了,但這個侍女不懂得規矩,又性情單純,見雲王爺孤零零的一人在此不大好,便出言道:“王爺,此間甚是清冷,一人獨處未免傷身傷神,不如叫我們這邊的頭牌歌姬來為您吹奏兩曲,以解煩悶。”雲王爺不耐,欲要出言相拒,但那石雙破也想要趁機獻好,張口說道:“王爺,鳳鳴樓中所聞名的不僅是其清幽的環境,還有他們這邊的頭牌歌姬。這名歌姬人稱笛仙子,善於吹笛,出神入化,傳言說此人能以笛聲控製聽者的喜怒哀樂,甚是神奇,王爺何不喚來見見神奇?”

雲王爺本欲自己在此清淨緬懷的,但突然聽到這句“能以笛聲控製聽者的喜怒哀樂”,不由得好奇,心想這曲樂能以傷者更傷,而喜者更喜那是常見之時,更高明的也不過是以聲樂撫平哀者之哀,抑或使樂者轉傷,卻哪有控製一說?如此一想心下也是略有不服,心想我堂堂王爺之尊,難道也能被你這一個小小歌姬左右情緒不成?如此便說道:“哦?能以曲樂控製人的喜怒哀樂?這倒著實有趣,本王倒想見識見識。去喚她過來吧。”

“是。”那侍女應了,但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雲王爺見此微微皺眉,問道:“有何可笑的?”那侍女道:“雲王爺莫怪,奴婢笑之時因為王爺今日來此喚那歌姬來伴奏,可當真喚的巧極。”雲王爺道:“如何巧法?”侍女道:“王爺可知那歌姬今年有多大年紀?”雲王爺略一思索,心想此人坊間傳言說能以曲樂控製人的情緒多半是需傳的,但此一言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想來是因為此歌姬擅於聲樂才有這種話語穿出。又想聲樂一道若不下苦工便不能奏出些名堂來,而此人既然擅長此道,那麽練習的時間肯定不短,怎麽也該有個二三十歲了,便說道:“大概二三十歲?”那侍女也不等雲王爺多猜,便笑道:“王爺這可猜錯了,這位歌姬今年才隻十七歲年紀。”

雲王爺微感詫異,道:“才隻十七歲?”侍女道:“是啊。”雲王爺點點頭,心想這名歌姬既然在傳言中如此不凡,那有些特別之處也是應當的,自己方才以常理度之,未免欠考慮了些。繼而又問道:“那這又有什麽巧的?”侍女道:“巧的是今天是她的生日,而再過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是她的生辰,那時她應該還正在給王爺您吹奏樂曲,如此一來她可就是給您從十七歲一直奏到了十八歲成年之時。”

雲王爺聽了哈哈一笑,道:“嗯,這倒還真是挺巧的。”侍女道:“還有呢,這位歌姬不僅奏樂神乎其技,其行事也是盡顯神秘。旁人都稱她做笛仙子,但並不全是因為她的笛子吹的多麽好,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旁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麽,便也隻能叫她笛仙子。其實別說旁人了,連與她共事的我們至今也仍未知道那位歌姬的名字。”雲王爺淡淡的說道:“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許多出來拋頭露麵的女子都是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名的,而且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如此。”侍女點頭道:“雲王爺您說的是。但這位笛仙子不僅是姓名不願透露,而且連麵容都不給旁人看的。”雲王爺道:“那也……”不等雲王爺說完,那侍女搶著道:“王爺您莫急,待奴婢說完。”雲王爺眉頭微皺,心想這個侍女太也不懂規矩,竟然連當朝王爺的話也敢打斷。但轉念一想,畢竟是個尋常市井裏的小丫頭,又哪裏懂得那麽多規矩,當下也就不怪了。

其實照著雲王爺平時的脾氣這種時候已經回有所發作了,但這鳳鳴樓環境清幽,布置典雅安靜,令人心靜,便始雲王爺這種愛發怒的人也能比平時更加靜心一些。再者也是因為這神秘的“笛仙子”勾起了他的興趣,這才一再容忍了。

侍女繼續說道:“若是普通的不願露麵那也確實不太稀奇,但這位笛仙子之所以不露麵的原因卻十分奇特,聽聞是她們家族特有的一種養顏之術。”雲王爺奇道:“養顏之術?”侍女道:“是啊,具體的奴婢不得而知,但大致的意思就是修習這種養顏之術的人在十八歲之前處於什麽駐顏期,在這個時間之內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臉,就算是親身父母也不行,據說是看到臉的哪一塊,哪一塊便要脫皮!噫,想想就恐怖。”雲王爺飲一口茶,說道:“這可著實有趣,本王隻知道中州之內唯有天子家女眷自命天神,從來不會讓旁人看到她們的臉,就算是已出嫁或者成年的也隻能在親屬麵前露麵。但她們的不露麵也未嚴格到親身父母都不能見的地步,這位笛仙子家中的要求竟然嚴至如此,豈不是有些有違人之常情嘛。”侍女道:“是啊,她的父母含辛茹苦的將她撫養長大,竟然連麵都不能見一麵,太也不近人情了些。還說什麽人的目光都是肮髒的,會毀了她們的容顏。我,我們的目光哪有這樣髒嘛,看一眼就真的能掉一層皮嘛?”

雲王爺看著侍女發惱的樣子微微一笑,心道這些市井之人果然不同於尋常府中所見的下人,那些下人見到了他就畢恭畢敬的,說話行事,甚至於麵上表情都控製的不能出一點差錯,哪像這位侍女一般,要惱便惱,愛說便說,方才的話語明明三言兩句便可概括,但偏偏這樣長篇大論的說了一通,隻滿足自己的喜好,也不會顧慮自己王爺至尊某某。思及此,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亡妻過去那純真可愛的樣子,不由得出神。

侍女道:“嘛,不過再過一會兒就是她年滿十八的日子了,那時候雲王爺便可看到這位笛仙子的麵目如何了,而且還是第一個看到的。”雲王爺笑道:“原來如此,這便是你所說的巧啊。好吧,你快去將她喚來吧。”侍女應到:“是。”接著轉身快步走去,而石雙破等隨從也識趣的下樓了。

雲王爺站起身來,負手站在窗邊隨意的看著。這鳳鳴樓二樓較高,比之院牆以及院中的樹木都要高些,可由此看到院外的風景。但見眼前之近景昏暗而遠景通明,一眼望去,從昏至明逐層漸變,仿若一筆抹過,由明而暗,渾然一體,其意美不勝收。

轉身再看室內,發現這間屋子除了一桌一椅、一套茶具之外別無他物,巧妙的是這間屋子也不算小,但隻擺了這樣幾件物品卻也不嫌空曠,而是剛剛之好,看上去十分的順眼。再一轉眼發現牆壁上掛有弓箭,皆由竹子製成,十分的美觀,但不知實用性如何。雲王爺見此一笑,心想這鳳鳴樓果真是為自己而建的,可能是知道自己善於射箭這才放了這樣一副弓箭於此,卻不知這弓箭是否可用。

想到這裏雲王爺靠了近去,要試一試這竹弓的手感如何,卻突然聽到樓梯上傳來了“嗒嗒”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不急不緩,在這寂靜的環境之中又顯得十分清明,宛若擊奏樂曲一般,令人心動。隻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便見一位麵遮紗巾的窈窕淑女玉立門前,那女子微微低身,道:“參見王爺。”這聲音婉轉動聽,雖然沒有任何做作成分在裏麵,但聽起來還是如同在唱歌一般,比之尋常樂器中吹奏出來的聲音還有動聽。

雲王爺道:“平身吧。”雖然這笛仙子還未開始吹奏,但單從這腳步聲與嗓音之中的韻律聽來,便已比尋常歌姬還要高出許多了,料想此人在聲樂方麵的造詣果然不會淺了。

雲王爺再細細打量打量這笛仙子,隻見其果然一身的仙氣,雖然未露麵目,但想來麵紗之下絕對是一副傾國傾城之相。再想到之前那侍女之所說,便說道:“聽說你們家族有特殊的養顏技巧,需得十八歲之前不露麵目,沒得讓旁人的目光髒了你們的麵容。此時你麵罩紗巾,想來也是怕本王的目光髒了你的麵容吧。”

雲王爺說這話時帶了幾分怒氣,話中自然而然的帶了些威壓,但見那笛仙子卻一點也不驚慌,仍舊用那婉轉溫和的聲音說道:“雲王爺莫怪,小女子家中確有養顏之術,但此番麵帶紗巾卻不是有對雲王爺不敬的意思。雲王爺您乃是王宮貴族,您的目光自然好比是神明之視,尋常人想要被您看一眼都不可得,小女子又如何敢嫌棄。隻是家規如此,小女子不敢違逆,還請王爺不要見怪。若雲王爺真要一見便請等在過些時候,屆時小女子年滿十八,駐顏成功,便可給雲王爺看了。”

雲王爺本來心中有幾分被語氣帶起來的怒意,但這笛仙子說話輕柔溫和,猶如春風一般,將雲王爺心中的些些怒氣盡數撫平。雲王爺一時覺得說不出的舒暢,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強求了,至於真麵目如何也不強求一看,本王喪妻未久,與女色一樣並不感興趣。”笛仙子道:“王爺對妻忠誠,對民仁義,當真是不可多得的明主。”雲王爺笑道:“客套話便少敘,本王此次喚你來是來看看你的真本事的,聽說你能以聲樂左右人的喜怒哀樂,本王著實好奇,這便要見識見識。”笛仙子道:“如此,小女子便獻醜了。”

雲王爺微微一驚,心想稱呼一類多半都是左近好友誇大其詞之後給的,就比如江湖之中開山手,奔雷掌一類,其真正實力未必便能開山奔雷,不過是誇張敘述罷了,往往逢人提及此事之時都會謙虛幾句,一來顯得自己沒有架子,二來也是真的沒有傳言那般厲害。而這位笛仙子再聽聞雲王爺說的坊間流傳之後卻一點也謙讓,隻說獻醜,卻不說傳言之虛,十分的自信。

想時笛仙子已經在屋子另一段拉起了一麵薄紗,隔在雲王爺與自己之間。雲王爺看一看薄紗頂上兩角,見有兩個精致的金鉤嵌在屋頂,顯然是早有製備,再向紗巾看去,果然看不清後方人樣,也就不再向那邊看去,側向坐在椅上,觀賞窗外的風景。

其後笛仙子又搬來一椅,坐在其上,雖然這過程雲王爺見不到,但聽得聲音便已猜出一二來。待得笛仙子一切備妥,其拿出笛子試一試音,微微一吹,聲色空明,動人心弦。

笛仙子道:“雲王爺,不知您想聽什麽類型的曲子?是喜樂還是哀傷?”雲王爺沉思一會,心想自己前來此處是為緬懷亡妻之痛的,不如便聽些哀傷的曲子,便說道:“聽些能令本王傷心的曲子吧。”笛仙子道:“是。”

雲王爺飲一口茶,接著便聽聞笛聲自薄紗那邊透來,但聲色唯美,曲意纏綿,卻非哀樂,而更似是在歌頌兒女私情之樂。雲王爺微覺奇怪,心想這笛聲確實動聽,但曲意卻與要求背道而馳,這笛仙子號稱能控製人的哀樂,怎麽會奏錯曲意呢?

疑惑不解之際,笛仙子的笛聲突然變得高低起伏,似在羞澀,又似在強裝勇敢,其意仿若是初戀的男女那般羞於啟齒,但又想硬鼓起勇氣表述的愛意一般。

雲王爺心中一動,想起了自己與亡妻最初相見的時候。

那時,他方從武當山藝滿下山,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急欲做出一番大事業,但下山未久,他便遇到了她——一個單純而毫無心機的女子。那時,正有幾個流痞纏住了她,騙了她的銀子跟著便要騙她的身子,他見此不忍,上前打跑了那幾個流痞,卻反而被她教訓了一頓。那日,他奪回了她被騙去的銀子,而她,卻奪去了他的心。

那時的他,喜歡上了一個冤枉辱罵他的人兒,雖然她很嫌棄他,但他卻不在乎。一路走去,單純善良的她總是被人騙,而他總是出麵趕走那些壞人,但,他也總是被她教訓。奇怪的是,他總是笑著聽她的斥責。

隻聽笛仙子曲意又轉,雖仍高低起伏,但卻更似是車行山路,頗多坎坷。

後來,她被登徒浪子騙走了心,這次,不論他武藝如何高強,都趕不走這個騙去她心的人。他自然焦急,幾番規勸於她,但奈何在她的眼裏,他才是聲明最壞的人,又怎麽會信任於他。

此時,起伏漸漸轉平,似乎車輛找到了方向,漸漸行到正途。

她出嫁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但那名登徒浪子的本性也一天一天的暴露。終於,她驀然醒悟,究竟誰人才是蜜語灌耳的惡人,誰人才是忠言嗆耳的善人,她欲和他攜手逃走,但那時,似乎為時已晚。他們被浪子的家丁團團圍住,裏麵,赫然便有那幾個流痞。那天,屋外,近百人手持火把大刀,聲勢駭人;而屋內,二人執手互訴情意,一段戀情終得圓滿。

隻聽笛仙子曲意終平,複又纏綿不斷,那是情人之間,最美好的日子。

那日,被困的二人終於得救,數千名官兵蜂擁而至,迎接的是一位王爺,一同迎回的卻還有一位王妃。那段回府的路上,二人纏綿悱惻,遊山玩水,好似神仙眷侶。那時,他心下默許,要讓她永遠不見人間之險惡,讓她永遠活在自己美好的小世界中。

突然,笛仙子笛聲直轉而下,由情意纏綿,複回坎坷難行,樂極生悲之意油然而生。

那時,他以為自己堂堂王爺之尊,一個弱小女子如何不能庇護。但路有終止,情有海角。當二人終於回到王府,他的母親卻極力反對這門親事,說道王公貴族,豈可賤娶民女?之後不顧其意如何,毅然為其訂下婚約,要與同為貴族之士共結連理。其後他以死相逼,雖然得一時解脫,但日子仍不好過。

終於,笛仙子樂聲轉哀,聲音細微不可聞,猶若傷心之人在低聲哭泣,雖不可聞,其意卻盡聞。而低至最後,其聲已然冷澀停歇,無聲之樂,更添淒涼,卻又似暗藏殺機。

而日後他才知曉,原來所謂的難產而死,不過是王公貴族最常用的手段,她終究不是死於二人的情愛,而是因為,他沒有保護好她。

一曲終畢,雲王爺已潸然淚下,而餘音繞梁,其意一時不得盡散。雲王爺眼望著西方遠空,似在懷念著,他們一同走過的道路。

靜默良久,雲王爺終於自哀傷中走出,回味其曲,這才醒悟到此曲之妙。笛仙子方才所奏的這一首曲子,其笛聲固然美妙,但更妙的卻在於曲中意境。方才這首雖是要哀的,但笛仙子卻沒有直述哀傷,一味傷懷,而是先揚後抑,有起有伏,前後遞進,令使哀之更哀。又緊合情人追而方合,合而又分的主題,恰合雲王爺亡妻之傷,更增傷悲。

雲王爺摸摸眼角的淚水,讚歎道:“笛仙子果然名不虛傳,笛聲動人,確是不凡,更妙的是聰明過人,要說你是以曲聲控製人的情緒倒不全麵,更多的還是在於你對人們情感的把控方麵。”笛仙子道:“雲王爺過獎了,小女子方才與王爺聊天之時聽聞了王爺亡妻之傷,又聽雲王爺需要哀傷,便鬥膽奏了此曲,若有得罪之處,還乞恕罪。”雲王爺笑道:“無妨,本王今天便是來緬懷亡妻的,你的曲子正好讓本王憶起了與她的種種事跡,奏的好,奏的好。”笛仙子道:“謝謝王爺。”

一曲奏過之後雲王爺已對笛仙子之能心服口服,心知笛仙子擅長的在於吹笛和些些讀心之術,這二者相加,“控製人的喜怒哀樂”一說便也不難。但雲王爺轉念一想,自己今日來時便已鬱鬱不樂,此時聞此曲而哀也不過是心有共鳴而已,雖然過程甚妙,終究算不得什麽太高明的技藝,若是能讓此刻傷心已極的自己變得高興起來,那這技藝才稱得上是通神了。

思及此,雲王爺便說道:“笛仙子,你左右人情緒的本領本王已然見識到了,但方才那不過使本王哀之更哀而已,可不知你有沒有辦法令本王由哀而轉樂呢?”笛仙子微一沉吟,接著但聽“嗒嗒”兩聲響,笛仙子從椅上站起,接著說道:“雲王爺,反其道而行之之事向來都是很難的,將旁人情緒逆轉之事小女子也層做過,但頗為傷神,不可輕用。今日既然是王爺親自要求,而吹奏時又是小女生辰之時,這便為王爺奏上一曲,一來為王爺排憂,二來則算是小女子送給自己的成年之禮了。”雲王爺笑道:“好,如果你奏的能令本王滿意,那本王就送你一份厚禮,慶賀你的生辰。”笛仙子道:“謝王爺。”

突然的,笛聲再次從薄紗之後傳來,曲聲悠揚,似高山流水,一時雲王爺眼前仿佛出現一副山水畫,其上遠山近水,雄偉壯麗,好生氣派。但悠揚之聲之中卻又聽到一些異聲,細細辯來,卻是笛仙子以指敲擊笛子的聲音。這種聲音本就奇怪,此刻夾在這樣悠揚之聲中則更顯怪誕,令人心中惴惴不安,仿佛有大難將至。

突然的,笛聲變得嘈雜起來,似洪水急流,又似亂石翻滾,但細細聽來,其意卻不竟然,這笛聲雖亂卻表現著明顯的殺機,卻原來是千軍萬馬奔騰而至的聲音。聽其聲四麵八方的席卷而來,殺意也從四麵八方圍攏,好似身中十麵埋伏一般。雲王爺乃是久經沙場之人,這等危險時刻不知遇到過多少次,而此時隻聞其殺聲卻不見殺人,心下不由得慌亂,手中又無兵器,更添幾分不安。一轉頭,見到牆上掛著的弓箭,便忙取下來,緊緊抓住,這才心下稍安。

此時,笛仙子笛聲一緊,一曲激昂慷慨的戰歌奔湧而出,振奮人心,又節奏緊湊,聽之讓人仿佛覺得自己正在戰場之上英勇作戰一般,而又因為有了之前所鋪墊的十麵埋伏的大環境,則令人先入為主,認為自己是在參與一次以少戰多的遭遇站,而在此被動情形之下仍舊如此激烈的戰鬥,其英雄氣概更增。

雲王爺在戰場之上相比於衝鋒陷陣的將士,更喜歡做一個指揮官,掌握全局,排兵布陣,雖然也有進陣砍殺之時,但總的指揮還是在自己這裏。所以,當雲王爺聽到這首戰歌之時所想到的並不是自己如何在砍殺,而是在指揮全局,組織為數不多的將士去進行防守和突圍,雖然沒有浴血奮戰之英雄氣概,但一令而下,數千將士皆隨令走,浩浩湯湯,頗為壯觀。

隻聽得曲聲越來越發緊湊激昂,似乎戰局已進入了白熱化階段,而曲聲之中有些歡快成分,似乎被圍之人找到了突破的關鍵,而能否戰勝於敵,其勝敗將在此刻做出分曉。

此時,正是一場戰鬥最緊要的時候,雲王爺不知一生之中遇到過多少次這樣的時刻,每一次都會感到萬分的緊張,心中突突直跳。但這種緊張並非是源於害怕,而是源於興奮,因為每每到了這種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一個指揮官謀略的時候,此時,往往一念之差間便可左右戰場的整體局勢,自然還會令人覺得緊張刺激。

曲聲繼續變得更加激昂,到最後竟隱隱有破音之象,但聽得笛仙子奮力吹奏幾聲,戰事之緊達到巔峰,而後竟然直接沒了聲音,究竟成敗在誰,一時不可而知,隻覺得空氣之中隱隱有兵刃相交之聲,劍拔弩張,令人為之一滯。

突然,笛聲又起,其聲勢隆隆,如戰鼓,如號角,激昂澎湃,振奮人心,戰局之中被圍之人已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取得了勝利的契機,正以此發動反攻,兩軍優劣之勢在此逆轉,而後更是一路高歌猛進,已在乘勝追擊。

就在此時,猛聽得下麵的隨從大聲叫道:“著火了!救火啊!”雲王爺猛而驚覺,卻發現自己此時竟然身處火海之中,這間房子是純木製的,一經火燒其火勢急猛,片刻之間已然全部點燃。

雲王爺突然覺得一股濃煙嗆鼻而來,急忙捂住口鼻,接著向窗外一看,隻見整個小院之中都已著火,再向遠看去,卻見整個涅檀城中一片火光,卻分不清究竟是花燈之光還是烈火之光。再一細看,卻見天空之中濃煙滾滾,卻原來整個涅檀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雲王爺見此大感詫異,不知眼前景象究竟為何而至,涅檀地處其封底腹部,又臨近東海,則不論是敵人火襲還是自然失火都不該如此,卻哪裏來的如此大火。

此時,隻見石雙破冒火衝了進來,手中還拿著兩張沾了水的布子。雲王爺不及避火,當先問道:“石雙破,這是怎麽回事?”石雙破慌慌張張的說道:“小,小人不知,隻是方才聽聞有戰歌聲自樓上傳來,心下激動不已,似想立馬便持槍殺敵去一般。但接著便見到旁邊的木材之中有異聲傳來,靠近看去,見到一片片白蟻在啃食木材。其啃食速度極快,好似急行軍一般,可能,可能也是受了這戰歌的影響。”

雲王爺道:“什麽?”接著四周看去,果然見到烈火之中雜有一片片的白塊,靠近看去,果然是成群的白蟻在結隊啃食木材,細細看去,隻見每隻白蟻都在匆忙爬行,看起來焦躁不安,及其好動,果然便是收戰歌影響之樣。再遠觀院中樹木,竟然也是一片一片的白塊,想來是白蟻蛀壞了油燈的柱子之類,使燈落而火起,這才引發了大火。而至於遠處市井,既然大火已起,則應該同是白蟻之禍,而今日又是元宵佳節,花燈滿街,白蟻如此一蛀,花燈砸落,其火勢之大,更不可估量。

雲王爺回頭向笛仙子看去,卻見遮擋笛仙子的薄紗早已落下,薄紗之後,一位有沉魚落雁之容的美麗女子正呆立原地,惶惶不知所措,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雲王爺此時已然確認,這滿城大火果然便是因此女而致,其一曲戰歌影響整個涅檀城的白蟻暴動,啃食房屋,落燈為火,以致死傷無數。念及此,雲王爺戟指喝道:“你這禍國殃民的妖女!竟然鼓動白蟻毀我涅檀!”笛仙子聞言看向雲王爺,帶著哭腔說道:“不,不,我,我沒有,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其杏眼含淚,滿麵的驚恐與委屈,看之令人心動,不忍對其下手。

雲王爺看著笛仙子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竟也心軟了,內心之中猛而憶起了亡妻的樣子。此時,鳳鳴樓中樹木已然毀的七七八八,其陣法也就此失效,再無隔音隻能,隻聽得陣陣慘叫之聲自院外透來,清晰無比。

雲王爺心下一堅,隨即放弦射箭,這弓箭雖然是竹子所製,但威力卻不比尋常弓箭差,雲王爺拉至滿弦方才射出,其箭矢便向著笛仙子急射而出,速度奇快,二人相距不遠,這一箭轉眼即至,而笛仙子仍在原地呆立不動,眼看便要亡命箭下。

就在此時,火勢更猛,燃及房頂梁柱,一燃燒的木頭陡然墜下,將笛仙子籠罩在一片火焰之中,再不見人影。

雲王爺見此心下稍安,見火勢迅猛,便忙隨石雙破逃出。

二人逃出鳳鳴樓來,但見整個涅檀城一片火海,黑煙滾滾而上,直熏雲天,街道上,救火之人不斷的搬運著水桶,其讓更有許多已被燒的體無完膚之人,整個涅檀城中除了火燒木柴的“劈啪”聲響之外便是這些人的哀嚎之聲,方才還一片喜樂的涅檀,瞬間便成了人間煉獄一般的慘像。

雲王爺見此又急又恨,心知這不是一般的火災,不僅火勢蔓延全城,而且城中木材皆已被白蟻蛀做空心之樣,此番便是撲滅了火勢,但這涅檀城中的許多建築卻注定不能再用,涅檀從此便不複存在了。

自家都城被人燒成這樣,雲王爺自然有氣,但有氣卻又無處發泄,要尋笛仙子的事,但笛仙子已死,況且對於笛仙子之死雲王爺總覺得有愧,便一想到此人已死,不僅不覺絲毫痛快,反而更添煩悶。

就在此時,卻聽石雙破說道:“王爺,城中大火已然不及相救,而雲騎軍軍營就在城旁不遠,應該趕緊去看看那邊有沒有被波及到。”

雲王爺正有火無處發,聽到石雙破如此言語,便怒目瞪向石雙破,喝道:“怎麽!這些本王難道不知道嗎,還需要你來教本王嗎?”石雙破道:“小人不敢。”雲王爺此時怒不可遏,既然找到宣泄之地又怎肯放過,繼續說道:“不敢?我看你膽子可大得很呢,你是不是早知那妖女有此異能,便特意引誘本王來此送死!”

石雙破見雲王爺如此栽贓,心知雲王爺是有火無處發,拿自己出氣,此時任憑自己再怎樣花言巧語也無法脫身,便隻得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說道:“冤枉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雲王爺道:“冤枉?我看你分明就是和那妖女一夥的!”說著狠狠的在石雙破背上踩了一腳,將其背踏得呈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了下去,這卻還仍不解恨,便伸手一抓,將石雙破整個人提了起來,怒喝一聲:“去給你的同黨陪葬去吧!”接著便將石雙破扔進了“鳳鳴樓”的火堆之中。

雲騎軍軍營離涅檀不遠,雲王爺又快,片刻之間便趕到了。

卻見雲騎軍軍營沒有著火,而屋舍都很結實,看來此處並未受到白蟻的影響。又見軍營之前數萬人裝備齊整,筆直的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等候命令,見雲王爺到了,便齊聲道:“參見雲將軍!”雲王爺點頭回應。

這時一名副將走上前來,說道:“雲將軍,我等見涅檀城中火光一片,濃煙衝天,情知事態不妙,但沒有軍令,所以集結了所有將士在此等候命令。”

雲王爺心下動容,看著這整齊的隊伍,以及這些招之能來,來之能戰的精銳戰士,方才被笛仙子激發出的英雄氣概複又充盈胸間,急欲指揮這些將士們去打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仗。轉眼向涅檀看去,一片火光照亮了四周,如同白晝一般。那是涅檀最後的光亮,從此之後,此處很難再有“涅檀”一地。

想到這裏,雲王爺眼中突然閃出一道精光,繼而仰天大笑,笑的酣暢淋漓,笑的狂傲不已。就在雲騎軍將士疑惑雲王爺為何發笑之時,雲王爺突然止住了狂笑,說道:“這涅檀城,是我放火燒的。”

雲騎軍將士聽到此話心中都是“咦?”的一聲,但雲騎軍紀律嚴格,這聲“咦”也就隻是心中一響,口中卻不出聲,不過臉上還是或多或少的露出了疑惑之色。

雲王爺自然猜得到將士們的心思,便繼續說道:“自從天子遷都天府,而敖王爺遷都隆昌之後,世人皆說我雲王爺雖然名義上與敖王爺、天子二人實力均等,但都城卻比之這二人差了一大截,好生沒有排麵。

這些本來隻是一些市井小人的譏諷之言,不必當真。但想我雲軍征戰沙場向來所向披靡,勇不可擋,說是當今最強軍隊也不為過,如此神勇之師又怎能因為這些小小問題為人詬病,這樣未免太損我軍聲明。再者,國家都城之在關乎國家氣運,既然敖王爺與天子都已定都在當世聞名的大都城,我雲軍又怎能自甘落後?今我焚此涅檀,其意便在於破釜沉舟,自今日起,我雲軍沒有都城,北方雲騰才是我等下一個都城,何時打下它來,我們便何時有都城,屆時我等要在雲騰占地百畝以建府,成一番轟轟烈烈之大事,教天下人皆知,我雲軍之神威!”眾將士齊聲喝道:“好!”

雲王爺此舉固然是大膽的,卻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本來雲王爺遷都之事有三大難關,最先的在於聶氏的七十大壽,此時既然已經辦完,便已無此事;繼而最難的,是聶氏堅決不肯遷都,說雲家曆代都以涅檀為都,絕不能在雲王爺這裏突然遷換。但適才雲王爺看了一眼涅檀,見此地已毀,心中一動,想:這涅檀城此刻已經不複存在了,那麽什麽列祖列宗之言都已管不了用,遷都之事已然是不得不可之事;而剩下最麻煩的,則是要攻下與天府、隆昌齊名的雲騰,但雲王爺聰慧過人,巧妙的將涅檀城之難說成了破釜沉舟之舉,雲騎軍將士見此不僅沒有因為都城被毀而士氣受挫,反而因此倍受鼓舞,繼而這一難題也就變作了雲騎軍上下所有將士誓死要達到的目標。如此上下一心,此難題終究也就不再是難題了。

其時元宵方過,天色未白,雲王爺封地周邊便突然衝出數萬雲騎軍將士,此去向西,一路砍殺,其勢不可擋。

本來雲王爺封地周邊的各諸侯知道雲王爺在操辦聶氏七十大壽的事情,料想在這期間雲王爺不會有什麽異動,是以放鬆了對雲王爺這邊的警惕,而雲王爺此次行動又沒有絲毫提前商議的過程,完全是突然想起,便突然開始,出奇之到極點,奇到連自己都沒有想到,而周遭的諸侯又怎能預料。如此一個出奇,一個放鬆警惕,一正一負,致使此次雲王爺的出征十分的順利,周旁的幾個諸侯完全是在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被雲騎軍攻下了主城。而次周邊的,雖然有所防備,但雲騎軍已一路連勝,士氣大增,又因中州北方一邊從東至西攻去所遇險關極少,全仗著南北向山脈屏障以阻敖軍,以東邊一處險關據防雲軍,這才使得北方諸侯得以幸存。但雲王爺此番突然襲擊,便使東方屏障一夜失守,此後更無險可守,便使雲軍一路連破,順利的攻下了雲騰,甚至還一並收複了中州西部一邊,就此連成北方據敖屏障,駐守北方,立於不敗之地。

其間,天下因雲王爺的猛攻而大亂,敖王爺趁機得利,又將中部個別諸侯打敗,鞏固了自己在中州中部的勢力。至此,天下基本三分,雖仍有除雲、敖二人之外的二三諸侯靠險而守,但其勢岌岌可危,已不足為慮。

“天下為之大亂,可誰又知,其起因,不過螻蟻之小。哼,可笑。”

終南山上,一邋遢老道麵向白壁喃喃自語,似是老年癡語,卻誰知,所述者,卻是天下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