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鬼與宴席1

終南山,武當觀,千餘級台階自山腳鋪至觀前,每一級台階都鋪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象征著武當弟子正直端莊、處事嚴謹的品行。凡武當弟子,行走這段台階都要一步一個台階的上,不允許使用輕功縱躍,便又因此而鍛煉了武當中人一步一個腳印的沉著穩重的性格。武當之正氣,便在這等細節之中體現出來。

此時,這段長長的台階上正走著一人,此人衣著華貴,生得俊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一眯,登時危波流轉,實非良人。不過說也奇怪,看此人衣著氣度,該是位養尊處優,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但走起這千餘級台階來卻不見絲毫疲憊,而且走時虔誠嚴肅有加,便一般武當弟子都未必能有此態度。

此人雖然走的極認真,不過也走的極快,片刻之間便已來到了武當觀前,觀前兩個武當弟子正在掃地,見此人到來皆是一驚,忙上前行禮道:“雲王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來者正是權傾朝野的雲王爺,此時的他神色之間仍見些許抑鬱,但更多的卻是自信與朝氣,似乎好事便要來到一般。他看著行禮的兩個小道士,哈哈一笑,道:“毛頭小子不通事理,在下麵我自然是堂堂王爺,但在這裏,你們卻該叫我師叔,怎地這般不懂變通。”說著伸手在兩個小道的頭上敲了敲,舉止間果然全無王爺的架子,顯得和藹可親了許多。兩個小道見此忙討好道:“雲師叔教訓的是。”

雲王爺微微一笑,道:“去稟報得財長老,就說弟子雲某求見。”“是。”兩個小道說罷便轉身推開那扇古樸的木門,接著一溜煙的跑了進去。

雲王爺負手傲立觀前,透過大門向內看去,卻見武當觀內一如往常,屋舍井然,磚瓦齊整,建築之間便有正氣凜然之感;房屋坐落看似無形,實則依托山勢而建,順應自然而又占據風水之利,正是道教建築的一貫風格,而此處雖是武當外圍,但房屋陣列之間也可看出五行八卦之理,勾心鬥角之間,武當玄學之理卻處處體現出來;再看觀中植株,此時雖是嚴寒正冬,此地雖是寒冷絕高,但見樹木青翠,花果飄香,一如開春之時,又因地處雲層之上,屋舍間飄有薄霧,觀止仿若仙境一般。

雲王爺怔怔的望著眼前的一切,腦海中回憶起自己當初上山學藝的美好時光,恍惚間仿佛看到幾個稚嫩的孩童在此間嬉戲打鬧,毫無明爭暗鬥之心機,亦無刀光劍影之凶險,幼稚但卻無所煩憂。待回過神來,看看自己飽經風霜的雙手,再想其上沾滿的鮮血,不禁搖頭歎氣,惶惶若失。

此時,卻見一壯年男子走了出來,此人身材瘦長,眉目清秀,道袍加身,顯出一身正氣。此人見到雲王爺,便激動的上前一把抓住雲王爺的手,叫道:“雲師兄!”還待再說些什麽,但熱淚盈眶,張口數時,卻激動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雲王爺看著他,左手拍拍那隻緊緊抓著自己的手,一切情感便在不言中盡述。那男子欣然一笑,鬆開手抹抹眼淚,說道:“雲師兄,得財師叔邀你前去白壁相見。”雲王爺道:“有勞三師弟帶路。”

原來此人正是武當七子中排名第三的梁不三,此人於武當諸般武學都甚精通,無特別突出之技,又因性格安份沉穩,是以江湖之上並不聞名,但武功高強,是同輩之中的傑出人物。

梁不三依言將雲王爺帶了進去,一路走去,他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與雲王爺扯著閑話,每到一個地方便要說些小時候的舊事,喋喋不休,神色甚是激動,大異平常。雲王爺對此並不厭煩,心知這些話語大多都是討好之意,但與下麵時不同,這些討好之言中並無利益欲求,是以非常喜歡這些話題,一直微笑聽著,時不時還要附和幾句。路上也曾遇見幾位舊識,一見到雲王爺便拉住相訴別來之情,如此,雖然是武當山得財長老的召見,但仍是晚了許多時候才到。

到得白壁,卻見此處乃是一間四壁全白,無窗無戶,屋內除幾個蒲團外什麽都沒有的空房間,此間連門都沒有,其中一壁大大洞開,便做門戶而用了。

雲王爺朝裏看去,見一道人在一蒲團上麵壁而坐,頭發雪白,道袍汙穢,正是那位得財道長。梁不三上前道:“得財師叔,雲師兄來見。”得財道長嗯了一聲,道:“你先退下吧。”“是。”梁不三依言退下,臨走前與雲王爺對望一眼,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梁不三方走,得財道長便說道:“雲王爺,便請過來一坐吧。”說罷也不見其有何動作,便有一蒲團橫移到雲王爺與得財道長中間的位置。雲王爺走上前去,躬身行禮道:“得財師叔,弟子下山之後俗務繁忙,未有空閑再來拜會,久疏問候,還請莫怪。”得財道長道:“國家大事為重,雲王爺又何必記掛這山上的閑人閑事。”雲王爺道:“師叔,王爺一稱乃是俗名,在此間弟子仍算是武當的門人,還請不要如此見外。”得財道長微微一頓,接著淡淡的說道:“俗又如何,不俗又如何,稱呼而已,又何來見外與不見外之分,我叫起來心中無意,你聽進後卻曲解出這許多意思來。”雲王爺聽後啞然失笑,正欲再說時卻聽得財道長又說道:“不過,既然雲王爺此間是來談俗事的,貧道以為還是用俗稱要好。”

雲王爺聽罷微微一驚,抬頭看得財道長一眼後便既釋然,說道:“原來弟子此番來的意圖師叔早就算到了,那弟子也不必拐彎抹角,便直接說了。

近日弟子碰到些棘手的對手,對方自稱四鬼,他們不僅武藝較高,而且工於心計,曾派遣十萬逃兵假冒精兵來兩儀城送死,手段殘忍至極。弟子欲將其除之,但他們學有一招魚死網破鐮法,聲稱可**天下一切陣法,而弟子於武當所學,卻正是這些陣列排隊之法,弟子倒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此番便是來求助於師叔,希望可準許弟子帶些得力助手下山,助弟子除此四鬼。”

雲王爺說罷便禮拜下去,卻久久不得得財道長的答複,雲王爺心中奇怪,便抬頭看去,卻見那得財道長竟悄沒聲息的靠了近來,此時雲王爺抬起頭來正與得財道長眼對著眼,鼻貼著鼻。卻見那得財道長眼中正氣凜然,直挺挺的瞪視著雲王爺,令雲王爺心下一虛,不由自主的害怕起來。此時,卻見得財道長猛而後退幾步,轉身又坐麵向白壁,說道:“此世間本無鬼,怨積難消,無以宣泄,這才成了鬼。雲王爺,你此番來是為求除鬼之法,焉知不是積怨之加?”雲王爺微微一怔,不明其意,便直言道:“恕弟子愚昧,不知此話何意。”得財道長冷哼一聲,道:“不知?雲王爺,這世間還有你所不知的事情?還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得財道長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極冷又極嚴肅,說罷之後,雲王爺隻覺得一股威壓自得財道長身上散發而出,整個屋子裏的氣氛登時變得十分壓抑。入眼又皆是慘白,雲王爺恍惚之間直以為自己身處於一片沒有盡頭的異空間一般,難受至極,大氣都透不過一口來。

雲王爺知道,得財道長此言一語雙關,所映射的事情恐怕正與自己下終南山時做的那件事情有關。想到此處,不由得手心裏捏一把冷汗,勉力開口說道:“弟、弟子實在不知。”

“哼!”得財道長再次冷哼一聲,整個房間裏的威壓就此消散於無形,雲王爺感到身上一鬆,便鬆了一口氣。

得財道長道:“你若要請人相助便去請吧,但,與你同輩者不可請,長你一輩者不可請,其餘眾人,你且隨緣去請罷。”雲王爺道:“謝師叔。”說罷轉身就走,急欲逃離此間。

前腳方才邁出,便聽到身後得財道長悠悠吟道:“得之失之,失之得之。有得方有失,有失必有得;為失而得,得之何以?為得而失,有失無得。”聲音輕緩而悠揚,整個終南山上盡皆聞之,眾弟子互相討論參悟,卻都不解其意。

終南山上,群道紛雜,唯白雲仍悠悠。

元宵節一直是中州最熱鬧的節日,也是中州人們最期待的節日,因為在這一日,煙花絢爛,花燈美麗,又有天子發於天下所有人的美味湯圓可吃,便不論平日裏過的多淒慘的人,在這一天裏都能安逸的大飽一次眼福與口福。放煙花、點花燈、吃湯圓等習俗不知已在中州流傳了多少年,已無確切的文字記載這些習俗的來曆,但故老相傳,這一切的起因源自數千年前強山上的一次異變。

據說那時正是元宵晚上,整個中州一片漆黑,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息。便在此時,突然有一束流光自強山疾射而出,照亮了中州的每一個角落。其時,中州之內的所有人都被驚醒,起身來看那道流光,隻見那流光明亮若耀日,絢麗若彩虹,卻比之彩虹更要多出五六種顏色來,身後長長的拖著一條尾巴,直衝蒼天而去。

未久,這道流光突然於數萬丈的高空之中炸裂開來,十數道絢麗的色彩交織纏繞,其景美麗不可言喻。而隨著這次炸裂,十數道單色彩的流光也陸續的從高空之中再向中州疾射下來,落在了神州大地的各個角落,而射出的流光越多,天上交纏的色彩便越少,到最後僅餘一道金色的彩光在空中飛舞,卻也在不久之後伴隨著一聲龍吟疾射下去。而光彩皆逝,中州之上卻仍一片明亮,仔細看去,卻是點點細微的光點閃耀飄下,有若天上的星星落下來了一般。

中州之人幾時見過這樣的光景,見這些“神物”紛紛落下地來,便爭先恐後的去觸摸神物,有些膽子大點的則直接跑去流光隕落的地方。但,這些光點一觸碰到人們的身上便消散於無形,再無半點痕跡可尋;而那些去流光隕落處查看的人也都無功而返。

事後,當時的始皇帝昭告天下,說此番異象乃是皇宮之中燃放特殊煙花所致,並從此將製作煙花的方法廣傳於市井,另外還規定每年元宵佳節都要燃放煙花,以慶祝新一年的開始。放煙花的習俗由此而來,不過從此以後,卻再也沒有如當晚那樣神奇巨大的“煙花”爆出了。而至於花燈與湯圓,一是百姓為還原那日整個中州明亮一片的輝煌景色而製,另一個則是皇室在次年開始施行的製度。

當然,此不過是坊間傳說諸多版本中的一個而已,無稽之談,不必深究。

此時方才過完年,元宵已在不遠,中州的人們方才經曆過過年的喜悅之後,又開始期待元宵的盛況,猜想當日又會有怎樣的驚喜,送來門上的,會是什麽餡的湯圓。

而此時此刻,敖府之中已迎來了一個驚喜,但送上門來的卻不是美味的湯圓,而是一封不懷好意的喜帖。敖王爺接到貼子端詳片刻,忙向一旁的侍從吩咐道:“去請四鬼。”

四鬼在打完兩儀城一戰之後已成為敖王爺手下第一功臣,雖然拒不要官職,但在敖王爺這裏已是一人之下而萬人之上的身份。又因四鬼素不喜歡吵鬧,兩儀城一戰之後便要了間偏僻的小院在此修養,此時,四鬼四人皆在其中。

“三位哥哥,再說說你們是怎麽引誘那右將軍上當的吧。”

一個清脆若黃鸝清鳴的聲音自四鬼院中傳出,這聲音雖然是在說話,但音色溫潤,音調婉轉,倒比尋常歌姬的歌聲還要動聽。

此時小院之中站著三個人,一人身穿黑色緊身衣,正在園中舞動著那把巨型的鐮刀,麵目醜陋,正是鬼鐮,此時小雪剛過,院中滿地積雪,倒已有半數為他的內力所攝,飛到牆邊去。而看他全神貫注的練著武,倒也未聽到這聲音。院中另有一人穿件黑色的袍子隱在牆邊的陰影之中,正是鬼麵,他的衣服倒也光鮮亮麗,但此時看去卻似全無光彩,已與陰影之黑融做一體,僅那張病白的麵孔還能看到幾分,見他神情冷漠,看來也不想搭理發聲之人。

“哈哈,四妹,自從我們打完仗回來到現在,這件事你已經纏著我們講了不下幾百遍了,聽不厭嗎?”說話的人正是鬼矢,此時的他一身青衣,負手而立,看上去很是瀟灑,小雪方過,天空碧藍如洗,溫暖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映照出他滿麵的笑容,但這次的笑容卻顯得十分親切明媚,與往日假笑的陰冷之感大是不同。

“哈哈,妹妹和哥哥說話哪還有說煩的時候,再說這同一個故事大哥講時穩重深遠,二哥講時表麵溫和,實則暗藏殺機,三哥講時卻又陰毒狠辣,一個故事你們輪流講來,便好似三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一般,甚是有趣。”那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從西邊的那間小屋中傳來。小院中有三間房子呈品字形擺開,唯西邊這間小屋窗上及門上掛著薄薄的一層黃色紗布,不能盡見屋內模樣,僅在門上的紗布之上隱約印出發聲女子曼妙的身材。

鬼矢聽了女子的話,調笑道:“哈哈哈,四妹你怎麽還和小孩一樣任性天真呢,你聽起來不煩,我們這些做哥哥的卻都要說煩了。”那女子嗔道:“哼!二哥你就會欺負人,這一次戰鬥唯獨我什麽都沒有做,難道還不能多聽你們講幾次嗎?”鬼矢笑道:“哈哈,什麽叫什麽都沒有做呢,那張定時融化的麵具在名義上不是你做的嘛,不是那張麵具,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讓那不可一世的右將軍露出自己本來的麵目呢。”

原來這女子便是四鬼中的鬼醫,傳言其擅長各種藥物的煉製,從救人聖藥到殺人毒藥,無一不會製。此次兩儀城一戰,右將軍鳳蝶臉上的麵具便是由其所製,上麵沾有特殊的藥水,在固定的日期內會將整個麵具溶解蒸發,而戴著麵具的人卻絲毫不會察覺。

鬼醫聽鬼矢又在取笑自己,便佯怒道:“哼!臭二哥,就知道取笑於我,以後不跟你說話了。”鬼矢見狀說道:“好啦好啦,給你講給你講。嗯,上次是三弟講的,這次該大哥了。”前麵那樣戲弄鬼醫半天,卻原來他心中始終記著講故事的事。鬼矢看看鬼鐮,見其專心於練功,始終未聞這邊的談話,便潛運內力,大聲說道:“大哥,四妹要你講故事啊!”

鬼鐮此時正將鐮刀掄了一圈,自上豎劈而下,聽到鬼矢的說話便硬生生停了下來。但手雖然停了,鐮刀之上卻還有力,便在鬼鐮的手中劇烈的搖晃著,看得出其勢十分之猛,但能如此停住,也足見其臂力之大了。

鬼鐮看看紗布之後的鬼醫,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四妹,你總是聽不煩呢。”鬼醫嗔道:“大哥,你也這樣說我。”鬼鐮又無奈的笑笑,道:“好吧,那我就再說一次,不過今日不久便會有變故,一時講不完全,隻能揀些要緊的講了。”鬼醫道:“那就講講你是怎麽把鐮刀遞到右將軍手裏的吧。”

鬼鐮點點頭,席地而坐,正色說道:“當時右將軍從背後向我襲來,我聽聲音便辨出了她的方位,再聽風聲,知道這一掌乃是峨眉派的‘四象掌’,此掌陰陽相輔相成,發出的聲音很不尋常,是以很好辨認。而這種掌法尋常峨眉中人總要男女二人配合而使,那才具有大威力,但此人隻身一人便能用出,而且威力未有折扣,著實厲害。

計劃之中早已定下要將鐮刀遞到右將軍手中,以引開雲王爺的視線。但我見此人如此厲害,心知不能小視,便轉身來以內力吸住鐮刀,再吐出內力將鐮刀平擊出去,接著足下一點,跟著鐮刀過去,同時手掌始終虛貼在鐮刀上,看似我一直在拿著,但其實中間尚有些些間隙。我知道那時我的身份還是假扮右將軍的三弟,所以右將軍為擺脫自己的嫌疑肯定是要將我打傷而不打死,然後由雲王爺完成最後的斬殺。而此人一人用出兩人的招式,內功深厚,實在我之上,自然也自以為會在‘不善內力’的三弟之上,所以我伸掌而出,要誘其與我對掌,對方肯定對此求之不得,想要通過比拚內力來精確的控製我的受傷程度。果然,當時右將軍見我要與其對掌,麵露喜色,四象掌攻勢之中剛烈減少而陰柔增多,顯然是想要將陰柔的內力打入我體內,讓我受內傷之餘,又不會傷的太重太明顯。

如此正好中我下懷,我掌隨鐮至,在鐮刀接觸到右將軍的同時急忙深吸一口氣,沉身倒跌而去,不與右將軍手掌相交。而此時右將軍掌力觸及鐮刀便知其上毫無力道,心知有詐,但應變已來不及,隻能急收內力,但如此一來,手掌之上便生吸力,又因之前的掌力盡是陰柔力,便不能將無力的鐮刀擊飛出去,而是將鐮刀吸附在了手中,完成了計劃中所定。可惜我倒退之時麵部扭曲,致使麵具脫落,不然那右將軍不會在死前察覺一二,而是死的完全不明不白了。”

這句可惜之語鬼鐮已經說了數百詞,但鬼醫聽來還是如初次聽說一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鬼鐮見此急忙正色繼續道:

“那天的情形當真險極,雖然我們的原定計劃便是讓鬼麵透露自己不善內力的信息,為此我還在宴席之中故意輸了左將軍一手。但誰知那右將軍的內力竟然高明到這般境界,幸而她似乎達到這種境界未久,心浮氣躁,掌握不甚熟練,才堪堪令我們完成此計,不然的話恐怕不會如此順利。”

“大哥,那這個右將軍是什麽來曆呢?”鬼醫如此問道,她在第一遍聽鬼鐮講故事的時候就被其訓說:“這種時候你應該問我那右將軍的來曆如何。”所以之後每次聽到這裏便會這樣一問,至今時已經可以問的恰到好處了。

果然,鬼鐮微露喜色,欣然分析道:“此人躲避石陣時用的是峨眉兩儀步法,攻敵之時又用峨眉四象掌,想來定是峨眉一派沒錯了。但峨眉派素來是雙修,行走江湖也是成雙成對,絕無這樣孤身犯險的;況且峨眉一直潔身自好,不願參與廟堂之事,想來右將軍必然不是峨眉正派之人。聽聞數十年前峨眉出一叛徒,人稱陰陽老怪,以峨眉心法自創出一門**邪的雙修之法,看那右將軍內功之中有些邪氣,想來必然與此人有關。再又此人武功極高,恐怕就是與陰陽老怪雙修之人也未必。”

鬼矢道:“陰陽老怪是十年前開始在江湖之中闖鬧的,盡幹些為人所恥的**邪之事,而右將軍也是十年前加入敖軍的,時間正好,恐怕正是與陰陽老怪雙修之人。”這番話鬼矢也是說過數百次了,答的也是恰到好處。如此一問一答按劇本來說,倒好似在說眾口相聲一般,多看幾遍未免覺得無聊,但四鬼之間卻自覺十分有趣。

鬼鐮點頭道:“正是。此次我們能滅右將軍,頗有僥幸成分,那陰陽老怪是右將軍的師傅,恐怕功力更在右將軍之上,我們今後一定要多多提防。”其餘三鬼齊聲答道:“是。”

鬼醫還要說些什麽,突聞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腳步聲雖急卻輕,更近些時又聞此人呼吸均勻,看來輕功較好,不是尋常的跑路腳色。接著,便見一人直接越牆而入,接著對向四鬼各一拜道:“四位少俠,王爺命你們即刻到府上去,有要事相商。”隻見此人一身銀色盔甲,幹瘦白淨,正是那左無怪左將軍。

鬼鐮此時一改方才那成熟穩重,頗有見地的模樣,對於左無怪的行禮顯得有些束手束腳,不知所措,慌忙向鬼矢一望,隻見鬼矢麵上的笑容也恢複到了假笑的模樣,而鬼醫也已避入內房,唯鬼麵始終未變,一言不發的陰在陰影之中。鬼矢見狀微微一笑,接了鬼鐮的話口答道:“有勞左將軍親自跑一趟了。”

左無怪起身道:“哈哈,什麽有勞不有勞,我左無怪打心底裏佩服你們兄弟四人,些些跑腿的小事算得了什麽?不過這事本來也真輪不到我辦,但是半道見那傳訊的跑腿跑的忒也慢了些,便接過他的消息趕來向幾位匯報了。”左無怪此番說話也是大異尋常,照著他“無怪不歡”的性子,早該在鬼矢第一句話的時候,甚至鬼鐮手足無措的時候就開始找茬尋事了,但此時的他卻顯得規規矩矩的,更難得的是對四鬼恭敬有加。要知道,左無怪此人向來不服人,便是敖王爺他也不服,不過敖王爺終究是他的上司,而且武功較他為高,便雖然不服,但仍聽從,卻又不免時不時的抵觸一下。而此番對於四鬼那是大為不同,乃是打心底裏的服從,不僅言語恭敬,而且神情也是難得的正經,毫無作怪成分。

原來,早在宴席之時左無怪便已因四鬼之怪而產生好感,自那之後便一直有意與四鬼交好,常常來找四鬼增進感情。再至兩儀城一戰,當左無怪知道其中的種種內情之後,對於四鬼那特立獨行的“行刑式”戰術大為佩服,覺得此戰術犧牲十萬人隻為對付一人,而且自己這邊絲毫不虧,真是大怪而又大妙,甚合他的胃口;同時他又想,好在內奸不是自己,不然自己雖然行事古怪,武功高強,但卻不比右將軍能耐,若此次內奸真的是他的話,可能會比右將軍死的更慘,每每念及此處,都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自然又為四鬼之心計而折服。所以自此以後,向來誰都不服的左無怪卻對四鬼甚是聽從,對待四鬼的態度也就比對待王爺的態度更加恭敬了。

鬼矢笑道:“哈哈,左將軍這可做的不對啊。”左無怪一驚,忙道:“不知在下哪裏做錯了呢。”鬼矢答道:“左將軍既然自稱無怪不歡,行事自然要怪的,但這次傳訊卻沒一點怪異之處,大異你平時的作風,難道不是做的不對嗎?”左無怪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那依鬼矢少俠之見,在下應該如何行事才符合無怪之名呢?”鬼矢道:“依我之見,左將軍應該要把那個傳信之人背過來為我等匯報才是。”

左無怪聞言突然大笑起來,神情甚是愉悅,四鬼還未弄明白怎麽回事的時候,卻聞屋外又有腳步聲靠近,但聽得腳步聲虛浮無力,顯然是個不會內力之人。未久,隻聽此人無力的敲了敲小院的大門,接著便椅在門上,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鬼鐮上前打開院門,隻見來者是個精瘦的侍從,麵色煞白,不知道經曆了些什麽。

侍從低著頭的,見鬼鐮出來也不及抬頭看臉,便保持姿勢,向前一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四位,四位少,少俠,王爺命你們即刻,即刻到府上去,有要事相,相商。”其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完之後,又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身子也不挺起,手也仍那樣拱著,看起來十分滑稽。

左無怪走上前來,在那侍從身上一拍,說道:“你可好些了?”那侍從抬頭一看,見是左將軍,忙說道:“左,左將軍果然跑的好,好快,片刻之間便將小人帶到了左近。可惜,可惜小人身體不行,反倒暈吐了起來,卻,卻真是,真是辜負了左將軍的一番美意了。”

原來,左無怪倒真的把傳話的侍從背了過來,隻是侍從不適應這麽快的速度,臨近小院時吐了起來,左無怪便將其放下自行休整。鬼矢隻是隨口一言,卻不想竟然歪打正著,一切了然之後鬼矢、鬼鐮、鬼醫以及左將軍都笑了出來,鬼麵仍陰在一旁毫無動靜,而那傳話的侍從則一臉茫然的看著眼前大笑的三人,殊不知發生了什麽。

眾人嬉鬧一番便收拾著去往敖府,鬼醫因麵傷不能出門見人,便留守院中。

四人腳程極快,不久便來到了敖府,卻見敖王爺府上一如往常的簡潔,此時又再積一層雪,更使整個府中潔白一片,連往常那僅剩的一些異色之趣也沒了,毫無看點。

四鬼一行人進到敖王爺府中,隻見大廳之中早已擺了一桌的酒菜,敖王爺正坐在上座那張虎頭椅上,桌旁更有四張空位。此時的敖王爺威風依舊,雖在寒冬之中,卻穿著單薄,毫不畏懼寒冷。一隻金黃色的異瞳嵌在其左眼之中,正是那隻龍眼,見其轉動自若,顯然敖王爺已經適應了這隻龍眼。

左無怪見隻有四張空位便說道:“敖王爺宴請的是四鬼,屬下前來倒是冒犯了。”說著便要轉身出去,卻聽敖王爺說道:“左將軍莫要別扭,本王早知四鬼中的鬼醫不能到來,所以這張位子是給你留著的,本來已派人去找你了,既然你自己來了,那倒正好。”左無怪還要反駁幾句,卻聽鬼矢道:“左將軍莫要見怪,既然是有要事相商,怎能少得了左將軍呢?”左無怪對四鬼極是順從,見此也便不再多言,與四鬼依次坐下。

四人就坐之後,除鬼麵木然看著桌子之外,其餘三人皆看向敖王爺,要聽他指示。但誰知,敖王爺見四人坐定後也不答話,隻拍一拍手,喚道:“來人,添飯!”說罷便見有下人端來五碗飄著熱氣的白米飯,分放在五人桌上。敖王爺道:“來來來,吃飽再說。”說著便舉箸夾起一塊肉片來吃了。

如此一來座下四人皆感奇怪,此番明明是為要事而來,怎麽倒讓人吃起飯來?然見鬼鐮木然的扒拉了口米飯吃了,又跟著夾了片肉,其餘人也就跟著吃了起來。

一桌飯菜雖然豐盛,但五個大男人不多時便將其吃了個幹淨,尤其敖王爺與鬼鐮,一位是天生異人,吃的極多,竟然連吃五碗米飯;而另一個則一如往常的出醜,吃飯狼吞虎咽便罷,連吃三大碗,卻絲毫不客氣,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飯飽之後敖王爺又喚來侍從添酒,咕嚕咕嚕將一碗酒喝幹,待侍從將碗筷收拾下去之後這才說道:“鬼鐮少俠,兩儀城一戰你們打的十分漂亮,既幫我處決了軍隊裏的逃兵,又殺了雲王爺安插在我身邊多年的內奸。如此一來,不僅使我軍中的慫包軟蛋盡皆除去,軍威大振,更令雲王爺失卻一顆重要的棋子,此後他再想得到我軍的情報,可沒那麽簡單了。”

鬼鐮唯唯應道:“正是正是。”敖王爺繼續說道:“你們在本王這裏自然是立了大功的功臣,是本王的左膀右臂,然則,你們在雲王爺的眼中卻是及其礙眼的存在,先是殺了他新收的義子雲炎,後又設計讓他自己斬殺了派來的內奸,我若是雲王爺,早就已經去找你們的事情去了。但雲王爺究竟是雲王爺,此人城府極深,卻能忍到此時方才有所動作。”說著,將一張大紅的喜帖放在鬼鐮前麵,鬼鐮立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結結巴巴的說道:“小人,小人不,不識字。”說著向鬼矢看了一眼,鬼矢會意,便將喜帖接去看了起來。

“王爺,王爺!”便在此時,一名侍從匆匆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上,慌張的說道:“啟,啟稟王爺,左將軍並不在家中,小人,小人……”說著抬頭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坐在一旁的左無怪,喜道:“啊,左將軍,原來您自己先來了。”左無怪見敖王爺果然有派人去叫自己,知道敖王爺還是重視自己的,心下甚喜,反駁道:“你說我是自己來的?我偏要說是被你給請來的,大大有功,大大有功!哈哈哈!”那侍從知道左無怪的性子,聽聞他這樣說話,便唯唯連聲道:“是是是。”敖王爺見此哈哈一笑,也不多說什麽,揮手令其退下。

就在此時,鬼矢以極其輕挑的語氣“啊呀!”一聲,桌上眾人除鬼麵之外都向他看去。卻見鬼矢一如往常的微笑著,嘴角上揚,麵上盡是不屑的神情。

“二弟,雲,雲王爺怎麽說?”鬼矢看看鬼鐮,嘴角更加上揚了一些,輕蔑的說道:“大哥,雲王爺貼中說道,正月十五元宵節是他母親的八十大壽,要請敖王爺前去赴宴。”鬼鐮疑惑的問道:“那,那和我們有什麽幹係?”鬼矢無奈笑笑,言道:“大哥,你怎麽這樣不開竅?敖王爺素來與雲王爺不和,二人乃是死敵關係,此番雲王爺發來請柬已然不成道理,敖王爺若前去赴宴則又羊入虎口,更加不成樣子,所以說這封請柬寫的是宴請王爺,其實要請的卻另有其人。”鬼鐮聞之驚恐的說道:“難,難道他是要,要請我們去嗎?”鬼矢道:“正是如此。”

鬼鐮聞之大急,抓耳撓腮,似乎有些坐不踏實,連說:“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這,這豈不是黃門宴嗎?”

敖王爺一直看著二鬼的問答,見鬼鐮如此便哈哈大笑,聲震屋瓦,將房上積著的厚厚一層雪都震了下來,說道:“哈哈!鬼鐮少俠竟然能裝如此,鴻門宴都能說成了黃門宴,哈哈哈哈哈哈!”聞言,左無怪猛而向鬼鐮看了一眼,卻見鬼鐮撓撓頭,尷尬一笑,說道:“讓,讓王爺見笑了,在,在下沒什麽見識。”

敖王爺仍微笑著,飲一口酒,說道:“你也不必裝模作樣,本王早知你們與那雲王爺有些怨仇,此番投入本王帳下,幫扶本王統一是假,借機尋那雲王爺複仇卻是真。此次雲王爺寄來的請柬之中看似禮貌周全,實則暗中嘲諷,明眼人一眼便知,是要激得你們前去赴宴。”鬼鐮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敖王爺見此帶著不屑的哼一聲,繼續笑道:“此次前去,雖然是鴻門宴,凶險萬分,但卻也是你們接近雲王爺的一次好機會,過往你們總是戰場相見,間隔甚遠,要殺他卻也不易,但此次你們說不定會與他當麵對峙,大仇便得一報。”

鬼矢道:“既然敖王爺都說明白了,那我等也不隱瞞了。此番我等投入敖王爺帳下確實是以向雲王爺複仇為主,不過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幫扶敖王爺統一的意思,想敖王爺為人直爽強幹,不似雲王爺那樣攻於心計,亦不似天子那樣軟弱無能,正是今世明君之首選,我們雖為報仇而來,卻也想為敖王爺盡一份力。”這些話敖王爺聽了自然受用,點頭微笑,甚為愉悅。見此,鬼矢便繼續說道:“之前兩次戰役自然是為了幫助敖王爺,不過同時也是為了引起雲王爺的注意而為,為的就是讓他視我們為眼中釘而不能除。而雲王爺若戰場之上無法對付我等,繼而便會出些下策,以武功來論高低,如此我們便有近身謀殺的機會了。此番雲王爺請我等共赴鴻門宴,雖是計劃之中,卻也是求之不得之事。”

敖王爺端起酒碗來,將碗沿靠在嘴邊,緩緩上端,使碗遮住半副麵容,僅留金黃的龍眼與淩厲的右眼在外,看看鬼矢,又看看鬼鐮,最後定格在鬼麵那張死人一般木然的臉上,緩緩開口道:“然則,丁秀才已死,你們的團隊之中失卻智囊,便僅剩匹夫之勇,這樣前去,恐怕凶多吉少。”說話之時敖王爺一直盯著鬼麵,尤其在提到“丁秀才”時潛運內力,突出重點,見鬼麵沒有任何反應,仰頭喝幹碗中的酒,將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放。

丁秀才便是“狗熊之宴”中的丁秀才了,此人極具智謀,戈壁峽穀一戰以及兩儀城一戰的謀略都是由他提出,因此敖王爺對丁秀才此人甚為看重,但等四鬼自兩儀城回來之後卻連他的屍體都不見了,知是鬼麵所殺,便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長談已久,日已偏西,夕陽的餘暉映射到白雪覆蓋的院子之中,伴隨而來的,卻是壓抑的昏暗。敖王爺的說話令氣氛僵硬了起來,此時院中更無半點聲音,屋內的氣氛也是越來越壓抑,連鬼矢的笑意都有些掛不住了,卻見鬼麵一如往常,無甚反應。

突然的,未見鬼麵嘴唇有動,一道陰冷的聲音便已傳出:“敖王爺,丁秀才此人自稱有文武雙全之才,然文之不存大見,竟不顧天下蒼生之大業反求保留些些逃兵軟蛋之性命;武之,哼哼,不過比尋常江湖之人略高一籌罷了,這樣的人在與不在又有何分別?敖王爺若覺得我們四鬼缺了一個丁秀才便能任人欺辱的話,那就是把我等瞧得忒也小了些。”

說罷鬼麵抬眼直視敖王爺,木然的眼睛中陡然射出一道清冷的目光,令敖王爺心頭一顫,冷汗流出。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敖王爺突然笑了起來,這次笑聲之中卻沒有任何操作,隻是興致所到,由感而發,快意至極。他握拳在桌上一砸,說道:“好四鬼!不虧是令雲王爺恨得直咬牙的人物,果然英雄了得!”轉身喝到:“來人!拿酒來!把我珍藏的那些好酒全都拿上來!”回身道:“四位決意如此,本王也就不能強留了,今日是正月初九,從此地到雲騰不過兩三天行程,倒也不甚著急,此跡便陪本王痛飲一番,算是本王為你們踐行!”座下鬼鐮鬼矢欣然稱是。

是夜,五人在敖府之中暢飲一晚,喝至天明時分方才盡興,當下便在敖府之中睡下,待送別四鬼離去時,卻已又是一黑天了。當下四鬼與左無怪又在敖府吃了頓飯,這才依依作別。

臨行時,敖王爺突然拉住鬼鐮說道:“鬼鐮少俠,此事當真不再考慮考慮嗎?”見鬼鐮麵現難堪之色,苦笑一聲,轉而麵向鬼矢。鬼矢笑道:“敖王爺素來豪爽,今日又何必婆媽?我等意已決,無需多加猶豫。”敖王爺歎一口氣,說道:“可,若你們複仇不成反身隕,那便客死他鄉,便能回來,也不過是四具屍首罷。而若你們複仇成功,手刃雲王爺,那卻又犯了殺害朝中大臣之重罪,屆時江湖官府,兩所不容,卻是生不如死之局。但若你們跟隨於我,以四位之能力,必能輔佐我一統中州,到時候便怎樣的仇怨也能一並辦了,還能以功臣之位享榮華富貴,豈不美哉?”

鬼矢釋然一笑,道:“敖王爺,我等不過江湖草民,人窮誌短,隻求快意恩仇,於榮華富貴某某卻無所求。此番前去,有死無生,但也不過是從活四鬼變作死四鬼而已,又有什麽分別?”

聞言,敖王爺緩緩放下鬼鐮的雙手,搖頭歎氣,轉過身去,未久,略顯哽咽道:“那,從此,便再也無人陪我吃一頓團圓飯了……”此言一出,四鬼三人盡皆動容,便連一直沒有表情的鬼麵也是眼波流轉,微微一亂。

四鬼早知敖王爺父母早亡,又無妻妾,更無子嗣,向來孑然一身,又居王爺之尊,更無人敢與之親近,這所小小敖府看似顯露著敖王爺不近人情的性格,但實則卻是他孤單無依的寫照。年三十之際四鬼曾來敖府看望過一次,卻見整個隆昌城中張燈結彩,家家喜氣洋洋,卻唯獨敖府冷冷清清,連蠟燭都不點著一支。看似無人,但其實府中確是住著一位孤獨的王爺。

四鬼江湖闖**多年,居無定所,此時這位年近半百的敖王爺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倒似一位守家的老父親期盼子女不要外出冒險而不可得,令四鬼心中突然有了家的感覺。再者四鬼早對這位王爺起了憐憫之意,此時聽聞敖王爺將他們當做家人一般,如此看重,又如何令其不動容。

四鬼看著敖王爺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良久之後,才聽鬼鐮憨厚的說了一句:“敖王爺,我等,定然會再回來與您團聚一次!”

敖王爺身子微微顫動一下,接著也不答話,徑自行進院中。其時天色已黑,敖府之中一燈如豆,搖曳在敖王爺的居室之中,漆黑夜裏,看上去那般的孤寂淒涼……

次日,四鬼準備出行,突聞門外蹄聲雜遝,開門看去,卻是左無怪牽了幾匹駿馬來為四鬼送行,更有一輛馬車駛來,為乘鬼醫。四鬼見左無怪如此貼心,便欣然同行,由其送至城門之外,其時已近正午。

隆昌城百裏之外便已接近戈壁,四周更無人家,甚是荒涼。行走一段,鬼矢向後看去,卻見左無怪仍跟著他們,便說道:“左將軍,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何況我等不過江湖草民,用不著千裏相送,到這就可以了。”鬼矢眼見左無怪毫無離去的意思,便婉言相勸,卻見左無怪神色異樣,似乎有話要說,便直言問道:“左將軍可有心事?前日在敖府飲酒時便是這般少言寡語,難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左無怪抬起頭來,陽光打在他白淨的臉上,卻見其滿臉鬱鬱之色,甚是難看,何止是心事,這幅麵容便說他有心病都不為過。

左無怪說道:“在下從前交友甚多,卻無一良友,後至為友出賣,終於狂性大發,喜怪成癖,無怪不歡,卻也因此闖出一些名堂來。今見四鬼之風采,果然行事怪異,卻又一身正氣,甚合我意。不過在下能力低微,攀結一事自不敢想,但,但……”說著,左無怪向鬼鐮看去,見其仍是滿麵呆滯憨厚之樣,不由得長歎一口氣,繼續說道:“但若能一睹四鬼之真容,便,死而無憾。”

鬼矢道:“左將軍何必自賤身份,將軍之威名世上有誰人不知,而相處多日,我等也看得出左將軍英雄了得,能結識將軍這樣的人物,實是我等榮幸,何來不敢高攀之言?”

左無怪置若罔聞,一直看著鬼鐮那呆滯醜陋的麵龐,若有所求,但等之良久卻未見其變,當下長歎一聲,掉轉馬頭而歸,垂頭喪氣,甚為鬱鬱。

“喂!”

鬼鐮的聲音傳了過來,卻無往日裏那種軟弱拖遝之感,反而幹淨利落,果斷決絕。左無怪聞之喜不自勝,轉頭看去,卻見鬼鐮眼中精光一閃而隱,複又恢複那種憨厚模樣。

左無怪欣然一笑,抱拳道:“少俠,一路走好!”說罷,策馬而去,不久便消失在眾人視界之中。

“動情者,必壞大事。”

鬼麵那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鬼鐮鬼矢聞言皆是一驚,隨後紛紛策馬而行,直向雲騰進發。

四鬼在路中緩緩而行,到得雲騰之時已是正月十四夜晚,其時雲騰城門早已緊閉,但四鬼亮明身份之後便立刻有人前來接待,態度甚是恭敬,一路送至雲騰最好的客棧,為四鬼安排了上房住下,這才退去。

為防明火,元宵節以外的日子是不允許集體掛花燈的,便是元宵節前夕也不行,所以此時的雲騰城內黑漆漆的悄沒聲息,便比之平時還要安靜許多,好似在為明日的狂歡省些燈火一般。既無燈火,天上的星光便變得明顯了許多,其時晴空萬裏,纖翳不生,放眼望去,星光閃耀,美不勝收。

此時,一個聲音自客棧傳來:“三位哥哥,快來看快來看,今晚的星星好美啊。”聽這聲音清脆婉轉,正是四鬼中最小的鬼醫了。此時的鬼醫穿一身青翠色連衣裙,身上加一白色絨毛坎肩,身後看去,身材曼妙,美麗動人。又因麵傷未愈,是以麵罩紗巾,僅露出一隻清澈明亮的右眼,她倚在窗邊抬眼看著漫天繁星,眼中星光閃閃,便好似繁星落在了她的眼眸之中一般。

其餘三鬼聽聞鬼醫的呼喚都靠了過來觀看。此次四鬼雖然以賓客身份前來,但究竟身處死仇的城內,危機四伏,不可不防,所以四鬼沒有分房而睡,而是找了間較大的房子一起住,是以鬼醫一喚,其餘人便到了。

四鬼依靠窗邊,看著漫天的星光,悠然神往,各有所思。此時鬼矢突然提議道:“良辰美景,若無鍾樂相伴,委實可惜。四妹,何不在此吹奏一曲呢?”

鬼醫本在欣喜的數著星星,聽聞鬼矢之言,突然麵顯憂色,猶豫道:“可,可是……”鬼鐮見狀微微一笑,安慰道:“不用擔心,現在都已是寒冬時節,吹奏些舒緩的樂曲,不打緊的。”鬼醫聽鬼鐮如此說了,心下稍安,便轉身回房去取樂器。

笛聲自來以悠揚為主,此時時近子夜,雲騰城內一片寂靜,鬼醫不願打擾這份靜謐,吹奏之時便吹的更加舒緩了些,旦聽笛聲輕柔,宛若一陣柔風拂過,聞者甚覺舒暢。四鬼伴著笛聲觀看夜景,果然又別有一番風景,比之方才還要雅致許多。

鬼矢沉浸許久,突然悠悠開口道:“不知師傅此時身在何處,他老人家漂泊一生,最喜歡的便是四妹的笛聲了,此次一別半年,他老人家該想得緊了。”鬼鐮道:“是呐,師傅現今已無親人,我們這些弟子一去,他現在肯定很寂寞吧。”

鬼醫聞言曲中徒增幾分傷感之意,但隨即又吹了些歡快的音調,這才放下笛子笑盈盈的說道:“哈哈,也說不定師傅他現在又在鑽研什麽厲害的功夫,樂此不疲呢。走時他不常說要到妙絕山莊去闖闖嗎?常說那妙絕山莊中藏有天下最齊全,最高深的武功秘籍,此刻我們都不在左近,他老人家無牽無掛,說不定已經在妙絕山莊大飽眼福了。”鬼矢哈哈一笑,道:“可素聞那絕妙山莊莊主神秘莫測,武功極高,未必便會讓師傅進去啊。”鬼鐮道:“師傅的武功當今世上已經無人能及,那絕妙山莊的莊主若敢阻礙他老人家,隻怕會被按在地下啊。”

三人想到絕妙山莊莊主被自己師傅欺負的樣子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卻唯獨鬼麵一人麵不變色的看著滿天繁星,眼中無喜無悲,仿佛死人一般。

次日正午方過,昨天接引四鬼進城的侍從便來接待他們前去雲府,四鬼草草收拾一番,便上路了。

這天已是元宵,家家張燈結彩,慶賀佳節,路上行人甚多,各各都喜形於色,一時熱鬧非凡。再看路邊有些小攤,光天化日下便迫不及待的掛起花燈來,四鬼一路看去,卻見這些花燈上所寫,一半是祈願吉祥的祝福之語,另一半卻是慶賀雲王爺之母八十大壽的賀詞。

客棧離雲府正門不遠,片刻時間便到了。四鬼站在雲府大門之前,隻見這門牆左右橫逾數十裏,高約十丈,紅漆金瓦,朱紅大門。四鬼雖然未見過天子皇宮是何模樣,但眼前這雲府的建築必然比之皇宮還要宏偉,更不必說比之敖王爺那間小院如何了。再看門牆之上錦旗飄揚,正是雲騎軍那張鳳凰底紋的旗幟,旗下站有許多手持各類兵刃士卒,看武器盔甲,正是雲騎軍中的人。

“大哥,看來雲府之中戒備森嚴,咱們這一去便是深入龍潭虎穴了。”鬼矢如此說著,臉上雖有笑容,但見雲府如此布置,卻也不免有些懼怕。鬼鐮左右看看門牆上的布置,淡淡的點點頭,嗯了一聲便了,絲毫不顯懼色。低頭見有許多衣著華貴的賓客陸續進入,便吩咐侍從帶著他們進去。

四鬼早知雲王爺是從武當下來的,而傳聞終南山武當觀中的花草樹木便是四季長青的,此時見這小院風景如此,倒也不覺得多麽奇怪。再向四周看時,見小院由一圈粉白的半圓牆壁包圍,牆壁之上又開有兩個拱門,其門框一黑一白,雖然未寫明白,但必然是陰陽無疑了。侍從當先領路,帶著四鬼自“陽門”而入。

其後又接著穿過幾個大致相同的小院,院內風景各有些不同,而牆上的拱門數量也不斷在變,正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理,整個雲府之構造,竟然便是一個偌大的八卦陣。再看其中道路曲折,應該也暗含八卦易理,若無人接引,恐怕片刻便要迷失其中。四鬼見此心下暗暗一驚,心知此番進來容易,但若要出入卻可難得很了。不過想到來時也未曾想過要逃,也便釋然了。

隨著道路左三折,右三折,左左右右又三折之後,四鬼終於來到了一棟赤紅色的樓房之前。抬眼看去,見此房張燈結彩,共有上下兩層,大門、房梁、屋頂等皆是赤紅之色。

四鬼在侍從的帶領下上到了二樓,繞過一道屏風,卻見屏風之後有蠻大一間屋子,南北長而東西寬,北向設一主坐,東西則依次各設賓位,中間留有空地,想來是等會擺置歌舞以用,南邊則設一陽台,登台而望,自雲門大門至此的風景可一覽無餘。

按著侍從的指引,四鬼在西邊位置按大小順序依次坐下,見對麵坐有兩人,一位是持扇悠然的書生,一位是頭發半白,長相猥瑣的老者,這兩個人一老一少,一醜一俊,成了鮮明的對比,更奇的是那老者的頭發左一半為白,右一半為黑,白者泛銀,黑者似墨,中線齊齊整整,分得兩邊甚是均勻,直似尺子打出來的一般。東西間隔較遠,而四鬼又知自己身在虎穴,對方多半是敵非友,便也未曾招呼,唯鬼矢一笑以應。

正無聊之際,見鬼鐮食著桌上的茶水點心,鬼矢鬼醫便也吃喝打發,唯鬼麵一言不發,直勾勾的盯著對麵的老者,神色木然。鬼矢無聊之際也跟著看向對麵老者,未久,其嘴角微微上揚,似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小子,笑什麽?”這老者許是被鬼麵盯的煩了,鬼矢的笑意方一顯現便借機發作了起來,但明明鬼矢一直都是一副笑臉,這麽遠的距離能瞧出這樣細微的差別,確實也不容易了。老者吼的聲音甚怒,甚至還雜以內力傳音,但鬼矢卻一點不懼,見對方看出了自己表情細微的變化,便索性保持笑意,坦然笑道:“這位老先生這問題問的可真奇怪,晚輩天生愛笑,乃是天性使然,哪有因為什麽才笑的。難不成前輩以為晚輩是因為你臉色不好看才笑的嗎?”

但這一聲吼吼到第一個字便停了下來,因為在老者吼完第一個字將要吼第二個字的間隙時,一直木然無語的鬼麵突然說話了,這說話聲陰冷滲人,與獅吼功的純陽剛功法截然不同,而且獅吼功一般是大吼的,而這老者既然是用以說話,是以字字之間又有內力運用之間隙,鬼麵的說話聲則正如一道陰冷的細針射在了這道間隙之間,令老者不僅無法用功繼續說話,而且還感覺到一股冷氣自口而入,激得老者體內內力一陣紊亂,忙運功壓製。

鬼麵所說的話是:“這位前輩應該便是敖軍右將軍的師傅,大名鼎鼎的陰陽老怪季先生了吧。”

此話一出,在座眾人具是一驚,有的是因為鬼麵破除老者獅吼功時內力使用之精準,而更多的則是因為話中的內容。

卻見陰陽老怪雙目緊閉,臉上陰晴不定,一陣黑一陣白,看來仍在運功調息。未久,陰陽老怪突然睜眼,怒目瞪視鬼麵,道:“便是你這小鬼殺了我徒弟?”鬼麵冷冷的道:“是你徒弟太蠢,那晚我不過憑著記憶模仿了一下雲炎的聲音,她便露出老大一個破綻,把本該叫出的‘啊’叫成了‘籲,呀’,這才讓我們確認了她內奸的身份,桀桀桀桀。”

鬼麵說到自己的傑出表現之時自然十分的興奮,說到精彩的地方還怪笑了起來。本來他說話就較陰冷,而且說時口不張麵不動,古怪已極,配上這陰冷的笑聲自然更加令人心裏發毛了。而鬼麵說的高興,老者則更為惱怒,想要故技重施大吼一聲,卻因方才吃過的苦頭而不敢開口。

便聽鬼麵繼續說道:“季先生,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啊,想來應該與你徒弟一樣是因為雲家的人吧,桀桀桀。”鬼麵繼續怪笑著,而那老者氣的漲紅了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老者確實便是江湖之上臭名昭著的陰陽老怪,而他之所以臉色不好,也正是因為雲家的人。

這日正是正月初九,雲府之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雲王爺,聽說我徒弟死在了你的箭下,可有此事?”雲王爺的居所之處突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這聲音中運有內力,整個雲府皆能聽到。雲騎軍的將士們聽到這句話心知此人是來找茬的,紛紛拿著兵器前來支援。雲王爺的居所在雲騎軍營地之旁,片刻間便已被成百上千的雲騎軍將士圍的水泄不通了。

雲王爺走出門來,隻見來者長相猥瑣,頭發半白,沿著頭頂中部齊齊分作左白右黑之樣,而其身穿的衣服卻又是右白左黑,與頭發顏色相反,其以金雞獨立的姿勢立在牆上一角,看著甚是怪異。雲王爺自然知道此人是誰,負手傲立,直視著老者,又看看前來圍觀的雲騎軍,說道:“你們退下去,沒我命令不得再上前來。”“是。”雲騎軍領命之後迅速的撤離了,小院之中僅剩雲王爺與那怪老者。見此,雲王爺開門道:“季先生,裏麵請,一切事宜我們在裏麵詳談。”老者冷哼一聲,接著一個跟頭便翻進了屋內。

雲王爺屋內,陰陽老怪負手身後,來回走動,口中不停地罵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奶奶的狗四鬼,竟然連殺我門下兩位弟子,當真是沒把我放在眼裏!雲王爺,你也是,怎麽連連被人家算計,卻找不回場子來?沒用,沒用!”

雲王爺乃是九五之尊(他自己的封地之內),連天子都不敢說他一句,聶氏雖然偶爾指責,卻也是暗諷,又何時受過這樣的直接責罵。但雲王爺心知眼前此人無法以權勢相壓,便隱忍道:“季先生,眼下本王也沒有好的辦法對付四鬼,本王府中高手不多的,而且那四鬼身在敖府,便有許多高手也沒辦法去圍攻他們。至於戰場比鬥,這四鬼工於心計,對我們這邊也甚是了解,又有一套魚死網破鐮法專克本王的八卦陣,本王本來與敖王爺對戰是五五而開,此一來卻成了我軍的敗勢了。”陰陽老怪挺後又直罵:“廢物,廢物!”

雲王爺氣極反笑,道:“季先生不用著急,眼下已是正月初九,再過幾天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陰陽老怪怒道:“怎麽?人家都要騎到你頭上拉屎了,你還有心思過佳節?”雲王爺道:“季先生不要著急,聽我說完。元宵節那天正是本王母親的八十壽辰,屆時本王向敖府寄貼一封,邀請敖王爺前來赴宴。”陰陽老怪搶道:“然後我們把敖王爺抓起來,威脅四鬼來此投降,然後我們再狠狠地折磨他們,是不是?”雲王爺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季先生啊,如果我們真能抓住敖王爺的話那整個中州都是本王的了,還用得著威脅嗎?本王直接光撒通緝令,派人抓他們來就行了。”陰陽老怪道:“對對!然後我們再狠狠地折磨他們是不是?此計大妙,快寫快寫!”

雲王爺搖搖頭,心想此人武功倒是極高,但卻一點腦子都沒有,便解釋道:“季先生,這件事情是再明白沒有的,敖王爺也肯定知曉,所以他是不肯來的。”陰陽老怪又怒道:“那你說個什麽勁!”雲王爺道:“可是敖王爺不來,他卻一定要派使者來的。”陰陽老怪又搶道:“對對對!然後我們把這個使者抓起來,威脅四鬼來此投降,然後狠狠地折磨他們,對不對。”

雲王爺被陰陽老怪徹底逗笑了,心想此人不僅沒腦子,還一根筋,來來回回說的竟然都是換湯不換藥的同一句,詞窮如此,倒顯得甚是可愛,笑道:“哈哈,季先生啊,不用再威脅了,敖王爺派來的使者便是那四鬼啊。”陰陽老怪奇道:“什麽!那使者便是四鬼?嗯,那我們就把他們抓起來,再威脅——不對,然後我們就直接狠狠地折磨他們,對不對?”“對對對,季先生明見!”雲王爺實在被陰陽老怪逗的不行了,便也懶得解釋為什麽使者會是四鬼,反正這個糊塗老人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