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神父和他的見證人(二)

神父離開了混亂的人群走到自己的車前,正要伸手去開車門的時候,耳朵又開始劇烈地疼痛,風在他耳邊吹著,如刀割般。

“馬丁,我最忠誠的仆人!”

神父突然怔住,他又聽到了主的聲音,在風中若即若離。他豎起耳朵更加仔細地聆聽。

“馬丁,我最信任的仆人!”

主的聲音變得清晰而嘹亮,掩蓋了四周一切的吵雜,似乎一下子沒有了風,也沒有了萬物。

“我在,我的主,我在!”神父微抬起頭回應道。

“那是一條蠻荒之路,行走在那條路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罪人,他們在等待著你去救贖,鮮血會洗淨他們靈魂裏的惡。浸潤大地的血,會讓野蠻的荊棘之路綻開純淨的花朵。毀滅即重生!馬丁,我最信賴的仆人,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的主,我準備好了。”神父回答。

然後他聽到主的聲音繼續說:“紅杉樹重生的地方,將會是一切的開始。那會是一條艱難的救贖之路,你會被荊棘刺傷,會被惡人們折磨,但它們都無法將你殺死,因為你要相信,我與你同在!”

“我知道,萬能的主!”

“你且記住,不要去招惹與不死鳥同行的女孩,避開她,避開不死鳥,否則她將會置你於萬劫不複之地,救贖之路也將會因此而終結,切記!”

“我記住了,仁慈的主!”神父說道,“避開不死鳥,避開那個女孩。”

“去吧,馬丁,去吧!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毀滅即重生!”

“毀滅即重生!我懂了,我的主,我會即刻出發,自紅杉重生之地開始,沿荊棘之路而行,去懲惡的、去揚善的,讓鮮血洗淨靈魂,讓鮮花開滿大地。我會避開與不死鳥同行的女孩,我會將救贖之路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者呆呆站在一旁,看著馬丁神父奇怪的一舉一動,然後跨了幾個大步,露出滿口黃牙說:你在和上帝說話嗎?

神父看了看流浪者脖子上掛著的一塊木板,木板上歪歪斜斜地寫著:我病了,我需要一美元買瓶酒,來忘記我病了。

“你病了我的神父,你真的病了!”流浪漢說,“上帝已經離開了,上帝已經拋棄了我們,你聽到的隻是你自己的聲音!我的神父!”

馬丁神父沒有理會流浪者,打開車門駕車而去,他要去開始他的救贖之路了。

車子沿著公路朝著背離小鎮的方向遠去,他並沒有刻意去選擇走哪一條路,因為他知道,無論哪一條路最終都會通向那條荊棘之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罪惡。

漸行漸遠,車子拐進一條狹窄的小路,小路兩旁盡是荒草和樹林。由於少有車輛往來,路上長滿了青色或者赬色的苔蘚,偶爾會有野兔飛快地穿過小路,消失在林木之中。

沒有任何征兆,車子將要行駛到一個岔路口時,一輛紅色的汽車突然從岔路口轉彎飛馳而來,神父下意識地轉動了方向盤並急刹車,車子衝進一旁的草地後停下。同時,紅色的汽車為了躲避神父,向路的另一旁急速轉動著輪子,輪子與地麵發車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然而,那輛車子碾過一樽被鋸斷的木樁後,騰空翻起,伴隨著一聲巨響和玻璃破碎的聲音。

神父下了車子,走向那輛翻倒的紅色汽車。路過木樁時他發現,那原本是一顆粗壯的紅杉樹,被人鋸斷後,隻留下這樽年深日久的木樁,而木樁根部的一處,又生出了新的紅杉,幼苗一天天長大,如今已有手腕般粗細。

他忽然明白,原來這裏便是紅杉重生之地,這裏便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走到那輛車前,他看到車裏隻有一個駕車的男孩,二十來歲的樣子,滿是血的臉上嵌著幾塊碎玻璃。他身穿一件藍色外套,外套上印著一個倒三角,倒三角裏寫著一個大大的“S”字母,那是電視裏英雄超人的標誌。

男孩已經掙紮出半個身子,下半身卻卡在了座位上,從男孩的哭喊聲和猙獰的表情裏神父知道,他一定是被壓斷了腿。

“感謝上帝!”男孩看到神父後說,“快救救我!求你快救救我!”

神父卻一動不動地站著,靜靜地看著掙紮和呼救的男孩,沒有絲毫伸出援手的樣子。男孩不停地哭求著,甚至到最後變成了辱罵。

神父轉身離去,留下男孩在荒野裏掙紮。他會失血而死,死在這片荒無人煙的野地裏,烏鴉和野獸會找到他的屍體,螞蟻和蟲子會啃掉剩餘的腐肉和骨頭。

神父的心卻無比的寬慰,在這紅杉樹重生的地方,他洗淨了第一個靈魂。他終於找到了他的方向,於是繼續前行。

車子越來越遠離主幹道,向著更為偏僻的荒林駛去。荒林裏隻有風的聲音,安靜地連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當他開始懷疑這條路上是否還能遇到等待他去救贖的人時,一團粉色的身影突然橫穿著小路一閃而過,他還未來得及刹車,就狠狠撞上了緊追在那團粉色身影後麵的另一個黑影,黑影被撞飛後重重地摔在地上,掙紮了一陣後再沒有了動靜。

神父撞到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而粉色的身影是位年輕的女孩,她身上那件粉色的外套破裂了幾處,依稀還帶著血跡。那是在樹林裏穿逃時,被樹枝或者荊棘劃破的。

奔跑的女孩停了下來,驚恐不定地看著地上的男子,往回走了幾步,看到神父下車時又退了回去。

馬丁神父大步走向地上的男子,男子手裏握著一把開山斧,斧頭上還有血跡。男子一臉濃密的黃胡渣,卻依然遮蓋不住臉頰上的一道刀疤。

神父蹲下身子試了試他的呼吸,又把了把手脈。

“他死了嗎?”女孩聲音有些顫抖地問。

“是的,他死了。”神父回答,女孩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你是神甫?你一定是上帝派來的,我的神父!”女孩看著神甫身穿的祭服說,聲音裏帶著哭腔。

“沒錯,的確是主指引我來到這裏的。”神父回答。

“感謝上帝!”然後,女孩哭著說,“你救了我地命!這個人是個瘋子!他殺了我的兩個朋友,而我的男朋友卻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神父拔出死人手裏的斧頭,站起身後緊緊攥了攥,轉身向女孩走去。

這條路上的每一個人都有罪,每一個靈魂都需被救贖,也包括眼前的這個女孩。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手裏不停地冒著汗,他要殺掉她,殺掉這具充滿著罪惡的軀殼。而此時一味地感激的女孩,麵對向他走來的師父時,沒有絲毫的防備。

“我叫勞拉,”女孩對走到她身前的神父說,“我的神父,再次感謝你救了我!”

勞拉?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了心髒,神父的心突然疼了一下,緊握斧頭的手也鬆了。

“勞拉…”他輕聲嘀咕著,雙眼有些迷茫。

“勞拉?”他又重複了一遍。這是他女兒的名字,他深愛著的女兒,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她一定也有過這麽美好的年齡,像夏花一樣絢爛。

他看著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他的勞拉。

斧頭一直沒有舉起來,馬丁神父專注地聽著女孩講述著她的遭遇。

她說,百無聊賴的村鎮裏總是生活著一群百無聊賴的人,她厭夠了那樣的生活,於是偶爾會隨著男友一起,去尋找一些刺激的娛樂。這次他們來到這個荒郊野外,要在這樣荒涼的地方野營幾日,隨同他們一起的,一個是她的閨蜜,另一個是男友的一個朋友。

前天夜裏,四人在篝火邊玩耍地時候,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突然出現,他帶來了大麻,於是他成了他們的朋友。他說附近有一個他的小屋,小屋裏有更多的大麻,他們就跟著去了。

那裏果然有個小屋,也有很多的大麻,然而在他們玩得正盡興的時候,那個瘋子突然抽出了藏在身後的開山斧,砍殺了男友的那個朋友,而她嚇傻了的男友沒有抵抗,竟然跪下來求饒,她從不知道原來他如此懦弱。

那瘋子把他們關進了地下室裏,第一夜帶走了她的閨蜜,早上把她關回來的時候,她看得出她被淩辱和折磨了一整夜。她很害怕,她知道她也會遭遇同樣的折磨,於是,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打開了地下室的門。

他們逃出去的時候被瘋子發覺,瘋子攥著斧頭窮追而來,他很快就追上了摔倒了的閨蜜,並砍殺了她。她就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卻什麽都做不了,她隻有轉身繼續奔逃。前方,男友那副狼狽的身影距離她越來越遠,最終他還是拋棄了她,一個人倉惶地駕車飛奔而去。她追著車子跑了很久,身後的瘋子越來越近時,她隻得鑽進了樹林。她本以為她逃不掉了,卻想不到最後遇到了神父。

“你的男友是不是穿著一件超人的外套?”神父問。

“是的,你遇到那個畜生了?”

“他出了車禍,”神父說,“如果他沒有拋棄你,你也會死在那輛車裏。”

“看來,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勞拉整個身子癱軟了下來,雙手抱著肩膀瑟瑟發抖,許久之後說,“神父,能不能再麻煩您一件事,可不可送我回家?我想回家…”

“不,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神父一臉莊重的樣子,“你要做我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