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餘生不見
“葉飛走啦!走啦!沒等咱倆。”三兒推搡著狼叔。狼叔恍若隔世,愣愣得看向葉飛,口中喃喃道,“這下,咱倆麻煩了。”“為什麽?”“因為和大和尚真正有仇的不是葉飛,而是我呀。”
看著葉飛漸行漸遠,狼叔後背開始發涼,口中暗罵,“這小子真不夠意思,這麽快就卸磨殺驢,難不成,那青龍道長會信他不成?癡心妄想。”
“你還有心思叨叨這些,接下來怎麽辦?是跑是打?”三兒緊緊盯著還在原地發愣的大和尚,急不可耐的催問狼叔。“莫急莫慌莫害怕,該死在井裏的,投河也沒用。等。”
“等?大和尚殺過來怎麽辦?”三兒突然看見大和尚動了,正彎腰去撿他的那把九環大刀。“大和尚當年可是鄭州一帶有名的大德高僧,葉飛這幾句話雖然聽起來亂,但那大和尚儼然聽出了其中的玄妙,他應該不會再亂開殺戒了。”狼叔這像是在寬慰自己,說得很沒底氣。
“那葉飛說啥了呀,我咋就沒聽出什麽玄妙,誒,這就要走啊,想明白啊,你不是跟那大和尚有仇嗎?就這麽下去?”狼叔說完,長歎一聲,扶著三兒站起來就往大路上走,三兒心裏不免有些發慌。
“少林創寺千年,其間無數英雄豪傑或為避難,或為遠離紛爭而遁入其中,傳下絕技無數,後山經樓號稱天下武庫,而又時有少林弟子打過“十八銅人陣”後破門下山,將絕技重傳江湖,這武學的一入一出之間,便有了“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而最重要的,是這一入一出間多了禪機哲理,令無數武人以武入道,堪破執迷,終歸圓滿。而這大和尚就是其中一人。”狼叔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跟三兒叨叨幾句。看是風平浪靜,實則是在揣摩那大和尚的心境。
大和尚扛起大刀,依舊是若有所思,一步步走向那群悍匪,有個嘍羅問他,“窯主,下一步作何打算?”大和尚沒有回答,扭頭看向遠處的狼叔,隻是這一回頭,著實嚇了狼叔一跳。
“看你耶,大和尚看你。”三兒的小心髒撲騰亂跳,攥著狼叔的袖口一頓亂拽。“看我?哼,再看我就把他吃掉。”狼叔打趣瞥了一眼三兒,“你知道嗎,我和他的仇,緣自他尚未出家之前,為了一個女人。”
“又是女人,你們可真有出息,”聽狼叔語氣裏透出了輕鬆的氣息,三兒也漸漸放鬆起來,“你贏了,還是他贏了,還是……”“唉,那女人呐,自縊了。”狼叔愧疚難當的搖搖頭,繼續向大和尚走去。
“禽獸!不,你們簡直禽獸不如!”三兒突然怒了,氣的一跺腳,站在原地不走了。“啥呀就禽獸,”狼叔退回幾步,佯裝著走不動,扶住三兒的肩膀,“你懂啥,這人世間的疾苦豈是你們這麽大的小毛孩子能夠懂得。不過……”
“既然人活著那麽累,那幹嘛還要活著呢?”三兒想推開狼叔,又可憐他那副悲催的樣子,隻得把眼神撇開不看他,“你肯定又在騙我,肯定是你們濫情,才害得人家姑娘白白殞命,你們這些臭男人。”
一聽這話,狼叔笑了,笑的很憨,“你們這些臭男人?是我們,傻丫頭,以後說話注意點,暴露了女兒身,行走江湖可是件麻煩事,哈哈。”“還笑。”三兒原來是個女娃,若不是狼叔這麽一說,冷眼人還真看不出來。
說話間,狼叔已走近大和尚跟前,顫巍巍一拱手,“我隻說一句。”“說。”大和尚冷臉相向。“你若今天非要殺了我,那我就成全你。”狼叔這話純粹就是為了戳大和尚的軟肋。
“滾吧,日後別再讓我遇見你。”大和尚將手中的大刀一橫,交給一側的嘍羅,“等會。嘯月蒼狼,我還有事問你,這次武當升壇大典是不是另有玄妙,為何京城的王爺要來?”
“你也想分一杯羹?”狼叔眯眼一問。“有何不可?”大和尚反問。“遊竺會來,”狼叔話裏有話,隻點到為止,“他的那套餘劍,可是少林不傳之秘,你打得過他嗎?”一聽這話,大和尚猛然一驚。
餘劍,實為少林棍法,隻因其殺力過強,故名之為劍,以警世人,為少林不傳之秘。而那遊竺便是少林餘劍至尊,更是少林寺護法院主持。他要親臨這次武當升壇大典,便已經說明,這次升壇大典絕非一般。
而大和尚這樣問來又是何意?“入夥?”狼叔試探一問。他扭頭看看太陽,離晌午已經不需多時,想必那飛翼定會早有預謀,不可能領兵冒進,說不準不多時,便會有先遣的小隊人馬殺過來。
大和尚聽葉飛那麽一說,再考慮風無痕之死,加之定有耳信之人傳報,想必絕不會與飛翼硬拚。而開始時要取了那葉飛性命,無非出於兩點考慮。要麽是借此給自己壯壯膽,要麽是想給那飛翼來個投名狀。
“多條路,總比少條路要好。我不為自己苟且偷生,我考慮的是那些刀口上舔血的兄弟。”大和尚見狼叔麵露難色,說完,便招呼過一人給自己包紮腋下的傷口。
他知道,狼叔遊曆江湖,結識英豪無數,定會有法子給他引薦。倘若狼叔不答應,那便隻有兩條路,一是和飛翼硬拚,但勝算極小,二是驅眾撤離,可前路茫茫,必將是一段血雨腥風。為什麽隻有兩條路。因為他已經否定了“詔安”的幻想。
“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狼叔半天沒回話,似是想了很久,見大和尚包紮完,這才淡淡說道,“我給你個信物,一年之內肯定會與你聯係,即便我去不了,也會有人替我去。”“那好,我代這幫子兄弟……這是……”大和尚還沒說完,就被狼叔從懷裏取出的那件信物紮痛了眼睛。
“杏兒當年得知你去山下屠門被抓,又聽說要被就地正法,便自縊了。我當時身上有傷,拉她不及又被馬給踩了,醒來時,她已經走了。這是她臨走前塞給我的,留給你當個念想吧。”狼叔自懷中掏出一方絲帕,絲帕上繡了一枝杏花,白汝豔雪,錦似煙霞,最精妙的是五個傳神的繡字:十裏杏花穀。
一見此物那大和尚瞬間淚流滿麵,顫巍巍雙手捧了過去。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餘生不相見,來世不相幹。”大和尚口中念念有詞,長籲短歎,竟如一婦人般唏噓哀嚎。“袈裟遮塵世,芒鞋踏冥陽。拂塵除心垢,木魚宣法音。禪心了生死,佛號三界空。”見大和尚如此表情,狼叔竟也款款道來。
停了一會兒,見大和尚心緒漸平,狼叔才繼續說道,“時光荏苒,歲月匆匆,人死不能複生,這事便罷了吧。好生過活,盡早帶這幫兄弟離開,免得殺身之禍。”
“知道了,走吧。”大和尚掩麵止泣,抬手,催狼叔離開。狼叔一抱拳,揚長而去。而此時,從煙雨樓出發的一隊商旅已經到了昨夜激戰的第一處寄死窯,葉家埡。
走在隊伍最前的是一個英俊少年。錦衣玉帶,絲履紅冠。見峽道當中躺著幾個死相慘烈之人,便停住了腳步。身後跟上一老者,像是少年的隨身侍從,碎步走到跟前細一打量,扭身回報,“少東家,死的是些悍匪,老生之前行至此處,有見過這幾張麵孔。”
“找人埋了吧。”那少年拂手而退,於一塊路邊青石上撩襟而坐。“怎麽不走了。”一個喬裝改扮的尉遲衛跟到近前發話責問。練家子再怎麽改,身上的架子改不了,隻要往那一站,就帶著武行的氣勢。
“哼,你們大人拿我們當馬前卒好像有多精明,我們雖然是平頭百姓,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也不能隨便糟踐。”那少年麵對“官家”麵不改色心不跳,“那些人雖是悍匪,可由來已久,倘若不是那京城的魯籲王爺要來,你們豈不是依舊視而不見?”
“這不是我的任務。”尉遲衛聲音一低,似有內氣引爆於胸,“我的任務是替飛翼大人探清前方的危險。”“我又沒攔著你,更沒束縛你的雙手雙腳,著急,先走啊。”“混賬!”那尉遲衛一聽少年這番言語就要動粗,突然被急忙上前打圓場的中年男子攔了下,“官爺,莫生氣嘛,你們這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誰跟他是一家人,”少年沒有領情,直接愛答不理的丟出一句。而那中年人卻不見得生死,滿臉堆笑拉過那已如倔驢欲怒的尉遲衛,和顏悅色的說道,“官爺,這位小爺咱們可惹不起,恐怕那魯籲王爺知道了,也要讓他三分。你可知,他是誰家的少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