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銀夢湖

這看似水流一注,實則卻如長槍一柄。試想,這碧空無暇的湖麵之上怎會無風起浪,而這世間又怎會有這無根之水,且蜿蜒似蛟龍,輾轉如騰蛇,始行於目所不及之處,一路奔襲,形不散,神不枯,戾氣淩然,煞氣十足。若無驅雲駕雨的上乘內家功法,怎會將這無形之水幻化成萬形之刃。

若再躲,那便不是葉飛。隻見他下盤一沉,岔開雙掌,兩股昏黃之光於掌心處旋起強勁氣流,霎時間,那水柱自空中回旋,如蛟龍擺尾,而那龍首,再次直撲其麵門。葉飛雙掌相交,自下而上提起一股強力,對著龍首擊掌而出。

“不好!”葉飛這一掌可謂是震山裂石,而此刻卻隻見水柱分流,根本未消減其凶猛攻勢,就在這長長的水柱即將完全分列兩條蛟龍之時,那水柱中央竟飛出一柄利刃,那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一柄薄如蟬翼,通體如雪,且於冥冥之中溢韻著紅粉之色的長劍,這長劍,竟是胭脂雪手持那柄。

如此這般,若再不躲,這世上便再無葉飛此人。葉飛收氣凝神,看準劍勢,連發破空之掌將自己彈開,而那長劍卻隻微微一抖,立刻以蛇形相見,於空中滑行而來,對準葉飛麵門淩空彈射,刺得葉飛,手腳慌亂,縱然**也難逃其擊。

不宜戀戰,若再逞英雄死扛不跑,那不多之時,自己將會支離破碎,死無全屍。可葉飛就是想不通,那胭脂雪到底何等功法,人劍分離還能行劍如此之神。真可謂是,劍舞當空,人隱其行。

可是要跑,又該跑向何處,還不如直接告饒來得實在。這劍既然是胭脂雪的,那行劍之人不是她,便也是與她有些幹係。而自己與她無冤無仇,不至於引來殺身之禍,想必她如此戲弄自己無非隻是為了取樂。想到這裏,葉飛突然停住還擊,撲通跪倒在地,引頸長嘶,“我葉飛罪該萬死,請師姐成全。”

話音剛落,隻見那柄飛劍瞬間沒了蹤跡,剛才那兩條一同纏鬥自己的“蛟龍”竟在旋至空中後紮向湖麵,而那湖麵卻依然微波**漾,不見半點水花濺起。

“厲害了,”葉飛沉沉一歎,自知,平日裏把修習全當兒戲,卻不成想武當的功法竟有如此神奇,萬般悔恨於心海**漾。

“孺子可教也,可有意求學?”空明之中傳來一聲曼妙之音,葉飛閉目微感,卻無法判斷這聲音究竟來自何處,便疾目望去,見湖麵之上飄來枯葦一支,再定睛,確是枯葦一支,莫非這半天是“它”在作怪?可問而不答定是有失禮節,葉飛趕忙正了下身子,麵向枯葦,誠意答道,“請師姐賜教。”

“叫師伯,笨蛋。”葉飛剛欲俯身行禮,後腦勺竟被人結結實實扇了一巴掌,而那聲音驟然間讓其辨出,來人正是胭脂雪。他剛欲回頭,腦袋卻被淩空一腳無聲的踩下去,硬邦邦撞到地上。“師伯在前麵。真是笨得有一套。罵你比豬笨,豬都不愛聽。”胭脂雪咯咯笑完,便似春夢乍醒一般沒了蹤影。

葉飛這才抬頭望向湖麵,卻見枯葦之上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兩個人,正是心月狐道長和胭脂雪,不禁心中大憾,這輕功怎是一個了得能形容。來無影,去無蹤,這浩瀚天地在他們足下,猶如鱉在甕中,想轉一圈,也就是抬抬腳的事。

轉眼,心月狐道長與胭脂雪已行至葉飛跟前,並喚他起來,葉飛不敢,卻還是被胭脂雪揪住耳朵拎了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早知道你是什麽人了,別裝啦,這麽愛演,祖上想必是戲伶出身吧,嗬嗬。”此刻不論胭脂雪怎麽戲弄調侃,葉飛都不敢造次,畢竟心月狐道長在場。所以隻得陪著笑臉。

心月狐道長一向以嚴麵示人,自然嫌胭脂雪話多,沒等她給自己鋪陳,便直接開腔,“葉飛,都是明白人,咱們廢話少說,就問你有沒有心,學這些本領?”葉飛自胭脂雪提起這茬心裏頭就開始蠢蠢欲動,再聽心月狐道長這麽一說,哪有不趕緊答應的道理,俯身便要行拜師禮,卻被心月狐道長攔住,“這禮就免了,當下,李逸軒道長依然是你名正言順的師父,我與你這茬,放在心裏便是,切不可聲張。”

還是老道長有城府,葉飛連聲道謝。說話間,胭脂雪已縱身飛了出去,隻見那雪白婀娜的身姿如夢境中的仙子一般,隨風起落,似是化去身體所有的重量,於那湖水之上翩翩起舞。葉飛的雙眼隻一閃念間便被吸引了過去。而這隻是前奏。

突然,胭脂雪彈劍出鞘,揮臂之境,半個湖麵被掀起一層如薄紙一般的水膜,這還不算完,隻見那柄利刃如針梭一般,與水膜之上翻雲覆雨,少頃便裁切成細數不盡的水片,而那些膜狀的水片即刻便有了靈性,非但不自行下落,反倒隨胭脂雪舞動的身姿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眨眼間便匯成一座高塔擎於湖麵之上。

再看。胭脂雪於水麵之上如淩燕踏水,看不出消耗半點力氣,身係的白紗時而飛散如高天的雲朵,舉目之處一縷青煙,時而驟旋如龍湫落瀑,自九天之上飛流直下。豔陽普照,這白紗,這銀湖,這水幕,還有那絕非出自凡塵的女子。

“收!”隻聽得胭脂雪一聲厲喝,她已飛入那擎天塔內,當空舞動的身姿瞬間將那塔收成一個圓球,而那圓球竟也懸空飛旋起來,霎時間,整個湖麵為之所動,剛才的波光粼粼此時已在那水球的牽引之下旋成了一個巨大的渦流,且越旋越急,越旋越急,湖邊的雜草竟也被這渦旋帶動的氣流舞動起來,而那湖水卻沒有半滴溢出,哪怕是飛離空中,竟也隨著氣流飛旋。

“破!”又是一聲厲喝,雖然此時已看不見胭脂雪的身形,但這聲音卻如蒼鷹盤旋於山巒之巔淨空之上的一聲嘶鳴,震得所有的水珠嗡嗡一顫,而此之後,那懸於湖心的水球頃刻間分崩離析灑向四麵八方,整個天地,籠罩在霧雨朦朧之中。而此時葉飛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一個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唉,真是傻出了神一樣的境界。”一絲帶著甜味的嬌媚之聲,於那絢爛熠熠,華光溢彩的霧雨之中翩翩而來。拂眉弄發間,將那手中的那柄劍搭上葉飛的肩頭,“光看沒有用的,你連一把與自己靈性相通的劍都沒有,拿什麽學?”

“胭脂雪,”心月狐道長見她又調皮起來,板起臉低吟一聲,而後,麵向正端詳著肩頭那柄劍的葉飛,“喜歡這柄劍嗎?”

“喜歡也不給,借都別想借,這是我的,”胭脂雪生怕父親要借走這個心肝寶貝給葉飛修習之用,忙抬手收在懷中,還不忘調侃道,“劍在人在,劍跑了,那人也要跟過去。”

“好啊,好啊,”葉飛聽到此時才陡然間來了興致,咧著大嘴滿口答應,可沒笑兩聲,便看到心月狐道長已黑如焦土的臉色,趕忙改口,“開玩笑,開玩笑的師伯,您老別當真,我隨我師父散漫慣了,嘿嘿。”

“你師父那是別有用心,若真要套用其他入門弟子的修身之法,恐怕會毀了你這棵苗子,”心月狐道長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振振有詞的封住葉飛的玩笑,“這些年,逸軒道長教你的都是心經,修的是內家功法,而且還是隻有做到了升壇弟子才可觸及到的登封造冊之功法,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弟子,呃……”葉飛聽罷,想懺悔一下,可他心思根本沒在這兒,腦袋裏又找不出什麽合適的詞,隻好“呃”得一聲想搪塞過去。卻一下引來心月狐道長的不悅,起手半空,衝著他的太陽穴就扇了過去。

這掌風急促而有力,葉飛隻覺眉角熱血一湧,想躲,已經躲不過了,不用肌膚相親,光著掌風便將葉飛打得一個趔趄,栽倒地上。心月狐道長氣息一頓,憋著嘴說道,“想跟我學本領,心術要正。若要牽扯兒女私情,就趁早斷了這個念頭。我這功夫,不是什麽人都學的來的。”說完,挑眉瞪了胭脂雪一眼,“我明日便將你的婚事定下,省得給我成天舞眉弄眼,沒個該有的樣子。”

“我才不嫁,我要自己選郎君的,你不答應,我便結果了自己的性命,轉世投胎,重新來過,不信你試試。”胭脂雪似是有了靠山一般,竟毫無顧忌葉飛這個外人在場,直接頂撞了自己的父親。或許此時,在她心裏,已經不再把葉飛當做外人。

被自己親閨女這麽一說,心月狐道長頓時臉上無光,卻又不想在這裏嗬斥她,隻好長歎一聲,拂袖而去,口中喃喃道,“葉飛啊,既然沒劍,那就晚幾天再學吧,反正金蟾峽離這裏也近……”再往後說得什麽,葉飛已聽不清,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師伯的話裏,全在胭脂雪那勾魂般的舉手投足之間。

回到金蟾峽時,月光已漫過頭頂,返程的這一路走得很慢很慢,他不停回頭觀望,總感覺會有一個飄忽在空中的雪白身影,冷不丁從他身後冒出來。直到金蟾洞已撞入眼簾,他還在回頭,於是便告訴自己,再看最後一次,可這一回頭,卻著實把他嚇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