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大風歌》第一章 發難

轉眼十二年匆匆而逝,這一日,武當山紫金聖殿門前,現一少年,年方十八,背枷跪地,卻麵無怯色,橫眉冷目。

這少年便是道長李逸軒麾下弟子,葉飛。

葉飛雖天資聰穎,但頑劣成性,屢次闖下大禍。今日便是因其私闖秘籍聖殿萱雲閣,破壞古籍並打傷道兄,責其受刑後逐出武當。

此時大殿之內,李逸軒道長正與武當七派中的其餘六派道長苦苦相求,並願替其受罰,但對於青龍道長關於葉飛身世的逼問,遲遲不肯開口。爭辯之聲愈演愈烈,以至於跪於殿外的葉飛聽罷之後已忍無可忍。

突然,他彈身而起,墊步如燕,幾個躲閃便移步大殿門前。大殿鴻門緊閉,非單薄之力可開啟,隻見葉飛提氣丹田,起腳半空,以千鈞之力劈了下來,就在此時,大殿鴻門吱得一聲被猛地拉開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葉飛已起腳半空,那突然間大開的鴻門無疑是挪走了他劈腿的截點。而這一腿,葉飛可謂是卯足了氣力,若直接劈空,撕胯且不說,那小腿定會重重劈在門坎之上,如墊枕斷木,後果不說便知,那腿,想不斷都難。

葉飛雙手反扣木枷,本就重心難衡,而這一腿又發力過猛,此時,腳尖過頭,下劈之勢已成定局。預感到慘狀將現的葉飛臉上,霎時間,驚於白紙一張。

說時遲,那時快。於此千鈞一發之際,一拂塵自大殿之內橫掃而來。比閃電還快,比颶風還急。

隻見那拂塵於鴻門之前半空中一個內旋,根根長絲陡然間直如尖矛,又轉瞬間宛若纏溪,尚未定睛,葉飛那力拔山兮氣蓋世般劈下的重腿竟被拂塵緊緊纏住,順勢又是出神入化且匪夷所思的輾轉騰挪,竟將這如洪峰潰壩之力化解於無形之中。

那葉飛尚未回神,便已跪到大殿之內。適才渾身上下緊繃的肌肉此刻全然鬆懈了下來,汗水如衝破岩層的汩汩泉水,放任不羈的揮灑下來。眨眼間,他已由內到外濕了個透徹。緊跟著一連幾個激靈,這才緩過神來。

而那拂塵早已離他而去,飛回其主人手中。葉飛順勢望去,但見那拂塵的主人竟是七派之中威望僅次於天關道長的淨明派道長——心月狐。

武當自十二年前江湖會盟之後,便遵魯籲王爺之命分列七派,而大殿之內正在合議的便是這七派的主事道長。分別是全真派青龍道長,真大派氏土貉道長,太一派天駟道長,淨明派心月狐道長,上清派尾火虎道長,茅山派箕水豹道長。

而為首的正一派天關道長,此刻,正鎮守結界之門。所以,正一派便由天關道長的師弟,李逸軒道長暫時主事。

七派主事道長中除天關道長外,便是淨明派心月狐道長和全真派青龍道長德高望重。於此危急關頭毅然決然出手相救,讓葉飛對心月狐道長肅然起敬,感恩戴德。

但更讓葉飛意想不到卻是心月狐道長使出的這記拂塵。這拂塵看似平常無異,但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兵器,而是通靈幻化的法器。

突然,自鴻門之後走出的一個身形,硬生生刺痛了葉飛的眼睛,那是一個與其年歲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麵如顏玉,身姿玲瓏,著絲緞長褂,踏金絲薄靴。於鴻門之後若無其事般飄然而去。

葉飛似是陡然間明白了剛才的險象由來,恨不得立即飛將起來將那少年痛打一頓。但是,他更清楚的卻是,這永遠都隻是個想法。

這裝束與眾弟子截然不同的少年便是全真派青龍道長的大弟子臨淵。臨淵於大殿之內走走停停,沒有半點莊重之意,溜達達走到青龍道長身後,半欠著身子行禮道,“師父,殿內氣息燥熱,弟子開門通風,未經師父應允……”

“行啦,”青龍道長尚未接話,心月狐道長便搭腔道,“都看見了,退下。”而後,又看向兩側,“青龍、逸軒、眾師弟,我們還是接著商議對孽徒葉飛的懲戒之法吧。”

此時的葉飛正怒視著臨淵不肯移目半寸,竟未發現師父以踱步身前,“孽障,還不快快懇求各位師伯再饒過你這一回。”

李逸軒道長雖然代理主事正一派,但在眾道長中畢竟還隻是個師弟,況且葉飛這早已不是首犯,而是慣犯,作為師父的他,說起話來自然沒有多少底氣,言語中不由的帶著些哀怨和無奈。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甚至是再五再六,我等對這孽障早已是仁至義盡,可他依舊如此這般不服管教。”此時發話的正是青龍道長,遠望去,鶴發童顏,垂須似瀑,雖是秉燭之年卻儼然盛氣之勢,談吐之音如玉珠墜盤,清脆剛毅,不聞半點雜音。

“再饒過一回?”青龍道長怒目如炬,雖相隔幾丈有餘,卻也讓人似火灼麵,“那我武當體統何在!”

青龍道長話一出口,便沒給其他人留有一絲斷言之隙,“巍巍中州,闊土無疆,泱泱武當,盛業千古,怎可容忍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子,橫行霸道,禍殃池魚!我唯有一議,逐出山門,永不再進。”

此言一出,葉飛已是悶雷在胸,隻等炸響。卻猛然瞥見師父雙目之中瑩瑩閃過的一絲淚光,那股暴烈之氣瞬間化為烏有。

“師兄,”李逸軒道長應聲跪地,雙手拂麵,卻如魚梗在喉,隻喊出一聲便再無後續。“師父!”葉飛震驚。自登入武當至今,自己從未見師父如今日這般舉足無措,優柔寡斷。

在他的記憶裏,師父隻是資質短那些主事道長少許,行事修法從來都是果感睿智,儀表威嚴。可今日並非求取寬恕免罰,隻求將自己留下,卻要拂麵跪地,哀聲連連,葉飛不解,適才大殿之中,師父到底經曆了什麽?自己不過是打傷了幾位道兄,弄亂了幾本功法古籍,何用如此乞悲求憫。若這一跪不起,師父再想在武當山直起腰來,可就難了。

此時此刻已不容葉飛多想,橫起身子便往師父身下拱。他不想,更不能,讓師父這般難堪。不論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等殘酷的懲罰,自己都認了。

哪怕是杖責幾百,扔出山門,哪怕是剜筋斷骨,火烙刺目,自己也認了。這麽多年若不是師父替他遮風擋雨,避禍修福,他早就於這人世間吹燈拔蠟。事已至此,雖不能言及替師父養老送終,但替師父奪回些顏麵總該可以。

可任憑葉飛怎樣阻撓,李逸軒道長就是不肯抬起頭來,口中嗚咽道,“愧對仙師,無顏立命啊……”

葉飛聞此,更是錐心之痛,噌的跳將起來,瞬間盯住一根大柱,吼聲道,“師父,徒兒不孝,既然今生不能為師父盡孝,那今日便為師父盡忠。師父!徒兒去矣!”

話音未落,葉飛身已騰空,如擲梭般將自己撞向大柱。正在此時,大殿之中啪得一聲脆響,如驚雷落地。

眾人疾目而馳,見一長鞭自鴻門之外甩了進來,不偏不倚,不早不晚,結結實實抽在近乎於撞上大柱的葉飛身上。

鞭之長,目所不能及,力之正,心所不敢想。再一定睛,那長鞭已被來者收入囊中。隻留葉飛傴僂在大柱之前。

“李逸軒代劣徒謝過雪姑娘,”隨著一陣輕佻的腳步聲,李逸軒道長頷首起身向來者答謝。

“呀,師叔這麽說,豈不是折煞於我,不敢,不敢,”來人是一女子,聲如銀鈴,形似飛仙,躬身還禮道。

“孽障,還不快快謝過你師姐。”李逸軒快步行至葉飛跟前,根本沒有觀其神情,抬腳踢了一下,催促道。

這一幕讓葉飛有些懵了,懷疑是不是師父的圈套。若他不知道在自己撞柱尋死之時會有人將自己救下,為何聽聞自己那般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之言,絲毫不為之動容。

反倒在這女子出現之後,瞬間還魂一般神清氣爽,竟不過問自己傷及何處,而是催促自己致謝。心中不由暗罵起來。

既然做不成鬼,那便要接著做人。葉飛忍著劇痛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幾步跪倒在“雪姑娘”跟前,可剛才被長鞭從半空中抽落,著實傷到他的腰腹,在雙膝落地的瞬間,身體不聽使喚的栽倒下去,撲向“雪姑娘”身下。

葉飛見勢不妙,陡然間漲紅了麵頰,可反扣雙手的木枷不帶半點憐憫,根本不顧忌這些。“呃,”葉飛的口中痛苦的一聲悶咳,想喊,卻不敢喊,似乎任何的動作都將痛感傳給剛才受傷的腰腹,而此刻,他的麵頰卻未著地,因為一隻芊芊玉足,挑住了他的下顎。這力道用得均勻,綿柔又不失剛強。

葉飛不知該喜還是悲,那玉足緩緩垂下,卻在離地三寸高的時候突然如抽絲般要撤了去,欲讓葉飛的臉頰與地麵來一次深情的碰撞。

葉飛豈會看不破。就在那閃念的一瞬間,葉飛張嘴咬住了玉足的前端。本以為,雪姑娘會含羞落足,不驚擾四座,卻不想,她腳趾一勾,前掌下壓,足心陡然一推,不費吹灰之力便讓葉飛的下顎脫了臼。

這痛感,來得猝不及防,葉飛隻覺雙耳蜂鳴,雙目充血,瞬間昏沉的腦袋,悶瓜般撞到地上,喉嚨裏嗚嗚作響,舌頭僵硬的不敢動彈分毫。

“好大的膽子,竟敢輕薄本姑娘,信不信我出劍將你這榆木腦袋削了去。”雪姑娘厲聲喝道,可就算她聲音再厲,在葉飛聽來,卻依然悅耳動聽。隻因這武當山上,已多年未見女子。更何況還是這般俠風柔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