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玄冥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望各位掌門能以江湖大義為己任,忠肝義膽,俠情萬丈……”天色漸明,武當山山門前心月狐道長和李逸軒道長正在恭送各派掌門返程。

隻是心月狐道長身邊多出來一位俊俏伶俐的小姑娘引來眾人頗多的矚目。“今日還有一事,望各位掌門做個見證。”心月狐道長說著,將那個小姑娘喚到身前。

“這是鄙人小女,胭脂雪。時至今日正好八歲,也到了該學點本領的時候了。在下一直仰慕峨眉派無塵師太的厚德高品,所以有心將小女送入師太門下為徒,還望師太莫要嫌棄。”心月狐道長說完,不等無塵師太表態,即刻讓胭脂雪跪下拜師。

“甚好,甚好,”無塵師太滿麵春風,急忙將胭脂雪扶起並攬入懷中,笑意盈盈得看向心月狐道長,“道長抬舉了,我不過是浪得虛名,既然……”無塵師太再一掃眼,看向李逸軒道長,見其有意規避自己的目光,心中便已經猜出其間的緣由,便不再多說,“既然如此,那便是武當與峨眉兩派的幸事。”

“我昨夜也是突發奇想,若我們各派都可以讓自家弟子,通過遊學走訪的方式交流切磋,是否會促進各派技藝及功法的提升呢。所以,才忍痛割愛,讓小女拜入無塵師太門下……”

“道長用心良苦,在下受此重托,定當以拳拳之心親授小女,且視如己出,請放心。”寒暄一陣,眾人這才散去。

照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武當山重歸幽靜之時,然而,在武當山一處世人難尋之境,卻出現了一個粉紅色的身影,那個人,就是簌簌。

“這裏果真奇幻靈秀,人間天堂,婆婆真是費心了。”簌簌徜徉在一片山水之間,極目遠眺,群山環繞,上有九天瀑布,下有潺潺河溪,地勢開闊而平坦,氣息清甜且絲涼。最讓人稱奇的是,這裏竟無一處隘口,似圓桶一般。而唯一的入口竟是從一株老樹盤根那裏延伸至此,且途中頻險不斷。

“這裏豈止靈秀,更是地穴之所在。我們紮在此處,猶如銀針封住武當一脈的穴道。”“哦,那武當總共幾脈呀?”“七脈,而且……”“嗬嗬,七脈才封了一脈,這就樂不可支了,婆婆何時變得這麽容易滿足。”

簌簌與婆婆二人將此處尋了個便,這才站定一個位置。“這裏是此處的中心,我要此處重建南岩堂。”“不止這裏,我們還要在四麵八方設立多個暗哨,防止一切非我同門之人闖入。”“又說同門,婆婆,你我不是同門。而且,這裏我說了算。”

簌簌說完,走向停在不遠處的兩個小姑娘,一個是洛凝,一個是落櫻。落櫻就是嘯月蒼狼出京時,裝在另一個藤筐裏的小姑娘。

“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我們每一個人都要自食其力,這裏沒有公主,沒有小姐,隻有你我,我們都是人,我們是平等的。好啦,幹活去吧。”

簌簌說完,落櫻便拉起洛凝跑開了。洛凝已經好長時間沒說話了,她不想說,因為她已經見過太多人,為了她,而家破人亡。這樣的情形在一個小姑娘的眼中沉澱下深深的印痕。

謹言慎行,這是她默默無語時在心裏跟自己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她從未想過逃跑,事實也證明,逃跑是徒勞的。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並不是詩情畫意,鳥語花香,而是一個困世牢籠。她要忘記自己的身份,甚至要忘記自己,因為隻有這樣,她才可以徹底的隱藏掉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驛道上,一輛馬車裏,一個嬌嫩的聲音朦朦朧朧的蘇醒過來,“我們這是去哪裏。”“回家。”“回家。那家裏有爹爹和娘親嗎?”“沒有。家裏隻有一個夢,一個誓血無疆的江湖夢。”“那你是誰?我又是誰?”“你是小橘子,而我,是洛月明。在前麵那輛馬車裏,坐著我們的師父和師姐。”“哦。”馬蹄噠噠,車輪滾滾……

“啊……你小子是個啞巴嗎?為什麽不喊!不罵!不叫疼!”一間山野荒村的破房子裏,旱魃洪坤歇斯底裏的嘶吼著,他的麵前是一個被綁成大字的少年,手心足心以及麵門和周身的奇經八脈上都被插上了銀針。

“喊,有用嗎?”那少年便是龍吟,他收緊雙目,下意識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疼,渾身都疼,散了架一般的疼,可他依然不肯發出任何聲響。對他來說,不論冷暖,溫饑,痛暢,這些都隻是感覺而已,若沒有了心,他便是僵屍一具。他的心裏隻有一個信念能讓他意識到自己依然活著,那就是找到小橘子,送她回家。

嘯月蒼狼剛從山裏打坐回來就被杏兒撞了個滿懷,不等他問話出口,杏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細一看,杏兒早已哭腫了雙眼。嘯月蒼狼趕忙將她扶起,但杏兒卻不肯,哀憐道,“我求你帶我走吧,走到哪裏都行,我不想再待著這裏了。”

突然的變故讓嘯月蒼狼滿麵疑雲,隻好跪下身子安撫杏兒。“我爹要把我賣了,山外一家有錢人,答應拿一頭牛跟我爹換。”“你爹瘋了嗎?不是說要把光頭招過來入贅嗎?那小子還趕不上一頭牛嗎?”

“沒用的,那家人有錢有勢,把我換過去是要給他們那個傻兒子當媳婦。可那個傻兒子,那個傻兒子,他,他……”“他什麽?”“他吃人,生吃,每年都吃……”“啊?這!難道這裏州府官衙都不管嗎?”“管不了。”“這世間還有管不了的事情?混賬!待我去殺了這些狗賊,殺了這些吃人的魔鬼!”嘯月蒼狼剛一動氣,就覺得周身疲怠,力不從心。

可此番之事,作為自稱俠士的他,怎能視而不見?他快步走到房內取來寶劍,猛得彈劍出鞘,可瞬既不由得一顫。那寶劍此時已黯淡無光,如廢鐵一塊。“唉!”嘯月蒼狼將劍重重擲於地上,心亂如麻。

“走,我帶你走!”嘯月蒼狼大出一口長氣,隨即解開韁繩把馬牽了過來,又突然杵在那裏,憂心忡忡的問向杏兒,“你這一走,你父母又該如何交代。”“適才父母愧疚之極,已於房內雙雙懸梁自盡。”“啊?哎呀!”嘯月蒼狼雖也曾殺人無數,可今日遇到此事,卻陡然間意識到人生艱難。

“不好啦,不好啦,光頭在下山殺了那戶人家的老小,被官府的人抓啦。聽說要即刻問斬,以儆效尤。杏兒,杏兒……”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可這個消息竟引得二人從此陰陽兩隔。

杏兒將自己懷中的絲帕取出塞給嘯月蒼狼,突然止住了哭泣,“大俠,請代小女安葬父母,無以為報,唯有絲帕一方,謝過。”杏兒說完,叩頭三響起身而去。嘯月蒼狼一見便知不好,隨即要上前拉住她,可手中之馬卻在此時被這硬拽驚到,突然仰嘶長嘯,這一前一後,竟生生拽倒了嘯月蒼狼,他猛一撒手,剛要起身,不想那馬蹄卻從他的雙腿之上踏過,而他這雙腿,正是那日被雙鉤所傷,尚未痊愈。巨大的疼痛讓嘯月蒼狼歎息間便昏厥過去,再醒來時,杏兒一家三口的屍首齊刷刷擺在他的麵前……

幾日後,廬州遊俠派總舵門前,站著一個人,他呆呆的看著門頭上,匾額中間那個已經褪了色的俠字,還有兩側,那八個已經斑駁殘缺的小字,“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他默念一聲,緊跟著便是一連串的歎息之聲。這個人就是嘯月蒼狼。

回到府中,管家鶴叔領著一個孩子過來見他。

“遊心,快,跪下叫師父。”鶴叔輕輕推搡了一下那個一打眼看不出男孩女孩的遊心。“別跪,我不收徒弟。”嘯月蒼狼慢騰騰走了兩步,鶴叔趕忙上前要去扶他,被他一甩手擋開了。坐下之後,鶴叔從裏屋的盒子裏取來一封信遞給他。

“這是半月前,一位姑……呃,一位娘子留給你的,說是要你親啟。再沒說別的。”“我看看。”遊心倒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往前一竄將信奪了去。“還我。”嘯月蒼狼頓時臉色一沉。“憑啥?你跟我什麽關係?為什麽你要我就得給?”遊心一臉的稚嫩,嘟著嘴兒,卻不知這信該如何拆開?

鶴叔趕忙將這孩子的來曆,簡明扼要的給嘯月蒼狼做了交待。嘯月蒼狼聽完,眉頭一皺,將手中的劍遞給鶴叔,“幫我把這柄劍用羊胎膜包起來吧。”“包起來?那還能用嗎?”“我以後不殺人了。”

說完,嘯月蒼狼逗了一下遊心,“孩子,多大了?”“嗯—”遊心一聽,趕忙放下手裏的信,就開始掰著手指頭數,數了四五遍,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六歲,四五六的六。”這個小模樣,一下子把嘯月蒼狼逗樂了。

伸手把她拉到懷裏,輕聲說道,“你這麽笨,將來可是討不到媳婦的。”“要媳婦幹嘛,我是女孩。”“天呐,你是女孩,你是個丫頭片子?哈哈。”嘯月蒼狼喜得合不攏嘴,一把捏住她的小臉蛋,“小姑娘家家的跟著我可不安全。以後出門兒,你就叫三兒,是男孩,回家了,你就是遊心,是女孩。這個,就是咱們兩個的秘密,好不好。”“嗯,那以後出門,我叫你狼叔,回家再叫你師父。”

鶴叔帶走了遊心,嘯月蒼狼這會兒才打開了那封信,熟悉的字跡,淡淡的墨香,一下子擊潰了他那,已是黃昏獨自愁的心境。

與此同時,魯籲王爺的帖子和臨淵一同到達了武當。當臨淵撒著歡,一股腦兒跑到太子坡的時候,不遠處的峰巔上,葉飛正叼著草,遠遠的打量著他。

西神道,巨門峰。老道舞完一套劍法後看向身後的一個小姑娘,淺淺一笑,徑自走到山門前,打開了山門,“小諾,你已化身人形,我便不再留你,走吧,去下邊土地廟找一位清風道長繼續修煉吧。”

“謝師父,”小諾跪地叩拜,而後起身似有未解之事,遲遲不肯邁出山門。“有何不解,但說無妨。”“師父,小徒有三點不明,”小諾再次跪身問道,“何為天下,何為江湖,何為俠。”“哈哈哈……”老道笑而不答,抬手指向山門之外,“下山便知。”

《誓血無疆》第一卷《金封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