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不念將來,不懼死亡
“你看看這個照片上的人,你認識嗎?”
“認識啊,這是夏小姐的助理李果啊,李果有夏小姐家的鑰匙,我有時候打掃衛生的時候,李果會自己開門到夏小姐家取東西。”
“李果去過莊先生家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沒碰到過。不過要是去也正常。你知道吧,夏小姐對李果可信任了,連銀行卡都給她去取錢。”
“銀行卡取錢?你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不知道,夏小姐就當著我的麵給的啊。有一次夏小姐要出差,身上沒有現金了,就讓李果給她去取一點現金。看樣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因為夏小姐說密碼還是原來的。”
梅阿姨看似的閑聊給了警方一個極大的提示。
警方去查了夏漫名下的銀行賬號,果然發現,夏漫作為法人的一家工作室名下,有一家銀行的款項曾經在2011年被人分五次取走部分金額,而金額的總數恰好接近莊永生這套住房,或者說是李果的房子。
也就是說莊永生這套住房,實際上付款人可能是夏漫本人。
說實話,對於我究竟有多少錢這件事,我的確一直不是很清楚。
為了稅收優惠,出版社幾乎在我每開一本新小說的時候,都會給我注冊一家工作室。將所有的稿費發到工作室,然後幫我依法繳納完所有的稅收,再打給我個人賬戶。這些事情,都有專人去對接,無論是開新的個人工作室,還是繳納稅收,我都完全無需自己操心。
所以我自己私人有很多張不同銀行的卡,至於個人工作室的卡,我從來沒有自己保管過,都是放在了會計那裏,有的時候李果會和會計對接這些事情。想起來的時候,我就問一嘴,想不起來的時候,錢就在工作室的賬上躺著,有需要的時候,我再問出版社要。
所以說到底,我是不太清楚實際在我名下的存款一共有多少的。每年的年底,出版社的會計會跟我核對一遍我應得的稿費,有時候我會把錢拿去存起來,有時候我會把錢拿去理財,更多的時候我會出去玩一圈然後痛痛快快地把錢花掉一部分。
所以當警方要求我去核查我工作室的賬目的時候,我是有些吃驚的。
吃驚的當然不止是我,還有出版社的會計。會計心裏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個錯誤,她立刻澄清自己,她隻負責做賬,但是從來沒有經手過工作室的銀行卡或者U盾。她說這些她全部交給了我的助理。
我過去的助理就是李果,李果已經死去。死無對證。
我現在的助理是許倩,許倩說她壓根就不知道工作室銀行卡的事情,從來沒有人交接給她過。
警方要求搜查李果的辦公室。
但是李果的辦公室已經清理給許倩了。之前許倩根本不知道李果被殺的事情,所以許倩按照人事處的吩咐,直接把所有李果的雜物放到了一個大盒子裏,這個盒子現在還在公司的儲藏室。
如果說這個出版社還有什麽角落是我沒有到過的,這個儲藏室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儲藏室在我們出版社大樓的地下二層與地下三層的夾層中,電梯並不能直接到達,需要坐電梯到地下二層往下走半層,或者是坐電梯到地下三層往上走半層。
我不太清楚出版社為什麽要放一個儲藏室在這邊,這個儲藏室裝的似乎也不是什麽出版物,感覺更像是保潔阿姨的存放空間。
許倩說,她隻是把李果的東西全部收拾到這個紙箱子裏而已,接下去這個紙箱子去了哪裏不是她管的。
出版社的保安小王說這個紙箱子是他搬過來的,不知道是誰喊了他一聲,讓他把許倩辦公室的紙盒子搬到地下儲藏室的,他就搬了。
“誰讓你搬的,你怎麽會不記得?讓你搬,你就搬?你不問問清楚嗎?”警察有點哭笑不得。
“問清楚了啊,人家讓我到許小姐的房間去搬一個紙盒子,我到許小姐的房間看到有個紙盒子了啊。我也問許小姐了啊,是不是這個紙盒子要搬走。許小姐說是啊。然後我就搬到地下室了。怎麽幹活幹多了也有錯嗎?我們幹保安的,不就是人家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嗎?還能怎樣?你以為,我還能像你們警察一樣問東問西嗎?”
“我不知道啊,我隻知道這個箱子要搬走。他問是不是這個箱子要搬走,我說是。就是這樣啊。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許倩一臉緊張與茫然。
的確,許倩和保安小王都沒有做錯,但也都做錯了。
職場就是這樣,多問肯定是錯的,少問也是有問題的。一個沒有交接好,重要信息就遺失掉了。我暫時沒有辦法理清這裏麵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有地方一定是出了問題。
剛打開儲物間,裏麵黑乎乎的,一隻老鼠就直接竄了出來,嚇得我尖叫一聲,忍不住跳起來,轉身就抱住身邊的人。
等抱住的時候,才看清,身邊的人是李偉。
李偉輕輕地拍拍我,安慰道:“沒事沒事的,是老鼠,已經走掉了。”
警方進去,拿著手電筒將許倩說的那個盒子找了一圈,沒有找到。
“是什麽樣的盒子?上麵有沒有特殊記號?”一個警察從房子裏麵對著外麵喊。
“哦,我標注了物件所有人的姓名是:李果,也寫了那天的日期,應該是2013年3月14日。”許倩對著裏麵的警察喊。
“曉得了。”警察在裏麵悉悉率率翻了一陣,終於找到了一個大紙盒。
等到紙盒搬到我們跟前的時候,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這個紙盒已經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了,誰都不確定盒子打開裏麵有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突然離世,來不及告別,來不及準備,就突然離世了,你的生前之物怎麽辦?
你的不堪與秘密,來不及銷毀;你的私密與喜悅,被突然圍觀;你的工作與生活,突然被展覽,你想過這些嗎?
我很認真地告訴你,我想過,我想過我如果此刻突然離世,來不及準備和這個人世間好好告別,我的一切怎麽辦。
警察或者我的親人,會第一時間拿到我的手機,在我的手機中有一篇備忘錄,叫做《如果我突然離世》,在裏麵我清清楚楚地寫明白了,如果有一天我橫遭意外,無論是誰,你撿到了我的手機,你應該怎麽做。
另外,在我的經紀人馬一鳴那裏有一條鑰匙,這條鑰匙是一家銀行保險櫃的鑰匙。馬一鳴知道是哪家銀行,他將拿著那條鑰匙走進那家銀行,由我的客戶專員打開那個保險櫃。保險櫃裏是我所有的財產,以及一份遺囑。遺囑由馬一鳴、兩位律師以及兩位醫生共同見證,他們能夠證明我是在無脅迫、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自願地立下了這份遺囑。遺囑中,我將我所有的財產和作品版權做了一個交割以及分配,這份分配將會能夠保證所有我在乎的人,不會因為我的驟然離世而影響了他們的生活品質。
當然還有其他日常。你不會知道,我每一次的出差我都將其視作是人生的不歸路。無論是坐汽車、高鐵、輪船或者是飛機,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安然歸來。所以那些我的身外之物,我家中的全部,我都安排得可以麵臨任何一個陌生人的檢查以及偷窺。
對的,我的做法是,我不留存任何秘密。
我從不寫日記或者日程記錄,我那些不可告人的、我私人的小秘密,隻留在我的內心深處,從不會記錄下來。
每一次離家之前,我都會讓梅阿姨打掃一遍房子。我將所有可能會評價我的東西,都毫不猶豫地扔掉:比如那些不健康的零食,比如那些我依賴的藥物,比如那些我喜歡的情趣內衣,比如我喜歡的潤滑油,比如我那些自己深覺羞恥的小愛好,能隨身帶走的就帶走,帶不走的則統統扔掉。
因此我一直將自己的個人所有物嚴格按照保持在100件以內的數量。我非常固執地保留我驟然離世的尊嚴,不給任何人留有可能窺探我生活的空間與機會。
如果我外出,突然遇難,我留給世人的是完全可供展覽的人生,毫無瑕疵、沒有任何八卦空間可言人生。
我當然也有足夠多讓人八卦的物料,那些我願意呈現的、我不在乎你去茶餘飯後作為談資的,我統統都已經寫進我的小說中了。
可惜李果跟了我這麽久,還是沒有學到這一點。
李果對於我極簡主義的生活,一直不是很能理解。我也從未解釋過我為何如此。李果以為我可能有潔癖或者是整理癖,僅此而已。
她不明白,我擁有隨時離世的能力,同時我也準備隨時驟然與世長辭。
不,你不要這樣。你不必學我。你要記得熱愛世界、熱愛小動物、熱愛糧食和蔬菜。你要記得你有你的愛人與牽掛。
而我,則孤零零一個人,其實從來無人牽掛。
本來,我以為莊永生將是我的未來牽掛,可惜,我終究是真心錯付了。
而這些,我從來沒有跟李果說過,李果自然也不清楚我的用意。
比如此刻,李果一切辦公室的隱蔽的小秘密都在這個盒子裏被驟然展現。
來,我們一起來看看李果小姐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