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鴻飛冥冥誰知意 俠影翩翩棲難止

盧象升率領部眾，到了九月初就將流竄河北的反賊肅清、趕跑。按治大名三府。不常時間，三府被盧象升治理的境泰民安。鑒於國家多事之秋，盧象升就招募民勇訓練。三府曾遭流寇擄掠，招募之事民眾自是踴躍參加。盧象升從招募的民勇裏麵複抽出精壯三千，嚴加訓練，充實軍伍。

且說曹體仁到得山西，山西北部匪患已經被盧象升肅清，陝西在洪承疇的剿殺下，各路賊眾被攆的四處逃竄，紛紛逃入山西。那曹體仁卻也有股書呆子氣，竟然自己深入反賊營中，苦口勸說他們歸順。一眾反賊首領正沒有地方喘口氣呢，對手下這些賊眾和家屬怎麽吃飯沒有辦法解決，見曹體仁這麽熱心來勸降，也為他的赤心感動，在曹體仁答應了給他們飯吃，赦他們無罪後，羅汝才，一陣風，半邊雲等眾首領到了十月底，紛紛歸順。曹體仁大喜，趕緊上了表章，說這些賊眾之所以造反，無非是天災沒有了飯吃，隻好造反，現在經我勸說，感念皇上你的慈悲恩德，都表示歸順朝廷。從此以後就不必讓盧象升之流多造殺戮，致違天和，屠戮我民了。請皇上發些錢糧，讓他們好好過日子吧。崇禎一看，也很高興，嗯，這個曹體仁 還真有一套，是個幹才。就趕緊送去糧食、和十多萬兩銀子，讓曹體仁安置這些人。崇禎並把曹體仁大大誇慰了一番，升他為山西陝西兩省總督，督撫兩省。至於洪承疇，則調他到朝廷，另委他用。

過了年二月，歸順賊眾就斷了口糧，曹體仁趕緊要朝廷再調糧食銀子來。崇禎國庫空虛，隻好搜刮搜刮，又抽調了些糧食和四萬兩銀子送來。勉強支撐到四月初，眼見得山西陝西甘肅又是半年幹旱，麥子已是絕收無望，就地而食已是泡影。崇禎實在調不來糧食了，就隻好先調去了三萬兩銀子。這些賊眾歸順，大部分是為了避洪承疇和盧象升的風頭，現在休養了大半年，兩個煞星都調走了，又沒有了飯吃，到了五月底，呼啦一聲，全都又造反了，山西陝西遍地火警。曹體仁隻是一個書儒，卻不是滅火的料，看到案頭一張張官員被殺、州府被占的各地急報，無法向崇禎交差，二話沒說，找了根繩子上吊了。朝內同黨都紛紛閉口，生怕崇禎找他們的後賬。崇禎氣的不行，顧不得嗬斥他們，就讓兵部尚書徐積領兵去平叛。為什麽不讓盧象升去呢？一些大臣反對之故也。

徐積七月領兵出征，到了山西，首先碰上了反賊劉安。戰不幾回，將劉安殺的大敗，領了殘眾投奔羅汝才去了。

且說羅汝才投降之後，四處派遣暗探，終於查出沙超海落腳之地。就在年前親自帶人突襲，端了沙超海的老巢，那沙超海甚是機靈，一見不妙，奮力殺出重圍，負了重傷向北逃走，方中生受了重傷，向南逃去。剩餘的萬重山等人皆被殺死。羅汝才派柳進忠和曾廣追殺方中生，派何人龍和呂公然追殺沙超海，自己帶人回轉駐地去了。 柳進忠和曾廣一路窮追，將方中生逼的不敢歇腳，一直向南方逃去。方中生不得休養，傷勢日趨惡化，終於在四川金城被柳進忠他們趕上。從此江湖上沒有了方中生的蹤跡。

四川，巴中，武侯祠。

“諸葛孔明六出祁山，勞而無功。文不及魏武（曹操）父子，武不及司馬仲達，實非經世之材。蜀人無知，竟然廣建祠廟，頂禮膜拜，真是可歎。”“甚是甚是。”“東明兄真乃高見。”隻見廊坊下，一個胖胖的書生侃侃而談，周圍幾個秀才紛紛附和。那胖書生洋洋得意，正要再說，卻聽“哈哈哈……”一陣大笑揚起，眾秀才循聲看時，隻見大殿內一個一襲青衫、書生模樣的人在笑聲中緩緩轉過身來。朗眉星目，逸氣非常。眾人中其中一個秀才見狀喝道：“何處狂生，笑個什麽？”“我笑這肅穆之地，竟然有幾個麻雀不知天高地厚，呱噪不已，惹人討嫌。”說話間，那青衫文士 踱出殿外，俯身拾起一石，揚手將庭中樹上的一群麻雀擊飛。這群秀才明知道這個青衫文士是故意奚落他們，一時卻無法反駁。少頃，一個秀才言道：“閣下口舌犀利，卻不知腹中錦腐？”“嗬嗬，我和諸位一樣，都是一肚子的青菜而已。”青衫文士淡淡說道。“好小子，竟然數罵我等。”一個秀才一邊怒喝，一邊欲揮拳相擊。青衫文士一抬手，兩個手指已是夾住對方手腕，說道：“慢來慢來。君子動口不動手，秀才如此行徑，豈不有辱斯文？”再看那秀才，已是身子彎了下來，臉色煞白。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鬆開了手指。一眾秀才麵麵相覷。

那胖秀才見此情景，說道：“看閣下也是衣冠中人，可敢一比舉業？”“哎呀，諸位秀才都是一肚皮墨水，我隻認個之乎者也。不過，既然秀才說了，也不敢掃大家的興，就請出題吧。” 那胖秀才嘿嘿一笑，說道：“那就以‘ 誌士仁人’為題吧。我們各寫一篇文章，看誰先寫完為勝如何？”“好啊，不過我卻沒有怎麽寫過八股文章，今天隻怕要出醜了。”胖秀才知道青衫文士故弄玄虛，見他答應，也不客氣，呼叫拿筆墨來，凝思有頃，提筆寫下了兩句。過了少許，又低頭寫了起來。這樣寫寫停停，不到小半個時辰，已是寫了一多半。反觀青衫文士，卻是抓耳撓腮，奇態怪相百出，眾秀才心中都不住暗笑。忽聽那文士說道：有了，說畢，一邊吟誦，一邊提筆寫了起來。頃刻間一揮而就。眾秀才目瞪口呆。那胖秀才轉身來看，隻見文士的字龍飛鳳舞，紙上寫道：

“聖人於心之有主者，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破題） 夫誌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於私者也，以是人而當死生之際，吾惟見其求無慚於心焉耳，而於吾身何恤乎？此夫子為天下之無誌而不仁者慨也。（承題） 故言此而示之，若曰：天下之事變無常，而生死之所係甚大。固有臨難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見危授命，而殺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決，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於誌士仁人乎！（起講） 夫所謂誌士者，以身負綱常之重，而誌慮之高潔，每思有以植天下之大鬧； 所謂仁人者，以身會天德之全，而心體之光明，必欲有以貞天下之大節。（起二股） 是二人者，固皆事變之所不能驚，而利害之所不能奪，其死與生，有不足累者也。（過接） 是以其禍患之方殷，固有可避難而求全者矣，然臨難自免則能安其身，而不能安其心，是偷生者之為，而被有所不屑也； 變故之偶值，固有可以僥幸而圖存者矣，然存非順事則吾生以全，而吾仁以喪，是悖德者之事，而彼有所不為也。（中二股） 彼之所為者惟以理，欲無並立之機，而致命遂誌，以安天下之貞者，雖至死而靡憾； 心跡無兩全之勢，而捐軀赴難，以善天下之道者，雖滅身而無悔。（後二股） 當國家傾覆之餘，則致身以馴過涉之患者，其仁也而彼即趨之而不避，甘之而不辭焉，蓋苟可以存吾心之公，將效死以為之，而存亡由之不計矣； 值顛沛流離之餘，則舍身以貽沒寧之休者，其仁也而彼即當之而不懾，視之而如歸焉，蓋苟可以全吾心之仁，將委身以從之，而死生由之勿恤矣。（束二股） 是其以吾心為重，而以吾身為輕，其慷慨激烈以為成仁之計者，固誌士之勇為，而亦仁人之優為也。視諸逡巡畏縮，而苟全於一時者，誠何如哉？以存心為生，而以存身為累，其從容就義以明分義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誌士之所決也，視諸回護隱伏，而覬覦於不死者，又何如哉？是知觀誌士之所為，而天下之無誌者可以愧矣；觀仁人之所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有明一代，八股文是幾乎所有官私學校的必修課。從童試到鄉試、會試都要用它。不會寫八股文，就無法通過科舉考試，就難以得官。而八股文的唯一用途，即在於應付科舉，此外幾乎毫無實用價值。八股文體裁結構有一套固定的格式。全文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大結等部分組成。字數一般限定在五百字內。

那胖秀才一見，倒也爽快，說道：“閣下文采出眾，在下甘拜下風。不才剛才所發議論有何不妥之處，惹高士見笑？望不吝指教。”那青衫文士見他如此，倒也不失為一條漢子，就笑了笑說道：“諸葛先生隻以大儒救治天下，不以小儒詩詞娛世。未出茅廬，已然知分天下。北挫賊鋒，西拓疆土。雖六出而無功，乃天數也。而蜀國內務，吏治嚴明，恤寡救苦，野無悲聲，蜀民多受其德。不然蜀民也不會自動祭祀先生千年不止了。豈是汝等所能度量？似此國家多事之秋，玩弄八股，於時事無益，倒不如多讀些經綸濟世之學，俟有機會，為國家出一份力好些。”那胖青年聞言答道：“受教了。不知道如何稱呼閣下？”青衫文士笑道：“微名不足道，就免提了。嗬嗬，告辭。”說罷，拱手一禮，走出祠廟。

青衫文士出得門來，沿小徑向祠後走去。隻見他走走停停，遊目四顧，似乎頗為欣賞山景。待得走到一處懸瀑之處，隻聽一聲喝斥：“慢走！”一個十四、五歲的黑衣少年忽然從路旁石後閃出，擋住了去路。青衫文士並不吃驚，隻是負手而立，微笑說道：“不知閣下有何見教？”那黑衣少年念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說罷，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斜了青衫文士一眼，接著又道：“不過看你的樣子，好像也沒有多少銀子。這樣吧，少爺看你腰間的佩劍還可以，就留下當買路錢吧。”

“那可不行，我這劍是用來嚇唬那些毛頭小賊的，豈能給你？”“哈哈，小氣鬼，連個玩意兒也舍不得。唔，那少爺再放你一馬。我說一句吟誦諸葛武侯的詩句，你也必須吟誦一句。若對不出來，你就把你的青衫脫下，以為賣弄之懲戒。”聽到此處，青衫文士言下已然明白，這少年是從祠裏跟蹤自己而來。看那少年一本正經的樣子，青衫文士不禁莞爾，答道：“看來隻好照你說的辦了，隻是我就這一件青衫，隻怕輸了就丟醜了。”“哈哈。就是要你好看。省得你小瞧我們蜀中無人。哼！聽著—— 武侯立岷蜀，壯誌吞鹹京。（李白）”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杜甫）”青衫文士不疾不徐，接口吟道。

“先主與武侯，相逢雲雷際。（岑參）”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那逢聖主尋。（白居易）”

“ 撥亂扶危主，殷勤受托孤 。（元稹）”

……

兩人這一對上，不覺柱香時間過去。到得後來，那少年已是勉為之繼。青衫文士對了最後一句，那少年沉吟了一會兒也沒有再吟出來。隻見少年眼珠一轉，說道：“嗯，你的文采還算強差人意。這一個算是平手。看你配著寶劍，應該也會兩手。本公子再伸量伸量你的拳腳功夫。”說罷，也不待那文士答應，一掌飛了過來。青衫文士見他說打就打，連忙閃開，一連避了三招。那少年急道：“你怎麽不還手？”青衫文士笑道：“我個子比你高啊，就讓你三招啊。”少年喝道：“誰要你讓？”雙掌翻飛，攻了過來。青衫文士揮掌擋了過去。兩人這一動手，那少年使盡招數，鬥了半晌，卻不見功，頭上卻已經冒出汗來。正鬥之間，那少年忽然怪叫一聲，高高縱起，頭下腳上，向那青衫文士疾速攻來。青衫文士一錯步，避了開去。少年撲了個空，收招不及，眼見得頭就要撞到路側青石上！

青衫文士不虞有此，疾忙去接。剛剛接住，胸口一疼，那少年已是一指點在了文士胸膛！青衫文士愣了一瞬，抖手將少年拋在了一旁，微嗔道：“鬧夠了吧。”那少年頑皮一笑：“哈哈！兵不厭詐哈。再說，誰讓你欺負我呢。不過，你被我點中了，就是你輸了。哦，讓我想想，本公子覺得你文采馬馬虎虎，武藝也可將就，少爺我身邊就缺少一個書童，你既然輸了，就做我的書童吧——” “慢來。我怎麽欺負你了？我一直都隻是封擋你的招數沒有還手啊。再說，我們也沒有當書童的約定啊？ ”青衫文士幾乎被少年逗得笑出來，連忙攔住少年的話題說道。

“你就是欺負你家少爺。不過看在以後你是我書童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要知道，很多人想做本公子的書童求人說情少爺還 看不上呢。哈哈，以後有人替我磨墨，高興了再讓他給少爺吟幾首詩來，看哪個不順眼了，讓他揍一飽頓，哈哈，這樣的快活——”“嗬嗬，不要鬧了，小兄弟。我既然沒有輸，你的書童還是讓願意做的人去做吧。”“怎麽？你輸了還耍賴？你明明被我點了一指，你不承認？哎喲，還說比我高，哼哼，竟然不認賬。不行，你這個書童必須做。少爺我還就收定你了。”

“……”

“……”

無論青衫文士如何，那少年總能把理擰成自己的。其間少年軟語、利誘、威嚇、等招數盡出，那青衫文士被纏脫的頭大，就說他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壞人“無影神君”，誰知那少年竟然拍手雀躍。青衫文士無法，隻好轉身要走，哪知那少年重拾故伎，一頭向文士身邊的岩石撞去。青衫文士在少年頭將要撞在石頭上的一刹那將他拉開，怒道：“你真的不要命了？”那少年瞪著大眼睛嘟嘟噥噥的說道：“誰讓你耍賴，人家好不容易找個書童，卻還不領情。讓我麵子往那擱？反正你不答應，我再沒有麵子在這個江湖上混了，趁現在一頭撞了拉倒。”文士哭笑不得，隻好說道：“讓我想想。”那少年高興之極，得意的笑道：“想不到名揚天下的無影神君竟然成為我的書童，哈哈，這一筆買賣太劃算了。以後讓小雷子他們羨慕死。哈哈……” 青衫文士一聽，敢情這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急忙說道：“我是說著玩的。這個你以後可不要隨便亂說，不然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甚至有殺身之禍。”“我知道。我不會隨便說的。私底下你是我的書童，在外麵你還是無影神君。我會給你留麵子的。”青衫文士幾乎要暈了；“我什麽時候答應了？”“什麽？你剛才不是答應了嗎？我不管，大丈夫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反悔的是小豬、小狗，不，是那個烏龜！”說著話，那黑衣少年已是一把抓住文士的衣衫，雙目含淚，小臉上滿是憤怒與委屈；“你答應了又反悔——”“哇”的一聲，已是哭了出來。青衫文士長歎一聲：“好了好了，我答應就是，你不要哭了。”心裏卻想，誰家有這樣的孩子，隻怕要整天雞犬不寧了。“真的？來，拉鉤。”“我答應了，還拉什麽鉤啊。”“不行，必須拉，拉了誰不算誰就變成烏龜。”

原來這個青衫文士就是一年前遠赴苗疆尋找亓兒的司馬鈺了。司馬鈺尋找了一年，也沒有尋到亓兒的一點線索，不禁奇怪之極，心中更充滿了疑惑。那小珠反而有幾次消息，但每次都是司馬鈺趕去的時候，小珠卻離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回避。隻有一次，小珠遠遠的給司馬鈺擱下了一句話，說她恨司馬鈺。司馬鈺很是不解，不知道小珠恨自己為什麽。眼瞅著找不到亓兒的任何消息，到了年關，司馬鈺托人給家裏捎了一封平安信，就赴四川一遊散心。準備在四川過了年，取道陝西，向北京進發。這天經過巴中，遊覽諸葛祠廟，不期然遇到了這個黑衣少年。

司馬鈺本來想哄這個自稱“七七少爺”“七七公子”的黑衣少年幾天，就可以脫身了。卻不料，這個少年竟是個惹事的主兒，司馬鈺在和這個少年在一起的幾天裏，那少年竟然接二連三的惹出事端，給司馬鈺惹來了許多麻煩，把司馬鈺折騰的上躥下跳。

（附：文中所錄之八股文是明朝王守仁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