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冬去春來 天地幾番寒暑 變生肘腋 人間多少暖涼

郭大成三人雖然圍攻盧象升,卻仍是守多攻少,蓋因盧象升的神力誰也擋不住,且刀法嫻熟。中山狼段勝雖然持刀步戰,卻是根本到不了盧象升跟前。三人正在苦苦支撐,忽然見自己左翼一聲喊起,遠遠望去,隻見火光衝天,卻是樹木雜草燃了起來,一片旌旗閃動。左翼賊眾見了,四散而逃。段勝大吃一驚,剛吼了一句;“不要慌亂,敵人人少。”卻見右翼賊眾發聲喊,也亂作一團。原來右翼也有一彪軍殺出,兩邊軍旗招展,正不知對方有多少人馬。段勝一見,忘了眼前,跳起來就要向自己隊伍跑去,意圖指揮抵抗。剛跑不到三步,眼前刀光耀眼,盧象升的大刀已是攔胸掃來。段勝大驚,拚命折身向後翻去,鼻頭卻被大刀削去,雙刀也被打落一柄。段勝嚇得亡魂皆冒,翻身起來向圈外縱去。那郭大成遠遠一見,撥轉馬頭,向後便跑,隻有那 日壇副壇主李瞻晦氣,正和盧象升撞個正著,眼見盧象升大刀掃來,急挺畫戟來架,隻聽哢嚓一聲,一聲慘叫,李瞻已是被盧象升劈於馬下。

那郭大成本奉羅汝才之命,在京城打探消息,怎麽又出現在這裏?原來當日羅汝才和無影神君司馬鈺大鬧高公公府邸,過後不久,高公公就派人將羅汝才這個京城暗樁端了,郭大成死命逃回。盧象升攻破了黑鬆寨,羅汝才怕段勝輕敵,就在年後親自來朔州欲和盧象升做個決戰。到了不久,卻探到盧象升轉戰忻州去了,羅汝才正要趁此奪回黑鬆寨,得到邀請,說是陝西、山西諸路造反頭領會盟,要推選個盟主出來,共商大計。羅汝才見此,心下就有了打算,於是留下郭大成和李瞻相助段勝守城,自己回轉陝西參加會盟去了。

盧象升把手一招,身後八百壯勇一聲呐喊,紛紛向賊眾撲去。賊眾雖然有一萬多人,卻當不得盧象升和賀蘭雲衛圳等三路夾擊,又兼是早就被盧象升盧閻王的大名嚇破了膽的,一見中了埋伏,人人皆無戰心,紛紛奪路而逃。兩翼兵馬,其實是賀蘭雲和衛圳方坤各領八百人奉了盧象升的命令多帶旌旗,以為疑兵分路殺出。

盧象升率領諸人,一路狂追濫殺,早趕到朔州城下。此時天色已晚,賊眾紛湧入城。段勝逃入城內,轉上城樓,見盧象升已是快到了城門前,趕緊指揮眾人關上城門,賊眾你爭我奪,紛紛往城裏跑,吊橋邊擁擠不堪,卻哪裏關的住?段勝急得滿頭是汗,搶過身邊一個賊眾的弓箭,彎弓搭箭向城下盧象升射去,射的慌了,那箭卻是在盧象升身側掠過。段勝又抽出一支箭來,瞄準了,一箭剛剛射出,卻聽得身後金風颯然,道聲不好,知道是被人偷襲,連忙向側旁猛竄,仍是晚了一瞬,肩膀上早著了一斧,整個右臂被齊肩削掉,鮮血噴湧而出。把段勝疼的幾乎閉過氣去,當時慘叫一聲,扭頭看時,隻見一個青年壯漢手執大斧,怒目圓睜,又惡狠狠的向自己砍來!段勝又驚又怒,不知道這個大漢是誰,連忙避過這斧,左手抽出鋼刀,向這個壯漢還擊。一招還沒有使完,腦袋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眼見那大漢又是一斧砍來,隻好再返身跳開。卻見身旁賊眾喊著;“盧象升殺進城來了。碰上盧閻王就沒命了啊。”“大家快逃啊。”紛紛跑下城來逃命。段勝怒極,不顧右肩流血不止,咬牙發了凶性來鬥那壯漢。勉強又鬥了幾合,腦袋卻是一陣陣的眩暈,知道自己流血過多,如再不包紮,恐怕沒命,覷個空擋,將刀擲向那壯漢,縱身跳下城牆。

那些賊眾今日在陣前親睹盧閻王威風,又早聽說大名,早把盧象升看的跟天神下凡一般。人人沒有戰心,徑自逃命,兩萬多人竟然被盧象升二千餘人趕得紛紛而逃,朔州城也被盧象升輕易奪下。投降者不計其數。盧象升將降眾選了三千人充入自己義兵裏麵,餘者好言遣散。更喜得了兩員戰將。一個是和段勝大戰的那個青年壯漢,名叫朱然,原是城內武館弟子,被強抓來充軍,見盧象升攻城,趁機反擊。一個是當初在吳德營中和盧象升比試武藝的使槍漢子,名叫齊泰,吳德投降,齊泰心中不願,當時也隻好隨順。這日在亂軍之中碰見段勝,乘機殺了段勝,來投盧象升。盧象升得了這兩人,手下更是強盛。遂讓賀蘭雲和衛圳守城,自己帶領齊泰、朱然和方坤巡複諸縣。朔州所屬諸縣收複以後,盧象升飛檄大同守將,約定日期夾攻應州,以掃滅晉北賊寇。等楊德先和洪誌飛回來,盧象升讓楊德先和方坤衛圳守朔州,自己帶領其餘人等出兵應州,不消數日,將應州全境收複。大同、應州、朔州、忻州、代州、孟州盡在官兵掌握。

且說羅汝才參加會盟大會,本有意爭個盟主之位,但與會眾造反首領最後卻一致推舉高迎祥為盟主,商定眾位首領皆遵從盟主號令,大家同襄盛舉,互相救助。羅汝才在這忙了半個月,沒有達到目的,但也混了個臉熟。到了會末,羅汝才接到消息,說是陝西巡撫洪承疇帶兵去攻打自己在陝西 的地盤府穀,他怕有閃失,就趕忙向眾首領告辭,會盟大會也趁此結束。各路首領紛紛散去。

羅汝才帶著 月壇壇主汪寒和三才壇壇主崔猛等一百餘手下,抄近路向府穀趕去。這天上午,眾人在山中行走,隻見大霧彌漫,幾丈外一片白芒。正走之間,羅汝才忽然聽到頭頂巨響,抬頭望去,隻見幾塊巨石正向自己砸來!羅汝才叫聲不好,不及躲避,舉掌向正頭上巨石拍去。雖然將巨石推開,坐下馬卻被巨石砸個正著。一聲長嘶,臥倒在地。羅汝才心旌神搖,一口氣還沒有換上來,腰上劇痛,早著了一箭。當下顧不上其他,一個翻滾縱在一旁,那坐下馬已是代替主人又受了幾箭。羅汝才情知中了埋伏,不及拔箭,抽出 單鞭先舞了個風雨不透,抬眼望去,隻見頭上五六丈高的崖上亂箭射下,早將自己所帶人馬放倒了三分之一。羅汝才拔出身上中箭,招呼一聲,領頭向側邊林中竄去。

剛進去不到十步,隻聽一聲響亮,林中又是一排長箭射來,登時又放倒了十數人。羅汝才大怒,舞起單鞭,衝到林邊,三枚暗器呈品字形向自己打來。羅汝才揮起單鞭,將暗器掃落。隻聽一聲長笑,一個人舞劍向自己刺來。羅汝才一個翻身倒縱出去,那劍跟著自己追來,當頭劈下。羅汝才揮鞭來擋,這才看清,原來襲擊自己之人卻是原來和自己爭奪門主之位的沙超海。羅汝才不禁怒道:“沙超海你欺人太甚!竟然敢偷襲於我。” 沙超海哈哈一笑,說道:“彼此彼此。你暗算老門主,詭計奪得門主之位,又派人追殺於我,使我亡命江湖。現在你又扯旗造反,將振乾門陷於滅門之災。我這次就是要替振乾門清理門戶,為國家剿滅反賊。”

“燕雀焉知鴻鵠之誌!大丈夫生於天地,自當做一番大事,如漢高祖劉邦、大明開國之朱元璋。似汝孔目之見,隻能為赳赳一武夫。我若成事,振乾門豈不是名揚天下?” 羅汝才聽了,哈哈笑道。

“自古非大德者不能得國。如你之於人詭計陰謀,於民濫殺無辜,豈能得到天下?做夢去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沙超海諷刺道。

“哼哼,你沙超海不也是用詭計暗算過我。憑你還奈何不了我。”羅汝才斥道。二人打著嘴仗,手上卻一點也不放鬆。羅汝才嘴上雖硬,心中卻是叫苦不迭,原來剛才硬拍巨石,已是略受內傷,肋間中的一箭又不及包紮,巨鬥之中,流血不止,隻好咬牙苦撐。正在這時,隻見三才壇壇主崔猛持刀跑來,揚刀向沙超海劈去,一麵說道:“門主快走,這裏屬下擋住。”羅汝才趁此機會喘了口氣,撕下一條衣襟,把肋間包住,抬眼望去,雙方人馬正混戰一團,那沙超海雖然得了先手便宜,所帶人馬卻是隻有三十餘人,還沒有羅汝才剩下的人馬多。隻是羅汝才的人受伏擊在先,氣勢上就弱了些。羅汝才一擺單鞭,正要上去和崔猛夾攻沙超海,眼前紅影一閃, 月壇壇主汪寒從人叢中跑過來,叫道:“門主快走,雲中一劍方中生帶人從崖上殺下來了。”

羅汝才一聽,吃了一驚,趕忙說道:“大家一起衝出。”隻聽一聲斷喝:“一個也跑不掉。”隨著話音,一個人已是越眾而出,舉掌拍向羅汝才。羅汝才橫跨一步,左掌去擋,右手單鞭掃去,將來人逼退。原來是沙超海手下萬重山 來襲。月壇壇主汪寒舉劍刺向萬重山,羅汝才也一擺單鞭,上前夾攻,萬重山如何擋得了這兩人夾擊,連連向後退去。羅汝才趁機揚鞭向正和崔猛激戰的沙超海砸去,將沙超海逼退,對崔猛說道:“一起闖出。”

三人帶著一部分部眾向林中退卻,沙超海和萬重山緊追不舍。過了不久,方中生也帶人趕了來,這一下情勢更是險惡。後退中,羅汝才一鞭掃在萬重山左肩,自己也被沙超海趁機一掌拍在箭傷肋部,幾乎疼暈。那崔猛和汪寒等部眾也個個帶傷。三人邊戰邊退,不覺間到了一個狹窄崖壁間。 隻見崔猛奮起神威,不要命的強攻幾招,將近敵迫退,轉身立在崖口,大聲喝道:“門主快走,屬下帶幾個弟兄拚死斷後!”羅汝才此時身中兩掌,肩膀也被方中生劃了一劍,受傷頗重,聞言說道:“兄弟珍重。”帶著月壇壇主汪寒和幾個手下向林深處縱去。那沙超海和萬重山也皆有傷,隻是比羅汝才三個皆輕,因今日要殺羅汝才,所以拚命來追,卻被崔猛攔在道口,一時衝不過去,眼睜睜的看著羅汝才身影沒入密林不見。

待到放倒崔猛衝出崖口,沙超海率眾緊追,直尋到天黑,才攆上幾個羅汝才的部眾,一問才知道,是羅汝才命他們分道而行的。沙超海氣的將這幾個部眾殺了,又搜尋了一會兒,才恨恨而罷。

羅汝才帶著月壇壇主汪寒和兩個護衛施展輕功,跑了二十多裏,忽然覺得四肢百骸如同針紮也似,心中暗暗吃驚,知道自己因為受傷過重,又奔跑了這麽些時之故,有散功之虞。他看到不遠處樹木掩映之下,山底好像有一個山洞,連忙跑了過去,轉身對兩個侍衛說道;“你們兩個在洞口埋伏,汪壇主隨我進去查看。” 說罷,探身進洞。到了洞內,卻是有三四十丈深,見那邊頂上有微光散入,方知道另有出口。汪寒見了喜道:“原來這是一個通洞,卻是甚好。”剛說完此話,隻覺得腰間一麻,已是被人點了穴道,扭臉看去,見羅汝才臉色陰晴不定,汗出如雨,不禁驚道:“你——”,卻再也發不出聲來,原來是又被羅汝才點了啞穴。汪寒身子軟綿,站立不穩,隻見羅汝才伸手扶住自己,慢慢放到地上。汪寒羞怒交並,心中一急,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汪寒悠悠醒來,隻見洞內光色昏黃,那羅汝才正在一旁打坐運功。轉過眼來,見到自己衣衫淩亂,不由低聲啜泣起來。原來羅汝才點穴並沒有用多大力氣,時間稍長,穴道已是自行開了。羅汝才見她醒來,停了功,緩緩對她說道:“汪壇主,今日之事,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不其然,我就有散功之虞。情急之下,隻好委屈你了。你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絕不再有第三人知道。那兩個侍衛,已經被我殺了。”聽到這話,汪寒又吃了一驚,扭臉看去,隻見兩個侍衛的身體在二三丈外伏著,一動不動,眼見得是沒有氣了。汪寒呆了良久,想到自己二十年的處子之身今日卻被羅汝才所破,不由心灰意冷,慘言說道:“你既然殺了他們,何不將我也一並殺了。”羅汝才緩聲答道:“我豈能再殺你。你放心,我不會向任何人說的,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壇主。”汪寒不再言語,動手整理衣衫,慢慢站了起來,臉色慘白,說道:“你好狠毒,你把我的內功也破了?”羅汝才長歎一聲,說道:“這是我這門功夫的無奈之處。你隻好以後慢慢再修複了。”

汪寒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一直練的都是這樣的陰功?”羅汝才默然不語,隻是點了點頭。汪寒不再說話,慢慢向洞外走去。羅汝才見了,問道:“汪壇主,你要到哪裏去?”“我要離開這裏。”“你不怕撞到他們?”羅汝才急道。“我不會都那麽晦氣的。”汪寒幽幽的答道。

羅汝才心道;撞上你事小,找到這裏麻煩卻是大了。想到此遂說道:“天色已晚,何不在這裏歇一夜再走?”“算了,我還是趁晚上下山吧。”說罷,汪寒抬步走向洞外。

羅汝才猶豫了霎時,眼中殺機徒然湧現,單掌猛然揚起,卻又慢慢放下,眼看著汪寒已經走出了十多步遠,羅汝才一躍而起,拍向汪寒後背,隻見汪寒一聲未吭,倒在了地下。羅汝才歎息一聲,返身從後洞鑽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山中山民有些少女離奇出事被殺。山民悲憤之餘,以為是鬼魅作怪,少不得貢事山神,捉鬼拿妖禱告一番。十多天後,羅汝才晝伏夜行,渡過黃河,來到保德。 總管李袞向他說了府穀被洪承疇打破的經過,並言保德幸虧柳進忠拚死防守,才打退洪承疇之兵。過不了幾日,又傳來朔州被盧象升攻下,寧武險關被盧象升襲取,不日盧象升將統兵來攻保德的消息。郭大成等也陸續逃回。 羅汝才想起這一段樁樁不如意事,從呂公然丟失代州開始,到現在手中隻剩下了保德一座孤城,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將呂公然喚來,要將其斬首,虧得眾人死死求情,才改了主意,將其重責了一百軍棍,心中怒火方稍稍平息。

盧象升收複了應州,又突襲寧武,將這座崇山峻嶺中長城上的險關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在朔州歇了幾天,檢點士卒,整修兵械,準備出兵晉中。這天,朝廷派來任職各地的官員隨欽差曹體仁也到了。曹體仁宣讀了聖旨;勉慰了盧象升一番,獎勵盧象升白銀五千兩,升洪誌飛和賀蘭雲為參將,楊德先為參軍,衛圳、方坤為千總,朱然、齊泰為遊擊。並宣調盧象升為河北(北直隸)總督,平複河北流寇事宜,以衛京畿。大名三府兵備仍由盧象升親自督練。山西平賊事宜交由曹體仁曹巡撫去辦。盧象升接了聖旨,心中疑惑不已,不明白朝廷如何這樣安排,但也沒有說什麽,將朝廷獎銀全部分發予陣亡將士家屬,和曹體仁關防交接已畢,就帶領楊德先、賀蘭雲等人,帶領二千義勇,揮軍向河北去了。

原來劉長青回去之後,在朝廷中大肆編排宣說盧象升種種不是。又發動同黨,朝廷言官,紛紛上書,言盧象升平叛之時,濫殺無辜,中飽私囊,據賊資以為私有。隨著盧象升捷報頻傳,又攻擊盧象升為家仆虛冒戰功,邀錄官爵,妄殺降兵 ,又肆虐民眾,以致晉中怨聲載道,各地平而複反,此起彼伏。各個言官上書彈劾盧象升,理由無奇不有,甚至連盧象升家裏老樹也能扯上。崇禎並不相信,知道這些言官是整日無所事事,並不理睬。但是這些人眾口洶洶,整天上書,有一天幾個言官在大殿上非要崇禎把盧象升撤了拿進京城治罪,崇禎心中顯煩,就問他們誰可以代替盧象升把山西平定?他們幾個就一致推薦曹體仁,說是國家幹才,平定山西不在話下。崇禎散朝之後就召見曹體仁,問他平晉(山西)方略,曹體仁就答陝西山西民眾造反,無非是沒有吃的,沒法活命才造反的。隻要赦他們無罪,尋地安置,讓他們有口飯吃,他們感念皇恩浩**,自然就不再造反,變成良民了。也省得朝廷常年對陝西山西用兵,多造殺戮。崇禎聽了,覺得他分析的有道理,也為了平息這些人對盧象升莫須有的攻擊,就調盧象升總督河北,讓曹體仁去山西安撫平叛。這些朝廷內情,盧象升又哪裏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