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機槍和炮

閑時,村口就成了大夥的娛樂場所,商店門口有棵梧桐樹,樹下的土被人都坐得很光滑了。月母子還包著頭巾,小崽兒在懷裏咿咿呀呀。女人就喜歡在這裏拉家常,這家常拉久了也沒什麽意思。村裏還有一個活寶就是羅八皮,天生就是這個料,隻要有人給他一支煙,讓他幹什麽都願意。都曉得這羅八皮腦殼不靈醒,不記事也不管事,隻管吃和幹活。羅八皮就是羅家的一個瘡,去也去不掉。這羅家對羅八皮平日也是呼來喚去,不當自家人對待。這自家人都不當他一回事,那外人就更不當他一回事了。

大家的玩笑也是開到羅家老子頭上了,羅家兩個媳婦也會樂嗬嗬的。大媳婦許蓮英,二媳婦武春榮,這兩個就是穿連襠褲的,一個鼻孔出氣。古人雲家醜不可外揚,但她倆就偏偏要口水話連篇的說不盡。這也成了大夥聚集在此的重要原因。

這天,羅八皮背著空背簍,手裏拿著鐮刀,準備去割草。路過村口時,看見大夥都坐在樹下閑聊,於是他也放下背簍,撿起地上的煙屁股抽起來。

這羅八皮按年齡應該有三十好幾了,但至今還是光棍一根,不過大夥再看看他那樣子,也該當他找不到媳婦兒。身上有股陳年煙味和風雨汗露的肟臭味,他自己不覺得,但隻要有風吹過,就能聞到那味道,簡直酸爽得不行。他滿口黃牙,一年四季都不愛穿鞋。

商店老板的兒子機槍二十幾了也沒找到媳婦兒,整天在家無所事事,就愛聽這些婆婆媽媽閑言閑語。所以捉弄羅八皮成了他的大事,把羅八皮整生氣了他就高興了,但每次機槍都整不生氣羅八皮,反倒把自己整不高興。

他見羅八皮在抽煙屁股,他索性把煙蒂扔到羅八皮跟前,看他像條狗一樣去撿。等他去撿的時候,機槍一腳踩在羅八皮頭上,羅八皮狗吃屎爬在了地上,滿臉都是土。大夥開懷大笑,許蓮英指著羅八皮大罵,“你個溫湯羹,好沒吃過煙啊,不曉得造了什麽孽。”她罵過了,武春榮也罵道:“不曉得喪了啥德,才有你這個禍害。”

這機槍聽他們罵,覺得自己可光榮了。這時羅八皮已經又點燃了煙屁股,使勁巴了兩口,然後衝機槍傻嗬嗬的,口水黏著煙蒂,牽起口水絲絲。機槍見他還笑得出來,踢了他兩腳,他覺得痛,但也是傻嗬嗬的望著機槍笑得咯咯咯。

機槍氣不打一處來,把羅八皮扯起來,喊他站在石凳上,讓大夥瞧瞧他的窮酸相。羅八皮聽話的站在石凳上,他俯視著大夥,大夥仰視著羅八皮。大夥見他傻兮兮的樣子就想笑,他見大夥笑了,他也笑得更高興。

機槍看大夥一片其樂融融的樣子,心生不快,走過去將羅八皮的褲子挎了下來。這一挎倒把這村子幾百年來的風俗都給挎掉了,羅八皮呆呆的站在石凳上,看著眼下的一坨東西**來**去。婦女們都緊忙用手蒙著眼睛,但那已經晚了,因為都看見了羅八皮空洞的世界,那是從未打開過的大門,讓它見了光,羅八皮沒有提褲子,轉過身,朝機槍灑了泡尿。

那尿還溫熱的衝在機槍的腳下,差一點就衝到了皮鞋上。機槍一腳把羅八皮踢下了凳子,羅八皮一個跟鬥又狗吃屎的爬在他尿過的地方。隻看到一個光屁股,還有羅八皮滿臉的尿。許蓮英和武春榮覺得喪盡了臉麵,黑著臉走了。

經過這一鬧,機槍更加變本加厲,羅八皮倒像沒事似的。把羅八皮惹急了,他隻會說我喊我羅大來收拾你,這個羅大就是羅鋒,羅江聽不來他說這句話,因為羅鋒從來沒有站在羅八皮這邊過,隻有羅江才會幫他說幾句。但羅八皮就是不說我喊我江娃來收拾你。所以羅八皮說這句話的時候,羅江就不想管他了,等他的羅大來幫他。

醜事傳千裏,羅八皮光屁股的事都曉得了,小孩子就追著羅八皮,喊他光屁股羞羞羞,他們要去脫羅八皮的褲子,羅八皮死死的逮著褲子,不讓孩子們脫。他在脫褲子那事上,獲得了大夥的青睞和喜歡,所以他覺得不是隨便那個都可以脫自己的褲子,要脫也必須是在大夥的眼前,還得站在高凳上。

機槍是唯一一個脫了羅八皮褲子的人,孩子們都追捧他,想知道他是怎麽脫掉羅八皮的褲子的。那幾日商店門口都聚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吃著機槍賣給他們的棒棒糖和辣條,聽機槍講訴驚心動魄的一刻。機槍喜歡這種被人擁簇的感覺,商店生意一下子也火熱了起來,他媽說他是做生意的料。

脫褲子的故事已經不新鮮了,但有好幾日都沒見羅八皮了,大夥也覺得奇怪,每天都愛湊熱鬧的人,怎麽都不來了。難不成羅八皮生氣了.

兩個姑嫂也不知道。

太陽掛在對麵山頂的時候,羅八皮從村子的小路出來了,羅八皮提著空籃子一甩一甩的走在後麵。周定山說頭痛沒去上學,看到羅八皮就去逗他玩,後來被爺爺罵了兩句又乖乖的跑回了家。他們一路始終沒有說話,一前一後,羅江想起了他的爸爸,如果在家那該多好,這樣走著也是好的。羅江都快記不得爸爸的樣子了,媽媽也沒說他究竟長得像誰。

“周定山你過來我問你,他同意羅八皮留下來幫忙沒?”

“我又沒去怎麽知道,你自己問去啊。你不是跟趙天宇很好嗎?”

“我曉得你知道,剛剛看到你跟著他們一路走來。”

“我隻聽到他說每天給他三頓飯吃。”

“就這麽簡單?”

“不然呢,人家還不想要他呢,傻兮兮的。”

“周定山信不信我把另外那邊頭再給你打開花。”

“你是不是喜歡趙雪,跟你說趙雪在學校有喜歡的人,人家還給她寫情書。”

這感覺好奇特,喉嚨像被卡住了,頓時覺得無力。

“她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才不喜歡她。”

“是不是哦,那我給她說了哦。”他一臉譏笑的飛奔而去,羅江開始後悔剛才說過的話。

第二天雞剛一打鳴羅八皮就起來了,他胡亂吃了一碗稀飯下泡菜,連嘴都沒擦就挽起那雙該死的衣袖開始抓雞。他沒把雞全都放出去,隻是把一些小雞放出去了,他也沒管是公是母的就開始滿屋子追。他每天都係著那條藍色的圍腰,懷疑他是不是連睡覺都不會解下來。

好了,羅八皮好不容易逮到了一隻。爺爺卻讓他放了,“母雞就留著下蛋,捉公雞,兩隻都捉去。”

羅八皮抓到了那兩隻瘦小的公雞,然後走到豬圈,從灰槽堆上抽了一小攥穀草,給雞來了個五花大綁。羅八皮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的光亮,他的眼睛是昏暗的,可能是因為他總是笑嘻嘻的原因,眼角的皺紋比他屋後的陰溝還深還暗,臉上的肌肉擠成一團,嘴角的燕子口就沒好過,一說話就會有口水堆積在兩邊。因為你聽多了那些一本正經的人說著你聽不懂的話,在不該笑的時候笑時你總會覺得他們假模假式。他總是在笑,所以他們愛作弄他,看他究竟會不會生氣。話又說回來,羅八皮提著五花大綁的可憐公雞,爺爺背著手走在前麵,羅八皮走路的樣子像是從娘胎裏開始就是這樣,他是什麽樣子呢?上身跟下身是分開的,感覺隨時會倒在田裏。

周畢奎扛著鋤頭,嘴上叼著根煙,看到老頭子趕快把煙夾在手指,“老漢兒這麽早你是去哪裏哦。”

剛說完就看到走在後頭的羅八皮,他一下明白了。手裏還提著兩隻雞,他心頭有點不安逸了。

“不是才送了東西去嘛?這又是為啥。”

他還是在笑,睡沒睡醒都不曉得,這讓周大火大。老頭子沒有說話,繼續走他的。

“這下還不成我看就算了,都白送了,可惜啊。”周畢奎故意說給老頭子聽的。

“又不是你的,可惜啥可惜。”老頭子衝周畢奎喊了一句。

羅八皮靠在門邊什麽也沒做,隻是隨便靠在屋門口。趙樹海拿出了紅塔山,因為這個時候羅永興來了,趙樹海連忙伸手去拍他的肩,又馬上把煙遞上,他一笑就會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齒,羅八皮就眼巴巴的看著他們手頭的煙。

“你曉得羅八皮就這個樣子,也不會個啥,他就生成這個樣子,你看在我這張老麵上,就讓他混口飯吃。”老頭子有些哀求。

他假裝在聽,把煙彈到羅八皮麵前,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他知道羅八皮會窘起屁股去撿,羅八皮果真照他的意思窘著屁股去撿了起來。煙還沒熄,他隨口就抽起來。

老頭子又說,“羅大,再怎樣你們也是兄弟,不要讓別家說了笑話,說羅家祖墳沒埋好才有了個傻子。萬一以後我死了,那個還管他。”

羅永興瞟了一眼事不關己的趙樹海,雖然他跟趙樹海是從小耍到大的發小,可是今時不如往昔了,身份已經又了很大的轉變,說不上什麽話。

趙天宇從房間出來,很明顯是剛起床就看到一屋的人堆在哪裏不高興。羅八皮坐在門檻上衝他笑扯了。

“你也不能這樣說,我們是自家兄弟,但是這個還是要看人家的意思,你硬是說得我沒良心。”

“哎呀,我曉得你們都有難處,何況老頭子都這樣說,這個事就這樣定了。反正我這裏你們也曉得,剛開始幹,他就每天幫我割草喂點魚,看到事就做,每天三頓飯是沒問題。做得好再考慮給點。”

他根本沒在聽他們在說什麽,隻是一個勁的笑,但是又不出聲,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心情。老頭子沒有看羅八皮,他根本不需要看他,因為他就是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