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跋扈

黃昏他在橘子坡的草棚裏坐著看夕陽落下,山腳便是百畝綠茵茵的稻田,低矮的瓦房一房挨著一房,炊煙緲緲升起,狗吠叫人好生回腸。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的是中心小學。他跳下穀草堆,跑到山頂。他好想大叫一聲,把胸腔裏的氣都喊出來,他感覺腳下好有力量,足以讓他登天。他大叫了一聲,山穀回音寥寥,驚起山雀呼翅而飛,竹林嘩然。

草棚是爺爺搭的,就是為了看管這一山的橘子。

這年生橘子已經不值錢了,可爺爺仍然把這一山的橘子當成他的寶貝。樹下種了一些時令的蔬菜。從羅江有記憶開始,這草棚就有了,而如今,這裏成了他的避難所,這山頭就是他的樂園。春天在這裏放風箏,烤地瓜,夏日夜晚在這裏聽爺爺講天上的故事,數著星星入睡。聞著橘子的味道,品著橘子的酸味,踩著黃泥的糅合,聽著蛐蛐的鳴叫,那便是完整的一歲。他把這裏當做心靈淨土,沒有閑言贅語,沒有冷眼旁觀,沒有責備,沒有誤會。

“江娃,你叫啥,多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了。”

“爺爺,你回來了,買了啥好吃的。”

“就曉得吃,拿給你吃了也不長個,都白吃了。”爺爺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時最慣的就是羅江。去街上總會給他買點零食水果。

“慢點吃,還多的是,不要嗆到了。看你那個樣兒,傻兮兮的。”

羅江吃著西瓜,爺爺拿著鋤頭往山下走去。

這一刻,他嘴裏是甜的,心裏也是甜的。仿佛一切都沒發生,而他生活得很靜怡。天發蒙了,四周漸漸暗下來。周定山手裏提著水果,跟在羅永芳後頭,頭上包了圈白色的紗布,那樣子好笑極了。

這個夜躁動不安,雷響徹天空,雨隨風一陣比一陣狂。他睜大著眼,看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突然感到害怕。

他在家實在無聊無所事事,同伴都去上學了,隻剩他像條看門狗一樣傻傻的蹲在村口。

“羅江這麽熱的天不在家待著,跑出來幹啥哦。怎麽沒去上學呢?”表舅停下摩托車,眯著眼睛,紅色的安全帽歪著,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都成擦桌帕了。

羅江沒有說話,自個埋著頭在地上畫圈圈。“問你話呢,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逃課了。”

他知道表舅是疼他,有什麽好東西都會給他留點,生怕羅江不去看他。這個原因他很明白,因為表舅沒有媳婦兒沒有娃。感覺他把所有的愛都給羅江了,但很多時候太過於了。導致羅江有點受不了,還好他們不在同一個村。

表舅停好摩托車,跑去跟羅江蹲在一起。

“表舅,你不要管我,我曉得。”

他摸了摸羅江的頭,滿頭都是汗。

“怎麽了,那個欺負你了?表舅幫你出氣。”

他一把撇開表舅的手,爬上了梧桐樹。

“喊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走嘛。”

他看著表舅的摩托車,飛揚落塵的消失在公路上。他其實就是無聊,想在這裏晃悠一下,看有什麽新鮮事沒有。結果發現這個時間,人們都在家裏歇涼了。他個傻子,沒有時間分寸。他還是背著媽媽溜出的門,他曉得到時媽媽起來沒看到人,肯定又是一頓罵,但他實在睡不著。還有就是再隔一會兒,他們上學的都要從這裏過。

“羅江你在樹上躺起做啥。”

他一個驚覺睜開眼,看到是趙雪。她最愛穿裙子,配雙白球鞋。頭發一直都是長的,這裏的女孩子都是長發,極少數是妹妹頭。他覺得長頭發好看,特別是趙雪更好看。

“沒啥,這裏涼快。”他都覺得自己是在信口雌黃,這裏怎麽可能涼快。

“家裏不睡,這裏蚊子又多,還不咬你一身是包。”

他看著她仰著頭,眼裏隻看著他。這不由讓他有點緊張,但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很多時候都要變味。

“我皮子厚,不怕咬。你還不去讀書,要遲到了。”

突然一個石頭打在他的胳膊上,一瞧是周定山跟他的幾個狐朋狗友些,他頭上包了塊紗布後感覺更神氣了,旁邊那幫朋友更崇拜他了。

“你個…”還沒說完,突然想起趙雪還在,就換了口氣。“我惹你了,丟我幹啥。”

“趙雪,我勸你還是理這種人遠點,小心惹禍上身。”

他一躍身跳下樹,衝到周定山麵前。可瞬間被他朋友包圍。

“怎麽今天想打架,我怕你啊。”

周定山真的欺人太甚,他每次都忍無可忍,更何況趙雪還在場,他說這些話太難聽了,分明是在挑撥他跟她之間的關係。

“你忘了你頭上的紗布嗎,是不是想再進一下醫院。我倒是不怕,反正都這樣了。隻是你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可能要下降咯。”

“啥紗布啥紗布,不要在這裏亂說。你的事倒是所有人都曉得了,我們看那個更見不得人。”他邊說還邊推搡羅江。

羅江這個爆脾氣那受得了他這樣攻擊,今天不是看在趙雪的麵子上,他早就跟周定山打上去了。

他聽到身後很大聲的笑聲,聲聲侮辱著他的人格,以及麵子。但他隻有暫時逃遠點,越遠越好。很多時候他都不明白,他們為何能一針見血的刺到心靈,一點餘地都不留,老是用那些話來攻擊他。而他吃虧的就是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