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打
“羅江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啥事，就在這裏說，要嘛你過來。”
周定山比羅江要小十幾天，依照說他應該喊羅江哥哥，但他從來都是大呼小叫的，不把他當哥哥。從小就三天兩頭的打架，現在羅江難得跟他爭論了，因為二哥告訴他，他們都是一家人，要謙讓。但是周定山沒當回事，總是挑釁。
“羅江你過不過來，信不信我喊羅八皮抓屎給你吃。”他的笑聲太猖狂了，這那是一家人該說的話。
“別忘了，我比你大，你該叫我一聲哥。”
“哥，我喊你哥…個屁哦。那個曉得你是哪家的哦。”
那副嘴臉跟他媽媽一個樣子，連語氣都一模一樣。天知道，他媽媽是怎樣教他的。此時羅江心裏非常不舒服，怒火燒得很凶，就快控製不住了。說一次他當開玩笑，但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說，他就真的忍無可忍了。
周定山正攀附在一棵桉樹上，越爬越高，因為他看到一隻蟬，想去捉它。
“喊你下來，不然我就上去逮你。”羅江想收拾他了。
“你來啊，有種你就上來。”
羅江挽起褲腳，脫掉鞋子，朝樹上爬去。周定山一滑眼，瞅他已經爬上來了。他才不慌，因為沒有那次周定山是打贏了的。他優哉遊哉的悄悄捉起那隻蟬，裝進口袋。
“你倒是爬啊，我等到你。羅江你就跟你媽一樣，不要臉。”
“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不要臉。”他隨帶做了個鬼臉。
他眼疾手快爬上去，周定山感到恐慌，一個踉蹌掉到了地上。他撒腿就跑，羅江跟著他追，光腳才不怕穿鞋的。
周定山邊朝池塘跑，一邊回頭嘲諷他。“你就是個瘋子，你是笨蛋。”
羅江氣憤的喘著粗氣，順手撿起一塊石頭，像投鉛球一樣扔向周定山。隻聽見周定山一聲慘叫，一個大撲扒掉進了池塘。羅江停了下來，汗水順著臉頰流到地上，眼睛被刺痛，他牽起體恤擦了擦汗，清楚的看見周定山落荒的樣子。
周定山很快遊到了岸邊，落湯雞般狼狽的盯著羅江，眼裏全是惡恨。
“哎呦，定山啊。”
姑丟下背簍，一副要找他算賬的樣子，指著梯田上的羅江。羅江沒有打算逃跑，而是瓜兮兮的看著姑把周定山拉上岸。這時他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行為。他更是呆瓜般動也不動，像是真傻了。
“羅江簡直沒把你收拾好，簡直沒有道理，你看你弟弟的頭上好大一個口子，看我不收拾你。”
“媽，就是他用石頭砸我，我才掉進池塘的。”周定山惡人先告狀，姑用手蒙住傷口，好不讓血流出來，但好像效果不好。
武春榮聞風從屋裏趕來，“快送醫院，這樣流可不行。”她估摸看一下就曉得大概怎麽回事，曉得他們從小到大就沒和氣過，一天不打一架就過不得。
“你等到我去喊他媽來，看咋個收拾他。”武春榮真去喊李四妹去了。
沒等她去，羅江他媽媽就來了。
“李四妹，我家周定山究竟咋惹到你家羅江了，非要把他打得頭破血流，還推進池塘。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哦，你看這身板咋個遭受得起喲。要是落下啥病你要我咋辦喲，我隻有他一個兒啊。雖然我男人沒本事，但他沒偷沒搶，做人還是本分。我要喊老漢回來評理。”她哭天喊地的說了一排，把事情越說越嚴重，惹得大家都深信不疑。
李四妹從布袋裏拿出手帕，試圖擦擦周定山額頭的血。
“不要假慈悲了，今天你非得跟我個交代。”
“對不起，是羅江不對，我代他給你道歉。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醫藥費我全出，還是把定山送去醫院，一會兒傷口感染了可不得了。有什麽氣都衝我來，做大人的都心痛孩子。”
“啥意思，你意思是說我冤枉他了，如果我亂說天打雷劈。定山你說是不是那樣。”
她使勁搖晃了一下懷裏的定山，他又重述了一遍。
天是熱得很，大家都勸說快送定山去醫院。
“先送醫院，你看他嘴巴都沒血色了。不要耽誤了，我去拿件羅鋒的衣服來跟他換了。”許蓮英劍走如飛回去拿衣服，羅江心想，如果今天是他掉進水裏了，他們會不會這樣關心他呢？
周定山被送去醫院了，眾人散去。他看見媽媽無奈的目送他們的離去，接著大伯招李四妹過去。
“好生說，娃兒就是這樣。”
這次她沒有責罵沒有體罰。羅江看見媽媽眼裏的淚在打轉，卻沒有流出。她抹去羅江鼻梁上的汗珠，然後撘著他的肩膀，看著池塘裏的太陽。
“媽你相信他們說的話不，你相信不是我惹的事不？”他在看遠方的雲，卻好刺眼。
她沒有答話，卻用力捏了把他的肩膀。
黃昏羅江在橘子坡的草棚裏坐著看夕陽落下，下處便是百畝稻田，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的是中心小學。他也不知道有多久沒去學校了，突然很想上學，他想他的小夥伴了，他們會不會想他呢。草棚是他爺爺搭的，就是為了看管這一山的橘子，這山頭就是他的樂園。春天在這裏放風箏，烤地瓜，夏日夜晚在這裏聽爺爺講天上的故事，數著星星入睡。聞著橘子的味道，品著橘子的酸味，踩著黃泥的糅合，聽著蛐蛐的鳴叫。那便是完整的一歲。
他摘了個橘子，覺得好甜。夕陽的餘暉散落在村子，炊煙燎燎，緩緩升起。他看到周定山手裏提著水果，跟在羅永芳後頭。頭上包了圈白色的紗布，那樣子好笑極了。
這個夜躁動不安，雷響徹天空，雨隨風一陣比一陣狂。他睜大著眼，看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突然感到害怕。他回頭看了看裏屋，沒有動靜，媽媽睡著了嗎。他試著叫了聲。
“媽。”
沒有動靜。
“媽，我害怕，我想挨著你睡。”
稍許她答了。
“嗯。”
他一咕嚕鑽進了媽媽被窩，她牽起涼被給他蓋上。
“都這麽大人了，還害怕。羞人喲。”
他心裏美得很，得虧這雷雨。
“你跟爸爸怎麽認識的，跟我講講嘛。”
她用手肘撐著腦袋，斜睨著他。
“快睡覺，雨小點了，不然我喊你自個睡了。”
“不嘛，你跟我講講嘛。媽，求你了。”
她輕輕拍著他的胸脯，像小時候吵鬧那樣哄他。
“我們是在絲廠裏認識的，那時我剛到廠裏，人生地不熟的，身邊也沒個朋友。吃飯上班都是一個人，有一天，剛好也像這個天一樣，電閃雷鳴，風大得可以把人吹倒。我站在食堂門口，不知怎麽回宿舍，正在我焦頭爛額之時。突然有人為我撐了把傘，我抬頭一看，他就是你爸。把傘硬塞給了我，自個淋著雨跑了。”
“那後來呢？”
她指頭滑過他的鼻梁。“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同屬一個車間，隻是我在抄絲間，他在裏屋，是檢修機器的。那會兒我就覺得抄起絲來，很輕鬆，或許是他在我的機器上做了什麽手腳。漸漸的因為那場雨，那把傘，我們的距離變得近了。時常一起去食堂吃飯，他總把最好的飯菜給我。連旁邊的人都羨慕不已。他從不管別人的眼光，他隻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他待人虔誠、溫和，我覺得他值得我去倚靠。所以不管現在他們如何說，我依然相信你爸。”
“那爸爸為何不回家，他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覺得我是累贅。”
她的手指再次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不要胡說，他是愛你的，你是我們的孩子，是他期盼的星星。”
他聽出了希許哽咽，他們都不容易，他隻能理解爸爸的難處。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回來。
“這就是愛情吧。”
“小孩子懂什麽愛啊愛的，快睡覺，不早了。還有不要再打架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釀成的後果自己去擔，我是不會再幫你了。你的手腳不單是用來走路打架的，還有很多其他用處。”
正是有了父母的愛，才得以讓他不再感到孤單，不再感到悲哀。那用愛堆砌的城堡，何時成了褻瀆的窗口。那肯定是他的方式不對，大人的世界他學不會用孩子的視界去理解。那就隨它去吧。此時他隻想依偎在媽媽身邊，聽她起伏的呼吸，那就是幸福。
她並未睡著，隻是閉著眼。孩子睡在她是臂彎裏，白日的稚氣散發在雨夜裏，像擺脫了惡魔的天使，鼻翼一張一張。她真的沒有後悔過嗎？或許有過吧，但看著他熟睡的臉龐，那焦慮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