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蘇琬琰垂下頭,死死咬著嘴唇,良久,才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我不服。”她看著那個將她拖下萬劫不複深淵的女人,曾經的她活在陽光裏活在寵愛中,她覺得奪走卑賤陰暗的怪物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她永遠都是站在至高點去俯視她的妹妹,哪怕現在深陷泥沼,她扭曲得隻願沉的更深,而無法接受輸給她。可唐山卻連個眼神都不屑給她,這摧毀了她心中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心。
唐山捏起沐青的下巴,指尖輕拂過她的臉,目光中是難以抑製的興奮,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產物。他將頭埋進她的肩窩,用力吸了一口,血的味道讓他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興奮的舒張。他近乎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這麽多年,處心積慮,他終於,終於,得到了黑莽之血的另外一半。
二十年前,他從南疆秘聞的殘頁中得到了一種叫做‘明鬼’的秘法。那是這片中州大陸上最偉大的術法。中州人生性孱弱,壽命短暫,無法與影州蠻荒精怪的力量抗衡。可‘明鬼’之術,以血縛為根基,可將影州凶獸與中州人相結合,培養出的獸人可擁有影州凶物的堅硬體魄,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卻比影州的凶獸更加容易控製。如果成功得到一支獸人組成的軍隊,武林登頂又算什麽?整片中州大陸都將是唐家的!
於是回到蜀中八台山後,他利用心腹秘密組建了一支專門研究‘明鬼’的試驗組,將無數的唐家子弟肢解投入血池,並開始濫捕濫殺影州凶獸。影州與中州之間有龍皇與武當道祖設置的強山結界,唐門隻能捕抓不小心落入中州迷途的小獸。可需要進化成獸人的試驗品太多,影州凶獸卻太少,那些精怪大多都有人形,為了培育出更多的獸人,不顧倫理將他們束縛在一起,女人淪為了生殖機器,可如此培育出來的獸人,是一個又一個沒有用的怪物。
相傳強山結界初成之時,影州十二異獸從罅隙散落中州,原本強大的力量被道道陣法符咒消損,異獸們紛紛蛻回卵狀,化繭自保,封存了大部分力量,可即使如此,異獸之卵依舊給中州大陸各方勢力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人垂涎異獸之卵的力量,更何況,並未化作卵狀的……獸。
黑莽滄煥愛上了人類女子,與心愛之人生活在雲夢澤。可他的力量太過誘人,給雲夢澤百草門帶去了一次又一次的瘋狂殺戮,為了掩蓋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或許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影州異獸終究無法在中州存活下去,迫不得已,滄煥將身體一半的異獸之血注入到了他第二個女兒的體內。
此事無人知曉,直到唐山率唐門精英使用詭計設局抓住了滄煥,用他的身體作為容器,製造了第一批‘完美’的獸人之後,他發現,這批獸人有一個致命的缺陷。身體無法續血,在獲得強大力量的曇花一現過後,便會迅速萎靡腐爛枯萎。這樣的獸人根本無法用於戰爭。
從此,唐山瘋魔了一樣,四方尋找可以為獸人蓄力的血源,他以發妻的血入池苦苦支撐,這些年一直在秘密找尋黑莽之血的另一半,三年前,夜雨樓樓主橫空出世,以雷霆萬鈞之勢遍殺中州無數豪傑,他深入調查後,半年前與圖謀攛掇樓主之位的夜雨樓洛冰,密謀反唐的安祿山,史思明合力擊殺沐青,在如此天衣無縫的獵殺計劃下,雖重傷了沐青,卻依舊被她逃了出去。萬念俱灰下,他欣喜發現了蘇琬琰,她的身上有著和沐青相同的味道,雖然那味道極淡極淡,對燃眉之急隻是杯水車薪。
這半年間,所有獸人的生命都是靠蘇琬琰的血供養。他甚至凶殘的將一部分蘇琬琰的神識抽出,製作了一個與沐青十分相似的傀儡蘇琬琰。
可如今,終於得到了他心心念念二十年的另一半純正的黑莽之血。獸人將徹底重生,唐山兩眼發光,激動地渾身顫抖,狂傲的笑聲回**整個冰室,他恨不得現在就將沐青的血取出,恨不得現在就將整片天下的權與勢牢牢握在手中,可他還得再等五日,配合五日後的血月噬日,血池沸騰,黑莽之血將重現人世!
“大伯,二弟回來了。”唐冉搖著輪椅緩緩進入冰室。
唐山收斂了笑容,隻是淡淡道了句,“把往生水給他吧,岐兒的心還是太軟,難以成大事,為了一群無關緊要的人,同我賭氣三年,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冉兒,唐門日後終究是他的,你有時間幫大伯多勸勸他。”
“自當如此。”唐冉輕輕應了一句,隨後目中轉瞬即逝一道哀光,“我爹……”
唐山一擺手,“唐河畢竟是大伯胞弟,你爹與大伯雖然政見不合,但大伯不會拿他如何的。”
“多謝大伯。”唐冉寡淡笑了笑,隨後道,“沐姑娘的血檢報告出來了,她確實是我們要尋的血源,隻不過……”他微微皺眉,“有一點很奇怪,她體內無造血之機理,黑莽之血的濃度每日都在銳減。”
唐山目光在昏迷的女子臉上盯了一瞬,隨後道,“要想發揮黑莽之血的最大威力,隻有等到血月噬日之期,急不得,這段日子看好岐兒,別在節外生枝。”
“是。”
待得唐山,唐冉,蘇琬琰都離開冰室後,慕容逸才屁滾尿流的從石頭背後探出腦袋來,他渾身都濕透了,全然無了當時在八仙居流連風月場的醉人模樣。
“傻丫頭,傻丫頭?”慕容逸心裏發寒,一想不對,這丫頭明明已經想起往事了,自己再口無擇言,萬一被她聽到,豈不是橫屍當場,於是悻悻然改口,“青兒,沐青?”
一連叫得他口幹舌燥,沐青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又過了不知多久,已經靠著石頭睡過去的慕容逸忽然聽到了女子悶哼的聲音,他立刻爬到沐青跟前,又叫了幾聲,沐青才緩緩張開了眼。
慕容逸舒了口氣,“你總算醒了,你要是就這麽一命嗚呼了,我怎麽跟唐岐交代?”
“岐哥哥。”沐青垂下頭,眼中多了抹化不開的哀傷。
慕容逸聽她聲音發虛,見她實在是疼得厲害,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麽轉移她注意力,他視線亂飄,卻還是飄到了插在她身上的大冰錐上,再仔細一瞧,這冰錐完全是插在她心口上的,他立時被嚇了一跳,“你不會死嗎?”
“……”沐青,“大概不會吧,其實我現在是不是活著也不一定,這東西刺在心上,阻斷了我血液的流轉,我動不了。”
慕容逸結舌。
“慕容公子怎麽也被抓來八台山了?”沐青擠出了個笑容。
“還不是因為唐岐!那天你們倆前腳剛離開八仙居,後腳他老爹就帶人進來一悶棍把我撂翻綁來唐門,逼問我唐岐要的東西。”
“你告訴他了?”
“我能不告訴他嗎!”慕容逸滿臉委屈,“那血淋淋的池子瞧著就惡心,我可不想被扔下去做研究。”
沉默了一會兒,慕容逸又道:“現在怎麽辦?我聽那老頭子說五日後什麽血月的,要取你的血複生獸人。”
沐青沉吟了片刻,“慕容公子,你可有習過武功,能否幫我將冥冰刺拔出來?”
此言一出,慕容逸立刻就慌了,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武功是吧?學肯定學過,強身健體很重要對吧?”
沐青神色黯淡,“那算了,公子若是一下子取不出來,青兒怕是疼得撐不下去。”
“青兒你別難過啊。”慕容逸有些懊惱,“要是能從這裏出去就好了,唐岐那家夥住哪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打小那可是穿一個褲兜長大的!我記得小時候他老爹沒這麽變態啊?”
沐青眼中閃過晦暗難明的光,“我有辦法讓公子出去。”
慕容逸尚來不及驚訝,隻聽‘咄’的一聲,一道銀白色的光從沐青微啟的口中飛出,直直的擊打在鐵鏈上,束縛他的鐵鏈立時分崩離析。慕容逸難掩欣喜,“青兒你等著,我這就去找那小子來救你!”
“多謝公子。”沐青低低應了一聲。
待得腳步聲漸行漸遠,獨自麵對著這空****的冰室,周身劇烈的疼痛,沐青的嘴角卻不自禁的微微一勾,神情有些陰鬱。
…………
四麵八方灌入的都是惡臭帶著腥味的空氣。唐岐有些低沉的走在布滿鮮血枯骨的山石路上,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側臉冷峻的輪廓線。
他足底踏過的地方,地底下伸出無數隻泛著幽藍色光的手,那些手掙紮著伸出,試圖抓住男人的衣袂,可每當青衫隨風揚起下擺之時,總有來不及逃開的斷手化成輕煙消散。
嗚咽的哭聲漸漸連成一片,淒厲詭異,折磨著人不堪一擊的脆弱神經。暗夜裏,似乎亮起了無數雙綠豆般的眼睛,可細看之下,有的眼睛渾濁不堪,有的眼睛沒有眼珠,有的甚至被血糊得徹底。
他慢慢的蹲下,仿佛被侵犯了領地,立刻有無數宛若野獸的嘶吼聲響起,無數銳爪來勢洶洶誓要將他撕裂。
他無動於衷,隻是輕輕的喚了句:“岐兒回來了。”
寒風帶著尖銳的嘯叫,呼嘯過耳畔,漫山遍野都是湧動的奇詭聲音,他分不清那是風聲,還是同他曾經一起生活過的族人們,他隻是覺得那聲音聽起來熟悉又飽含著莫大的悲傷與深深的無力感。
有一雙長滿了黑毛的手試探著擁住了他的手,唐岐笑了笑,用另一隻手撫摸著那長了四張臉的狼孩的腦袋,四張臉同時笑了起來,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有更多奇形怪狀的‘東西’聚集到了唐岐身邊,他看著它們,眼中泛起了淚光,曾幾何時,他們也是他的朋友。
他將往生水輕輕倒入了那片荒林唯一的井水裏,無論如何,他答應它們的事做到了。終於,他們可以像人一樣,安靜的死去了。有時候,死,不見得就比生更難捱。
夜風撲麵,細雨輕輕沾濕他的鬢發,唐岐攜著一壺酒緩緩地走到了不遠處的墳堆前,那墳堆孤零零的堆在那裏,上麵隻草草樹了一個木牌,四周安靜的隻有風過耳畔的沙沙聲,唐岐抬手拭去木牌上的積灰,酒水傾瀉而下,他將木牌擁入懷裏,慢慢坐倒,良久良久,仿佛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壓抑了許久的情感在這一刻爆發,男人背部微微**,止不住的哽咽起來,“娘,可岐兒不想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