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因骨簫受傷的手被人悉心的用紗布纏上,唐岐心頭沒來由升起怒火,他拍灑了沐青端著的藥碗,吼道:“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我把骨簫扔了。”沐青身子一顫,隨後低眉輕聲說了句,“我去再盛一碗。”可沒走出幾步,肩頭一陣劇痛,已被一股巨力狠狠抵在了牆上,她的背重重撞上去,額頭布上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在極怒之中,唐岐周身真氣心法自然而轉,手勁極大,沐青一時竟沒能掙脫。
唐岐按住沐青的手,他與她靠的是那麽近,以至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鼻間煩亂不堪的濕熱氣息切入肌膚。
“你知道麽,我不是什麽楊哥哥,我是唐門的二公子唐岐,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被你帶走的黑莽之卵,把你帶在身邊就是為了報仇!我後頸的傷疤拜你所賜,我要折磨你,現在,我收了他們的好處,那群人已經在門外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我恨你,我會親手把你送給他們。你手上沾染的血,讓我覺得惡心。”
最初的惶惑褪去,沐青的神色黯淡下去,她搖頭,“可我不想走。”
“為什麽?”唐岐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唇角忽然逸出了譏誚的笑,“沐青,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能感覺到女子手心的溫度迅速冰涼下去,唐岐心頭湧出快感,“好,一樣都是死,我成全你。”
沐青愕然看向唐岐,可還來不及說話,聲音就被堵了回去,唐岐熾熱的唇已狠狠碾壓在了她的唇上。
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沐青拚了命想掙脫,可身體卻不受控製的酥軟下去。那一吻幾乎是帶有報複性的,洶湧霸道,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因過度用力而繃緊,粗熱的鼻息如一把利刃割入肌膚,疼痛感在一瞬間席滿全身,他的舌肆意撬開她的齒,帶著進攻,侵略她的不知所措。她身子一輕,已被唐岐抱了起來,他壓倒在她的身上,木床難以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咯吱亂響。
那洶湧熾烈的一吻幾乎讓她窒息,可唐岐的手已粗暴的解開了她的衣衫,滑入了她光潔細膩的後背,恐懼,羞愧,焦灼,最終化作了無比的委屈,沐青紅著眼流下淚來,直到那淚水流入唐岐的唇裏,苦得發澀,一瞬間,心像是被鈍刀拖過,他脫力了一般躺到了沐青身邊,苦笑,“原來你不愛我。”
沙漏一滴滴落下,長夜漫漫,每個人心中都在煎熬。竹居外,所有的布置都已就緒,無數的箭弩在黑夜裏散著尖銳的寒光對著那渺小的屋宇,天罡北鬥陣開始運行。各派幫眾皆已占據最佳攻守地,隻等著獵物從那屋中出來。
良久良久,竹屋依舊沒有動靜,寂靜如死,隻有寒風拂過耳畔,敲擊著眾人脆弱的神經。
“令郎值得信賴麽?”
“放心,他不會耽誤的。”
唐冉搖著輪椅來到唐山身邊,手中握著一件呈六棱錐形的物事,由影州千年玄鐵所鍛造的冥冰刺,寒氣逼人。
沐青漸漸平複下來,她起身將衣衫整理好,在她經常蜷縮的角落裏,她打開了一塊地磚,從裏麵取出了她花了無數個夜晚用骨簫雕琢的石頭。青衫倜儻,長發總是用一根束帶隨意的束起,眉目間的杏花煙雨江南,嘴邊永遠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沐青將貼身帶著的金鎖片放在了塑像的旁邊,上麵一筆一劃刻著唐岐的名字。
“生辰快樂。”沐青衝唐岐甜甜笑了下。
“你還記得?”唐岐竭力保持著語聲的平靜,他眉頭不易察覺的輕皺,微笑。
“楊哥哥說的每件事,青兒都記在心裏。一直瞞著你,隻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沐青低下了頭,臉上生出了紅暈。
“好。”唐岐語聲輕顫,“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個禮物。”
唐岐手中光暈一現,右臂上幻化出了一柄鋼爪——唐門每個人在出生時配置的機械臂。他將黑色鋼爪卸下戴在了沐青手上。沐青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給了她逃生的希望。可還不夠,她要的不僅僅是逃生的希望。“楊哥哥,閉上眼。”
唐岐怔了下,還是照做了。但感熟悉的清風撲麵,沐青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那如初冬呼吸到的第一口冰冷空氣很快消散,下一刻,他被屋外鋪天蓋地的金戈交擊聲,呼喊聲兜頭湮沒。
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從四麵灌入的冷風,噴濺在窗戶紙上的血。滾燙的淚滴在手上,他艱難的托起一盞茶,可雙手顫抖的,茶水灑了大半。心頭湧起深深的無力感,他無法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他辛苦追尋了三年的執念。離家的三年中,他遍訪名山大川,北域南疆,甚至試圖尋找傳說中通向影州的大門,隻為一個承諾。
他不忍看到那些經曆明鬼,卻無法成為獸人,被淘汰下來的‘產物’,在族人唾棄的目光下,在八台山最齷齪的地方拖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身體苟延殘喘,那些研究失敗的獸人,也就是被稱為九問的異形人,每一天都要經曆一次扒皮削骨,在血池中血肉模糊的沉浮,感受著冰涼的鋸子將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切開,聽著肢體被剁碎的聲音,眼睜睜看著無數條千足血蟲從自己的血肉中爬出來,痛得厲害,可到了夜晚那些腐爛的肉又會重新聚合,第二天再重複的接受同樣的程序,活不過來,也死不掉,那是永遠都破不開的絕望。
他答應過他們要讓他們至少像人一樣的,可以死去。
整整三年,他好不容易查到了結合了十二異獸其三之血的往生水可以消除所有異稟,並一鼓作氣得知武當開派之初保留著往生水的一小部分,他很快便能帶給那些不幸成為九問的族人救贖,在最後的關頭,他如何能夠動搖,如何能夠放棄?他還是小看了唐山的勢力,竟然先他一步取到了往生水,並借此向他提出交易。他說得沒錯,他輸得一敗塗地,別無選擇。
‘砰’的一聲,門被踢開。有兩名唐門弟子破門而入。
唐岐手中杯盞一瞬間化為齏粉。
“二少爺,得罪了。”
他被兩名弟子押送著走入滿地狼藉的戰場,有一柄古劍毫不猶豫朝他胸口刺來。這也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可如今,他竟希望她不要看到,不要回來。
白衣染血的女子,在最後一刻收回了即將撕碎鍾萬山的利爪,血色劃破夜幕,她急轉而回,唐冉看準時機,將三尺長的冥冰刺插入了她的心口。
………………
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聽說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女孩又一次偷偷的離開了她被囚禁的黑屋,特意擦幹淨了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收斂了瞳孔的紅光,她輕手輕腳的躲在群草掩映的山間,看那彌漫著幸福喜氣的宴會。
姐姐一身潔白的羽衣飄然若仙,蔥鬱般的指尖劃過琴弦,在萬眾矚目與聲聲讚美下,奏著若山澗清泉怡人心魄的古琴。坐在高台上的母親,注視著姐姐的目光溫柔如水。
女孩抓著樹皮睜大眼睛看著,她有些羨慕這同她生活截然相反的一切。可當她在眾賓散去後,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叫了一聲‘娘’時,迎來的卻是一頓毒辣的鞭打與更黑暗的囚禁。
“聖女”,“醫仙”,“女活佛”,“濟世救人,普度天下,妙手回春”,是女孩最常聽到的世人對母親的讚美,可那樣在眾人眼裏心生仁慈的母親卻親自主持了火刑的儀式。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卻被綁上了火刑台,女孩的唇邊還沾染著沒來得及拭去的男人卑賤的血。
在熊熊的火光中,女孩懵懂的看著母親的瞳光,那裏映照著冷漠,厭惡,仇恨……似乎摻雜了人世間最醜陋的所有情感。女孩忽然就不想死了,她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稱她的心,她要拚盡全力的活著,哪怕活得生不如死。她掙脫了束縛,在漫天嗆人的煙味火光中,隻是朝一個方向拚命的逃。
不知逃了多久,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女孩瘦小的身軀摔倒在了雪地上。在淒迷的風雪下,她隻有破碎的衣衫去擋寒,不一會兒,便凍得天旋地轉渾身發顫。昏睡中,她的身子似乎被什麽東西擁緊,柔軟溫暖,她將頭將整個身子蜷縮著,深深埋進那銀白色的美麗絨毛中。仿佛那是整個天地間僅剩的溫暖。身側傳來斷斷續續的骨簫聲,那個身影依舊是模糊的。
“為什麽……沒有人愛我?為什麽……所有人都拋棄了我?我不想失去愛別人的能力,可是……我從未得到的東西,憑什麽,他們可以這麽輕易得到?”
那雙手輕輕托起她的臉龐,語聲悠悠仿佛來自遠方,“阿青,沒有什麽人一定需要愛才能活下去,如果,你真的想要嚐試去愛一個人,不如,愛我吧。我帶你回家,回到我們該回的地方。”
頭頂上的冰錐將一滴水送入了男人的脖頸,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瞬間打了個激靈,他**的肌膚上有幾片淤青,頭發淩亂披散,一張臉說不出的憔悴,慕容逸被一根鐵鏈束縛在了方圓幾裏內,他抬頭看著那個被‘釘’在冰牆上的人,四條漆黑鐐銬從冰壁裏生出來,牢牢地將她扣住,而那人心口上插著一根三尺來長的大冰錐,慕容逸幾乎就要以為她死了。
可就在這時,被釘在冰壁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滿眼血光。
女人連呼吸都顫抖,嘴唇毫無血色,兩邊披散下來的長發濕漉漉的搭在了身上,慕容逸忽然認出了她是誰,驚訝道:“傻丫頭!”
沐青低頭掃了他一眼,沙啞道:“慕……慕容公子?”於此同時,她看到了慕容逸身後不遠處有一口冰棺,冰棺裏充滿著蔚藍色的水,而那水裏,有一女子漂浮著,肌膚透明,可以看見所有流動著的血絲,無數根血管插在她的身上,鮮血不知流向何方。
在二人還來不及互相傾訴被關在這裏的原因時,慕容逸隻覺眼前一花,有一女子落在沐青的麵前,怨氣和陰氣混合,本是絕色清冷的臉龐此刻說不出的恐怖。
慕容逸怔了怔,那女子的容貌,竟與沐青有幾分相似,可細看下又全然不同。
而沐青卻認出了眼前女子即是那個被泡在冰棺中放血的人。她心頭激起疑惑。
女子眼中充滿恨意,“沐青,你還記得我嗎?半年前,如若不是你,我的一生怎會扭曲成這樣!我本可以嫁給唐岐哥哥,我為了他不遠萬裏去了雪中驛,可你毀了我。”她抬手一巴掌扇在沐青臉上。
沐青頭偏向一邊,心口冥冰刺動**,疼得她全身都冒虛汗,可她卻笑了,“蘇琬琰?原來是你啊。”
慕容逸瞠目結舌……不是失憶了麽?這個冷血殺手不是重傷失憶了麽!
冷汗流到了嘴裏,沐青笑意越來越陰嫋,“不對,那冰棺中的那個,是誰?”
被戳中痛處,“閉嘴!”女子表情扭曲得近乎猙獰,她驟然伸手攥住沐青心口的冥冰刺,血已經浸透了沐青的衣衫,皮肉和衣襟緊緊地粘了一起。
她用力將冰錐旋轉攪動了一下,沐青沒有發出她想聽的慘叫聲,她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可嘴角兀自帶著譏誚微笑,看著蘇琬琰的眼神可憐可悲。蘇琬琰恨不得剜了她的眼睛,她將冥冰刺抽出一截,又狠狠的刺入更深,沐青身體劇烈地**了一下,終於暈了過去,垂下頭不動了。
慕容逸驚懼交加,卻看到唐門門主從冰室外飄來狠狠抽了蘇琬琰一巴掌,“廢物,誰給你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