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三寶太監

日頭剛照進皇城之內,卻見新晉掌事太監穆公公急匆匆向奉天殿走來。燕王近日來,為了軍國大事,夜夜宿於奉天殿中,四大護衛如四尊泥塑天王立在奉天殿外,見穆公公到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連忙攔住說道:“燕王三更才睡,公公何事如此慌張?”

穆公公說道:“不好了,今日一早,穀王朱橞帶領文物數十人跪在皇城門外,言國不可一日無君,誓要長跪到燕王登基為止。”

四大護衛說道:“這都是第三回了,燕王就寢不久,先不用管,且讓他們跪著等一等再說。”話剛說完,卻聽殿內一聲咳嗽,眾人連忙噤聲,燕王在殿內問道:“外麵何事,可是燕京方麵的消息?”

四大護衛眼看燕王已醒,眼神示意穆公公,穆公公朗聲說道:“啟稟殿下,皇城門外,穀王帶領眾文武一意跪請殿下登基,說殿下不順應民意,他們便長跪不起。”

隻聽殿內筆筒和筆摔在地上的聲音傳來,燕王大罵道:“陛下生死未知,這**佞小人卻要為登基為帝,置當今陛下為何地,更是要置我於萬劫不複之地啊?不用管他們,讓他們跪著吧,跪到死也是應該。”

穆公公和四大護衛再也不敢多言,隻能靜靜地候著。過不多時,燕王自殿內走了出來,對著四大護衛問道:“馬三保現在何處?”

李北海回道:“奉殿下之命收押在天牢之中已經半月。”原來馬三保自大禹山失手回京,便以戴罪之身,被收押天牢之中。

燕王氣呼呼地說道:“帶路。”

李北海和王玄一便走在前麵,張、趙二人緊隨其後,向著天牢方向走去。原來自打馬三保回京之後,便被下了天牢,燕王連一次都沒有問過,不知今日卻是為何故,卻要去見他,而且心情如此之差。不多時眾人來到了天牢之中,自從城破之日,天牢便被虎賁軍接管,眼見四大護衛和燕王同來,眾人趕緊列隊,虎賁軍於春滿於將軍正欲說話,卻被燕王一個冷眼打住了,李北海對著於春滿喝道:“燕王要見馬將軍,還不帶路。”

於春滿聽聞,趕緊回道:“是”,步子匆匆便向牢中走去,燕王緊隨其後,心中卻是叫苦不迭。馬三保一直是燕王的心腹愛將,南下之戰,功績顯赫,卻不期半月前下了天牢,至於為什麽眾人都不知道。上意難測,卻不知將這個以前的紅人怎麽處置,是應該好吃好喝伺候著還是按照老傳統加點刑啥的。真可謂是伺候著怕伺候錯了,用刑也怕用錯了,萬一將來又起複了,這個仇誰也結不起,隻能是不管不顧,每日按時三餐供著。

今日燕王突然來查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了。行得數十步走至收押馬三保的牢房前,燕王示意打開牢門,隨後一揮讓與春滿退下,於春滿退至牢門之外,早有四大護衛守護,裏麵隻剩下燕王和馬三保兩人。

馬三保眼見燕王突至,惶恐之情難以言表,自知有負燕王所托,四肢跪伏於地卻不說話。

燕王環顧了四周,卻不看馬三保,似自言自語地說道:“三保,你可知當日父皇為何命我子孫世代固守燕京,永世不得回京?”

馬三保冷靜地回道:“殿下自幼長於戰亂,文韜武略,唯有燕王靖邊,才能使太祖安心,也唯有燕王之才,也使太祖不安心。”

燕王接著說道:“你自幼在王府長大,我待你視如己出,也隻有你聰慧無比,能看透也能理解,所以我才能將先皇賜我的秋水劍與你,命你為我辦這趟差事,我雖有二子卻不及你,奈何。”

馬三保回道:“殿下謬讚,三保無法帶太子複命,有負殿下所托,戴罪之身,恕不敢當此嘉譽。”

燕王道:“此事卻怪不得你,太子兩月前早就隨黃子澄出京了,可是你知道你卻丟了一件比太子更重要的物件知道麽?”

馬三保磕頭道:“耽誤陛下大業,三保死罪,求殿下告知。”

燕王道:“你可曾聽過傳位血詔?”

馬三保回道:“三保未曾聽聞。”

燕王複道:“當日皇兄先父皇而去,父皇數年不立太子,後立皇兄長子也就是今日的建文帝為皇長孫,才有傳位之意,當日病逝之時,親自手書傳位詔書,後咯血於詔書之上,曉諭百官,務必等新皇登基才將遺詔公告天下,並命諸皇子皇孫不得進京吊唁,否則按謀反治罪。那個傳位的詔書便是傳位血詔。”馬三保聽聞此言,卻不答話,燕王接著說道:“你可知道那血詔當日就在那孩子的繈褓之中,因你一念之仁致使詔書流落天下,你可知罪?”

馬三保渾身戰栗,回道:“求殿下賜三保一死,以謝陛下知遇之恩。”

燕王卻不說話,轉身走向牢房外麵,忽而停身說道:“當日之事也全怪你不得,沈家和歡兒兩頭你都不能兼顧。你自幼和歡兒一起長大,我亦知你的心思,你也知道我曆來疼愛歡兒,也許不是為了歡兒也不至於遺失詔書,但是不日我就會將歡兒賜婚於沈家。至於你,死罪免了,活罪難逃,我賜你個三寶太監,再賜名鄭和,我們就當是當日的馬三保已經死了。隻要你在世一日,需得替我將傳位血詔尋回,你可還有什麽可說的?”言語之中殺伐決斷之毅力,果如萬軍之中成長之人。

馬三保失聲痛哭道:“謝殿下不殺之恩,三保領命。”聽聞無歡下嫁沈家,回想當日無歡舍身救人的情景,悲從中來,頓時覺得萬念俱灰,似是暈厥在地,再也聽不見燕王的腳步聲在這地獄的回廊裏傳來。

四大護衛眼見燕王從天牢走了出來,一臉陰沉的不悅,四人跟隨燕王多年,一眼就看出來此時燕王的心情不好,不多說話,緊隨燕王之後,向大內行去。

此時忽見穆公公走來向燕王奏道:“啟稟殿下,穀王率文武百官跪拜不起,誓要請燕王登基,已經兩個時辰了。”

燕王怒道:“國之逆賊,聖上下落不明卻出此篡逆之言,拖下去每人重責五十軍棍。”

穆公公麵有難色說道:“百官已請道衍大師攜陳情表於殿內,此時恐怕。”說了半句卻不再多言。

燕王破口大罵道:“他娘的,誰都跑來添亂,讓他們跪著吧。”急匆匆向殿內走去,卻見道衍迎了出來,雙掌合什對燕王說道:“貧僧見過殿下。”

燕王點頭回禮道:“大師多禮了。”

道衍回道:“時至今日已有一月有餘,陛下不知所蹤,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百官之請亦是天下蒼生之請,望殿下三思啊。”

燕王無奈歎道:“諸位誤我啊,朱某豈不遺臭萬年。”

道衍道:“北元環伺,雖暫時為我軍擊退,但是如芒刺在背。恰此時內亂剛平,難道陛下要因一己名利之私致使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麽?那豈不是辜負天下蒼生和太祖大帝當日百戰定天下為萬民之功啊。”

燕王揮手,長歎道:“天下萬民無辜,致使朱某為天下人唾罵又如何。”聽聞此言,穆公公立即跪下,三叩九拜喊道:“實乃百姓之福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衍回道:“穀王等舊臣已請願兩次,大軍北撤日久,朝中局勢久久不定,遲則恐生變故,貧僧明日再會眾臣,率眾臣以死相諫,殿下可就勢登基。”

燕王複又問道:“沈家之事可安排妥當?”

道衍回道:“前夜微臣已前往,見過沈家家主,並出資一百萬兩以充國庫,糧草五十萬石運往燕京,以作軍餉。”

燕王沉凝半響,說道:“方孝孺之事如何了?”

道衍吞吐道:“這個卻是不甚好辦?”

燕王問道:“何故?”

道衍回道:“日前陛下以誅九族相迫命其寫即位詔書,讀書人血氣太甚,直言誅十族又何妨?”

燕王聽聞此句,勃然大怒,順手將案幾上一應物件,盡皆扔落在地,罵道:“迂腐狂徒,尚且如此,傳令解縉書即位詔書,誅方孝孺門人弟子在內十族。”到了此刻,近期壓抑的情緒全化為暴戾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道衍猶豫道:“殿下三思,此舉恐絕了天下讀書人的種子啊。”

燕王目露凶光,再無商量之餘地,大怒道:“無知匹夫亦敢如此待我,非如此不能淨這些匹夫之口舌,誰敢違命進言,殺無赦。”

道衍心知到了今日,燕王佛魔全在一念之間,多說無益,回道:“貧僧領命,這就告退。”剛欲轉身退去,忽聽燕王問道:“大師俗家可是姓姚?”

道衍聞聽此言,瞬間如芒刺在背,饒是修行多年,定力非同小可,還是無法自持,回道:“正是。”當此刻知道,自己隱瞞身世多年,蟄伏少林三十年,後幽居燕王府策動燕王之亂,隻為一報當年朱重八誤送魚姬之命之仇,不曾想燕王對自己的身世卻是了如指掌,心中著實驚慌,語氣之中隻能故作鎮定。

燕王卻是篤定地說道:“當年大師率領眾門徒於房山狙擊白山黑水之敵,我深感大師恩德,待明日此間事了,我給大師安排了一個去處,方山有個古刹名喚定林寺,大師可於此處修行,選擇此處也是感念大師當年北平房山之恩,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道衍聽聞此句卻是心頭一寬,雙手合什,說道:“謝殿下,貧僧夙願已了,貧僧也算是殺戮過甚的罪孽之輩,這也正是貧僧的一個好歸處,貧僧自當誠心禮佛以贖罪孽。”

燕王複又說道:“自此之後塵世間之事我亦不願再勞煩大師,但是大師門下四位高徒卻是難免,大師塵世的恩恩怨怨此刻就算是了了,不知大師可懂我的心思?”

道衍回道:“貧僧自然明了,待此間事了,塵世中種種因緣,貧僧自當忘卻,亦不再過問。”說完此句,也似乎是放下了多年的心魔,心中頓時明朗,一片清明。

燕王接著問道:“不知大師可知從三保手中搶走二皇子之人是什麽來曆?”

道衍似有疑惑地回道:“其人就武功路數來說,所學頗雜,和少林也有淵源,還修習了內家拳,還有一些似乎是雜亂章法,學自山林百獸,年紀又輕,就武功修為來說,儼然自成一派,小小年紀也堪稱大家。武林各派中絕對沒有這一號人物。唯一的線索就是憑一句話驚走張宇真,破了他致命的天發神讖劍,之前傳說中隻有一個人做到過,就是武當祖師張三豐真人。傳言張宇真少年時上武當找三豐真人比武,大敗之下使出了那霸道的一劍,卻為劍所反傷,後是張三豐耗損功力救了他。但是今年張三豐已仙遊數十年,早已不在江湖走動,此次事件,武當也沒有人出麵參與,著實難說。”

燕王點頭示意,似忽然想起某事,說道:“還有天機山莊一事,還得麻煩大師再走一遭,吳六指其人其技自不會為我所用,但可有助於天下萬民,斷不可暴殄天人。”

道衍回道:“謹遵殿下之命,我自當盡力,貧僧告退。”

這兩個顛覆天下的二人也許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燕王卻也很放心道衍知曉這麽多秘密。十數年間,自始至終卻對道衍是青衣姚廣孝這個甚是,一直未說破,可見其人心機城府之深,不然也不會有今日。

夏日,金陵城自北軍破城兩個月後,門市皆開,力圖恢複昔日之榮光。城中花草盡皆鬱鬱蔥蔥,一派繁榮之象。自前日朝中頒下‘與萬民詔’,大勢已定,民眾也自從戰亂中平複了過來。

詔曰:

“大明文成武德太祖皇帝,為拯救萬民亂世興兵,披肝瀝膽數十載,始安天下,令民有所食亦有所居,功德千秋,不令天命有歸,駕鶴歸天,曾頒令朱氏子孫當協心盡力,輔助吾皇,安萬民保社稷,以慰太祖在天之靈。恍然四載,亂臣賊子方孝孺等愚眾興不赦之言,蠱惑天子,擾亂朝綱,朱氏子孫,手足相殘殆盡,實非先帝所願。內令倫常失顧,民心離背;外則宵小雀躍,北元群狼,蠢蠢欲動,幾令社稷崩危,萬民亂離之境。故燕王冒天下之大不韙,興兵勤王,以清軍側,嚐盡艱難使罪臣得誅,然亂臣起不臣之心,令天子蒙難。燕王見此涕泣如雨,常言無顏麵對天下蒼生及列祖列宗於泉下。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故眾臣請願再三,以死相諫,為萬民計,為社稷計,懇燕王登基,燕王始以懷罪之心,誠惶誠恐登大寶,號永樂。自今日起,大赦天下,減賦稅,重民生,特詔告天下萬民。”

萬民始知建文皇帝身死,這燕王四日後祭祖,五日後祭天登基,而近年來屢次清除分封諸王卻是方孝孺一幹臣子讒言所致,皇帝也是兵敗身死。誅十族之說更是令城內人心惶惶,據說下詔之前有人傳出消息,方大學士的門人弟子已經開始跑難,但是九族卻無處可逃盡皆被捕,數百人收押天牢之中,於三日後問斬。

路上行人不多不少,都是行色匆匆,購置一些家中必備之物便回家,外地做生意之人卻再也沒有,城門四處盡是重兵把守,過往行人一律嚴加查看,再也沒有往昔繁榮之感,似乎金陵人的精氣神也被這場戰火耗盡了,再也沒有往日的傲嬌之色。一眾行人之中一布衣少年牽著一匹瘦馬也是無精打采地走著,城門守衛卻是對出城的查看更緊,一看是個來奔親的瘦弱少年,卻也不甚在意,盤問了幾句便放進了城,少年沿著街道,徑直向夫子廟秦淮河方向走去,經過守衛的盤問之後眼神之中卻不似先前那麽沒有精神,流露著一股堅毅的神色。

次日,穀王率眾臣以死相諫,跪請燕王登大寶以匡扶社稷,燕王難拒萬民之心,頒布即位詔書,遂即位稱帝,號永樂,大赦天下。方孝孺因擾亂朝綱,蠱惑萬民,加門人弟子誅十族,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