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滿堂花醉三千客

金陵城中,隔著皇城不遠,一處偌大的府邸,張燈結彩,好不熱鬧,過往行人,迎來送往皆是達官顯貴,各個街口也都有錦衣衛把守。

隻見府邸大門上是禦筆親題的四個大字‘不虞侯府’,自然就是當今皇帝賜婚封侯時賜給兩位新人的府宅,連門口匾額上的字也是禦筆親題。忽見一抬八抬大轎立於門前,一人趕緊迎了上來,下跪喊道:“小人恭迎王爺。”卻是穀王朱穗。

轎中之人下來之後趕緊握住來人的手,笑著說道:“紀大人何必如此多禮,咱們都是同殿為臣。”複而在紀剛耳邊輕輕問道:“紀大人如此大陣仗,是聖上來了麽?”

紀剛也湊在穀王身前輕聲說道:“是皇後娘娘。”然後兩人眼神交匯,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他二人本是這次皇權交替當中的背叛者也是勝者,這也迅速讓二人結合在了一起。

紀剛躬身道:“王爺請。”

穀王又拍了一下紀剛的肩膀道:“紀大人再辛苦,本王先進去了。”說罷昂首走進了侯府大院,隻見門口有一人相侯,是管家模樣,自是沈家主管劉守業無疑,見到穀王進來,躬身道:“王爺大家光臨,沈家蓬蓽生輝,小人劉守業謹代表家主表示歡迎,這裏有禮了。”

沈家久不出世,各位王公顯貴對於沈家自是不熟悉,但是今日皇帝賜婚,必然客似雲來,來的也必然是大人物,別的小人物想來都沒有機會。所以三天前劉守業便一邊張羅婚事,一邊將可能的來客都熟悉了一遍,或是畫像或是本人,保證今天待客的時候,即使不看拜帖也無一差錯,其人做事對自己要求也是苛刻異常。

穀王連忙笑臉示意回禮,哪怕別的王爺家的管家也不會多看一眼,但是沈家卻是例外,笑著說道:“先生辛苦了。”

劉守業連忙說道:“王爺趕緊裏麵請,裏麵請。”

穀王看時,聖上所賜的這座宅院兩進兩出,小池靜若處子,假山蒼翠挺秀,亭台樓閣婉轉之間,自有氣度格局。快步進得後院,宴席似乎已經開始,沈家家主開始講話,道:“沈家萬幸,承蒙皇恩,郡主千金之體下嫁犬子,實乃沈家不世之福,今日各位大人,不辭辛苦,沈某在此深表感謝;其實今日還有一件喜事,沈某隻得千樹這一子,無一女兒承歡膝下,深以為憾,一月前拙荊於佛前許願,後蒙佛祖無上功德,天賜我一女兒,今日可謂雙喜臨門,沈某著實開心。”說罷,轉首向後麵,喊道:“玲瓏,來,見過諸位叔叔伯伯。”

隻見一人婀娜多姿,曼步走來,身著紅衫紅裙,臉上神情,不悲不喜,走至沈經天身前,後躬身行禮,說道:“玲瓏見過各位叔叔伯伯。”

自打玲瓏出來之後,堂下便有人驚呼,秦淮河的花魁在金陵堂上所在的諸人卻是很少有人不知,所以一片驚呼,但是礙於沈家的權勢,卻也不能失了禮數。,聲音不至於太大。

沈經天見此大笑著說道:“自今日之後,玲瓏便是隨我沈某的女兒,以前的種種俱都過去了。萬幸今日犬子大婚,玲瓏說要歌舞一曲,也是諸位有福,恐今日之後令金陵聲斷,秦淮不流之音便成絕唱了。”說完爽朗的笑了出來。

玲瓏待沈經天說完,躬身對眾人說道:“玲瓏獻醜了。”這句話剛歇,堂下已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玲瓏名聲在外,真正有實力或者財力聽其一曲的人並不多,而且今日之後或成絕唱,眾人更是倍感榮幸。

忽而,雲開站了出來,抱拳說道:“今日小可喜上加喜,對小妹無以為贈,日前流落江湖漂泊,幸得一劍,名喚‘小蠻’,時至今日,已厭倦江湖漂泊,今日便以此劍相贈,一是表明小可自此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二來聽聞小妹幸得公孫大娘劍舞之技,大家亦可一飽眼福。”

堂下眾人偶有數人聽聞小蠻二字,也是驚詫不已,當時兩大名劍,一曰秋水,一曰小蠻,一剛一柔。今日以如此貴重之物相贈秦淮名妓,一是表明退出江湖之決心,二是言下之意,玲瓏日後則是沈家的人,托庇沈家。當然對於雲開、玲瓏的身世來曆以及此中詳細緣故,知曉的人卻是極少。實是沈家做給朱棣看的,表明沈雲開也就是沈家和青衣自此斷絕關係,雲開再不過問任何事,當然玲瓏的介入主要是雲開存有私心,偏愛這個小妹,還有玲瓏也恰好是一個極好的引子。

隻見玲瓏雙手接過雲開手中之劍,走至大廳,眾樂工配樂響起,鼓點密密麻麻,絲弦急急切切,肅殺之氣頓起,卻是一曲破陣子,眾人不料今日玲瓏卻選了如此曲目。啟朱唇,抬玉手,小蠻倏爾出鞘,薄如蟬翼,通透似珠淚。玲瓏身若無骨,婉轉自如,劍隨身轉,自此紅衣紅裙翻轉,似嬌豔海棠,曼舞之姿絕妙,劍光過處,堂中白色玉蘭花為劍所傷,盡皆飄落,卻是及至落地之時,劍及裙擺行處,隨風將花瓣托起,至此變成了紅衣白花,隨風而舞,到了最後鼓點已歇,絲弦作罷,清唱一句‘別了大王,淚千行’,情難自已,兩行清淚自眼中流下,聲勢頓消,人也順勢倒於滿地花瓣之中。

堂中眾人,初聽此曲,頓覺豪氣幹雲;初觀此舞,似美人在懷,更增豪氣;後見美人垂淚,更聽霸王傷別,卻有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之慨,座中數人,不能自持者卻是淚打衣襟,恐惹旁人譏笑,連忙用衣袖拭去。

正在眾人情陷其中之時,忽聞沈經天抬手鼓掌,眾人連忙反應過來,一時掌聲如雷,也將玲瓏自這個霸王別姬的夢中驚醒,站了起來,施禮示意後向後堂退去。隨後,沈經天示意眾人把酒言歡,眾人也就著這個英雄夢下酒,一時都是豪氣幹雲,賓主盡歡,喝了個眾生顛倒。

場內眾人一言一行俱是被紀剛看在眼裏,燕王妃被護送走後,紀剛便連夜將所有的一切匯報給了朱棣,朱棣聽聞之後沉吟不語。

雲開也是被送進了洞房,洞房之內,紅燭照亮整個屋子,佳人久候,雲開輕輕揭開蓋頭,卻見無歡一張俊俏蒼白的臉,在白發映襯之下更顯憔悴,心中疼愛頓生,將她一把攬入懷中。

自當日一別之後,兩人許久未見,無歡也是輕輕抱住雲開,卻也沒有多說什麽話,似乎兩個不開心的人在一起變得開心了一點似的。正在兩人欲熄燈就寢之時,忽聽外麵響起一聲微弱的笛聲,斷斷續續卻是如怨如訴,無歡聽聞卻是心頭一驚,雲開卻是淡定自如,因為這個曲子再也熟悉不過了,他本以為今日青衣不會再有人來。雖然府中有諸多好手,但是難得住書生的還是不太多,終究還是來了。輕聲對無歡說:“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我答應你,今日之後我再也不會過問任何朝中之事。”

無歡滿心歡喜地點點頭,心中對雲開極是放心。

雲開出門,循著笛聲望向院中柏樹,樹影之下,依稀可見一襲灰衣,雲開遠望著人影說道:“三哥,久別了,你們還都好麽?”雖深感世事無奈,命運無常,但是卻也掛念眾人安危。

書生回道:“世叔傷勢已無大礙,其他人都好,可惜你大婚之日,我們卻無法道賀。”

雲開說道:“命運弄人,卻也無法,原諒小弟不能請三哥喝一杯喜酒。”

書生回道:“無妨,近日來,一是向你道賀,還有一事卻是世叔所托。”

雲開聽聞此言,淡淡地回道:“今日贈劍之舉,雖是向燕王表明我之心意,實則也是向世叔表明,凡人的命在皇權的漩渦中太廉價,我再也不想趟這個渾水。我也不願小妹再流落紅塵,受那顛沛流離之苦,望三哥向世叔稟明,成全我等。”忽又似自言自語道:“不管如何,我不希望我和小妹再受到打擾了,日後也不想再見。”

書生歎息一聲,說道:“命運無常,我等凡人盡皆隨波逐流,卻也無可奈何。為兄自會盡力周全此事,我待你二人親如弟妹,到了這步田地,也不想你等再遭受這磨難。不過世叔一事卻是與此無關,卻是和弟妹有關。”

雲開聽聞此處,心中詫異問道:“和無歡有關,卻是所為何事?”

書生說道:“世叔當年生一女兒,後因故分離,上次見到弟妹手腕之朱紅疤記與小時女兒胎記一致,故想知道弟妹手腕之記是小時就有還是無意之中燙傷,上次情非得已,這次卻不知怎麽問出口,所以為兄便要麻煩兄弟了。”

雲開說道:“三哥稍候,我這就去問。”轉身欲走,書生卻叮囑道:“其事有待考證,涉及身世之事,其中緣由可否先不要告知弟妹,恐是徒增煩惱。”

雲開回首道:“謝三哥提醒。”不多時轉身出來,回複道:“無歡所言,則是小時自打記事起便有了,卻也不知是胎記還是後天創傷所致,她也無法言明,說這事隻有她娘親也就是燕王妃才知曉。”

書生說道:“雲師弟,這邊是叨擾了,許是天意,罷了,你新婚之喜,為兄就不打擾了,就此告別。”

雲開似有感傷地說道:“其事我本名叫沈千樹,祖父給我起的,今夜之後雲開這個人就當他死了吧。”

書生回道:“保重。”

沈千樹也是說道:“保重。”

夜,無眠。

這場最大的權利鬥爭在一場婚事中落幕了,今夜卻有無數的人醒著。

朱棣,沈經天,無歡,徐無際,紀剛,玲瓏,似乎這一場戰爭,或是眾人精心所布這一局棋,不論是下棋的還是棋子,所有的人都輸了,隻是期待著明天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