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碧桃門

他們要找的那個人立在八樓的樓頂。

風裹挾著所剩無幾的枯黃樹葉從耳邊竄過去,承載著陽光在地麵上劃過幾道灰黑色的陰影。

腳步踢踢踏踏。他的暗淡金發被一條藍絲絨發帶束起,雙排扣燕尾服,荷葉邊,白領結與蕾絲手套,像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走出的紳士。他的左手挽一頂禮帽,灰藍色的眼睛裏麵有狡黠的光。

在他那個時代,霧還是人類如影隨形的夢魘。在霧中出生,在霧中死亡,在霧中失散流離,或醉生夢死。黑白膠片與鍍上金邊的蕾絲,那時候電影剛發明不久,大家都擠去改良過的攝影棚觀看新奇的玩意兒。在那裏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臂,因為一個小小的爭吵。

他熱愛數學,盡管它隻是人類自己發明出來的東西,他喜歡金屬與血液的極致美感,他愛那個死掉的男人,他曾經自殺過卻沒有真正成功,還留下了磨滅不去的後遺症。但是他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換上禮服,打不同顏色的領結或禮帽,白色手套把自己的機械手臂巧妙隱藏。換句話說,他是個精致的變態。

封緒在到達那人身後的同時把刀甩了過去,那人後退一步,落入問月的陷阱,水泥地麵變得柔軟,一隻腳被麻痹動彈不得。無數的黑刺層層疊疊地伸出來,避開要害,但緊緊包圍。夏衣榛捏著素描紙瞥了一眼巽,意思是輪到你了。

於是巽劈了一道風過去,把無相亭還有學院的卡片穩穩停在那人眼前。

“君山學院異端滲界解決小組,無相亭。你被捕了。”

那人輕輕地笑。他藍色的眼睛裏麵閃過一抹光:

“Everything you see is not true.”

那人打了個響指,夏衣榛的牢籠化作粉末消散。他直直地向後仰倒過去,巽周圍的風都不受控製的向那人身邊湧去,發出金屬切割的刺耳蜂鳴。問月疼痛難忍地捂住耳朵,藍眼睛的殺人犯對著封緒微笑眨眼,然後看向巽。他薄薄的嘴唇吐出幾個音節,順著風紮進大腦裏。

“你的同伴沒有一個是同伴。”

“你相信封緒麽?他可是你最恨的……”

巽猛地坐起來。

“嘭!”

“啊喔……”

“醒了。”巽在樓下聽到封緒說了這麽一句,下一秒聲音和聲音的主人就一起出現在了他麵前。巽扶著剛剛被撞到的地方皺眉,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的點。這個地方的設計很蹩腳,如果坐起來的位置靠近枕頭,那麽在起來的一瞬間就會被燈座狠狠地撞一下。

很疼。

封緒並沒靠近,他按了一下床尾的開關,燈突兀的亮起來,刺眼的黃色,空氣裏飛著細小的灰塵,上上下下的在封緒的額頭上麵撲騰著。他對著光,睫毛在臉上投射下些許的陰影,眼睛因為光線刺眼而微微眯起來。

巽第一次覺得,他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封緒眨了兩下眼睛,有什麽情緒的潮水褪去,露出之前那種不好意思的傻笑來。

“喂你知道麽……你睡了兩天。”封緒好笑地指指窗外:“現在天都黑了。”

“幾點了?”

“現在……”封緒消失了一下又出現:“七點三十九。”

巽愣了一會,還在夢的餘韻裏麵遊**。他感覺後腦和脖子很疼,眼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燒。他用力活動了一下麵部表情,睡了兩天把臉都睡僵了。然而封緒沒等他繼續說話,他把燈關上又啪的一聲打開,巽的瞳孔被激的極速縮小,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封緒身上。

封緒收了笑。但是笑的影子似乎還在臉上。

“夏衣榛走了。我跟過,跟丟了。”

“問月呢?”

“在樓下。她手臂受傷,已經包紮了。”

“怎麽回事?她怎麽……?”

封緒垂下眼睛。

“感覺好點了就下樓來吧。我們都在。”

“我們都在。”巽咀嚼這個短句的含義。表忠心或是隔離,一直等候著的同伴經曆了什麽,他一無所知,巽腦袋裏麵最後一個畫麵是那個假的綠緲舉刀橫在自己麵前,一臉悲傷決絕,好笑得很。無論這個“我們都在”究竟是“我們一直都在”,同伴都在等著自己醒來的溫暖友情happy ending,還是已經把自己踢出“我們”範疇了的絕望與冷漠,兩種推測都不太真實。巽思考的頭痛,脫掉身上已經兩天沒動了髒兮兮的衣服,生鏽的大腦一點一點運作,空調呼呼的往身上噴著幹燥的熱氣,他換上一件新衛衣,想了想又脫掉,換上睡衣,決定下樓洗個澡。巽掀開被子坐在床邊,樓下封緒與問月說話聲不輕不重的響,木地板吱吱的唱,切水果的聲音一頓,換成冰箱門的尖銳長調,微波爐嗡嗡地轉起來,一圈又一圈。

宋嘲巽想起那瞬間封緒看他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愚蠢透頂。那不是兔子倉鼠一類弱小生物的恐懼,而是大型食肉動物遇到危險本能的反應。

那是,警惕。

“吃炸魚糕麽?我買了一些,不吃也不勉強哈。”封緒和往常一樣,眉間是個開朗的表情。他脖子上套著那幅銀藍色耳機,手機屏幕上是遊戲直播。封緒左手舉著一個紙袋,半靠在灰色的沙發上,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麵包和粥。

“你的。我覺得你不會很想吃東西。”

巽挑眉。

“謝了。”有一雙拖鞋停在他麵前。巽抬頭,看到直直站在他身前的那個人,眼睛瞪大後退半步。她的頭上鑽出一隻淡藍色的長角,拐了一個彎指向斜上方。角的末端分了兩條岔路,一短一長。靠近角那一邊的眼睛透著螢藍與深紫的光。問月那隻正常的眼睛眨了兩下,盯著巽,她的臉像是被分成了兩部分,一半屬於她的喜怒哀樂,而令一半不動聲色,仿佛來自虛無。

“問月?”

“兩天前就這樣了。”問月偏了一下頭:“角有一點沉,有時候不太習慣,不過慢慢的就好了。”

“從前你的角沒有這麽長的,怎麽回……?”

“巽。”封緒站起來出現在他和問月中間,打斷他的話。

“問月的親哥哥去世了。”

巽死死盯住封緒。

“把我們困在那個房間的不是我們這次要找的人。他把我們四個分散在四個房間裏麵,目的不詳。那個叫白澤的,是一個緲神,力量是見即通曉過去。他不會說謊,所有他說出口的,都是事實。我們看到的所有回憶都是他搞的鬼。估計他控製了犯人,給羅妙衣排演了一番假象,讓那個石頭小孩得到一個假的情報引我們出來。但是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這點我可以確信,所以……”封緒的眼睛向旁邊微微的瞥了一下,又竭力控製住了。他用紙巾仔細的擦手,深呼吸了兩次,把事情的經過重新給巽講了一遍。聲音慢條斯理,仿佛事不關己。問月在旁邊靜靜的聽,偶爾也插一兩句,講起她在房間裏麵的經過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幹淨的像雪,手裏的餐盒已經快被捏爛了。

封緒清了下嗓子。

“……然後夏衣榛是緲神與人類的混血,他與你似乎有什麽幾百幾千年前的往事回味。他來此地是為了見你身體裏麵沉睡的那個領主,不過這次事情一結束他就走了,我們沒攔住,也不會再找他了。這次的任務不知道會不會失敗,太多的因素穿插進去,白澤不能小覷,他代表的是緲神那一派,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就目前來看,已經有什麽人在背後牽絲引線了。從那次去佛刹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一係列的事情被牽扯進來,大多是為了同一個目標。這是一個旋風的中心,風眼是你。”

“簡單說就是。”封緒又戴上耳機,回到沙發上,這次換成了走路過去。“他們煞費心思地做了一番準備,為的是我們其中的一個。那個緲神,白澤,想見你。但是很有趣,因為另一個你把他趕走了。”

“白澤?”

“這個名字耳熟麽?”

巽思考了一陣,搖頭。

問月走過去盯著封緒:“你還沒說為什麽認識他?”

封緒細微地皺了下眉,低下頭。“我心髒不好,一直是他在給我提供藥物,幫了我很多。”

“嗯。”

封緒睜大眼睛。“你不信我。幾年前我認識他的時候,以為他隻是個普通的神父。他隻是把我們當做小白鼠與取樂的玩具,我不想和他扯上關係也不知道他的事情,但是我的心髒……我當時需要他,但他也隻是給我送藥而已……”他的聲音低下去:“後來我知道他是緲神了,但是……”

“我……”

問月低頭看著封緒,沒說話。她的手指顫動了兩下,又恢複平靜。

“沒事。我相信你。”

封緒把耳機摘下來。他的眼睛裏麵沒有波光粼粼,眼眶卻紅了。他想把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抬到半空又放開了。

“這件事過去了。繼續說你的推斷。”問月轉過身,把牛奶放進微波爐裏麵,捉住黑色的旋鈕。她的角頂了一下櫥底,偏了一下。

封緒思考了一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抬起頭。

“嘲風。”

巽感到有個0℃的繩索套在了脖子上。

“白澤,他想複活你身體裏的那位緲神。或者說,這根本就是你自己。他說,你們是兩個人,可是真正的事實隻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變成嘲風之後想要與我們為敵,那麽我不會有任何猶豫。”

巽瞳孔一縮,下意識地聚攏起風。他眼睛裏麵有條青色的龍打著閃電遊過,額發被吹起又輕輕落下。

巽透過封緒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問月,淡藍色的角一明一滅,那隻不屬於她的眼睛裏麵沒有一絲一毫波瀾,平靜的就像死去的湖水。她很傷心,巽想。她甚至沒有再用隱客局的手環,因為她的外貌就是哥哥設計的。

至於封緒……

巽一愣,把環繞的風收了。封緒聳肩。

“抱歉,這些事情你沒有經曆過,拿來勉強你實在是太混蛋了。我隻是……”

“不不,有很多人這樣找過我。”巽把手裏的衣服向沙發上一扔:“我知道我活了很多年,不是三千舍不是人類也不是緲神,是個怪物。很多紛爭因我而起,而我之前死過一次,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你和白澤的事情我不清楚,我相信你不是敵人,但是不代表以後也這樣。現在我正在逐漸恢複記憶,不知道這個預兆是好是壞,也許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也許會和你們反目,但是隻要我還活著,這個意識還存在,隻要在這裏,就沒人傷的了你們。”

封緒張口想說什麽,巽又補上了一句話。

“但不管是我還是他,有一件事是一定要做的。我要弄明白很久之前發生在我身上的真相,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竊靈者。”

封緒張著嘴,沒發出聲音。微波爐打破沉寂,叮的一響。問月轉身回到洗手池旁邊攪拌牛奶,白色毛衣上的絨毛柔順的飄,她身上攏著一圈微光。

“複仇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是。”巽拿起沙發上的衛衣,轉身進了浴室,門被嘩啦啦的關上,傳出模糊的聲響。

“我沒想過殺了他們償命什麽的。隻是想要問問為什麽而已。”

巽閉上眼睛,溫熱的水從頭頂上麵淋下來。有什麽東西,或者是情緒,或者隻是一團水蒸氣,緩緩升上來,盤旋在天花板上,執著地不肯散去。他其實意識清醒,變成嘲風的時候他依舊能看到一切,能聽到一切,但是無法動彈,仿佛自己隻是一個竊居在海螺裏麵的小蟹,被緊緊束縛幾乎不能呼吸。他看到那隻黑白相間的獸,看到畫卷裏的洛神,七十二柱惡魔,看到長著角的問月與羅妙衣,看到封緒捂住心髒。他不能做任何動作,局外人一樣,被困在“嘲風”這個緲神的外殼裏麵,做一個弱小的普通人。

柯洛,域,韓清鯉,曇心,蘇荔橋,白澤,夏衣榛……

相信誰,舍棄誰,把命托付給誰……?

“對不起。”

巽回頭。

那個模糊的聲音躡手躡腳鑽進耳朵,隨著那團不知名的情緒衝向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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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一個人坐在樓頂,看著下麵的燈光流水一般向遠處逃走,晃**著兩條腿。

風很冷,她用那條帶著紅色棱石的帶子把一邊的長發盤起來,左邊落下的發梢被吹到肩上,蹭她的臉頰。夕手邊有把小小的匕首,上麵雕著幾朵五瓣花,風吹過來的時候像呼吸一般一亮一暗。她的眼睛沒有聚焦,盯著遠處藏匿起來的雲,暗藍色的天空被月光紮破一個洞。夕抬頭,看見黑色的巨大影子從雲層中飛過,兩隻手安靜的放在裙子上麵,任風聲刮過耳廓。

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人們看不見。比如石磚縫隙裏的小草,比如死掉的燕子幼鳥,比如悄聲暗語愛恨情仇,披著明亮外衣的萎頹與逃避,使人迷惘疑惑,陷入無法救贖的混沌泥潭,自欺終日不被察覺。

她們兩個人長的一模一樣,那個女孩是她死掉的雙胞胎妹妹。兩個人都穿著紅色有著大袖子的衣服,紅色是她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必須的顏色,家裏規矩很多,從走路說話的方式到接待外族的手勢,管理嚴格。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露出什麽樣子的笑容,什麽時候該緘默,什麽時候該辯解,什麽時候好整以暇的隔岸觀火。從小就被扣上麵具,強迫它與自己融為一體。

夕和妹妹從小就被訓練,雖然是雙胞胎,但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妹妹像小蛇一樣狡黠又詭計多端,而她看不慣一切以不正當手段取勝的戰爭。這導致了很多人專撿她這個軟柿子下手。因為對花朝家這個權利與政治繁雜的地方來說,活著就是戰爭。

她母親悄悄歎氣。這種性格,注定是會被拋棄的一方。

但誰輸誰贏,不到最後一刻也無從知曉。

城主的規矩森嚴,但是隻要小心翼翼就不會被罰。她和妹妹一起吃過很多苦,從幾歲開始就跟著家族裏的叔叔出門。他們殺人的時候從不捂住女孩們的眼睛,反而帶著像炫耀般的表情。那些溫熱的**像番茄汁一樣溢出來,緩緩淌著,濡濕裙角和鞋底。夕幫妹妹捂住眼睛,那些大人們驚訝的轉頭看她,輕輕地笑:“害怕就別來了,小姑娘。”

然後下一秒他們就不說話了。因為夕給那個掙紮著爬起來的人補了一刀,這次讓他永遠地倒下了。

“你很有天賦。”那個叔叔捏了捏她的骨骼,又拍她的頭頂。“如果城主看到了,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夕眨眨眼睛看著妹妹,搖頭又點頭。

那些人笑著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輕鬆地聊天。她攥緊靈的手,不遠不近的跟在大人們後麵。那時候還沒有花朝無尋,沒有各個坊的激烈紛爭,沒有母親的死。所以她不知道,那些看起來溫和無害的話語背後,藏著怎樣的淋漓鮮血。她不知道叔叔說的話隱喻了什麽,不知道所謂的天賦到底是什麽含義。那時候的夕天真又自大,無邪到近乎愚蠢的程度。她不明白花朝家背後的那些暗語,看不懂壁畫上麵的文字,不知道人們背地裏都如何露出沾著鮮血的微笑。還未見識過世麵的幼崽,總是以為如果再努力一點,以後就可以像那些了不起的人一樣,光芒萬丈,受到人人敬仰。

但是最重要也是最無力的一點是,父親根本看不起她,從一開始就是。

夕擦了兩遍刀,檢查了身上帶著的小暗器,看著那個人戴著衛衣的兜帽,走到路燈下麵。夕從樓頂站起來,抱著臂看了一會。他的樣子看起來不慌不忙,甚至在樹影裏麵做起了熱身運動,一點也不像是被人威脅,被迫在零下幾度的寒風裏麵等了十多分鍾的人。

花朝夕從二十層樓頂跳下去的時候還扶了扶頭上的發飾。柔軟的羽毛與花瓣劃過手邊,她把手放在刀上,認真的想。

如果把宋嘲巽殺掉的話,不算違反族規吧?

巽感覺自己快要凍死在異國他鄉了。

半夜十二點不睡覺,不在溫暖的房間待著,在這個人跡罕至的郊外等了那麽長時間,還不知道來者是人是神。巽把兜帽放下來,露出額頭,看了看那個閃著亮光的路燈,一板一眼的做起了熱身運動。遠處間隔有序的燈像一排暖黃色的刺球,戳在半空裏,照亮參差樹影,顯出冰冷世界裏的一毫米溫柔。巽想起來那個全是燈與歡聲笑語的朔月節,喜鵲與閃光的金魚,白紗與長著角的三千舍,黑塔與鈴鐺,誑語謠言與人心叵測。隻幾個月過去仿佛變得恍若隔世,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自己身上的鬼魅,有些惶惶然,然後很快被局勢衝淡。巽自己好像很能適應現狀,別人都在慌張與躊躇的時候,他已經哼著歌看清了現實的每一根柱子上的雕紋。有幾次和朝靈的異端滲界任務險些失敗,老師笑著說他“你這孩子太安逸了沒有一絲緊張感。幾乎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總是到時候再想對策,以後絕對會吃個虧,掉到人家精心準備的陷阱裏。”聽了這話,還在看書的巽嘴唇彎出一個禮貌的弧度,躬身淺一禮後離開。他知道老師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隻是提醒他不能再懶散。他心裏其實早有打算,隻是沒到施行的時間的話,誰也看不出來他到底在想什麽,所以顯得那些似乎都是毫無計劃的臨場發揮。

當初在不空絹索的小木屋裏麵,韓先生給了他幾摞的書要他看完,渙言抱怨他不怎麽出門,不愛說話,和封緒相比顯得悶聲無趣。巽記得在房間裏麵聽到曇心是這麽說的:“嘲巽他不是很喜歡和人打交道,但如果他願意,他能和所有人都成為朋友。他不說話,卻比所有人都會蠱惑人心。他沒有這麽做隻是因為你們沒有太顯著的價值,不足以成為他道路上麵的分岔點。嘲巽不願意做的事,誰也不能強迫他。但隻要他真的想,他就一定能,而且,會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渙言笑著戳曇心胳膊,說他太正經,從來沒見過這麽誇人的,簡直和狼護崽一毛一樣,然後被Kio揍了一棍子。巽想起來當他即將要去淵尺墟的萬燈宴上的時候,Kio看他的眼神。她眼睛裏麵有80%的信任與19%的懷疑,剩下的1%來源於曇心對巽的態度。她很喜歡曇心,雖然不是那種喜歡,但仍對萬年老狐狸曇心關注的人感興趣。事實證明巽的確有這個能力,從塔裏麵出來後Kio就不再懷疑。那天去救封緒之前她的確一直在觀察他,Kio沒有壞心,她發現了渙言的小把戲,想知道巽是什麽反應,然後開始擔心他出什麽意外,所以跟著去了塔裏。在塔裏麵她模糊的明白了巽與曇心可能的關係,這片焦土的詭秘,還有巽這個名字本身代表著的含義。那天去萬燈宴之前她主動退出,把同伴的位置還給封緒。她眼睛裏堅定是占大多數的,那小小的1%是經過察言觀色之後,一個被隱藏起來的好奇。

巽學不來這個。他有時挺羨慕那些有堅定的心的人,他們做事幹脆果斷,偶爾猶豫但從不拖泥帶水。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自信與強大?巽在原地活動手腳腕,年輕的骨骼發出清脆的響聲。以前和現在已經大不一樣了。換作三年前,遇到這種情況的巽可能會第一時間傳訊息給老師,然後要麽在原地躲起來,要麽逃走,而不會像現在一樣若無其事的在這個用意明顯的圈套裏麵悠閑地亂轉。以前的宋嘲巽總是落進陷阱,不堪一擊,動不動就陷入自我否定與懷疑,難過的想要化成**流進什麽地方,把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或思想都藏匿進虛無裏麵,安穩地過沒有人打擾的日子。

有什麽東西把他敲醒了。

於是大腦開始冷靜下來。從封閉的現實中解凍冰融,嚐試看起來更合理更優雅的解決方法。有時候冒險賭上一把,有時候贏了,有時候沒有。笑容變多,有時候出自真心,有時候不是。這麽做導致的是身邊的人也跟著變多,然而有的是朋友,有的不是。

又想多了。巽敲敲自己腦袋。他穿的並不是很多,寒冷一絲一絲浸透兩層衛衣,巽感覺自己的大腦皮層都在瘋狂的突起雞皮疙瘩以產生熱量。不會是個惡劣的玩笑吧,他想。然而很快沉寂就被打破,在他放棄做俯臥撐,準備彎腰壓腿的時候,一把很小的匕首從斜後方直直的飛過來,巽偏了下頭,把它抓住了。

“這封信,你寫的?”巽舉起一張紙對著還在遠處躲藏的來客。那張單薄的紙上麵隻有一個地址,粘著一張照片。

但是那張笑臉巽再熟悉不過。

花朝靈。

“你是來複仇的麽?”巽扯了扯領口:“要打的話我可以奉陪,但是朝靈的死,我已經盡力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被罰的是我,應該跪下道歉的也是我,如果還給你們帶來不快,你們可以提要求,我盡力做到。但是,他們說的有關這件事的所謂真相,無論是什麽,都與我無關。那晚沒有目擊者,我把回城給了她,推她去了有光的地方求助,把工程師引開了。”

“……”

巽心裏歎口氣。

“……你要是不相信,我說的話都可以在管理司那裏查到,當初他們盤問了我兩天,正敘倒敘都用上了,我沒說謊。貿然動手的話對雙方都不好,畢竟想親手殺了我的人能從這裏排隊到第叁坊。我是無所謂,倒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得了……畢竟血跡很難清理幹淨。”

巽拽了一下衛衣上麵的繩子,笑著看向那個人試圖躲藏的方位。那女生向前走了幾步,臉從樹的陰影裏麵漸漸浮出來。巽看見那張臉,心裏突地跳了一下,笑容立刻消失了。那個人的一邊頭發攢成花苞,另一邊自然垂到腰際。她的臉上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卻比她妹妹更少了一份類似孩子氣的東西。白紅相間的靴子碾碎枯草,暗紅色的鬥篷貼緊又揚起,巽看著那張臉,後退一步,眼睛裏麵青色的電閃雷鳴炸開,荒原上麵風忽然變的異常凶猛,裹挾著微小的刀片,抨擊著脆弱的耳膜。

“朝靈?!”

“我是姐姐,花朝夕。”夕衝他一笑。

刀與密集的花瓣從天而降。巽躲過了匕首,卻被花瓣劃破血管,血止不住的流。那些金屬製的花瓣太小太輕,速度極快,普通的風根本吹不走。

巽捂住脖子,有血從指縫裏麵滲出來。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有點急功近利,畢竟血跡很難清理。”夕抿嘴笑,眼睛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睫毛輕顫投下一點點深色的陰影。那張臉……巽閉上眼睛。

“你調查過我。”

“宋嘲巽,君山學院四年級四班班長。前年加入異端滲界解決小組,能力是風,體能差,智商一般,搭檔是封緒,沒有固定的身體模式。表麵為人平淡和善,然而背地裏是個連自己學妹都下得去手的變態。”

“喂喂。”巽彎起嘴角笑起來。

“那件事我可真不知情。”

“無所謂。”花朝夕手在空中虛握,風和花瓣混合著旋轉起來,那些紅色的利刃小的不可思議,卻迅速地切削,連風向都因此改變。

“我摸清了你的所有弱點。進攻方式,方向,躲閃與花招,你做過什麽,你想做什麽,你在隱藏什麽,我都知道。你以為那些小心思別人看不出來麽?我受過很多訓練,見過很多像你這樣的人。以為自己聰明的像個天才,實際上行為模式都是固定的,能一步一步活著走到現在,要麽靠運氣要麽靠隊友,剩下的,隻有敵人對你的憐憫了。”夕身後一片金屬光澤的紅色長河,臉上卻開始泛起悲傷的漣漪。金屬花瓣點在巽的各個動脈處,安靜地威脅無法掙紮的獵物。“你做過的那些事,我都幫你一筆一劃記下了,你這個殺人凶手。”

巽眯了下眼睛。

狂風乍起。那些花瓣突然都碎了,金屬的味道還沒來及散開就被凶猛的風吹得分崩離析。夕沒看清那個黑色的影子,仰麵摔倒在地,反應過來時,肩膀上被撕裂的傷口一陣一陣的疼。她睜大眼睛看著半空中出現的那頭巨獸,青黑色的氣,發著光的紋路,一呼一吸都有風湧出來。

“你不是說摸清了所有弱點麽?怎麽沒查到這個?”巽抬手,那隻風生獸也跟著抬起前爪,風聲呼嘯,巽的臉背著燈光,那隻獸發出低吼,它的眼睛裏麵湧過風雲萬千,是個警告。

“你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但這並不能說明我是殺人凶手。沒有下次了,工程師想要抓住誰,就一定會做到,沒有人能夠真正逃脫。它們不會出錯,毫無情感,是拾叁坊的一群冷血機器。所以,我再說最後一遍,朝靈的死,我其實毫無責任。”巽定定地看著他,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他皺著眉,嘴角卻捎了一彎弧度,眼睛裏麵黑黑的,看不清楚。

“你在撒謊。”

巽聳肩:“隨便你怎麽想。”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夕被黑色的氣壓住,無法動彈分毫,隻能狠狠地瞪他:“我聽說了那些傳聞,你的敵人很多,第拾坊被你摻了一腳之後換了新的政權,那裏新上任的領主不知道要做什麽大事情,鬧出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我之前隻是把你當偽君子來看,我沒想到,你的本性更加肮髒。”

她頓了頓。

“看來我來對了。”

“隨你怎麽說。”巽挑了下眉,轉身,那隻巨獸也跟著轉身,喉嚨間發出低沉的雷聲。枯草發出簌簌的哀鳴,摩挲著寒冷的地麵。夕掙紮起來,黑色的氣緩緩鬆開,巽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你想要複仇?”他低下頭,風聲漸消:“這是個惡心別人也惡心自己的工作。我不知道你對我了解多少,那些想要我死掉的人比我都了解我自己。很久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他們總想著一報還一報,總想著讓犯錯的人也承受相同的痛楚。張革也說以牙還眼以手還嘴,可是我開始有點累了,漩渦太大,夜色太重,我擔心自己再也出不來。”

“這並不能成為你脫罪的借口。”

“是。”巽轉身盯著她:“但這也並不能成為你昏庸無知的理由。”

“我?”

“你做了多少準備?情報的獲取來源可靠麽?連一個完整的計劃都沒有的話,你憑什麽認為,一定能殺掉我?”

“憑你殺了花朝靈。憑我是她的雙胞胎姐姐,她能做到的,我也能。你從工程師手下逃脫過兩次,知道發生了什麽,你能夠救她,卻沒有動手。”

“是麽?”巽被氣的笑了出來:“隻憑信念就貿然行事?我有什麽理由救她麽?”

“你沒有。但是見死不救不是你的風格。”

“見死不救?誰知道呢。”

巽想起來很多很多年前,他還是個三千舍小孩的時候,那個教他用拳頭數月份的鄰居大叔。他們一族生活在最貼近虛無的地方,那裏與人類的地界隻有薄薄一層結界,三界不時重疊,幾乎交融。那裏的時間與現實並不一樣,一年有14個月,比普通人類多出來的兩個月仍舊是冰天雪地,為了保護人類以及不誤踏入虛無之中,他們選擇進入休眠狀態。這時候人類以及他們的建築會被冰霜覆蓋。迎接新年的時候不允許到人類的地盤閑逛,當人類的時間解凍時,必須退回到三千舍居。他們的皮膚蒼白,毛發是藍色的,這個種族的三千舍休眠時會產生[覺],是生活在虛無中的某種生物極好的養料。因為這個體質的特殊性,整一個種族的人被拾叁坊的某些貴族抓起來當做卑仆馴養,給那些寵物提供食物。巽看著那個長著藍胡子的大叔被那些身材高挑的人抓走,那時候正值凜冬,12月底,他們就要開始休眠,這已經成為了種族習慣,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整個身體就會土崩瓦解。人類看不見他們,聽不到嘶啞地呼喊,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巽為什麽突然瘋狂地歇斯底裏。那些身材高挑的人帶著深色的兜帽和麵具,指甲尖而長,生生把巽拽開。一個穿赤色衣服的人偶扶住了巽的肩膀,看似纖細力道卻大的驚人。它冰涼的木製手掌強迫巽冷靜下來,保護著他,然後看著那些人悄無聲息地走遠,漸漸消失。

這是巽第一次那麽討厭“逾界不擾”這個詞。

但是老師說的沒錯。世道就是這樣的,打不過當然要逃,殘酷的世界沒有無償奉獻的生存法則,柔軟隻會害了自己。同情憐憫都是害人的噱頭,為自己而活才是永恒的真理。弱小不是錯,但懦弱是。當你忍讓時,他們會變本加厲。當你學會以牙還牙時,他們反而會尊重敬畏你。雖不能說憐憫致死,但是無情一點,並沒有錯。

巽艱難閉了一下由於緊張而幹澀的眼睛,想起來那隻紅色的喜鵲。老師用鳥類的聲音咯咯地笑了兩聲,尾羽輕輕拂過陰暗的街道。那個女人此時可能就在不遠,卻不用真身來見他,隻用喜鵲來傳話,不知道為了掩什麽人的耳目。柯洛活了幾千年,巽承認,他從沒見過比老師更細微謹慎的人。

他想起花朝靈,心下一沉。

“那工程師就是來找花朝靈的,你讓她向另一個方向跑,反而是把她向深淵裏推得更遠。工程師隻對兩種人進行追殺:一,違反時間守則的人。二,應死未死的人。它同時追殺了你們兩個,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應死未死的人是我。巽想。本該死掉的我因為風生獸的能力在那場戰役中活了下來,那麽朝靈……

他看向夕,眼中漏了一絲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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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可能不是你妹妹”還沒說出口,夕已經不見了。那是一個瞬間的事,比抽刀斷水的時間更短,巽回頭隻看見了紅白相間的殘影,然後下一秒,喉嚨裏一陣腥甜,背後風生獸的氣被生生衝散,發出“噗”的一聲輕歎,在空中輾轉著消逝,什麽也沒留下。

背後傳來一聲笑,淺淺的,帶著輕蔑和惋惜。

“虛造聲勢。我差點就信了,用雲氣在空中投射虛影,再連接自己的本體意識?這是七歲小孩子才玩的把戲,早就過時了,宋嘲巽。”

薄薄的金屬花瓣形成鉸鏈鎖緊他的每一個關節,不輕不淺的紮進去,一動便刺的更深,身上被捅了無數窟窿,因為有金屬片擋著還無法愈合。巽皺眉。

“我沒想殺你。”

“可是我想。”夕甩出匕首,在空中打了個旋又抓住,橫在巽的太陽穴處:“實際上我的任務是將你完整地帶回去。但是我改主意了,畢竟帶回屍體也是完整地帶回去,至於你的死活,由我決定。”

“還以為你會手下留個情?”巽深呼吸了一下,竟然笑了出來:“我和你妹妹也認識很久了,你們兩個簡直一模一樣,看著這張臉殺掉自己真違和。”

“閉嘴……!”刀刺入了一點,紅色粘膩的**泌出,巽稍稍偏了一下頭,眨眨眼睛。

“我覺得還是擔心下你自己更好一些。”

“嗡……!”

匕首被瞬間的衝擊力肢解,碎在枯草上麵,滾到很遠。金屬蜂鳴的聲音在耳邊炸裂,一聲一聲音浪鼓噪耳膜,巽用力地皺眉閉眼,耳鳴聲突的襲來,使他暈眩。巽搖了兩下身體,深吸氣。

“夏衣榛,小心她的花!”

那抹白色的影子閃過去,巽身上鉸鏈崩開,一根一根碎落入泥土。巽一時間站不起來,身上被紮的千瘡百孔,自愈的能力恢複的極快,細小的癢與疼痛像螞蟻咬遍全身,巽抬頭,用風把自己托起來,堪堪站立。

夏衣榛的速度比花朝夕快了不止一倍。他嘴裏叼著兩張紙,上麵畫著的東西在昏暗的路燈下麵看不清楚。女孩柔軟敏捷,出刀的角度出其不意的刁鑽,幾次直逼夏衣榛的脖頸。後者手上巨大的鋼爪已經打落了無數次短刀,夕不知又能從哪裏甩出一把匕首直搗要害。她手腕翻轉,無數的金屬花瓣形成巨大的蜂群呼嘯而來,破空音尖銳的穿刺過耳畔,將夏衣榛層層包裹。

巽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夕回頭跳躍到巽身邊,“下一個就……”

哢噠。

女孩踩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巨大的牢籠拔地而起,無數鋼鐵關節扭曲拚合,形成密不透風的三麵黑色牆壁,將方才靈活跳躍的夕鎖緊。夏衣榛麵無表情的從一堆金屬廢屑裏麵出來,嘴裏叼著的白紙已經不見了。地上殘留著強酸的刺鼻味道,發出呲呲的響聲。

夏衣榛看了一眼那個黑色的三棱錐,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畫了幾筆,抬眼打了個響指。

牢籠開了一個透明的窗口,夕的臉不甘的露出來。

“出刀的速度,力量,角度……都很強。”夏衣榛記了幾筆,沒有抬頭,“但是一出手就是要人性命,花朝家的人都這麽心狠手辣麽?”

“為了達到目的,總要走最近的路。”

“很好。”夏衣榛點頭,轉頭看還在空中飄著的巽。

“交給你了。”

巽落地,踉蹌了一小下,活動了下腳腕,向前走過去。他看了一眼黑色的牢籠,確定夕已經跑不出來了,轉頭看夏衣榛。

“為什麽回來?”

“偶爾的助人為樂而已。”

“你救的是斬去你父親一切力量的凶手。”

“無所謂。”

巽咬咬牙,換了個話題:“寄鶴的事你清楚多少?我是說,她為什麽會答應你演這一出戲的前因後果,你是否都清楚?”

“我不知道全部。我畫了你們三個人的影像去了長孫寄鶴那裏,剩下的就是淞和校長在做,我不知情。”

“你到底為了什麽?”

“為了一個許諾。”

“什麽許諾?為了見嘲風?”

“你也太自戀了。我不能說。”

good。巽深吸一口氣,接著問。

“你留下了李莞爾和淞的聲音在現場,為什麽錄音筆裏一片空白?”

“你聽到的並不是現實。你忘了淞的能力。”

“長孫寄鶴真的受傷了?”

“一半一半。那些傷口不是我做的,那個小姑娘精神恍惚,從樓梯上麵滾了下來,躺在醫務室裏不能動,我隻是讓它們看起來更逼真了一些。”

“你在套我話,宋嘲巽。你其實想問這件事到底是不是鶴先生一手規劃,以及目的是什麽。”

巽抿了抿嘴,深呼吸。

“是。我是在套你話。回答我。”

“的確是鶴先生做的。”

“還有呢?我隻是想知道自己正在走的路,到底是好是壞。”

“喜憂參半,大概。假如你恢複記憶,對鶴先生很有幫助。”

“目的?”

“你以後會知道的。”

“好。那麽最後一個問題。”巽帶上自己的兜帽,拽著上麵的白色繩子:“明天那個殺人犯又會回來,你不再去一趟了麽?”

“我該走了。”

“為什麽?”

“沒有想做的事情了。”

“我還沒……”

“宋嘲巽。”夏衣榛揪住巽的領子,眼睛裏麵的警告是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麵,發出冷冷的光:“看清楚你現在的處境。什麽人值得托付,什麽人應該警惕,你不清楚麽?你活了那麽多年,思維上還比不上一個小孩,是時候獨立思考了,不夠聰明的棄子會有什麽下場,你清楚得很。”

“蘇荔橋?”

“我誰也沒說。”夏衣榛放開他,“鶴先生為你做了很多準備。隻是暫時不能告訴你這個計劃而已。”

“這個準備包括長孫漆紜的死麽?包括花朝靈的死麽?包括白澤麽?”

意料之中的,夏衣榛嘴角**了一下。巽抓住這個不自然的神態,風聲和話語一起湧入耳朵:“老師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麽,無視現狀,一次一次傷害我的朋友,瞞著我所有的事情,口口聲聲說著逾界不擾,卻什麽事都要摻一腳。自私自利,冷漠的不近人情,眼睛裏隻有她的那盤棋局,而我連要麵對的敵人都不清楚。”

你害死了風向界幾乎所有人……你害死了朝靈……封緒和問月幾次命懸一線,你就是一個行走的禍,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

巽彎下腰捂住耳朵,然而越是逃避越是清晰,那聲音在腦中狂叫,嘻嘻地大笑,逼得巽幾乎崩潰,他眼底發幹,心髒處有什麽東西噴湧而出卻無從傾訴,堵的他幾乎窒息。巽幾乎是迫不得已,他閉上眼睛,視網膜上五彩斑斕的點晃動著,令人感覺深陷漩渦。“我沒有同伴,一切全是虛偽的關係,沒有人願意聽我打開真心,全都是在臨場做戲,我說我累了想永久的安眠,而他們隻是說,再堅持一下,你就可以去死了。”

夏衣榛的手動了一下。又恢複平靜。

“我如果沒把你當做同伴,就什麽都不會和你說。我隻會告訴你隻管大步向前跑,這樣你怎麽死的自己都不明白。”

巽頓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你真的把我當同伴?你是覺得我們之間的賬結清了是麽?你救了我兩次,毀掉我所有的名聲,然後就翻過一頁,開心地說,我們還是好朋友?”

巽看著他的背影兩秒,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用風刃劈了他的翅膀一刀,不輕不重,讓夏衣榛轉過身來。

“我昏迷的時候,你都和白澤說了些什麽?”

“封緒沒告訴你?”

“說了。可我認為這並不是你的字麵意思。”吱吱嘎嘎的聲音響起,巽瞥了一眼正在撬金屬牆壁的花朝夕,淡淡地說:“我能想起來一些事,菩提川葉月先生的製裁確是我所為,但是那時我迫不得已。你要是也想殺我,我不反對。我知道我做過的那些事,我欠你很多,不配做你的朋友。但是你就想這麽走了,我會把你打昏。畢竟你還欠封緒問月他們的,債不還就跑,我不允許。”

“我隻是回君山而已,你還能找到我。”

巽仰天大笑:“怕的就是你不回學院。你背後的力量不比我小,想去哪裏都有人心甘情願為你準備。但是你不會加入任何一方。我知道你要去哪裏,祭奠?斬月橋已經倒塌了,清楠的墓無跡可尋,能接納你的隻有鶴先生,到了最後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昏聵地發瘋,變成一枚被拿捏的棋子。執迷於過去從來沒有什麽好下場,菩提川諦宴。”

夏衣榛盯著巽,沒有說話。荒原上風呼啦啦地跑過,衝撞著兩個看似年輕的身軀。路燈昏黃,拉長兩人的殘影,風聲之外並無它聲。夏衣榛的個頭比巽高一點,燈光為他白色的頭發蒙上一層暖色,但整個人的氣質依舊沉寂。他看了巽很久,額發遮住眼睛又甩開,在竹溪橋郊外的小公路上漸漸凍僵。兩個人直直站著並沒說話,直到夜晚兩點的風把手指吹涼。

巽心裏晃過很多幾千年前的老掉牙舊事。那個被人毒打的少年。那隻青色的蝴蝶。遊龍驚鴻的洛水河畔,張皇與愛,貧瘠與饕足,驚恐與嗤笑,隱忍苟且與意氣風發,風雲流轉的大人物,躲在月亮上的孩童。他的身體裏抽離了什麽東西的根基,徹底倒塌無一幸存。風聲消弭後乍起,心聲與衣袍獵獵,十二月份的冰蟲沉湎於溫順的草葉,不知內心早已腐爛發潰。

夏衣榛眨眨眼睛,轉身離開。

“永別。”

巽看著他在路燈上麵奮力一躍。沉重的翅膀帶來巨風,吹拂著光禿禿的枝條與枯草,席卷著不可名狀的情緒向半空衝去。夏衣榛沒有再回頭,他的身影坍縮成一個黑白兩色的小點,在空中消失。巽一直盯著漆黑一片的夜幕,直到再也看不見什麽,才無力地坐下,背靠著囚禁夕的牢籠,臉埋在雙臂裏麵。風停了,寒冷不再切削骨骼,話語已經把人心蝕出一個大洞。

“你故意趕他走的?”

巽沒說話。

“你不想讓他再摻和你的渾水,於是把他趕走了?這樣的話你有可能會多一個很強的敵人,你不知道嗎?”

“謝謝,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清楚的很。而且他本來就要離開,也不是我的原因。”

金屬牢籠裏麵靜了一會,然後那個女孩的聲音怯怯的響起來。

“我為朝靈的事向你道歉。”

“真心的麽?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在故意演一出戲,好讓你原諒我?”

“……”

“你並沒有錯。”巽拋出一枚硬幣,卻沒有接,看著它直直地摔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很遠。“是我多管閑事惹禍上身。那些罪名都是理所應當。我的確沒有保護好朝靈,寄鶴的事是我太大意,作為一個半蘇醒狀態的緲神,我什麽都沒有做,你來殺我是對的,雖然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

“家族裏的任務隻是讓我把你帶回去。”夕咚的砸了一下黑色的三棱柱,“因為我恨你,所以隻想帶回你的屍體。”

“我得罪了你們花朝城主?”巽拾起硬幣站了起來:“我上輩子究竟幹過多少好事,被一個一個有權有勢的貴族們輪流盯上,一個個的還都想要我命。”

“不……”

透明的窗口裏露出一張臉。朝靈,花朝夕。兩張臉長的酷肖,但仔細看卻有不同。夕的眼角略下垂,嘴死死的抿著,一臉警惕的樣子和朝靈一點也不一樣。巽又想起那晚老師警告他的話,心下一沉。“違反時空守則”,這樣的人不去管他也會漸漸消失。巽想起在佛刹利見到的喵葵屋坊主青青羅,她的殘像隻存在了短短半個小時便不複存在,可朝靈和自己同學幾年,從小和夕一起長大,怎麽可能是違反時空守則的幻影?不空絹索的渙言,他用自己的能力造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弟弟渙越,可是那根本不違背時空法則。巽越想越亂,風夾雜著混沌的情緒扭著狡猾的步伐,令人氣躁。巽賭氣地張開雙臂,風忽然變大,夾雜著氣壓擠成的風刃,一刀一刀切開沉寂。許多野草再也不受土壤的牽連,拔地而起,樹木被紛紛吹斷,枝條和枯草被瞬間爆發的力量衝刷到高不可及的上空,金屬牢籠生生挪動兩分。

“你在幹什麽?!”

“刮個小風。”巽放下手,轉身,臉上是個明快的笑容:“太久沒大規模的使用能力了,憋著很難受。”

“你別撐著了。難受就哭出來吧。我是來殺你的,不是來看你笑話的。”

“你這話說的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夕在金屬牢籠裏麵歎了口氣:“快要崩潰的人,臉上總有這樣的笑。真的憋成了個瘋子,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那我把你放了,別再來煩我了吧。”巽雙手插進兜裏麵,低頭看淩亂的枯草地。

“那樣就不好玩了。”巽拉伸了一下骨骼,做了個熟稔的側空翻,穩穩落地:“那個白頭發的男生看我好戲很久了,不流點血怎麽引他出來。”

“你為了實現計劃能搭上自己的命?萬一他真的沒出來,我把你殺了怎麽辦?!”

“那就是我倒黴了。”巽眯眼看著自己的手:“沒有賭注怎麽玩遊戲。老師說了,我是棋子,也是執棋者,命運從來都不可能讓別人隨意拿捏在手裏,棋子也可以在戰場上廝殺一切,吞噬原主,隻要足夠聰明,有什麽事情辦不成。”

少年揮了揮手,朝著來時的方向走遠。夕一愣,氣的在牢籠裏麵大喊:“你先放我出來!”

“諦宴的水平沒有他父親那麽高超,牢籠最多再過十分鍾就自行消失了,在那之前先委屈一會吧,畢竟你讓我也等了那麽久,這外麵很冷的。”巽抬頭看竹溪橋黑漆漆的天空,這裏是碧桃門二區,離花朝城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陰謀詭計卻離了有一個銀河那麽遠。巽的眼睛變成了青黑色的琥珀,一縷風從發間鑽出來,消散在空氣裏麵。昏暗的機械迷城還在寒風之中未曾醒來。橙藍兩色的監視器閃著點狀的光芒飛過,樹木蕭蕭冷風瑟瑟,黑色的道路兩旁種著會發光的植物路燈,年少還未展翼便被輕鬆折去,露出還未氧化腐敗的新鮮骨骼。一片海與月亮清酒,稚鳥飛過透明櫥窗,真正的暗影都被埋葬入美好皮囊,隨風悄然生長。

“我快過生日了。好像。”少年嘟囔了兩句,旋即大笑著招手,兩隻並排著的小鳥靈巧的飛過來,靜靜停靠。

“誰在意呢,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

“街上有人或其他生物嗎,問月?”

“沒有。”

“可能真走了。”巽放下望遠鏡:“現在公寓那裏還是空****的,現在都十一點四十了,一個磚塊都沒冒出來。之前遇到雪的時候實在是打草驚蛇了。”

“還是有聲音的。”封緒看著嗔飛速地從街上跑過,耳機裏麵傳來幾絲不正常的摩擦聲:“這邊收集到了類似衣服摩擦和什麽人走過的聲音,隻是什麽也沒看見。”

“封緒,聲音可以在不同的場地傳播麽?”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衣服摩擦的聲音也……”

“和鬼魂的誕生原理相似吧,也許。”巽摘下耳機,從一棟小教堂的十字架上麵跳下來,輕緩的落地:“狡兔三窟,有幾個躲藏的巢穴也不奇怪不是麽?”

“你是說這次那個殺人犯不在沐月陵,而是在處於相同地區的花朝城內?”問月仍舊趴在路邊的灌木叢中沒有動,眼睛盯著空無一人的道路,攥緊手裏的槍。

“嘿easy,easy……”封緒比了個“放下槍”的手勢:“我不是故意的。”

“你最好別嚇我。”問月轉過頭繼續盯著街道,“我現在可沒有好脾氣了,把你打個窟窿也說不定。”

“好的沒問題。”

“走了。這裏沒有線索,去花朝城。”巽一隻腳剛剛踏入街道範圍,十二點整的鍾聲敲響,一棟高大的建築突然拔地而起,沒有任何碎石磚瓦的聲音,像按了靜音鍵一樣,悄無聲息地從地底升起來,割裂天空,在三人一貓前上演一出彩色默片。陰森的大門鏽爛了三分之二,缺著牙哼著吱吱呀呀的歌曲,有什麽黑色的動物從同樣壞掉的屋頂飛出來。

“What the f……??”封緒帶著問月跳躍到巽旁邊,三個人站在那棟廢棄工廠的正前方,像是在赴一個不懷好意的邀約。

“天哪。”問月不耐煩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角。

“我以為今晚上可以不熬夜了。”

“事實上你還不一定能活著出來。那樣的話就真的長眠了。我從沒見過如此難掙的學分。”封緒攤手,把嗔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出現在了工廠門口。

“嗔說裏麵沒有東西。”封緒揮手。

“我們走。”

寂靜。

時不時有鈴鐺清脆一響。

機械悄然運轉的聲音。

腳步與衣服摩擦聲。

封緒悔得在心裏猛拍大腿。怎麽就想不開進來了。按照之前的性格,他肯定會拽著嗔往遠處跑,越遠越好,學分算個什麽東西,我厲害起來連考試卷都不寫,你們怎麽罵我都不要緊,還是命要緊。

開玩笑的。希望學校裏的集訊者沒有聽到他的心裏話。

封緒嚐試著瞬移出去,心下一空。時空錯亂的感覺令他頭暈目眩,他睜開眼,一片黑暗像沉默的湖水,已然生生將三人溺死在這裏。

出不去。但是可以在裏麵使用能力。是結界麽?封緒安撫了一下黑色的小貓,它抖著三隻耳朵,在自己的肩膀上跳來跳去,沒有一點身經百戰的變異獸的威嚴,一點也不像以前那樣安分。如果拿下來一直抱著的話胳膊肯定會斷的,從暑假開始這坨肥肉就在飛速變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為冬天囤膘。封緒強忍住了把嗔塞進另外一個空間裏的念頭,並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這隻傻貓要是再長胖,就再也不給它罐罐吃了。

他借著嗔的眼睛看到工廠裏麵安靜呆著的機器。藍色黑色的漆,巨大的金屬搖柄,紅棕色的精細刀片。這些機器都太幹淨,沒有一絲機油的味道,像是從未有人觸碰過他們的身軀。但是這棟工廠又如此破敗頹喪,讓人愈發懷疑。

後來遇到宋嘲巽,封緒才收斂了一點對嗔的情緒,而在這之前,所有的熱情開朗,明亮活潑,都是為了融入這個世界而作出的努力。

“如果你家貓和巽同時掉進水裏,你會……”

“哇。這還用選嗎我救嗔啊……!”封緒咚的一聲放下碳酸飲料:“那個小祖宗怕水,上岸回來又要洗澡,怕不是要把我家搞成大型重度地震現場。”

“嘖嘖嘖。”問月笑著搖頭。巽寫好了一張卷子,正在錄入到黃葉蜻蜓裏麵:“我會遊泳。”

“而且假設我真的掉進水裏了,我選擇在上岸之後把封緒踹下去。”

封緒:“??我做錯了什麽?”

“沒什麽。”問月用力憋笑,瞥了一眼封緒的手機:“喝你的冰闊落。”

那時候三個人都不曾想到未來的結局。越是單純的越致你於萬劫不複,永遠不要被善良無害的外表所迷惑,世界上大多數的黑暗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它們匍匐在腳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乞求愛撫,而是正在計算如何更加快速高效的取人心髒。

嗔和我挺像的,有時候封緒想。在都被困在一具比自己弱小很多的身體這方麵來講,他們倆確實更有共同語言。

嗔金黃色的眼睛嚇到了問月,她心下一驚,拍拍封緒讓他不要亂晃。伸手卻撲了個空,眼前封緒的幻影還停留在視網膜上,手觸到的空氣卻讓她心下一涼。

何時?何人?

大腦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身體突然被撲倒,問月嚇得眯起眼睛,一抹白色從離她鼻尖二十厘米的地方飛速飄過,帶著刺鼻的氣味,在遠方消失。

問月剛想出聲,一隻手捏住她的手,強迫她捂在自己嘴上。

“別動。”

是封緒。

問月心裏一萬句問候封緒祖宗的話奔湧而過,最終挑了一個最簡單明了的問題。

“目前沒有誰,是陷阱。我們不應該進來。”封緒沒看她,黑暗中的廝殺最讓人絕望,問月感覺到封緒突然身形一頓,緊接著他們從另一個地方的半空摔下,采取了腰先著地的姿勢。白色的什麽東西咯咯笑著從剛剛他們呆著的地方飄過,問月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帶著的匕首都掏出來,管他什麽陷阱先揍封緒一頓再說。

“巽呢?”

“那邊。”封緒指了指偌大的工廠對麵,那裏有一扇小窗,投射下暗淡的微光,旁邊有個坐在地上的人影。兩個人都用了氣音說話,即便如此也顯得刺耳又張揚。

封緒回頭看工廠的鐵門,卻發現即使是嗔的眼睛也看不清那邊的黑暗。從一開始就布好了局麽?封緒暗自皺眉,果然應該提前跑路,明明知道是陷阱還鑽進來,是巽的風格,而不是我的啊……!他真的很強而我隻能逃跑啊親愛的聖母瑪利亞!

在心裏亂吼一氣之後,封緒又發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問月你聽著,等會我一捏你的手你就努力讓時間靜止,這樣我就能看清那個白色的是個什麽東西,OK?”

“我……?怎麽可……”

“你可以的。三天前你讓整棟公寓的時間暫停了一個小時,我們十二點從公寓離開,隻坐了半個小時的車,但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兩點多了,你忘了?”

“什麽?這怎麽可……”

“來了……!”

問月努力盯著那個白色的點。它在視野中一寸寸變大,翻騰的幻影像縹緲的煙霧,若隱若現。問月感覺自己就是在幹巴巴的使勁,沒起到任何作用,她眼眶生疼,有什麽東西在體內被捆綁,被束縛,被禁錮,她想起漆紜,白澤入侵了她的大腦,讓她直接看到那景象,如臨其境。她相信了,她不得不相信,那個痛苦掙紮著的人是她許久未見的親哥哥,那個成為她光芒的,在背後照耀著她的太陽。

啪,灰飛煙滅。

問月痛苦的大叫出聲,她的角在那一個瞬間發出淡藍色的光,白色的影子收到光芒的撼動,遲疑了一秒。在同時,封緒站起來伸手去碰那團白色的虛影,然後下一秒,兩個人從原地齊齊消失,白色的一團猛地炸開,啪的碎裂一地,嘶嘶的聲音響起,把地板腐蝕出一個大洞,裏麵似乎裝了高濃度的強酸或強堿。

問月大口喘著氣。

三個人此時都在窗口旁邊,最陰暗的角落裏。

“那是個白色的晴天娃娃。”封緒低聲罵了一句:“裏麵有強腐蝕性**,還會笑。”

巽皺眉。

“問月怎麽了?”

“她的能力很強,但是有什麽東西把她封印了。”封緒把衣服上沾了**的部分用小刀割掉,扔在地上:“有人想讓我們再也走不出這裏。但是顯然,他在避諱著什麽,沒有直接動手。”

“噓。”

空氣又安靜了。小鈴鐺的聲音依舊每過十秒叮當響一下,撕開黑暗羞赧的外衣。三個白色的娃娃獰笑著出現,還未接近就已經在半空爆炸,灑落一地**。巽撇了下嘴,突然站起來,封緒隻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角,輕輕一掙便開了。

“宋嘲巽……!”

巽回頭,他手裏抓著什麽東西,封緒聞到鮮血的味道,驚恐地睜大眼睛。

“我……不要……緊。”巽用力一扯,什麽東西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廢棄工廠,工廠裏麵的燈一盞一盞的接連亮起,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巨大的枝形吊燈,和蒼白的燈泡形成一個審美怪異的空間,裏麵新鮮幹淨不帶血腥味的機器,被鐵製荊棘捆綁的巨大人魚,白色腫脹的晴天娃娃,被挖去眼睛的肖像畫……這不是一座工廠,這是一個還未使用就已經被廢棄了的,龐大的實驗室。

“嶄新的傑作。還未完成你們就冒失的闖了進來,沒有一句道歉麽?小羊羔們。”

巽盯著在旋轉樓梯上麵走下來的人,手裏還抓著鐵絲網。有血從他手裏緩緩流下來,手心裏看不見的傷口卻在瞬間愈合。那個人有雙混沌的灰藍色眼睛,暗淡金發被一條藍絲絨發帶束起,雙排扣燕尾服,荷葉邊,白領結與蕾絲手套,像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走出的紳士。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腔說話,舉著一隻長長的白色蠟燭,臉上是一個熟悉的笑。

我認識他……還是隻做了一個夢……?巽感覺到頭疼,他看向封緒,又看還坐在原地的問月,問月頭上的光芒已經熄滅,她驚慌失措地盯著那個死相殘忍的女人,眼睛裏麵流露出恐懼和厭惡。

那個被鐵絲網捆住的女人隻穿著緊身的綁帶束胸,下半身卻是條巨大的魚尾巴。剛才的地板上麵什麽都沒有,是被鐵絲網從吊燈上麵吊著,一開燈這才被放下來,像條死魚一樣被扔在地麵上,腥臭氣一陣一陣的鑽入鼻腔。

那個人輕輕搖流下燭淚的白蠟,火光跳躍著,映亮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你們就是君山的學生?”他露出一口整齊的白色牙齒:“快回去寫家庭作業吧,這種事情不是你們這種孩子就能承受得了的。”

“你要做什麽?”

“一項偉大的事業。”那人舉起雙手,像是一個國王在歡迎他回來的將士:“一個新的組織,和潔白無瑕的未來。這些小羊羔都是幸運的受試者,Saligia的誕生與金色的史詩……”

封緒沒聽懂那個人在說什麽。他僵硬的扭頭:“巽,這個人怕不是和雪一樣……”

“比他還變態。”巽自動把雪理解成“喜歡折磨人的變態瘋子”,拽起鐵絲網用風刃劈斷,用力甩了過去。柔軟的鐵絲因為氣壓變得堅硬無比,直直的釘在牆上的壁畫裏,精準的刺入那人精致的藍色絲絨發帶裏麵。

鐵絲釘過去的瞬間,封緒隻在他身後出現了一秒,問月已經把手銬拴在他手上了,在那人察覺到有血流出的時候自己的手也已經在身邊的水管上麵了。三個人沒有任何語言與表情上的交流,在兩個瞬間完成了這件事,然後回到原地,用同一種警戒的目光盯著他。

那個人慢慢地睜大眼睛,嘴也跟著咧開,咯咯地笑,那尖利的笑聲和裝滿酸液堿液的娃娃別無二致。他一邊笑一邊彎下腰去,在空曠的實驗室裏被來來回回的反射,再猙獰的傳進耳朵裏。

“我是個老三千舍,被困在這裏兩百多年,行動不便,讓你們見笑了。”

他還在說,但剩下的英語語速快而低沉,巽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他劈了一道風過去,打斷了他的話,把無相亭還有學院的卡片穩穩停在那人眼前。

“君山學院異端滲界解決小組,無相亭。你被捕了。”

那人輕輕地笑,灰藍色的眼睛裏麵閃過一抹光:

“Everything you see is not true.”

他打了個響指。四個人一下子出現在寒風凜冽的樓頂,灰白色的太陽投射下慘色的光,呼呼的風吹得三人幾乎站立不穩。

巽驚慌的發現,他無法控製這些來源不明的風。

那個人的眼光微笑著劃過三個人的臉,他隨著場景換了一身暗藍色的鬥篷,手上的手銬早已消失不見。他的臉變得蒼老而皺縮,眼睛也變成了深藍綠色,變得狡詐又傲慢。他輕輕摘下右邊的手套,露出精細的金屬關節。

“我警告你們最好別動。上次是一個緲神來打攪我的傑作,這次是三隻小羊羔……喔……你們可不是普通的小羊羔……”

那個人察覺到異樣,回頭看時,封緒已經給了他後腦一拳。他抽搐著倒下,封緒回到原地,拍自己的袖口。

“I hate it。”似乎有什麽人囁嚅了一聲。

然後下一秒,封緒倒地。

問月勉強抓住了倒下的封緒,巽去扶他,發現封緒並不是真的昏過去了,他眼睛緊閉,混沌不醒,像是做了噩夢一樣痛苦。巽抬頭看那個完好無損的變態,他站在剛剛倒下的位置,似乎從未移動過。

“你們難道沒聽說過,一個人在他自己的幻境裏麵,是不可能被殺死的麽?”

“我是不空絹索的理夢師,Sorel,托韓先生的話給你。”

“我之前從沒見過你。”巽警惕的盯著他。

“誰見過誰呢,孩子。”S咯咯地笑起來,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齒:“你不會當真以為,一個影響了整個喵葵屋的暗殺組織,隻有那天你見到的六七個人麽?”

“還是說,你信了曇心的話,真的把那裏當家了?”

問月扭頭看巽,她的角安靜著,沒有任何波動。

巽的目光在老人胸口的葉子胸針上麵膠著了一陣,點了點頭。

他換了三千舍的語言,用顫顫抖抖的音,不緊不慢的唱。

“藍色的桔梗是還在沉睡的可憐蟲,浣洗的蟲紗與青色的惡龍。赤色的鳥雀躲進傾頹的真空,三千伽綾把凡蕪扯成婉轉的瑰紅……”

他笑著用拐杖指巽,金屬手指慢慢顫抖。

“你這個不該存在於此世的厄運,總會有人走上背叛的道路,那裏看起來前程光明,而不像你身邊的深淵穀底。在你最孤立無援的前方,你的同伴沒有一個是同伴……”

“你相信封緒麽?他和那隻睚眥一樣,都是你最憎恨的……”

“噗。”

一枝筆斜斜刺入他的太陽穴,從另外一端飛速地穿過去。問月捂住鼻子,從老人的傷口處流出紫色的血,散發著蛋白質燒焦的惡臭味道。老三千舍軟軟倒地,卻沒再站起來。巽神色一凜,一個完整的風環輕輕炸開,護在三個人周圍,散發葉脈被割開的清香。

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來,是個女生。

“向後退三四步,我叫你們停你們就停。”

“我憑什麽相信你?”巽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人,隻有風聲還在呼嘯。

“憑我抓住了這個人。我最後數三下,你們不趕快的話我就堅持不住了。”

巽趕快扯著封緒後退,直到那個聲音大喊一聲:“停!”

一股辛辣的氣味在鼻前彌漫開來,刺的大腦生疼。巽恍然回神,自己還在廢棄的實驗室裏麵,麵前是一個巨大的玻璃櫃子,自己剛剛從這裏麵退出來。他轉頭看了一圈,地板上的人魚已經不見了,封緒動了兩下,也醒了過來。

封緒一睜眼就看見了那個斜倚在樓梯扶手上,正在轉筆的女生,驚呼出聲:

“蓮象姐??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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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來救你們小命?”淺翠色頭發的女生啪的一聲把筆帽扣好:“本來是休假期,曇心卻非得讓我跑過來管你們這群不要命的小瘋子,還不給加班費,真是……”

問月一縮脖子:“我聽到她罵了句髒話。”

“嘿。”巽嚐試著擠出一個友好的笑來:“你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不樂意。”

封緒突然出現在她身邊擋住她的去路,眼睛裏麵蹦了幾顆星星出來:“好人做到底好嗎?姐。”

“請你立刻,馬上,離開我身邊。”蓮象被他的表情惡心到,輕輕一躍繞過封緒,順著樓梯扶手滑下來,跳到光滑的地板上,朝著門口走去:“出來再說,現在情況還不是那麽樂觀。”

“那個so……什麽的人呢?”封緒回到巽和問月身邊,跟著蓮象一起走過去:“你不是說抓到他了麽?”

她走到那扇緊閉著的大門前,砰砰用力踹了兩腳,門緊實的像是小獸的牙齒,用力封死無法撼動。蓮象抬頭看實驗室的天花板,問月聽到她似乎又說了一句髒話。

“呃……說實話,我們從外麵看到的門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正常。Sorel是個理夢師,製造幻境的能力很強。雖然比不上韓先生,但是也算是三千舍中的佼佼者了。”

巽皺眉:“他真是不空絹索的人?”

“算是吧。”蓮象用力的回想:“不過在你來這裏之前,曇心就把他給開除了。當初韓先生還在清修,不知道這件事。”

“他在幻境裏和我說……”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打斷了他的話。問月用餘光看著巽,抿著嘴搖了搖頭。嗔在封緒的肩膀上瞪圓眼睛,露出尖牙低聲警告。

“有聲音。”封緒輕輕的說。

"The world does not leak because death is not a crack."

問月的角淺淺的亮起來,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說,他能不能換一句話?每次都是這一句,真沒趣。”封緒伸了個懶腰,盯著那個突然兀自搖晃起來的枝形吊燈,身影一閃一閃的,像沒電了的台燈:“不敢正麵上就派個娃娃來啊,這次我們有了蓮象姐才不會輸了。”

“去你的吧。”蓮象甩出透明的筆墨:“是肯定贏。我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

水狀的**甩到空中竟然和起了漣漪一樣,融了進去。

“裂。”蓮象輕吐一字,眼前的視野發出嬰兒般的哭叫聲,像被打碎的鏡麵一樣四分五裂。那些白色的娃娃紛紛從吊燈上麵墜落下來,摔碎在鏡麵那邊的世界,有的娃娃衝破桎梏摔了進來,獰笑著衝向四個人,被迅疾的風刃穿刺而過,五顏六色的**在空中炸開,落到地上。

“這裏麵不是腐蝕劑了?”封緒詫異地低頭看,被蓮象一把拽回來。

“不想死就在原地呆著。”

那些五顏六色的**慢慢凝聚,像是沸騰了一般咕嘟嘟的冒起巨大的氣泡。鏡麵那邊碎裂的娃娃則毫無生氣,沒有破裂,也沒有沸騰。像是被封印在水晶的那一端,被按了暫停鍵。

蓮象看起來並不打算解釋眼前的情況。封緒看了她兩眼,想問什麽又不敢,悻悻地閉上了嘴。

那些顏料突然變得灰暗起來,混雜著融為一體,顯出一個不倫不類的髒色。氣泡變得愈發的大,一個身軀從裏麵掙紮而出,似乎像是一隻小狗。

封緒感覺到耳膜一陣蜂鳴,有人在他旁邊開了一槍。

蓮象突然動了。她敲問月的手臂,另一隻手趁問月還處於麻痹狀態時打飛了她的槍,在空中轉了兩圈,反手抓住。問月還處於警戒的狀態沒有反應過來,蓮象已經把問月的武器放在了她自己的腦袋旁邊。

“蓮象你幹什麽!把槍放下。”

蓮象甩了一下擋住眼睛的短發,狠狠地瞪了巽一眼。

“下次再隨便開槍的話,會出人命。”她把那把袖珍的小手槍塞進問月的槍套,盯著地上已經再次化成一灘灰色**的不明生物,眯眼。

“為什……”

“因為我經曆過一次。”蓮象餘光一瞥問月,睜大眼睛,拽下她的手,兩個人一起摔倒。封緒推了一把巽,轉移的時間慢了零點幾秒,差點被那個龐大的擬形獸吞吃入腹。

“Damn it,我說什麽來著。”蓮象沒有絲毫猶豫的跳起來,暗罵一聲,轉了兩下手裏的筆。

“你們兩個去找Sorel留在這個幻境裏麵的核心,我和巽在這裏對付阿琉伽。”蓮象用不知道是什麽的語言說了一個十分饒舌的名字,拽了一把問月,一推她的後背,看著封緒:“小姑娘交給你了。”

“去哪裏?”

“去他的實驗室深處找一個白色混沌的球體!然後破壞掉!”

封緒帶著問月消失。蓮象盯著那座扶梯寬厚的紅木光澤出神,擬形獸的吼聲把她的思維拽了回來,她盯著因為問月開了一槍而變成了兩個的灰色犬類,又回過頭看巽,扯出一個淡笑來。

“我們談談。”

“談什麽?”巽彎腰躲過長有灰色長毛的獸爪,轉身揮手。巨大的氣壓將怪物瞬間絞緊,空氣扭曲了兩下,一把透明的箭從頭穿透,灰色的**撒出來,擬形獸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哀嚎。它們一共長著七隻獸爪,被問月開槍打的那一隻黏連著,生長出巨大的腫塊來。

“你離開第拾坊喵葵屋之後,那裏換了政權,不空絹索快支撐不住了。”

“什麽?”

“我不願意再說第二遍。”蓮象靈巧地做了一個前滾翻,一揚曲線優美的脖頸,筆中墨綠色的小蟲子轉動了半圈,她整個人沒入了那邊的鏡麵世界。過了幾秒蓮象閃出來,甩下一個灰撲撲的長著長毛的獸掌,在地麵揚起幾百年未掃的灰塵來。

名為阿琉伽的擬形獸痛苦的嘶叫出聲。

“現在當權的人是那桀,你應該不認識。他同時掌管了佛刹利和喵葵屋的政權,而現在不空絹索內部,出現了叛徒。”

“查到了麽?”

“還沒。我們隻是搬了個家。曇心帶著其他人走,先生和荔先生不願意離開,留下了。”

說完蓮象眨了一下眼睛,搖了搖頭。阿琉伽闖破鏡麵,它們已經重生了一個黑色的獸爪,六隻全是眼白的眼睛牢牢鎖定兩人所在的位置,落下轟然一擊。

她沒看巽,在耳邊做了一個手勢。

隔牆有耳。

巽歪頭笑:“新來的領主怎麽樣?”

“沒有特殊的癖好。”蓮象跳上第二隻阿琉伽的後背,喘了口氣,墨綠色的小蟲飛出,化作鋒利的匕首:“和原來那位相比,不花哨也不辦萬燈宴,無趣多了。”

“你們現在還殺人麽?”

“我們從不殺人。”蓮象在灰色的小山上跳下來,做了個前滾翻俯衝,轉身看那兩隻瘋狂失去了心智的巨獸。

“那些人,早就已經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禽獸而已。”

她把透明的筆帽拔開,筆尖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透明的**源源不斷的溢出來流向空中。蓮象伸手指向那兩隻衝過來了的阿琉伽,聲音忽然變成一種高頻的尖銳鳴聲,使人忍不住捂耳後退。

“螟龍碎璽。”

無數的墨綠色小蟲從懸在空中的**中嗡嗡地飛了出來,它們一邊飛行一邊退化成刀片的形狀刺向阿琉伽,變成一朵密集的雲將兩隻巨獸層層包裹。小蟲在兩隻巨獸體內來回穿刺,阿琉伽掙紮著左衝右撞,兩個人不斷地閃躲,石塊紛紛落下,聲音震耳欲聾,然而碎石卻穿過了他們的身體,落到一旁的地麵上。巽和蓮象對視一眼。

這片幻境快要完了。

“噫……”

封緒的聲音從樓梯上麵傳來:“這麽多蟲子,好惡心啊……”

一個三厘米長的墨綠色刀片擦著他的頭發釘到身後的牆上,嚇得剛出來的問月後退一步。

“手滑。”

“呆在那裏別動!”巽瞥了一眼坐上樓梯扶手的封緒,嚴厲警告。封緒聳了一下肩,還沒出聲,阿琉伽發出最後一聲嘶鳴,無數的小蟲從刀片恢複為長有翅膀的形態,向蓮象手裏的筆飛去。封緒身後的刀片掙紮著拔起,把他的頭發又削了一次。封緒翻了個白眼,看著透明的**順著最後一隻蟲子流回筆內。小蟲身上的光漸漸消失,蓮象啪嗒一聲合上筆帽,扔到空中飛速轉了幾個圈,吹了聲口哨一下子抓住。

“收工。”

她身後的灰色巨獸掙紮著變小,化作一隻不斷彈跳著的不規則生物,顫動幅度越來越小,最後靜止,再也沒有動彈。

“完事了?”封緒跳到那灘變成黑色的**前麵,蹲下想要拿一個大點的碎石塊,手卻撈了個空。嚇得他轉頭盯著身邊那塊灰色的石頭,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他身邊突然落下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空中的鏡麵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紋,不斷的有碎片掉下來摔得粉碎。

“幻境快失效了。”蓮象把筆塞進口袋:“出去再解釋。”

“從哪出去?”

“你。”

“我?”封緒一縮脖子反應過來:“啊那個,要是能出去的話我早跑了。我的能力隻能在這裏麵使用,出不去。”

封緒:“那個……等一下……”

蓮象的腦袋從洞口裏探出來。

“你們都快給我上來,剛才救了你們是白救嗎?別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你們不要很多人想要。”

問月照著蓮象的動作爬上了水管,踉蹌著滑了一下,蓮象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向自己。封緒翻了個白眼歎口氣,從原地消失,出現在那根岌岌可危的水管上,倒抽一口涼氣。

“我的媽耶好高啊。”

蓮象拽著他的胳膊拉他上來,沒忘了在他身上踹了一腳。

“你愛上來不上來吧,再磨嘰我拉著他們三個走了。”蓮象詫異的歪頭,巽像是被人從思維神遊中拽了回來一樣,猛地回頭。蓮象嚇了一跳,她看不清巽的表情,但是那個人就那麽站在那裏,映的整個大廳的氣氛都為之一凜。

巽直接起跳借著慣性飄到洞口:“我隻是看看阿琉伽死透了沒。不好意思走神了。”

“最好是這樣。”蓮象眯眼看了看已經在地上的兩個人,直直地跳下去。

“我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

四個人站在沐月陵的重合場地上。這裏本是花朝城一處閑置的民宅內,經過空間折疊映射出另外一處荒地。蓮象拍了拍羊毛風衣,向三個人昂起下巴。

“走了。”

“你還有話沒有說完,蓮象姐。”封緒攔住她去路,嗔在他肩膀上麵喵著,一人一貓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

“所以我跟你們走啊。”蓮象伸了個懶腰,不顧三個人吃驚的臉色,看了看手表。

“MARINER旅館,是麽?離這裏遠不遠?不遠我就直接跑過去算了,這裏的代步機器裏麵都有一股奇怪的番茄味,還不如佛刹利的瓷蓮纜車,就是有點冷。”

“……”

“讓她和問月住一起吧。也放心一些。”巽偏頭看身邊的問月:“可以嗎?”

“再加張床的話應該是沒問題……”問月猶豫地絞著手指:“就是可能會有一點擠,你不嫌棄的話……”

“沒事,謝謝你。”

“喂喂。”封緒的手在蓮象的身前晃了晃:“有什麽事情現在說不清楚嗎?”

“說不清楚。”

“住一天就走?”巽看了蓮象一眼,眼睛回到封緒身上:“她不是敵人,也沒有惡意,明天把事情講清楚就離開,不可以麽?”

封緒看著蓮象,後者瞥來一個冷漠的問詢,眨了一下眼。男生不著痕跡的皺眉,臉上卻漾開一個明亮的笑。

“那就走吧,可別把問月帶壞了啊,蓮象姐。”

蓮象頷首,接過問月房間的鑰匙,淡淡瞥了巽一眼。

她說了一句話便跳上夜色下昏暗不清的屋頂,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瞬間沒了身影。

“嘲巽。說真的,如果我們真的開戰,你會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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