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沐月陵

【brain and bone】

夏衣榛皺眉。他們沒坐電梯,直接從樓梯上去的頂樓。他一度以為那個殺人犯會蟄伏在黑暗中襲擊他們,可事實證明沒有。遇到陷阱就要乖乖下去,因為誰也不知道躲過了這一著後麵還有沒有更心狠手辣的圈套等著他們踩。這一點他和巽的想法一致。做人飄慣了也會惹出禍來,老老實實地走每一步別人設計好的陷阱,不該躲的時候不要躲。不耍陰謀詭計的人從來都不是弱者,而是真正的強大,那些絞盡腦汁耍小心思的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戲了。他們也懂這一點,但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瘋子的思維從來都是捉摸不透的,從他踏進那頂樓的大門那一刻,身後的三個人都不見了。這個房間沒有門,牆上用鳥類的羽毛拚成了“BRAIN AND BONE”,下麵有四盞小燈仰頭照著,羽毛邊緣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夏衣榛沒有貿然接近那麵牆,他邁出一步,停在那裏。身後白牆的縫隙裏發出幽暗的光,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裏穿透而來。這棟公寓的頂樓是一個巨大的房間。

“第71頁,化形。”

他輕點速寫本,一團雲氣蒸騰而出,迅速分裂,升高,移動到頭頂大約半米的距離,停下。它照亮了夏衣榛周圍約四平方米的空間,從晦暗變得清晰,這樣就不至於被突然的攻擊而丟掉性命。

他彈了彈灰色速寫本的硬紙板外殼,抬起頭。

空****的房間,腳步聲都被放大了好幾倍。他伸手去摸背後的畫夾,舒了口氣。接下來不知道還要不要解謎題什麽的,這個殺人狂也是夠狡詐變態,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將他們一一分開。不過零散的小羊羔最容易被人掐斷咽喉,這個他知道。

總是待在原地也很不利,於是夏衣榛向前走了幾步,那團雲氣跟著他,在頭頂泄下光亮。

眼前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遠處突然傳來手搖小鈴的聲音,仿佛有什麽人在一擺一擺地跳舞。那鈴聲很有規律,不是數學或者物理上麵的規律,而是一種節奏,讓人忍不住跟著頻率點頭。那鈴聲十分耳熟,耳熟到頭疼欲裂,讓人回憶起什麽東西的斑斕暗影。黑色淹沒一切,那裏沒有光,看不清是什麽東西在動。夏衣榛數著自己的呼吸,一下,兩下,起,伏,起伏,心跳平穩。他剛冷靜下來,空氣中叮的一響,仿佛用針刺穿耳膜般尖銳。那小鈴聲忽然停了。

“153頁!”

巨大齒輪的聲音呼嘯而來,吱吱呀呀,在黑暗中扭結拚裝翻轉合並。夏衣榛抬起頭,他的左半邊身體完全被黑色的金屬所包融,巨大的鐵爪一直垂到地麵。他的眼睛變成了暗紅色,反射著頭頂雲氣的光芒,似鬼魅魍魎。

一個東西骨碌碌滾過來。夏衣榛低頭,看清了那東西的全貌,後退一步。

他捂住嘴。

那顆頭顱本來有著美麗的白色長發,已經悉數剪掉,有的地方甚至血跡斑斑。她淡紫色的眼睛,也被烙鐵挖去,隻剩兩個透著寒風的窟窿。但是她臨死的那一刻還在笑,於是這頭顱就這麽淡淡笑著,不偏不倚,滾到夏衣榛腳邊。

夏衣榛閉眼再睜開。再閉眼。

用力閉眼。

世人皆道那人生的日月不可侵其貌。

羅妙衣是菩提川葉月按照一個三歲小童的樣貌製作的情報網,凡是有牆的地方皆可探知,但是有一個地方除外。隻要有遮風避雨的房屋,他就能知曉一切,從此他製作的器械人偶等機關千金難求。人們提著禮物去找他製作稀有的物件,或者精致的零件,會生長的人偶。他是當時最有名的緲神製器師,師從鶴先生。人人都傳菩提川先生手法精妙,傳說有幸見過他一麵的人,手中的石頭都會開出七彩色的花朵。

可是菩提川先生愛上了一個人類,還是一個有著白化病的女子。

緲神。

人類。

人類被那些人認為是低賤的種族。緲神的外貌和人類的大相徑庭,他們沒有統一的特征,有的頭頂生角,走路或奔跑的時候會帶起黑色的閃電,有的長有四爪,身邊攏著雲霧,麵孔是青色的。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壽命很長,能夠存在很長時間不泯不滅。而人類大多軟弱易死,脆皮薄骨的,似乎一眨眼就消散了。當時還沒有十三個坊,那些緲神們隻是各立政權,各分地界。但是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想要與人類繁衍後代,人類死,緲神斬。

有人說過這麽一句話,可是他不久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如果一個緲神用真心愛上一個人類,當他們的後代成年時,緲神就能變成真正的人類。”

“真心”什麽的,是什麽呢。

與人類相愛不是不允許,就像養了寵物一樣,心悅彼此是可以的,但是繁衍這事就不同了。就像人與寵物結合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忍受。這不是觀念腐朽,隻是緲神的內心無法接受,這等級差距如此之大,思想和身體都低好幾等的人類,怎麽可能和緲神在一起呢。

夏衣榛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麽多條條框框。他隻知道,媽媽有長長的白色頭發,像月光下的露珠一樣皎潔,而已。

直到那天那些人來到他家,把他爸爸帶走的時候,他才知道,弱小的種族是沒有生存下去的權利的,因為他們自己的性命,都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握。

他看到清楠被熾鐵製的箭矢刺穿胸口,做這一切的是一個組織,名字他不記得,隻知道那些人頭上都帶著紅色的花朵。清楠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人類,因為這樣他父親才得以隱瞞了許久。最後不知道被誰告發,事情敗露。他母親的頭顱被割下的時候有人將他的眼睛死死蒙住把他帶走,於是他也沒有看到那個製器師痛苦的呼喊卻發不出聲音的表情。緲神被斬之後並不會死去,隻是會失去所有力量,像人類一樣苟活著。所以菩提川葉月並沒有死。但是他再也沒找到他,在很多年之後看到羅妙衣的那一瞬間夏衣榛就明白了,那渾身漆黑的小孩子和他長得如此相似,那個最偉大的製器師縱然也不可能再回來了。據說最後對那個製器師進行製裁的人,是一個擁有很龐大地方的領主,名字叫做嘲風。

他討厭菩提川葉月。恨砍掉清楠的頭的人。他去找那個領主,那時候他太小了,人類和緲神的後代雖然比普通人要強一些,但是他大部分是遺傳清楠的,連頭發的顏色都是白的。

他沒找到那人,卻在半路昏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一片紅色刺入眼瞼。那個女人溫柔地歎息著撫摸他的臉頰,說出的話卻像毒蛇浸入身體般冰冷刺骨。

“你最好明白你是誰,菩提川諦宴。”

那女子派了人來接他,偶爾過來瞧一眼,沒有任何言語。他一開始以為柯洛是殺掉他母親的人,然而仔細一想並不是。別人再蠢也不可能養一個仇家的孩子在自己這裏,更何況他不是一般的三千舍。

“之前我是逾界不擾,但是現在我念情分,該救還是得救……你就當我閑的發毛吧。”柯洛淡淡地笑。

羅妙衣說菩提川葉月曾是柯洛的學徒,那麽從這個角度也解釋的通。之前他母親被殺時她去哪了?柯洛冷眼旁觀之後終於大發善心,留他一個席位,不至於餓死。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有關自己的事一概不理,很符合鶴先生的作風。

隻是這情分……倒也是虛晃的東西。

夏衣榛輕笑。什麽世間紛紜情深意切,當真是利益為先。

他不明白。柯洛那樣做,是真的擔心他的。

這次校園霸淩事件是柯洛讓他做的。那間教室,三個人都是畫出來的。他遺傳了葉月的能力,造物。隻不過他父親是用思維,而他就必須得畫出來了。他沒有對這件事很抱歉,他知道那女人什麽都向著她的學徒,他也知道宋嘲巽就是失了憶的嘲風。然而他不甘心,想要努力一把,說不定可以見到葉月,說不定可以複活他母親。

他不怪嘲風。他不怪這世道。

他誰都不怪,就怪自己。

那個殺人變態看起來似乎很強。然而那人不知道,有些事物是無法改變的。強與弱,宇宙與飛蟻,火海與水滴。或明或滅,在出生的那一霎那就決定了生死,看起來瘦小的女孩可以掐死一隻強壯的獅子,這不是傳說,隻是恰到好處的訓練,內心的信念帶上那麽一點勇氣而已。那個女人沒有收他作為學徒,但告訴了他一件事。這個世界早已經被規則圈養,失敗的人都有著外露的骨骼,他們情緒波動很大,很容易就被別人一眼看穿。真正強大的人不需要對比,因為他們明白,你很強,但是在這裏,你贏不過我。

夏衣榛睜開眼睛。

―――――――――

【heart and eye】

“這個孩子還有救麽?”

“看他自己的意識了。如果他不想活,誰也救不了。”

“我們能做什麽?”

“替他安排好一切,然後等。”

“等?”

“不然你能做什麽?這孩子先天心髒就不行,手術隻是輔助健康的一種措施罷了。如果他不想死,隻能努力醒過來。”

那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歎著氣離開了。他靠近那個孩子,發現他臉色蒼白,胸部很艱難地起伏著。旁邊的監視器一聲一聲的響,緩慢的,是疲憊心髒的沉默呻吟。

他有點失望的撇嘴。

還是去找下一個人吧。

他向門口走過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後麵有咳嗽的聲音。他回頭,那孩子好好地躺在那裏,連呼吸都費勁,咳什麽咳,大白天的怕是要見鬼了。

他舒了一口氣回頭,卻被一個問句嚇得渾身一哆嗦。

“你是……?”

他眼角瞥到那個坐在窗邊的孩子,透明透亮的,陽光一照仿佛就散了,像簡筆畫似的單薄。問完之後他沒等回話,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病床,又看看他,倒是不害怕,用手饒有興趣地在自己的肚子上開始表演大穿活人來。

……不是活人,是靈魂。那孩子怕是快死了。

“……”

“你是來接我走的人嗎?你是西方的死神還是東方的判官什麽東西的?你認識天使小姐姐麽?天仙小姐姐也行哇,我是去地府還是地獄還是天庭還是天堂……不對我又不是人類,那三千舍有什麽死後的世界嗎……咳……!”

那孩子突突了一長串話冷不丁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舉起一隻手:“我感冒了你離我遠點別被傳染上。”

他挑起一邊眉毛,還是笑了。

“我誰也不是。我是來吃你的。”

他看不清這個孩子的臉。靈魂是沒有明顯的輪廓的,手和腳就是一團霧氣分離出來的小枝。雖然那些人都看不見他,但他不是死人也不是靈魂,無法看清這個孩子的真正樣貌。這一點總是很煩,一個人靈魂的模樣和他的軀體完全不一樣,這代表了一個人內心的性格種種,看不清靈魂也就意味著認不清這個人,單憑語言和行為是無法窺得這個孩子的全貌的。

他靜靜說完那句話,等待那孩子尖叫或者逃走,或者被這一嚇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裏麵。活過來更好,他也不是壞人,不一定非得要找這個羸弱的孩子的。

可是那孩子愣了一下,突然興奮,把那一團霧氣(大概是胳膊)遞到他麵前:

“大飛狼?要不然我讓你咬一小口嚐嚐?”

他眼前一黑。

“我敗了。”

“原來你是嚇唬我的噗。”那孩子和個小傻子似的樂個不停:“我還以為三千舍死掉就會消失,沒想到還能碰到你這種人。”

“你為什麽不回去?想死麽?”

“不想呀。可是有個小東西對我說,它受不了了。”那孩子把兩隻小手放在左胸前,比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圓:“它和我說,它很累,跳了幾億次了,想要休息。”

“你就這麽聽它的話?你不想活下來麽?”

“我爸爸媽媽也不想讓我死。”那孩子好像笑了,霧氣攏成一個向上的弧度:“我也不想。是身體把我推出來的。你體會過沒有?那種手也不是你的,腳也不是你的,血液和身體甚至心髒都不是你的,什麽都不是的感受?我感覺我就是個陌生人,和自己的身體互相不認識,才剛剛打了個招呼,還沒捂熱乎呢,就要拜拜了。”

風吹過來,那孩子坐在窗戶邊的身子晃了兩晃,霧氣飄飄的,讓人擔心他當真會掉下去。

他猶豫了一陣,還是說話了。

“如果有個人能夠治好你,隻是治好你的軀殼,代替你活下去,你願不願意?”

“嗯?”

他有點膽怯,這還是第一回。麵對食物的時候他從未有過猶豫,雖然他不像其他同類那樣撲上去就啃,那樣不利於健康。他習慣細嚼慢咽,與獵物閑扯一通然後吃掉,這樣的食物心情大好,入口都捎帶著那麽一絲甜味。這才是他的風格。

但這一次,他費了好大勁才說出那句話。

要是失敗了就算了,他想。

“我來吃了你,我替你活下去。你的身體我幫你修複,我將完完全全的代替你,直到這個軀殼再一次死去,那時候我將脫離開已經陳舊的你,重新尋找嶄新的軀體。”

不是,不是這樣的。麵對獵物應該甜言蜜語的哄騙,使他們落入美好的幻境,這樣才會肉質鮮美,利於消化。

他完了。他想。一下子把真話說出來了,這下怎麽可能逮到兔子。那個靈魂沒有嚇得接著逃跑已經算他的幸運,但是這個小孩的軀體也肯定會泡湯。

他悔的猛拍大腿,等著那一小團霧氣在他眼前消散,然而好幾秒鍾過去了,那孩子並沒有反應。怎麽回事?他探過頭去看,那孩子把頭低下去了。

嚇傻了麽?他把手在那團霧氣前麵晃。

那團霧氣猛地顫抖了一下,把他嚇一跳。

“哎喲我剛剛睡著了……這幾天老是有穿白大褂還超級羅嗦的人在我麵前晃,害得我都睡眠不足。”那孩子抬起頭看他,還伸手撓撓頭(在他眼裏看起來就是霧氣去撥拉霧氣一樣),仿佛是不好意思似的歪頭:“你剛剛說啥?”

“……沒事了。”

“唉。”那孩子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仿佛把幾年積攢的怨氣都吐出來一樣:“我媽媽說病好了要給我一隻小貓的,我可喜歡貓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嗔。”

“這個名字多不好啊,生氣啊憤怒啊,怪罪他人什麽的。”

“不是不是,你想啊,就是那個小毛球把負麵情緒都吸走了,嚼兩下咽下去,然後我們就會變得中二又快活,多好啊。黑黑的多漂亮,傲嬌的小王子什麽的……”

“中二?”

那孩子擺手:“不是不是,你聽錯了。”

“爸爸媽媽希望我活下去呢。活下去就得寫作業啊,活下去有很多痛苦等著我呢。”那一小團霧氣抬起頭,他好像看到有什麽東西亮了一下。

“但是爸爸媽媽他們隻是普通的三千舍,又沒有能力,需要我來保護他們,再苦再累也要想辦法活下去,沒了我的話誰來拯救世界呀嘻嘻。”

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先那孩子一步離開這個世界。如果宿主本人不願意的話,那麽他再努力也不行了。他歎口氣這就準備離開,突然想到了什麽。

如果那孩子求生欲望強烈的話,他的靈魂根本不可能出來……

他回頭看。

那麽……

“喂,你有夢想麽?”那孩子突然換了一個蠻橫無理的口氣問他,從窗戶上跳下來,走到自己的病床前。

“我?沒有夢想。”他攤手:“我不需要夢想。”

“啊……這就無趣了。”小小的霧氣繞過病床走到他麵前。那霧氣那麽一小團,他害怕自己揮手帶出來的風都能把他給吹散了。

“我們做個交易吧?嗯?你照顧好嗔,照顧好我爸爸媽媽,照顧好這個世界。我呢。”

“我把我的身體交給你。”那孩子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抬起頭。

“喂你可別嫌棄啊,雖然又瘦又小還有心髒病,但是你也沒得挑不是麽?”孩子歪頭笑起來:“我知道你是什麽,竊靈者,吃掉別人的靈魂,侵占軀體而生存。你們也是迫不得已呀,和杜鵑似的,誰沒個生存的手段呢?這交易對我們雙方都不是很有利,不過我們扯平了,不是麽?”

他愣住,然後笑。

“我會把你治好的,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後退兩步,看了看這個雪白的房間,然後咯咯笑著向他衝過來,他嚇了一跳,但是沒躲。

“封印的封!心緒的緒……!唉我天你肚子裏也太黑了平時喝墨水的嗎……”

“你剛剛說,你有什麽夢想?”他低頭看病**麵的男孩,他長的並不好看,臉上瘦瘦的,頂多算有一點點可愛。找到這麽一個皮孩子的軀殼也算他吃虧啊,雖然性格有趣,但是這心髒病真的是血虧啊……

“我這麽厲害當然要吃遍全世……”

聲音消失了。心電監護儀上麵的示數猛地變成零。他被一股力量扯到病**,機器突然響聲大作,大夫們衝進來手忙腳亂的檢查他的身體,卻發現男孩隻是心跳的慢了些,並沒有大礙。

他抵擋不住疲倦睡著了,心裏還暗戳戳地豎著中指:封緒你這個家夥給我等著剛剛那一下差點沒把我嗆死……

然而他知道,沒有以後了。

“原來你是這麽惡心的家夥嗎?以窺探別人的秘密為樂的變態狂?”封緒不滿的嘟嘴,看著遠處用血寫成的“HEART AND EYE”。這是一個白色的房間,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頭頂的紫外線燈外殼有點髒,一切都完全的還原了那時候的場景,熟悉的令人作嘔。那個淡淡的影子從拐角處跑過來,小小的軀殼,小小的手和腳。

封緒心下一怔。

那個人,和他長的分毫不差。

準確的說,是和封緒長的分毫不差,雖然他現在就是他。

“我知道你喜歡Cosplay,也用不著這樣吧?我長的多不討喜啊,cos我您還真是受委屈了。”封緒雙手插進兜裏麵,歪頭:“您有什麽想說的一肚子倒出來可以嗎?我著急回學校呐。”

那孩子沒說話,他平視前方,眼睛裏麵沒有光芒。

“你不是他。”

那孩子抬手,一隻巨大的怪物轟然降臨,它身長12m,寬5m,像一輛卡車般大小,黑色的毛皮泛著汙澤的光,它的頭頂長著三隻耳朵,尖銳的金黃瞳仁一縮,鎖定了封緒。

是“嗔”。

“雖然我平時笑嘻嘻的,但惹我生氣的後果可不太好。”封緒眼神一暗,拿出一塊兩個巴掌大的鋼板來,那上麵密密麻麻布滿了縫隙。他輕輕掰下一塊碎片,摔在地上,然後踩了上去。

“那個孩子和我約好了,從此他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雖然我沒有很好的負起責任,但是這心髒病我還沒治好,我倆之前還欠著債呢。什麽我不是他,我當然不是他,Cosplay你不也玩,我隻是永久的扮演這麽一個角色而已。但你這個樣子我可要生氣了。”

封緒的身影在踩上鋼板的一瞬間消失,巨大的貓發出難忍的呻吟來。轉身掃尾,那個力道足可以拍碎一輛重型卡車。封緒躲閃不及,被尾尖的風力掃到,摔到地上。那隻貓伸爪攻擊,封緒翻身消失不見,下一秒他突然出現在身後,一塊鋒利的鋼板插入那孩子後腦。

鋼板像刺入虛空,沒有血液或別的東西湧出來。

“嘖嘖,真心疼。你再不認輸我就要把你哢嚓哢嚓咯。”

那孩子沒有動。黑色的巨貓嘶吼一聲,金黃的眼睛裏混濁一片,瞪的渾圓。它衝過來,露出尖利的牙齒,封緒在最後一秒消失不見,下一秒卻被一隻手掐住脖子。

那力道軟綿綿的,卻讓人掙脫不開。

封緒喘不上氣來,大腦缺氧。可能是走馬燈晃過眼前還是什麽,他想起目前種種,睜大眼睛,腦海浮現一個人。

“你難道是……?”

那孩子回頭,封緒在這個瞬間從手裏消失。鋼板來自四麵八方,但是卻看不到封緒的身影在哪。那孩子被絆倒了,胳膊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他抬頭,上方影子一閃,封緒的運動外套在空中獵獵,他拿著匕首從空中落下,憤怒的大喊:

“身為貓控就要有貓控的自覺啊!你這個假貨給我滾開……!”

―――――――――

【lung and stomach】

“你很幸運~”

光線太刺眼了,問月一下子捂住眼睛,變得不知所措起來。巽,封緒和夏衣榛不在身後,她沒聽到任何聲音。這裏太亮了,和外麵寒冷的夜晚很不相稱,她沒適應過來光線的突然變化,差點瞎掉。

“你超幸運的~這個房間的危險指數為0,你要做的隻是等待就可以了~”

問月挑眉,抬頭尋找著聲音的出處,發現是那邊的通風口裏麵傳出來的之後,她掏出特製的蟲繭塞到小手槍裏麵,對著通風口毫不猶豫的開了一槍。爆炸的聲音震耳欲聾,氣浪回**,問月扔下槍捂住耳朵。

“嘖嘖,暴脾氣的女孩子,不討人喜歡~”那個油膩的男聲又響了起來,問月甚至想象出一個長著胡子穿著芭蕾天鵝裙的中年大叔在翹著蘭花指說話……還好晚上吃得少。那通風口挨了一槍之後沒有任何變化,連蟲繭爆炸之後留下的印子都沒有。看樣子有些麻煩,畢竟這裏是哪都不知道,還是暫時別輕舉妄動。

問月沒搭理他,看著這個粉色的房間。四麵都是燈,光線四麵八方席卷而來,沒有影子。有一處燈少一些的牆上用節日裝飾的小彩燈拚了個“LUNG AND STOMACH”。那小燈歡快地一閃一閃,旁邊還有一個長著尖牙的小盒子一張一合的在唱生日快樂歌。

“解釋下什麽意思,嗯?”問月踹開擋路的燈,揪著那一條條的彩燈問通風口。那“STOMACH”的“H”被她幾乎要拽下來,拉成一條直線軟軟的癱在地上,問月聽到通風口那裏傳出心疼的“嘶……”聲。

“你能不能溫柔些!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勁才拚好的,都是藝術品啊,藝術品!”接下來問月又聽到那裏絮絮的小聲說著什麽,從隻言片語裏麵似乎能聽到什麽“早知道就不讓你來這裏了還以為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來著……還不如那個白毛小哥……”

問月用力微笑,手上一使勁把整個“H”都扯了下來,然後滿意地聽到那個娘炮的尖叫聲。

“給我解釋一下,嗯?”

通風口裏的聲音聽起來快要哭了,問月站的偏了一些,以防等會真的滴下水來砸到身上。

“你們……唔,你們在踏上這片區域的瞬間一共進入了四個房間,分別是心與眼,腦與骨,手與血還有你的肺與胃。這是一個危險係數為0的房間,你可以隨意提問題,進入心與眼還有腦與骨會遇到自己內心最深刻的回憶,而進入手與血房間的人,會遇到“走馬燈”,看清自己的過去,而代價就是死。”

“什麽……!”

“不要擔心啦,你是最安全的~所以我說你的運氣很好嘛,就是脾氣爆了些,不討人喜歡。不過我喜歡~”

問月踩上地上的蘑菇燈把槍指向通風口。

“再說一遍啊,我沒聽清。”

“……沒事了沒事了。”

“那我怎麽才能出去?”

“這個簡單,隻需要等就好了。”

“等什麽?”

“等那三個房間各自結束使命,該死掉的人死掉之後你就可以出去了~”

問月沉吟了一會。

“我問的問題你一定都會如實回答麽?”

“是的呀~”

“那麽……誰在‘手與血’?”

通風口頓了一下,換了個不太高興的語調:“是那個黑頭發穿著鬥篷的男孩子呢。他太聰明了,我不喜歡。”

“這棟房間到十二點就會消失麽?”

“是的呀~”

“你留下的那些密碼,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讓我們來這裏?”

“因為無聊啊。”通風口聽起來很委屈:“想找幾個人和我一起玩遊戲,隻是我一個人的話無聊的要瘋掉了。”

“變態。”

那聲音嘻嘻的笑起來:“謝謝~”

“那個在‘手與血’房間裏麵的人,怎麽才能救他?”

“沒有任何辦法,除非殺了我。”

“好,最後一個問題。”問月“哢啦”拽了一下槍栓,抬起頭。

“怎麽才能殺了你?”

通風口靜了好一會,然後低沉地笑起來。房間裏麵的燈突然都滅了,隻剩下牆上的小彩燈拚成的“LUNG AND STOMAC”在一閃一閃地亮,生日快樂歌的音調越來越扭曲,最後變成詭異諳啞的嘶嘶聲。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一刻問月以為自己要死了,在黑暗中突然出現什麽猛獸撲過來將自己撕的粉碎,或者有什麽人把冰冷的刀橫在自己脖頸。然而這些都沒有,現實的情況隻燈滅掉了而已,她找到了那個小盒子背後的開關,把跑調的生日快樂歌關掉了,於是房間變得漆黑又安靜。空氣中安靜的出奇,甚至幻聽到類似膠片顆粒般的雜音。問月緊緊靠在“C”的旁邊,貼緊牆壁,然而什麽也沒有發生,那個通風口甚至認真地清了清嗓子。

“咳,嗯。我要開始啦。”

“……”

“安逸的森林一角,有隻從沒見過獵人的小兔子有一個親哥哥。兔子在普通的家庭長大,她不聰敏機警,家人對她都不好,隻有她哥哥是真心疼愛她。她堂妹看起來很柔弱,可內心十分妒忌她,妒忌她的哥哥,所以總是想方設法的欺負她,但是大人們都不知道,仍舊偏袒那個柔弱又心機的堂妹。”

問月抬手:“等一下,你……”

“聽我講完好麽?甜心?”那聲音一沉,瑰麗如暗夜絲綢:“我真擔心我會殺了你。”

問月握緊手裏的槍,緩緩點頭。

“堂妹在心裏什麽都和她比。小時候是新衣服,新玩具,新發卡,長大了是學習成績,朋友的質量,家長的評價。堂妹為了和她作比較和她考了同一所學校,那時候她已經交了很多新朋友,堂妹覺得自己輸了。堂妹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能力:在睡夢恍惚的時候可以到達任何一個地方。堂妹一開始並不知道,因為那裏的人都看不見她,沒有人能夠感知到她的存在,除非她主動去觸碰別人。在晚上的那幾個小時裏麵,她可以擁有任何她想象出來的能力,像夢一樣虛幻。每天早上在自己的**醒來,她都會把晚上的經曆飛速寫下來。她覺得這樣很好玩,以為自己每夜都在做一個離奇又真實的夢,直到那天她第一次嚐試殺人。”

問月捂住嘴。

“堂妹從後麵掐死了那個帶著麵具的人,有些好笑的把麵具摘下來,然後愣住了。那個人長著她姐的親哥哥的麵孔,難過地扭曲著窒息而死。她嚇了一跳,在自己**醒過來,渾身冷汗的發抖。她鬆了口氣,這隻是個夢而已。她正常的去上學放學,當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直到她媽媽告訴她,那個人死了。”

“她堂姐的親哥哥,她的堂哥,死了。”

“堂妹去找別人懺悔自首,說這件事是自己幹的,沒人相信。堂哥在千米之外的第拾叁坊工作,她當時被同學看著在宿舍就寢,一夜之間怎麽可能到達那麽遠的地方。她在學校碰到了一個冷著臉的白毛小哥,那個小哥說,陪他演一出戲,那個人就可以複活,於是,她照做了。”

“當啷”。

問月手裏的槍掉在地上。

“講完了~有所不周到請多包涵,畢竟我不是小說家。”

“你怎麽知道漆紜出事了?!”

“我隻是講了一個小兔子的故事,並沒有特指哪些人喔。”那通風口裏發出戲謔的笑聲,空****的回音撞進沒有門的房間,震裂心髒般的疼痛。

“開玩笑也得有個度吧?”問月一邊喊一邊後退,撞到了硬梆梆的牆壁,被驚的一抖。她反應過來,迅速彎腰撿起地上的槍,指向通風口。

她的手指發白,微微顫抖。

他在撒謊。問月想。她的腦袋裏有個聲音告訴她通風口在撒謊,他的目的隻是嚇唬自己,擾亂心神,好讓她永遠迷失。

“我問的是,怎麽才能殺了你,不是讓你講故事。”問月用力握住槍,力氣之大到她感覺聽到了物體咯吱咯吱形變的聲音。她一動不動地舉著沉重無比的槍,胳膊酸了就換一隻。問月盯著發出聲音的通風口,有一滴**從她臉頰至耳側滑落下來,不知道是汗是淚。

“殺了我你們可就出不去了。在下的命不值錢的,哪像你們其中的那位……”通風口頓了一下,接著又說:“正是因為在下柔弱的不堪一擊,所以才瑟縮的躲在暗處看你們玩遊戲啊。”

“我就喜歡看著你們無助又可憐的楚楚模樣,小小的三千舍們。”

問月用力一錘身邊的牆壁,黑暗的房間頓時亮起一個螢藍色的光,顯得牆上的彩燈都黯然失色。問月頭上的角猛地顯露,暴長到之前的好幾倍長,在末端留下一縷光。

“給你三秒鍾考慮是否出現在我麵前。”

通風口那邊好久沒有動靜,過了一會才“嘻嘻”的笑起來。

“我說過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房間,不要把我惹毛變了心情,甜心。”

問月甩出三枚蟲繭,在落地的同時帶來巨大的煙霧。她用力拋出一根帶有鉤爪的細繩,在煙中準確無誤地勾住了通風口,借力**了過去。那細繩一邊滑過一邊收緊,問月整個人吊在了通風口下麵。她掏出吸盤用力向天花板上一拍,順著向上的動作將蟲繭塞入縫隙中,鬆手,翻身,落地。

轟!

煙霧散去。問月睜大眼睛。

通風口被炸開露出黑黝黝的洞。牆壁一點也沒壞,缺著牙嗤笑著她無用而幼稚的行為,像一隻不懷好意窺伺著的眼窩。那眼窩冒著絲絲的寒氣,在無門的房間裏毒蛇吐信般蔓延。洞裏掉下來一個足球大小的黑色球體,蠕動掙紮著迅速變大膨脹,變成一個人影,頭頂伸出反著光澤的漆黑的角。

那是她自己。

那個人頭上長著一隻長角,反射著所有的光。它的頭發長長的披散下來,眼睛是白色的,轉過來,鎖定了問月。

問月向它開了一槍,子彈沒入身體後竟然消失了。那孩子抬手,空中突然出現許多黑色的絲線,它們穿透了問月一隻手臂,她吃痛,不敢妄動,舉起右手中的刀。那絲線與匕首切割,發出刺耳的金屬相擊聲。

割不斷。

問月驚恐地睜大眼睛。

那孩子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在她麵前乖巧地跪坐下,仰起臉來看她。黑色的線穿過身體又離開,它的身體像一團粘稠的**,完全不受線的影響。那雙白色的眼睛裏是一片風雪呼嘯的灰原,裏麵肆虐著晶瑩的冰霜,藏進無數的哀傷。

她突然覺得它長的很像漆紜。問月伸出右手去,想去碰那個孩子,她覺得眼角很酸,鼻子很酸,腦袋裏麵混沌一片,那孩子的黑色漸漸褪去,變成健康的紅潤膚色,它的身形抽高,穿著她哥最喜歡的那件墨綠色運動衛衣,眼角微微耷拉下來,眉心有顆痣。他哥長得不好看,但是卻是唯一對她好的家人了。

“漆紜”對著她笑。

問月的手被鋒利的黑線劃傷,她的臉上還是那個心疼的表情。沒有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沒有吸鼻子。漆紜不讓她哭,不讓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可愛又柔軟,她沒有特殊的能力,隻能靠強化訓練和千奇百怪的小道具保護自己。每次問月和他訴苦的時候,漆紜就靜靜聽著等她說完,從來不插一句嘴,不說一句指責問月的話,和她爸媽還有三姑六姨不一樣。漆紜眼裏有個小太陽,他笑著去拍問月的肩膀,給她買抹茶味的鯛魚燒,帶著她去街上漫無目的亂轉一通,問月就會慢慢好起來。

現在沒有了。太陽被打碎了。

問月縮回右手。她從口袋裏拔出匕首,扔掉刀鞘,用力的鋸插進胳膊的那根細線。漆紜就這麽微笑地看著她,不聲不響,沒有任何動作。手臂很疼,頭很疼,膝蓋很疼。問月用力割斷了那根黑色的細線,線崩斷在胳膊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發出“嗡”的振翅聲,震的她耳膜疼痛。問月愣了許久,突然低低笑起來。

“這麽低劣的把戲,你還真以為我相信了?”

問月丟出一個白色的球,在甩出去的那一刻膨脹變大發出微光,一瞬間細線都不見了。她的身影瞬間消失又在那孩子背後出現,問月咬破手指,隔空一拍。從她的手裏發出光芒,那塊菱形的封印石映射出彩虹一般的光,碎裂在它頭頂。

那孩子吃痛,猛地一顫,接著一點一點緩緩轉過頭來。它還用著漆紜的臉,黑色的眼睛和短發,墨綠色衛衣,眉心有顆小小的痣。它的臉上是一個沒有血色的笑。

問月心一顫。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甜心。”

那孩子不見了,問月被不知名的力量栓住不得動彈。通風口那邊傳來興奮走調的嘻嘻笑聲。

“開始表演咯~”

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一邊的牆角出現了七個大小不一的孔,一個穿著紅黑兩色長袍的孩子閉著眼睛一點一點浮出來,銀色的鎖鏈在四周穿梭盤桓,他的頭頂懸著一輪彎月。

―――――――――

【hand and blood】1

綠緲轉變的那一個瞬間,他不在場。

柯洛的紅雀撞碎了兩層窗玻璃,和碎片一塊摔落在放滿書卷的檀木桌上,掙紮著站起來抖羽毛。他剛想訓斥那隻不懂事的鳥,突然發現它嘴裏叼著一個黑色的紙卷,一下子變得驚慌起來。

黑色的信是最高級別的危險。深色的血跡散落在信紙上看不真切。他拿下鳥喙中小小的紙卷,展開,愣了很久。那上麵的字混亂焦急,根本不像老師平時的筆鋒。這下是連老師也有生命危險了。

老師居住的那個地方可是……

他扔掉手裏的書,衝出門口的時候用力拽係著細線的小鈴,禮鳥像雲氣般衝出匍匐在身下,他閉眼回想黑色紙卷上的內容,心髒一陣陣的抽搐疼痛。

“斬月橋下綠緲有難,速來。”

斬月橋還是因為菩提川而得名的,那個不守法理的製器師,被折磨拷問的失去了一個緲神的尊嚴。他實在看不下去,在橋下斬去他的一切力量的時候給他留了一部分能力,讓他的壽命延長了一部分,不像人類那樣短暫,在幾十年的瞬間就湮滅死去。他總是忍不住心善,柯洛嘲笑過他很多次,說一個領主像老婆婆一樣心慈手軟,沒有冷血的手腕,表麵上裝作冷漠無情,實際上心裏早就有所鬆動。他垂眼笑笑,手指撫著扇骨不說話,或飲一口茶掩蓋過去,案間的氣氛寧靜又詭異。這時候柯洛就岔開話題,有意無意的提起綠緲,那個頭發長過腳踝,像夜星一樣的女孩。

他當然和菩提川葉月不一樣,因為綠緲是緲神,雖然不是出自名門望族,但他是領主,沒有人敢踩在他頭上。那時候他是真正的小孩子,沒有成年,沒有[破繭]。他那時已活過一百多年,換算成人類也就是十二歲左右。他總是偷偷跑出去找綠緲,那個頭兩側垂下長長黑色羽毛的小姑娘。綠緲一族不能剪掉頭發,因為他們的能力來自頭發上麵的羽毛的增長。她在破繭之前不能出去,因為這個時候力量還不完全,不能自如控製羽毛的長度,會被別有用心的人誘導或帶走。綠緲一族的體質很特殊,他們死後會轉化成巨大的能量,對於竊靈者來說,是極好的養分。雖然一般沒有力量強大到能夠與緲神抗衡的竊靈者,但還是要萬事小心。

他的禮鳥叫做蠻蠻,是兩隻一直在一起飛的小鳥,平時封印在門上的小鈴裏麵,等到拉鈴的時候會化作一團雲氣衝出。落地是兩個小童的模樣,一男一女。蠻蠻很喜歡綠緲,他去找綠緲的時候它倆就安心的趴在屋簷上說悄悄話,一邊小心的壓低聲音不被長老們發現。緲神們沒有父母,由天地化生而成,以地勢為聚。他所掌管的領地叫做風向界,這裏萬事萬物以風為因,以風為果,緲神們大都生性自由,快意灑脫,不隨意動嗔動怨。

隻是這風向界,也越來越不太平了。

他剛衝到橋下,看到的是一雙巨大的灰綠色昆蟲翅膀。綠緲跪在橋上,背後的裂縫中發出神祗歎息的聲音。她的臉埋在手裏,每抽搐一下就會釋放出無數無形的刀刃,切削開皮骨,長長黑發上麵的羽毛悉數消失。柯洛被一根長長的黑羽釘入左肩,渾身環繞著黑色的綢帶,有血從傷口處一點一點溢出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老師狼狽的樣子,也是最後一次。柯洛麵無血色卻動彈不得,被無形的繩索困住,在遠處聲嘶力竭的喊。

“嘲風,殺了它!它是竊靈者的王,離月真!”

他下不去手。實際上也沒有等他開始行動,已經變成離月真的綠緲收了翅膀和氣場,緩緩地飄起來看他們。少女微微低頭,背後是夜星與慘紅的天色。綠緲看著他和柯洛,臉上露出憐憫的表情。

“謝謝你喜歡我,嘲風。可是我想要他們死,你會同意麽?”

老師回去之後一句話也沒說。他什麽也沒問,為什麽離月真會侵占綠緲,為什麽柯洛在場,為什麽他什麽也沒感覺到。他去了不空絹索的小木屋裏麵,去那個全是兔子的書閣,坐一整天,瘋狂地查離月真的資料。它一共侵占過四個軀體,第一次是一隻貓,第二次是碧落宮的攝政者涅悠悠,在那個地方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第三次侵占了一隻被封印的怪物,殺掉了一整個國家的人。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從沒有竊靈者的壽命能撐到一千年不滅,他們不斷的更換軀殼,自身受損,不可能活很長時間。傳言它極恨緲神,所到之處,一定會帶走心中最愛的人。

他去找綠緲的族人,那些人都露出無措的表情,閉口不言。後來他再找不到柯洛,老師突然消失,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等他再次看到老師的時候,浩劫已經開始了。綠緲,或者是離月真一把火燒了宮殿,她帶來無數的黑影,無聲無息殺掉還在睡夢中的緲神。他們奮戰了兩個月,離月真的目的不是殺掉緲神,而是毀滅一切。柯洛在灼燒的漆黑的廢墟上出現,血跡在赤色的衣裙上晦暗成悲傷的淚痕,她的鳥雀貫穿了離月真的頭,可是黑色長發的少女並沒有倒下,竊靈者的能力使綠緲的頭部瞬間愈合,而她隻跳了兩步就來到了他身前。

他知道那已經不是綠緲了,心髒卻仍然感到疼痛抽搐。離月真在殺死他之前,用綠緲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瞥來一個冷漠到冰點的神色。她的半邊臉已經出現裂紋,另外一隻將死之人的眼睛浮出了綠緲的悲愴與離月真的不屑。那把刀橫著劈了過來,他的手還懸在半空,風無力地圍繞著他,柯洛化作赤色的鶴猛地俯衝過來,尖利的叫聲響徹天地。一切都被無限期拉絲放慢,嘲風的動脈汩汩的流淌著鮮血,他聽到心愛的少女說了最後的一句話:

“永別了,嘲風。”

那把長刀切開他的左半邊發絲,延伸到皮肉骨骼,巽仍然不為所動。冰涼的黑玉和溫熱的血,愛意與哀傷,刀刃與玫瑰,人類與緲神。靈魂與尖銳相碰,發出吱吱的刺耳笑聲。

房間中少女輕歎。

“要是……不用殺死你的話,就好了。”

血液像噴泉一樣灑滿地板,碎磚石瓦礫都被染上了妖冶又純淨的顏色,刀尖輕點地麵粘膩的鮮血,這是一個青墨色的房間,有一整個宮殿大廳那麽大,木製的粗柱子,木製的各種家具擺設,木製的地板踩起來吱呀呀的響。遠處的畫上麵用花瓣拚成突兀的“HAND AND BLOOD”,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

少女甩了一下長刀上麵的血,她的眼睛裏是個冷漠的悲傷。巽一直靜靜跪坐,眼睛緊閉,任憑黑色的刀刃在身上砍出傷痕。長刀像暗影一樣滑落,正麵劈下,夢境裏話語柔軟的少女正輕輕走近,碧水清影落花無限,可實際的世界卻是噬血長刀,命懸一線。那把影子切開脖頸處柔軟的皮膚,一寸寸吞噬,深入皮骨,大量的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來,少女的臉上狂意更甚,那雙手沒有任何猶豫,那把刀沒有絲毫的憐憫,空氣中響起無聲的哀嚎,血湧出的聲音與筋腱斷裂的聲音,掙紮著交織,而跪坐著的巽仍然耽溺於美好幻境,走馬燈帶來的詭秘夢鄉。

湖綠色眼睛的少女做驚訝狀。

“你居然能在走馬燈裏麵醒過來,比我想象中的強。”

巽抬眼看了一下她,垂下眼眸並不說話。他用右手觸摸自己的脖子,那個地方仍然流著血,隻不過速度慢了很多,他的整個頭險些要從整個身體上麵掉下來。不過他依然沒有死,那把刀依舊橫在他的脖子裏,像是在變一個血腥的魔術。巽用已經疼得麻木的大腦思考自己為什麽沒有昏厥休克,血從他的手上滴下來,握住長刀的左手微微顫抖,然後他一頓,扶住自己的頭部,手上的顫抖緩緩平穩。

少女欲抽刀,卻發現動彈不得。她在那瞬間做了一個決定,鬆開刀柄翻身後跳,風組成的刀片劈天蓋地襲來,無處閃躲。他的攻擊比之前快了數倍,房間裏麵的空氣被全部壓縮成鋒利的薄片,壓力與風刃一起襲來,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青色的牆壁被氣浪衝擊顫抖著發出膽怯的絮語,少女不停地跳躍,動作快的看不清,卻依然閃躲不及被剮蹭到手臂大腿和脖頸,上麵出現絲絲的切痕。她吃痛,看向那邊穿著黑色鬥篷的男孩,巽依然低著頭跪坐在那裏,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他的四周蜿蜒著腥甜的血跡,一厘米一厘米緩慢前進。

少女一甩手臂,空中出現又一把黑色的長刀,她用它抵擋了幾次風刃的攻擊,風撞碎在金屬上嗡嗡的響。

“你是怎麽醒過來的?”

沒有回答。

少女用力皺眉,拎刀上前,跳上一旁的牆壁,借著反彈力向他飛速衝來。巽猛地睜開眼睛,空中五彩霓虹斑斕,湖綠色眼睛的少女撞上一個透明的結界,被狠狠地彈開。

巽低低的開口,聲音變得沙啞沉沉。

“你說錯了。”

“什麽?”

“沒恢複記憶的時候,我一直夢見最後的那場浩劫。綠緲燒了我的宮殿,殺了領地上很多人。我知道她一直是不喜歡我的,我知道她恨這個世界,我知道那是離月真,但是那個表情,是她的。她並不是要和我永別,她知道隻要在有空氣的地方就無法將我殺死,現在我終於明白那隻是離月真的緩兵之計而已。她一直覺得我軟弱又無能,所以在殺掉我之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真是錯看你了。”

“咚。”

在巽開口說話的時候少女沒有閑著,長刀破碎了斑斕的結界,黑發的少女猛衝向前,停了短暫又漫長的一秒,看著低著頭說話的巽,模糊的歎了口氣。他的頭因為脖子斷了一半而無法抬起,手握著沾血的長刀,血還在緩緩的滴。“綠緲”險險停在巽前麵,點頭聽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然後手起刀落,把他的頭砍了下來。

“傷了你的話,不知道柯洛會怎麽想?從沒見過她那麽保護學徒,真是令人心生好奇……”

雪蹲下來,掀開鬥篷,看清巽手裏握著的東西之後,震驚的迅速起身後退。他皺眉盯著巽的手,那裏麵有一枚捏碎的紅色羽毛,正緩緩的發著最後的光澤,一圈一圈旋轉著赤色的光芒。

原來他說那些話,是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麽?

“隻是,可惜。”雪搖頭歎息。紅羽是柯洛身上的羽毛,在塔裏麵巽捏碎第一片紅羽的時候放出了驚天動地的力量,在已化為廢墟的風向界裏麵,直接撕碎了那隻長著翅膀的老虎。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是一位被放逐囚禁的緲神,他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被任何人提起。然而這次紅羽的力量還沒發動,巽就身首分離,紅羽對已故的宿主不能發揮作用,已然沒有什麽威脅了。

雪彎了一下嘴角,向前一步。他的手裏多了塊黑色的石頭,微笑著緩緩走過去。

下一秒,腳步停下。

鬥篷之下,巽的頭部和軀體,連同他身下流淌的血液一起,憑空消失了。

不對。

雪迅速轉身,有什麽東西在眼前閃過。一團雲氣迅速膨脹,有金色的光降下來,曲婉與雄渾的歌聲交織著回**。那女子盤了兩束頭發,皮膚似淡色的膏脂,唇間含一點朱砂,眉黛是遠山朦朧。她身上繪著秋菊春鬆,五彩飄搖。遊龍裙裾在空中如雲般翻湧,每走一步都帶來房間裏麵光線的瞬時變化,仿佛有日月一同照耀下來。

女子身上的碧藍淡色披帛化成泉水,裏麵遊著五彩的錦鯉。她輕柔抬手,錦鯉紛紛甩尾遊散,雪手上的石頭瞬間出現被腐蝕的斑點,像是哭泣的斑痕。那是吸收靈魂所用的封印石。雪迅速收手後退,躲開那腐蝕性的光芒,一個白色頭發的男生從巨大的畫夾後麵走出來,他的額頭上麵浮現出一個金色的“川”字,發梢被無形的風吹起,在空中兀自飄著。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憤怒或悲傷,都沒有。

夏衣榛隻是看著翻湧雲團上麵那個垂眸的女子,嘴角以極細小的幅度**了一下,接著又恢複平靜。

*綠緲:浣羽族,頭發是長長的羽毛,不可剪斷,。他們是能量與意識的結合體,破繭之前沒有性別,壽命比一般緲神要短,四肢修長,頭發在破繭之後漸漸變成正常的黑發,也有個別個體變為金色,紅色或者墨綠色。綠緲在嘲風登上領主之位的第二年與其相遇。

―――――――――

【hand and blood】2

《洛神》是菩提川的最好的畫作,那上麵女子的頭發本該是白色的,她沒有這麽華貴美麗,她更適合穿純色的衣裳而不是繡滿花瓣的錦服,她從未到達過洛水河畔,但是葉月卻把這一切不合時宜畫了出來,讓人們都覺得,那上麵不是一個人類,而是真正的緲神。他在裏麵加入了各色花瓣磨製成的顏料,於是那幅畫變得芳香襲人。因為葉月獨特的手法,那上麵的遊龍驚鴻都像是呼吸一般一明一滅,像是把生命封印了進去。他畫了一輩子,從認識她到死前,托人把畫交給了小兒子諦宴,讓他在危險的時候保住性命。

那幅畫的上麵是夏衣榛他媽媽,夏清楠。

那女子身上的遊魚帶來腐蝕性的光澤,雪側身躲過,聽到角落有女孩子抽泣的聲音。他轉頭看,那個長著角的女孩跪坐在地上正捂著臉顫抖,她是那個最安全房間裏麵的,雪回想,但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想要殺掉她的想法。而在一旁的那個小胖子……

那是……

雪從容不迫地閃躲,女子依舊垂眸,表情分不清是慈悲還是冷漠到極點。她手上的泉水發出鈴鐺般悅耳的聲音,錦鯉卻像活著的箭一般飛速穿梭,分開又合並,軌跡狡猾又靈活,碰到的一切事物都像曆經了曆史滄桑一樣,被腐蝕上斑駁的褐色斑點。

“[羅妙衣]是麽?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那塊石頭做的小孩還有如此用途,帶你們逃出房間。”雪哈哈大笑,突然甩出匕首,破空音嗡的向那個黑色的孩子刺過去,封緒從問月身邊消失,單手抓住飛來的匕首,單膝跪地,時間刹那定格。

羅妙衣頭上的彎月淡淡亮著,低頭不語。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封緒放下匕首,拋出一個陳述語調的問句。他皺眉盯著一直給他藥物的雪,有黑色的潮水從臉上一點一點浮上來。他直直盯著雪,向前走了兩步突然消失,匕首抵上雪的脖子。他瞥了一眼夏衣榛,後者點了下頭,輕點畫布,房間中響起怒吼,金色的龍遊了出來,光芒暴漲,清楠身上的雲氣變成了金黑相間的刀刃,她依舊垂眸,手微微抬起,有意無意的指著封緒和雪所在的位置。

“因為有趣?”雪神情不變,甚至還有一絲戲謔:“你,還有那邊那位的過去,都令人好奇。畢竟是我的職業病,總想了解你們這些小白老鼠的經曆啊。”雪瞥一眼夏衣榛,眨了一下眼睛:“鶴先生警告我不能把事情鬧大,讓你們有性命之憂,可是我並不想聽她的。領主大人可是百年難遇,陪你們講過去的故事太浪費時間,嘲風和我老相識,我隻是想讓他和我一起敘敘舊而已,並無他意。”

“你把宋嘲巽怎麽了?!”問月的一隻胳膊已經被衣服細細捆綁好,但仍然有血從縫隙裏滲出來。她和封緒同時開口,互相對視一眼。封緒閉上嘴,問月怒吼,雪訝異的挑了下眉。

“不清楚。剛剛他的頭還在這裏的。”

“什……”

封緒刀尖貼近一步:“你要是敢動他一下……”

“不敢不敢,我隻是讓他身首異處,並沒有動什麽手腳。不過他死不了,除非是在沒有空氣的地方,他都會恢複的比原來還健康。怎麽,你要殺了我嗎?你敢麽,封緒?”

封緒猶豫了一秒鍾,雪哈哈大笑,匕首突然掙脫,從封緒手裏震飛,旋轉著釘到牆上。雪伸出手虛空一握,封緒心髒一緊,撲通停跳一拍,他睜大眼睛手捂胸口,卻還是腿一軟跪坐下去。

“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你的力量本來就不完全,本來應該康複的身體,現在卻心髒病都修複不了。”他憐憫的看著痛苦的封緒,眉毛像是疼惜一般撇成八字:“不好意思,這幾天的藥效不強了嗎?我應該多給你送些來的。你要是死了的話多沒趣,我去哪裏捉弄像你這樣頑強不易壞的小鬼?”

閃著金光的箭矢分裂成數根齊刷刷刺將過來,雪抬頭微笑一一閃過,那光芒到了盡頭竟轉了個身,柔軟的回頭,化作金色鱗片的龍甩尾嘶吼,雪身影消失,化作黑白兩色的巨獸,頭生一角,身披長長的鬃毛。他甩尾怒吼,金色的龍瞬間化作煙霧消散,夏衣榛頭上的印記炸開,險些倒地。他一驚,在雪的力量到來之前擋到那幅畫麵前,被氣浪撞到地上,那張畫夾被甩到一旁,封麵喀的裂了一個角。

夏衣榛迅速站起來,他蹲下去撫摸那幅畫的邊角,原本冷靜的眼睛裏麵出現了驚恐,憤怒與不甘的恨意,又漸漸消失。他皺眉站起來,猛地甩出速寫本,白色的紙在空中翻出嘩啦啦的響聲,夏衣榛昂著頭,伸出左手。無數的柱子在房間裏麵出現,深紅的顏色仿佛來自地域。它們穿過一切物質,仿佛是全息投影一般降臨在地麵,每一個上麵都雕著或膽怯或猙獰的惡魔,它們掙紮著扭曲著,想要噴薄而出。

封緒睜大眼睛,身影在原地閃了兩下,動彈不得。

“姓夏的你要幹什麽……!”

夏衣榛沒說話,他的眼睛全部變成紅色,白色的頭發卷上漆黑的光澤。他舉起左手。

“出陣。”

猩紅色的肮髒翅膀與不合身的黑色西裝,滿是皺紋的侏儒,長有五個腦袋的巨嬰,拎著錢袋的老人……無數的魔鬼向雪衝過來,拎錘或持劍,或赤手空拳留著誕水。它們發出的聲音不像嘶吼,更像是痛苦的尖叫呼救。問月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臂捂住耳朵,另外一隻卻依舊能聽到那刺入靈魂深處的聲音,像是在用浸了鹽水的鞭子抽打大腦。雪皺眉,用力一踏前爪,他的身上發出光芒,那些惡魔在遇到光的一瞬間呲著牙退縮起來。

“是嗎?那這樣呢?”

那些惡魔化作黑色的鐵砂凝聚成一個巨大的影子,它有四五米高,頭上畫著猩紅色的倒五芒星,長著像山羊一樣的雙角,血紅色的眼睛瞪的像銅鈴一般。它手持一把黑色的利斧,那上麵纏繞著一隻雙頭蛇,慵懶的睜開四隻金色的眼睛,吐著深紫色的信子。

雪瞥了蛇的眼睛,突然覺得腳不能動彈。

“雖然我不喜歡西方的那些神話,可是用來練習線條的話還是很好的素材的。”夏衣榛的眼睛依舊是紅色的,他變成黑色的頭發垂在頭兩側,長至胸前。現在他的長相有點像葉月,夏衣榛不耐煩地撥了一下自己的長發,隨意的束起來,眯了一下眼睛。

“平時是我太收斂了,導致他們都覺得我太弱,很好欺負,於是把我當做他們同類,甚至更低一等。實際上我比他們大很多,總是扮演小孩子的角色也容易迷失自我,變得不能冷靜思考,變得愚鈍或者慌張,容易看不清事實,熱血一股腦衝到頭頂,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來。可實際上我不是這種人,總是陪小孩子過家家我也倦了,張革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邊的,其實我誰也不幫。”

夏衣榛微微昂起頭:“我身體裏流著最強製器師的血,以前是,現在他死了,也依舊是。”

那把斧子緩慢地劈過來。它的刃斬過每一絲空氣,劃開每一寸灰塵,握住它的手青筋凸起醜陋無比,站在惡魔身後的少年環著雙臂,他的眉毛因為回憶而微微蹙起,那是一個不動聲色的哀傷。

斧子在到達雪頭頂的那一個瞬間,停住了。

速寫本被捏住,書頁在空中停止翻動,被一雙手輕輕合上。持斧的猩紅惡魔瞬間消散,化作一團黑沙流進速寫本裏麵,一個清冷又帶一絲好笑的聲音響起來。

“白澤,沒有長進啊。”

“因為很久沒有熱身。教堂裏的工作太過於清閑,大腦都遲鈍了。讓您見笑了,嘲風先生。”

那人搖頭微笑。

“這次我們接到的任務和你並沒有關係吧?為什麽傷了我朋友?”

“鄙人總想提醒一下他們不要忘記某些事情,結果因為過程太過有趣,把自己也牽扯進來了。”雪又變回人的樣子,銀灰色風衣一絲不苟:“鄙人這次亂摻一腳,是想提醒您,不要再意氣用事。為了恢複您,鶴先生費了不少心思,把菩提川家的人都拽進來了。”雪看著角落裏麵青色的衣袍一角,那人仿佛從雀鳥幽鳴的竹林裏麵緩步走出來一樣,青色的眼睛旁邊纏著青黑色花紋,裏麵是風諳雲翳波瀾不驚。嘲風的頭上垂下長長的白色翎羽,佩環和佛刹利的葉片在腰際若隱若現。他身邊的夏衣榛渾身一震,眼前的人和幾百年前的人一模一樣,那張臉,那個表情,他不是和他同學三年的宋嘲巽,而是那個很久很久之前,製裁了他的父親的,據說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風向界領主。

夏衣榛愣著沒說話,嘲風微笑著轉頭看雪,伸出右手攤開手掌。那裏麵是一枚破碎了的堅硬羽毛,被攥的失去形狀,端口處還殘留著疑似血液的深色痕跡。

“要不是之前捏碎了這個,我也不會醒來了。你這招做的真絕,直接把那個我殺了然後讓我醒過來?我們本是一個人,要是我真的死掉了的話你們怎麽辦?老師那邊不好交代吧?”

雪眉毛抽了一下:“您的緲神力量就是複生,在空氣裏麵是殺不死的……殺您是下策,為了逼他捏碎紅羽……”

封緒咳了兩聲,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宋……嘲巽?你還是宋嘲巽嗎?”

嘲風搖頭,又點頭。

“我在被綠緲殺死之後,靈魂潰散到各處的風裏,過了很久才凝聚成三歲小童的樣子。宋嘲巽是嘲風,現在的我也是嘲風。隻不過巽最終要變成我。我雖然站在這裏,但其實並沒有出現在你們的世界,這個身體是一個幻覺泡影,一觸即散。一個不清楚自己過去的人格,一個用於躲藏的帷幔,一個自以為是的三千舍。我們是一個人,但我們是不同的。封緒。”

封緒打了個哆嗦。問月張嘴卻說不出話。巽就這麽死了?她不明白。緲神這個詞對她來說太過遙遠,現在身邊一下子多了兩個緲神,而她還沉浸在哥哥去世的沉痛中拔不出身,大腦一時空空如也轉不過彎。她盯著那個人看,他很高,比巽高很多,他的眉眼之間有一點巽的影子,但又不是那麽熟悉。不是那個帶她去糖水店的人,不是那個給她複習資料的班長,不是那個看到她淚痕隻是遞給她小鏡子不說破的少年。有什麽在歲月漣漪裏麵被截然翻轉,紅色與青色交織的夢境太過於沉寂,歡歌與哀曲一同改變一個人,腦海裏的臉和現實中的那麽相似,但是重合不了,眼前人的笑更虛假,更像水上浮萍一吹就散,那個人更加鮮活真實,雖然有時候有點不靠譜,但是問月認為,他是可以被托付的。

“我希望您把身體還給他。”問月的胳膊還在抽搐劇痛,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疼痛使她稍稍轉移了注意力:“不管您是誰,巽都是和我們一起的,他有自己的生活,還有個任務等我們去完成。我不知道您身邊這位是什麽來曆,但是隻要和連環殺人案有關係,我們就要把他交到管理司,然後帶宋嘲巽離開這裏。”

嘲風盯了她很久,雪輕輕笑起來。

“我和殺人案沒有關係。這座公寓本來是他的據點,被我給改造了。倒是你,哥哥去世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

“白澤。我知道你是受老師之托而來,但是你如此手段的話我就不客氣了。”嘲風頭上的羽毛被什麽東西輕輕托起,青色的眼睛裏麵染上一絲憤怒:“見即通曉過去的能力不是做此用途的,看著他們徒增痛苦也不是我能做出來的事。你的出現必將帶來悔恨,你幫了我的同時也造成了傷害,所以……”他的身影抖了一下,閉上眼睛。

“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你。”

“可……”

“給你三秒,從我眼前消失。”

雪躊躇了一秒,然後用了一秒在牆上拉出一個本應不存在的門,最後一秒走了出去。嘲風在雪出門的瞬間癱倒在地,青色的衣袍旋轉撕扯變成血跡斑斑的黑色鬥篷,白色羽毛消失化作黑色的短發。少年脖子上麵留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封緒和問月愣了一秒,不約而同地猛衝過去。問月捂住受傷的一邊胳膊,一顫一顫地跑過去,跪倒在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旁邊,捂住嘴。封緒掀開巽的鬥篷,那裏麵的運動衛衣上麵都是半幹的血,正發出獨有的金屬味道。巽身上全是傷痕,正在緩慢消失,封緒閉了一下眼睛,抽抽鼻子,捏著鬥篷一角的手緩慢放下。夏衣榛走過來,羅妙衣還跟在他身後,他已經變回了白頭發的樣子,隻是眼眶還是紅紅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他不著痕跡地顫動了下嘴角,左手搭上封緒的肩膀。

本應該躲開的封緒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問月掙紮了一下,沒能站起來。夏衣榛向她伸出手,問月裝作沒有看到,於是羅妙衣上前,把問月扶了起來。

“幾點了?”封緒盯著巽的臉問。

“我的表停了……”問月詫異地抬頭:“停在十二點。”

“十二點恐怕早就過了。”夏衣榛走到那邊把已經變得髒兮兮的速寫本撿起來,裏麵的畫都染上了一層灰白,變得年代久遠。

“這棟公寓到了十二點還沒有消失,應該有什麽人改變了時間的流逝,而我們現在就處於這個漩渦裏麵。”夏衣榛麵無表情的收拾背包和畫夾:“一旦漩渦重新恢複流動,那時候我們會直接從8樓上掉下來,就沒有現在這麽悠閑了。”

封緒深呼吸幾口氣,發現能力恢複了。他眨了眨眼,突然出現在夏衣榛的背後,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嚨。封緒垂下睫毛,想起了什麽,舌頭打了個彎,要說的話還沒出口,咽回去變成了另外一句。他皺眉,似乎是在對剛剛沒說出的話表示厭惡,手臂一緊,匕首貼的更近。

“你認識雪?”

“雪?”

“白澤。”

“剛剛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名字叫雪。”夏衣榛沒動,問月掙紮著要過來,差點摔倒,羅妙衣扶了她一把。

“聽口氣,你們好像很熟?”封緒假裝沒看到已經伸到自己身後的巨大鐵爪,繼續問:“很多年以前,巽,你,白澤,還有巽口裏那個老師,你們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夏衣榛轉頭看他,被視線所擋,隻能看到瘦弱的手臂。

“我不清楚。那個時候我還很小,記不太清。”

“好。”封緒點頭:“我不管你們發生了什麽,我不想也不願意招惹你們緲神一類的人物,家族恩怨什麽世紀之仇也和我沒關係,我隻是個普通的中學生,隻想平靜的畢業然後活下去,懂嗎?”

“但是看起來白澤似乎和你更熟。對於自己身世你有什麽難言之隱麽?剛剛有什麽話沒有說出來,是由於膽怯不敢詢問麽?你放心,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我確實活了很多年,來君山上學是為了找一個人。我父親被他製裁,但是我不恨他,隻是想見一麵,聊聊天而已。我本身沒有什麽好愧疚的,做事雖然不是那麽光明磊落,但是都是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目標,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而你在這裏口口聲聲說不想惹麻煩,卻和‘我們這些緲神’走的很近,不應該反省一下自己麽?我不知道白澤讓你看到了什麽,你想掩蓋什麽,你害怕膽怯什麽,但是我知道,負罪者自有天收。”

封緒皺眉,那鐵爪猛掐過來,他扔掉匕首從原地消失,在巽身旁落地。夏衣榛背好畫夾和背包,似乎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然。封緒蹲下去看巽的傷口,他瞥了一眼問月,突然想起什麽。

“對不起……”

封緒沒解釋這聲道歉,他看了女孩一眼就垂下頭去。巽麵色蒼白地躺在那裏,呼吸並不是很均勻,他的手指微微顫動,眉頭皺起,像是做了噩夢的孩子。

問月搖頭,沒有說話。

重心突然下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下落了。問月的手表哢噠走了一步,整棟樓直接消失,封緒甚至還保持著蹲著的姿勢,夏衣榛去握畫夾的手還懸在半空,羅妙衣還扶著問月,四個人加一個石頭小孩從20多米高直直地掉下來,所有人都懵了。封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抓住還在昏迷的巽的手,拽過問月,移動到夏衣榛那裏,時間定格。封緒心髒撲通停跳,四個人齊齊在十二點零一秒的夜空中消失,風輕輕地落地,打了個回旋吹向天際,沐月陵的小溪在遠處汩汩流淌,胖胖的月亮跳進溪水潺潺,好奇的看著說書人打開折扇,裏麵是無數血淚歡語的平凡人物,匕首與私語,毒藥與星辰。聲光寂影,單曲循環,機械迷陣隧道裏苟且著混沌的無形列車,C調的鋼琴曲,星球的一角揭開黯然的絨布,路燈一亮,偶人們嬉笑上場,大戲開演。

*紅羽:與柯洛的真身有關。她身上的細碎羽毛有封印與增強能力的作用,當年封印離月真也是如此。巽的複生喪失了大部分能力與記憶,柯洛一直在恢複巽的身體,不過沒人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紅羽被柯洛交出的一瞬就確認了作用的對象,直到對象死亡都不會消失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