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3章 慧劍不解緣
忽然間,林外傳來一陣悶雷聲響,似有千軍萬馬疾步而行,片刻之間,聲勢越隆,且夾雜著呼天搶地的慘叫之聲。
樊正名叫道:“不好!是流民!”一言未必,隻見林外人頭湧湧,亡命追奔,正是衣衫襤褸的流民,似是被追趕而來。
時習之道:“必定又是獨角獸追剿流民,咱們快上前阻攔!”儒子問道:“獨角獸極為通靈,為何會追剿流民?”樊正名應道:“回儒公,流民因餓,以獨角獸為食,因此激怒了它們。”說到最後一句時,身形已在十餘丈之外。
儒子心中歎道:“天下流民亦是人,僅僅是為了填飽肚子而不可得,這司馬家卻枉為人君。”
他與晉陽一番交談,得知如今司馬家正在爭權奪勢,枉顧天下百姓,心中極為氣憤。他素來受儒家禮法熏陶,這尊卑之念原是極重,決不會妄議菲薄;但偏在此時斥責司馬家,自是他骨子裏俠氣使然。
正自長歎,忽見了一個身影混跡流民之中,雖是粗布衣衫,仍是掩飾不住身段上的風姿,喊著:“劍容妹子!”大叫之下,更是心神慌亂,意亂情迷,立馬上前拉扯。
那女子“哇!”的一聲,回過頭來,嚇得臉無人色,卻不是羊劍容。儒子連聲致歉說道:“得罪!得罪!抱歉!抱歉!”心念羊劍容,茫然四顧,卻不可見。無奈之下,早已方寸大亂,全然不顧儒門掌教之尊的身份,縱身大石之上喊道:“劍容妹子!”
殊料雙腳著石頭,雙膝被尖石絆倒,重摔一跤,順著亂石草坡滾了下去,頭一偏,觸向另一塊大石。如此一摔,立馬摔得頭破血流,一震之下,眼冒金星,耳際嗡鳴,而口中仍是兀自不忘喊道:“劍容妹子……”
流民自與靈火鳳凰近身貼肉,雖得靈火鳳凰極為通靈,並未痛下殺手才得以全性命,但經此一戰之後,已是驚弓之鳥。此時被獨角獸狂追,哪裏還敢稍留半步?又聽樊正名等呼斥獨角獸,還道玄冥教又欲行凶作惡,隻顧呼兒喊女,拚死逃命。流民過後,頃刻間,幽穀清空寂寂,儒子四野張望,哪裏得見伊人蹤影?
魂不守舍之際,忽然聽得一人喊道:“儒郎……”聲細若蚊,自儒子聽來卻是轟天巨雷,響徹雲霄,激**得血氣翻湧,全身如焚。回過頭來,隻見大石凹處躺著一人,正是羊劍容。
這一刻,儒子當真是破死忘生、急撲上前,將羊劍容摟在懷裏。仍是那個千百回雲牽夢繞的笑靨如花,仍是那個無數次朝思暮想的清麗脫俗,水一方的伊人就在懷中,那不是淚水,而是楚雲朝暮相盼的湘雨。
羊劍容淒然說道:“儒郎,我這是在夢裏嗎?”抬起頭,滿眼梨花帶雨的望著儒子,極是淒豔動人。
儒子雙手將她抱得更緊,說道:“劍容妹子,這不是夢!”羊劍容突覺雙肋一陣壓逼,身子一顫,長聲歎道:“唉!又是一場撩人心神的美夢,儒郎早已斷了一條手臂,如何能這般將我擁在懷中?”聲音嬌柔,如同夢囈一般。
儒子道:“庸公有心傳我儒門掌教之位,殫精竭慮,苦思出植臂之法,將他的右臂是傳接給我!”羊劍容“啊!”的一聲,緊緊的捏著儒子的右臂,又是驚惶,又是歡喜的說道:“原來是真的,不是夢!儒郎,我……我好歡喜,你知道嗎?”幾已泣不成聲。儒子輕撫著她長長的秀發,說道:“我自然知道,因為我心中亦是好歡喜!”
兩人綿綿情話,絮絮不休,魂遊九天之外,無悲,無喜,無苦,無樂。
一番異度時空中穿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仍是凝眸相對之時,忽然聽得一人厲聲嗬斥:“妖邪!還不快快納命?”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將兩人驚醒。
儒子低聲說道:“是天命長老!”遊目四顧,隻見草坡上雲霧飄動,攏聚成圈,隨著八卦方位來回變動,正是儒門四大長老的身影。劍光飛舞處,四大長老似是正與勁敵酣鬥。
劍氣縱橫,寒光飛動,儒子卻看得清楚分明,與四大長老纏鬥的正是恭子慧劍。數招過後,四大長老人數雖眾,卻漸處下風。
羊劍容道:“這柄邪劍厲害無比,也曾想加害於我!”儒子說道:“那不是什麽邪劍,而是本門的恭子慧劍啊!”羊劍容驚訝無比,說道:“儒門竟有這般胡鬧的慧劍?當真稀奇古怪,邪門至極!”
便在此時,德修長老突然喝道:“變卦!”由坤趨艮,自上而下;而艮位之上的人道長老則自下而上,飄身向坤位。餘人飛身而動,揮劍結成寒光一道網,將恭子慧劍罩在其中。如此陣法,自是乾坤羅,天地網,當中強敵勢必難逃。
卻聽得“啊!”的一聲慘叫,四大長老如同觸電一般,四下飛舞,陣法頓時大亂。因恭子慧劍被圍在當中,儒子無法看清它到底如何逼退四大長老;恭子慧劍一招盡占上風後,乘勢四下遊動,割向德修長老的咽喉。
眼見四大長老落敗,而德修長老更是命在頃刻,儒子立馬雙掌齊出,兩道酒柱衝天而起,將恭子慧劍吸了過來。恭子慧劍畢竟尚在封印當中,抵不過儒子雙掌齊發的靈力,電閃一般的飛了回來,落入儒子手中。
四大長老見有人召喚得住恭子慧劍,暗自心驚,飛身追下坡來,見了儒子和羊劍容,微感詫異。天命長老道:“儒……儒公,這一位是……”
儒子道:“回長老,她就是羊劍容!劍容妹子,快來拜見諸位長老!”羊劍容對四大長老毫無好感,卻不願稍違儒子意願,隻得向他們行了一禮。此時,她雖是風塵撲麵,雙眼仍是明淨清澈,燦若繁星,自有一股動人的清嫵。
人道長老見了羊劍容,暗罵道:“怪不得這臭小子不顧生死要與這女子相好,原來她竟是這般標致,光彩照人。那邢寡之婦與之相比,當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不,簡直就是沒法比。”
想到這裏,不由得醋海翻波,妒火中燒,心裏甚覺不是滋味,喝道:“妖女,原來你躲在此處!”長劍在手,幻訣成花,劍光劈頭蓋臉朝著羊劍容而去。他在肉林閣時,亦曾見過“羊劍容”,卻並未見到她的真實麵目。此時一見,因心存私念,竟覺得真人的容貌比幻想中的明豔得多。
劍去如風,力道卻弱,似乎並無取羊劍容性命之意。這在其餘三位長龍眼裏看來,還以為他是畏忌儒子,意在嚇唬,不敢傷其性命。但他們哪裏想到人道長老的那點心思?他舞劍直刺羊劍容臉麵,純是妒忌儒子,長劍來回劃動,自是要將她的絕世容顏劃成一張大花臉。
羊劍容但覺寒風撲麵,身子向後不住退縮。儒子有心相救,卻不便直攖其鋒,因為此舉對人道長老極是不敬。隻得將羊劍容拉在自己身後,一扯之下,右手挽住其手腕;但人道長老殺機已動,長劍化光,脫手而出。
無奈之下,儒子左手輕彈,將飛劍彈落,看似輕弱無力,卻將長劍彈向青石,直沒三尺。如此神威,人道長老哪裏還敢妄動?
突然,儒子“咦!”的一聲,無意中扣住羊劍容脈搏的手指一震,但覺一股氣息雄渾無比,勁襲而來。以他精奇獨到的醫術,立馬可以斷定此乃六甲胎息,驚喜之下,一時忘形,叫道:“必是男嗣無疑!必是男嗣無疑!”雙手成拳,不住的捶胸。
四大長老臉色一同慘白,人道長老更是怒地哼聲,心中暗罵:“這下流胚子當真有幾分本事,一擊即中,而我與刑寡之婦……”想到這裏,又是妒忌,又是狂怒不已。
此時,儒子才回過神來,自知得意之下,竟爾將四大長老視若無物,此舉實在是大大的不敬。
羊劍容卻瞪著儒子,神色古怪,又羞不可抑。
四周出奇的寂靜,讓儒子暗暗心慌。最先沉不住氣的仍是修為略遜一籌的德修長老,隻聽得他清了清嗓門,說道:“儒門大喜!儒門大喜!”
此言一出,非但儒子驚詫,餘下的三大長老亦是狐疑,一同看著德修長老。
德修長老又道:“這恭子慧劍既是十四慧靈力中最強,而儒公又是當年參與儒道仙劍鬥法中的唯一僅存者,與這妖……這羊……羊女子有緣。她所懷的又是男嬰,恭子慧劍與之有緣,此乃天賜其緣,先聖顯靈,咱們何不以此劍相贈?”他本欲說“妖女”,立馬改口稱其姓名,卻記住羊劍容姓羊,而沒有記住名字,隻得來個“羊女子”。
儒子自知八大長老素來對自己諸多不滿,當中以德修長老為尤,此時德修長老竟出此言,實在是猜不透他內心所想。
人道長老怒斥道:“德修,大放狗屁!你到底收了這家夥多少好處,居然替他說話!我……”正欲問候一番德修長老的高堂,卻被天命長老一把扯住。
此舉又盡出人道長老意料之外,但懼於天命長老首座的權位,隻好隱忍不發,心中嘀咕:“難道天命這老賊也被收買了?”卻不敢直斥天命長老。
天命長老說道:“德修此言,甚合天意。”人道長老道:“儒門掌教之人,其子嗣可優先配靈力慧劍,儒門祖規沒有這麽一條吧?”
天命長老道:“如今儒公貴為本門掌教,其子嗣又與恭子慧劍有緣,日後恭子成長為人,必得儒公悉心教導,轉眼將屆的新一輪儒道鬥法勝算在握。天命所歸,不可不循。”
人道長老如墜迷霧,看看天命長老,又看看德修和遠慮兩位長老,隻見德修長老臉有喜色,遠慮長老神色木然,唯獨天命長老臉色如常。人道長老心中不明所以,極是不甘,見儒子既得傳掌教之位,又抱得美人歸,且靈力最強的恭子慧劍又落入其手,越想越是氣憤,憤憤不平的說道:“將慧劍傳給尚未出世之人,本門向來無此先例。此舉大違祖法,若先聖在天有靈,必不容視如此荒唐之事。”
遠慮長老道:“桃源遭逢大難,一切從權。如今擇定恭子慧劍持有者,乃長久之計。既可安穩人心,又於儒道鬥法有利,何樂不為?”
德修長老大喜,當即恭請儒子將恭子慧劍賜給羊劍容。
儒子卻道:“諸位長老,此舉萬萬不可,如今我出任掌門掌教一職,已是力有不逮。若再偏私,將靈力最強的‘恭子’據為己有,豈不教人笑話我監守自盜?”
德修長老聞言,一捋長須,顯然是一副淡定安然,神氣十足的模樣。
他自提出儒子的子嗣得傳恭子慧劍一事後,嘴角不時露出笑意,成竹在胸,此時見儒子推卻不就,說道:“如今桃源大亂,形勢所逼,儒公乃同輩之中唯一的修仙之人,其子嗣得傳靈力最強的恭子慧劍,確是天命所歸。儒門仙劍派自此中興無憂矣!天意不可違,儒公勿須多疑,顧慮重重!”言辭誠懇,語氣真摯,讓人不容有絲毫懷疑,轉過身來,不住的向人道長老使眼色。
人道長老正氣在心頭,哪裏理會德修長老此舉真意?見德修長老擠眉弄眼的,怒道:“想不到你這德修,一點也不修德。這當口還和老頑童一般,是何德性?”
德修長老絲毫不在意,而遠慮長老卻向他怒瞪。人道長老正氣在心頭,怒火遮眼,哪裏會多想?仍是據理力爭的說道:“若日後儒公子嗣資質平庸,此恭子慧劍又作如何處理?”
天命長老厲聲叱喝道:“放肆!天命所歸,天命所定。一切自有天命,豈能是平庸之輩?”他法號“天命”,口口聲聲“天命”說個不停,既是在宣示天命,又是彰顯自己權位。說完,與其他三大長老再度合力,連同儒子,再度將恭子慧劍封印。
封印既定,天命長老將恭子慧劍遞給儒子,又道:“如今恭子慧劍有主,天遂人願。若是此子當真與劍無緣,這劍也就無法自行解除封印。餘下三柄慧劍,日後歸儒門後輩中仙根悟性出類拔萃的有緣之人。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慧劍所歸非人,仍須另賜明主。這將來貴為可接任本門掌教之位的‘恭子’亦不例外。”
儒子心亂如麻,一時未識破天命長老這一番說話的機鋒,見無可推脫,伸手接過那柄恭子慧劍。然後當眾宣布慧劍歸屬,待恭子成人後,辭去儒門掌教之位,報答八奴大恩大德。同時命眼前這四大長老為執劍使,將儒門餘下三口信、儉、讓靈力慧劍交由他保存。
分派既定,儒子將恭子慧劍交給羊劍容,緊握她雙手,說道:“劍容妹子,這口寶劍上刻有‘恭子’二字。咱們的孩兒日後便叫‘恭子’。”
羊劍容臉上一陣辛辣,一陣羞紅,心想:“我錯手刺死那掌勺的吳皰,見燕屠和晉卦急欲報仇,苦於功夫已失,情急之下才信口開河,借此保命,難道當真懷有身孕了?”
正欲出言辨白,忽然聽得一人縱聲喊道:“儒公,快救悌智二子!”正是樊正名等騎著獨角獸飛縱而來。一行人翻身落了獨角獸,抱著悌智二子走到儒子跟前,說道:“儒公,悌智二子……”大氣急喘,話不成音。
突然之間,樊正名的坐騎悲嘶一聲,轉身而去,顯然是因先前事出倉促,被強製疾奔疾走,此時奮力掙脫束縛而去。
儒子立馬檢視二子,心想悌智等人惡毒本已根除,此時又再複發,想必是因年幼而未能抵受如此惡毒之故。
樊正名道:“屬下一路替流民驅趕獨角獸,無意中發現玄冥教人藏匿其中,於是不動聲色的緊隨其後。卻見他們將悌智劫去,一路向北,且放火燒林,將大批迷失道路的流民被活活燒死。我們為了救二子而置流民生死不顧,還望儒公恕罪!”
二子雖在危難當中,聽得樊正名稱儒子為儒公,立馬知曉儒子已然出任本門掌教,當即強自硬氣,要起身來拜見儒公。儒子道:“二子不必拘禮!”悌子忽然瞥見羊劍容手中的慧劍,叫道:“恭子!”
儒子道:“不錯!這就是恭子慧劍,今蒙四大長老垂青,已得有緣之人。”二子雖是年幼,一時未名男女之事,但見已賜劍給羊劍容,自知“恭子”與其必有莫大關聯,因此對羊劍容亦是十分見重。
樊正名等人聽得恭子慧劍所屬有人,萬千大喜,紛紛過來道賀。
儒子道:“樊大使,你勇救儒門諸子,功勞不小;罔顧流民性命,罪行不小。世間本就無兩全之事。如今悌智受難,忠孝仁義被擒,生死未卜……”於是將玄冥教劫持忠孝仁義四子說了一次。
四大長老神色黯然,痛罵了一番,然後請命,自告奮勇去尋四子下落。
羊劍容一時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身孕,兼之身出玉女門,且是掌門唯一愛徒,一直在思量此事該如何善後。此時林中又奔出一人,滿身血跡,手挽兩孩童,正是時習之,叫道:“儒公,禮恕二子毒發……”將兩人放倒在地,二子突然“哇!”的一聲,不住的抽搐。
儒子當即取出一壺離魂醉三生,一口喝完,然後運功料理禮恕二子。他醫術本就爐火純青,自得龍王傳了一套聚元歸魂訣後,仙身漸複,靈力大增。此時催運靈力,自是得心應手。
羊劍容眼見儒子正在全力救治禮恕二子,不忍讓其分心,欲言又止。
片刻用功之後,禮恕二子臉色稍轉。時習之又道:“溫良二子被胡人劫去。屬下無能,未能救得。”儒子道:“又是玄冥教中人?”時習之道:“那人自稱慕容翰。”眾人聽得“慕容翰”三字,均以為是“慕容寒”。時習之道:“不是那妖女慕容寒,是慕容翰,翰墨之翰。”
儒子說道:“難道慕容寒兄長未死?此時替其妹奪子來了?溫良二子乃……”心中卻想:“倘若自己去追,未免顯得太自私。”其實旁人並不知溫良乃儒子親生,隻因他初任儒門掌教一職,從心底裏不願偏私,說道:“兩位大使,速往搭救溫良二子。”隨即又想:“慕容寒數度於我有救命之恩,且我不能給她任何名分,溫良二子是她的命根,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臨危決斷,絕非儒子所長,此時又要瞻前顧後,自是猶豫不決。
偏在此時,又傳來一聲雪上加霜的話:“稟告儒公,四大長老飛劍回傳,遭遇玄冥教中人,被困刀山火海!”
儒子無奈,隻得令樊正名與時習之在此護佑羊劍容與四子,自己前往救難。
眼見與羊劍容分離在即,欲出言相慰,一時之間竟是無語凝咽,隻得緊握羊劍容的雙手,淒然說道:“自東海一行,我本欲向庸公請辭,日後與你相廝守,隻是人在儒門,身不由己。劍容妹子,我……”
突然止住不說,怕再說下去,會再度勾起內心中本就未曾平息過的狂瀾,隻得心中一鐵,牙關一咬,頭也不回的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