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0章 三生離魂醉

儒子與魯釀縱情喝酒時,齊牧一直在沉思,忽然覺得酒香之中夾雜著一陣獸息,叫道:“此間有凶猛的異獸。”循著旁人無法辨識的獸息,轉身而去。

眾人自知齊牧之能,見他察覺到異獸的氣息,那當真是有異獸不假,立馬凝神戒備,緊隨其後。

魯釀卻是依依不舍,肚皮早已鼓脹,仍是貪婪不已。無奈,秦軒與楚鍾隻得互使眼色,合力將他提了起來。魯釀叫喊道:“還未喝夠,放手!”手腳劃動,貪婪的雙眼不住的向著酒泉張望,意猶未盡。

秦軒道:“齊大哥察覺此間有猛獸出沒,凶險無比,儒兄弟與他一同前往查探。咱們登島前答允儒兄弟什麽來著?若是有驚無險,咱們再回來喝個痛快,如何?”

魯釀無奈,隻得悻然作罷,隨眾而去。

一行人走出數裏,隻見青山疊翠之中露出野市一角,人聲鼎沸。

儒子心想:“但凡修仙之人,須心中無垢,免去塵世紛擾。為何偏有高人擇此熱鬧非凡所在而居?”見齊牧欲尋獸蹤,不向荒野密林中去,反向鬧肆中尋,心中不禁生疑:“凶獸多半在林野間出沒,而齊大哥為何向鬧市中去?”

當下也不敢大意,與眾一同跨過玉石拱橋。

過了石拱橋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望無盡的盛世繁華景象,如同天上街市一般,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眾人因是桃源中人,從未外涉,對如此熱鬧場麵,也就從所未見,發足追上了齊牧。

儒子問道:“齊大哥,難道凶獸闖入鬧市之中?”齊牧鼻子不時的四下聞嗅,暗暗擔心。魯釀見狀,心中早覺煩悶,忍不住問道:“此間全是人,難道當中有奇禽異獸不成?”齊牧說道:“不錯!儒兄弟,這裏妖獸氣息奇盛無比,卻不見其行藏,當真是稀奇古怪至極!”

魯釀早已喝得醉醺醺,聽得此言,立馬發起了酒癲,說道:“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隨便找個來問一問,豈不是一清二楚?”他急於回頭喝酒,是以極為賣力。

眾人轉過街角,忽見一八卦石台上一柄大得出奇的闊麵長刀斜插其上,刀柄聳入雲霄,不見刀柄。刀身形狀古拙,上下全是奇異字符,似是一柄被施了咒法的靈刀。

巨山如刀,眾人為它的威勢所懾。

上前一看,隻見大刀之下伏著三頭大獸,似是一雌二雄,卻神情委頓,一動不動。那柄大刀似是為這三頭大獸而設,欲將它們剁為肉糜,而刀鋒似落卻一直未落。

魯釀失聲笑道:“老六,你說的神獸,不是正好在此?”秦軒道:“這是石獸,而非血肉之軀!”魯釀伸手一摸,著手處冰涼,自知那三頭神獸自是石獸無疑,仍是強自硬辯道:“難道不能石獸聚天地靈氣成精,因此有獸息麽?若非如此,為何要設下這鬼畫符般的大刀在旁相侍?”

齊牧卻是搖頭道:“此獸有靈氣不假,卻是空有獸形而無獸息,恐怕本質不是真獸。”魯釀隻是滿口胡扯,卻沒想到這石獸果真有靈氣。

儒子聽得石獸有靈氣,上前細看,雖見三頭石獸毫無聲息,卻覺它們眼珠似在轉動,瞪著自己,滿眼的哀憐,不時的發出求救的聲息。

忠子忽然叫道:“鏡中有魚!”向著地下一指。

眾人未解其意,順著忠子指向一看,隻見腳下光潔如鏡,鏡中似有無數遊魚,卻是凝住不動。雖是不動,卻是活物無異。

如此古怪情狀,令人不解。

魯釀急於返回酒泉,一醉方休,又四下張望,瞥見一老者低頭而來,行色匆匆。立馬上前,趁著酒意正欲依照往常粗聲粗氣的出言直呼,忽然想起儒子的千叮萬囑,不可失了儒門的威風,便一改倨傲的神態,變得十分的恭敬,躬身唱諾:“老丈,在下這廂有禮!”

那老者卻聽而不聞,仍是低頭趕路。

眾人一見魯釀一反昔日言語粗疏的常態,變得如此恭敬有禮,心中反覺不自然,但心中都十分清楚他此舉完全是看在美酒的份上。

魯釀心中咒罵道:“如此貪程,難道是趕著投胎不成?”本欲發作,但見他是年老之人,想必是耳目不靈,快步繞到他身前,站在一旁,仍是躬身行禮說道:“老丈,在下問訊啦!”

那老者仍是視而不見,頭也不回,似乎沒有瞧見魯釀一般。

魯釀雙眼一瞪,心中納悶,說道:“當真是出門不利,居然遇上耳朵聾,眼珠瞎的啞巴!”又見一人挑著擔子從旁經過,魯釀迫不及待的上前,仍是恭敬有禮;但被問之人似乎不曾聽聞看見魯釀似的。

接二連三,盡皆如此。

秦軒道:“難道此間當真是海市蜃樓的幻境?我們可以見到他們,而他們卻見不到我等?”魯釀道:“若是幻境,咱們為何能腳踏實地?待我再細細盤問幾個。”當即一跺腳,欺身上前。

儒子知魯釀性情暴躁,急欲上前阻攔,卻見魯釀攔住一人,一陣叫囂後,老大不耐煩的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向著那人一推。便在此時,魯釀身旁竟然多了一個孩童。

楚鍾禁不住驚呼:“小六子!小六子!”語音顫抖,既驚且喜。

秦軒聽得楚鍾大叫“小六子”,亦是心神激**,因為魯釀的小名正是“小六子”。八俊中人自幼為伴,因祖輩是向儒門稱奴之人,且世代子孫如此,所以八人惺惺相惜,情逾骨肉,決計不會忘記幼時同伴的小名。此時他們聽得楚鍾慌失失的叫了出來,均不約而同的向那少年凝神細看。

眼前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魯釀年幼之時的模樣。

魯釀乍見自己少年模樣之人,還道醉酒未醒,老眼昏花,連忙急搓數下,再度細看。那少年人不是自己年少模樣,還會是誰?

這孩童自儒子和忠孝仁義看來,倒不見得有如何特異之處;但自秦軒、齊牧、楚鍾和魯釀本人看來,卻是瞠目結舌,心魂俱失。魯釀等人的年紀均是四五十歲,是儒子的兩倍有餘,儒子自然不識得魯釀年少時的模樣,遑論忠孝仁義四子?

秦軒等人自幼與魯釀為伴,如今在此異境當中,突見一孩童與魯釀年少時模樣竟是如此的相似,立馬驚得合不攏嘴。

儒子見秦軒等人如此驚慌,忙問端由。

楚鍾正欲回答,忽見長街上三孩童相互追逐而來,一前二後,前者手持紙鳶,身後之人緊追不舍。

魯釀悚然而驚,失聲叫道:“阿三阿四,還有小七,想不到你們都在此間。”那名叫阿三的孩童正是年少的秦軒,阿四是年少的楚鍾,而小七卻是齊牧。

少年阿三仍是聽而不聞,忽見少年魯釀在前,喊道:“小六子,放紙鳶去!”小六子聞言大喜,手舞足蹈,掏出腰間的小葫蘆,喝了一口,隨二人而去。

秦軒、楚鍾和魯釀陡見自己少年模樣之人,驚詫不已,毫不思量,為了一探究竟,發足向那三孩童追去,唯獨齊牧若有所思,駐足不前。

儒子一時未明所以,一扯齊牧的衣角,問道:“齊大哥,魯大哥等人為何如此驚惶?”齊牧仍在沉思之中,不住的沉吟道:“此舉是離魂之象,難道是離魂獸所為?可是世間哪裏有什麽離魂獸?”

此言答非所問,令儒子心中倍覺突兀。儒子見他沉思,也不便再出言打擾。

良久,齊牧才回過神來,將遇見魯釀少年模樣之人的情由與儒子說了,眾人均覺此舉太過不可思議。忠孝仁義四子均想:“原來魯釀伯伯等人少年時竟是如此模樣。”

儒子道:“咱們身處是非之地,酒也喝過了,還是及早離去為宜。”立馬出言相召魯釀等人,卻見大街上人影灼灼,呼朋結伴向八卦台前湧來。魯釀等人因人群密密麻麻攏聚,被逼擠了回來。

初時,儒子還道眾人圍觀八卦台上的猛獸而來,閃身一旁,但眾人緊步相隨,顯然並非為台上的猛獸而來。

齊牧見眾人圍攏而來,忽見獸息驟然而聚,陡然強了千倍不止;但放眼四下,除了人影之外,別無絲毫獸蹤。

儒子心覺有異,未明眾人來意為何。他移步向左,眾則向左;舉足趨右,眾則趨右。他們口中發出陣陣獸般的嘶吼,鼻子不時的在風中嗅著,千百雙眼珠向著儒子所在不住的張望,卻似乎並未見到儒子。

行人如同見到牧人的小綿羊,滿眼盡是溫情。

儒子見眾人從四麵八方雲集而來,雖覺來者毫無敵意,卻是心中惴惴,想必此舉是島上土著迎賓之禮,即微微躬身,說道:“在下儒子,初到寶方,不識禮數,未能入鄉隨俗,還望多多包涵。”說完,單手為禮,向四方團團作揖。

魯釀心中嘀咕,向著齊牧問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見到咱們?好歹咱們遠來是客,此舉豈是待客之道?”

齊牧忽有所悟,說道:“不是人!不是人!”語氣略帶驚惶,驚惶中卻又有幾分猶豫不定。

魯釀卻道:“阿七,我原以為我是粗俗之人,想不到你遠比我粗俗。這些人此舉雖然無禮,卻犯不著直斥他們‘不是人’吧!”

齊牧神色緊張,似乎想到了一件極為不尋常的事,一番細看後,又道:“他們都不是人,是獸,是野獸!”此時語氣更為堅定。

魯釀更覺疑惑,回過頭來看著齊牧,說道:“難道你與獸為伍的時日多了,滿腦子全是獸影?見獸是獸,見了人亦是獸,這就奇怪啦!身後這三尊石頭明明是猛獸,你卻說不是;這些人明明是人,你卻肯定他們是獸,我可被你弄糊塗啦!難道你是酒量不佳,三杯下肚,便胡言亂語,不分是非?”

儒子心中隱隱覺得眾人一舉一動與獸無異,但見眾人明明是人形,不曾往猛獸方向去想。此時聽齊牧當眾點破,立馬想到曾幻化成人形的青龍飛升。在木青牙與之對敵時,飛升曾突然發難攻向儒子,但似乎在他身上嗅到某種氣息後,又停了下來,細細的嗅聞。

眼下眾人的舉動正與飛龍無異,儒子心中又想:“眾人能從我身上嗅到某種氣息,而齊大哥精通此道,卻為何不覺有異?”

儒子一時未明所以,正欲運起神識,一探究竟,卻不知為何,突覺通體奇寒,似是將全身上下經脈凍住一般。

儒子想必是因中碧血燈籠的奇毒,體內寒氣尚未消除之故,但未消的寒氣竟爾能凍住內力卻是全所未有之事,暗覺奇怪。

四周之人越聚越多,頓時將儒子一幹人裏裏外外圍得水泄不通,喉嚨中不時傳出陣陣嘶吼,此起彼伏,如此聲勢,似欲將人吞噬一般。

流民水手憂心寡不敵眾,早已嚇得篩糠似的,不住顫抖。

魯釀見眾人神色古怪,烈火的本性早已管製不住,喝罵道:“瞎子、聾子、啞巴,你們當真好生無禮。我家主人以禮相待,你們仍是目中無人,不發一言,意欲何為?”也不懼四周人多,揮拳欲打,卻被一人拉住,正是儒子。

儒子著實猜不透眾人意欲何為,唯恐有失,當即向前踏出一步,將魯釀等人置於身後的八卦台旁。忠孝仁義四子亦是祭出仙劍,隻待儒子一聲令下,即奮勇退敵。

眾人雖見不得儒子,卻覺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氣息猛然靠近,頓時更加躁動不安。

突然,八卦台上吹過一陣寒風,緊接著傳來“哢嚓!”一聲,一道巨大的紅影從空中砸了落來,正是那柄擎天柱般的巨刀緩緩垂下,劈向眾人。巨刀雖緩,卻是勁風撲麵,逼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人群中立馬一團慌亂,有驚懼、有無奈、有憤恨、有怨怒……此起彼伏,淒厲叫聲四起,正是百獸嘶吼,直揪天地之心。

儒子見巨刀劈向人群,大喝一聲:“豈有此理!”騰身而起,撞向刀身,擬勢將其推倒在旁,叵耐那巨刀非但刀身超高特大,且灌注靈力。儒子奮力一撞,卻是急惶惶有如螳臂當車,慌失失正似蚍蜉撼樹。如山巨刀,以大地為砧,操無辜人群為魚肉,開天辟地一般砍落,來不及逃避的人群立馬屍橫就地;遠離刀鋒的人群,暗自慶幸。殊料那古拙的刀身上猛然一陡,渾身上下的古怪字符應聲而出,化作一道道金光,打落在眾人身上,中者即斃。

儒子見大刀濫殺無辜,雖知齊牧所言不會有錯,眾人身有氣息,自是猛獸無疑。但眼前所見,卻是砍落在活生生的人身之上,立馬動了惻隱之心,欲再度奮力相阻,卻見粉牆後閃出一道白光,繞著如山般的巨刀遊走。

刀隨光而行,緊隨四下分散逃竄的人群,來回攪動,將人群卷入巨大的漩渦中,無論人群如何掙紮,始終脫不了巨刀的牽引。

頃刻間,滿地盡是殘肢斷臂,肝腦塗地,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忠孝仁義四子見此,早已飛身而出,撲向那巨刀。無奈巨刀力道雄渾,四人尚未近身,便被刀風甩了開來。

儒子見那白光驅刀,殺人如麻,如屠豬狗一般,心中大怒,欲再度飛身上前相阻。此時,白光中閃出一人,麵如白紙,滿臉笑意,對著儒子拱手說道:“貴客遠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白光一收,巨刀不知去向。

人群身上束縛之力陡然撤去,隨著漩渦打轉了好幾圈後,方始四下逃去,散得不見蹤影。

魯釀見那人大施神威,唯恐又是猛獸幻化成人,上前上下嗅聞,然後老大不客氣的說道:“廢話少說!你是人是獸,從實招來!”

那人躬身行禮,朗聲道:“小人刀君,乃此神山雜役小廝。”魯釀說道:“咱們到這島上來,除了要討一碗酒水喝之外,別無它事。這酒不問自取,不喝也喝了,你待怎地?”

刀君說道:“如此甚好!笑人特奉主人尊令,恭請眾位仙家到敝處歇腳。”魯釀實在是禁不住心癢,老大不客氣的說道:“廢話少說,你是何人?為何能見到咱們?此間何處?主人姓甚名誰?”

刀君道:“此乃東海龍門島,我家主人便是此間的島主。”

魯釀向著屍骨如山,血流成河的大街上一指,說道:“你們故弄玄虛,所為何事?”忽覺有異,細細一看,隻見地上斷肢殘臂,血肉橫飛,全是四足巨獸,並非人形。

刀君道:“東海龍門島乃我家主人修道之所,影州妖獸橫行,禍亂人間。我家主人以大神通將罪魁盡數收聚此間,施以刀山八卦陣,終年鎮壓於此。影州妖獸心有不甘,妄圖吸萃天地靈氣,幻化成人,掙脫陣法的羈絆。”

眾人聽得他說什麽刀山八卦陣,心想:“原來如山般的巨刀矗立八卦台上,竟是刀山八卦陣,用以困鎖猛獸。”

儒子聽得刀君之言,眼見地下屍骨四分五裂,變回各種各樣的獸狀原型,自是異獸無疑;又見此間島主俠義為懷,以天下蒼生為念,心中敬佩之意悠然而生。隻是,他從庸公那裏隻聽得桃源之外便是中州,卻不曾聽說過有影州。

魯釀見那刀山八卦陣雖是神通廣大,畢竟隻得孤零零的一柄,問道:“這巨刀雖大,當真能鎮壓得住島上成千上萬的影州妖獸?”

刀君道:“影州妖獸被鎮壓於島上,終年以島上神泉離魂醉三生為飲。”魯釀問道:“三牲?何為三牲?是不是這豬頭三牲?”向著身後三隻石首一指。刀君微微一笑:“三生是指人的前生,今生和後生。凡飲此酒者,輕則神魂錯亂,時光互幻;重則三生魂魄俱醉,盡皆拘禁於此。三生魂魄被拘,即使轉世投胎,仍是難逃被禁之厄運。”

眾人麵麵相覷,想不到這名叫離魂醉三生之白玉泉酒竟有如斯威力。原來,魯釀等人見到自己年少模樣之人,皆因飲了離魂醉三生。儒子卻覺驚奇,自己明明亦是與之同飲,為何不曾有何幻見?當即直言相詢。

刀君抱拳道:“說來話長,一言難盡。此間亦非說話之所,我家主人有請,命小人恭請諸位先到肉林閣小歇,一洗風塵,聊表地主之誼。席間再議此事,如何?”

眾人見盛意難卻,看著儒子,待他示下。

儒子見此間島主以大神通鎮壓妖邪,欲一睹其風采,更有與之結交之意,說道:“如此甚好,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