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卷碧海落潮橫蒼穹-0049章 幻化神仙島

東海旭日,穿雲透霧,灑下漫天霞光,如同千百萬條金龍在海天相接處舞動。

大船在畫中海天之間穿行,所過之處,似海非海,似雲非雲,一路上卻是濁浪滔天,風起雲湧,似乎隨時要將大船吞沒其中;但大船隨波逐浪,於驚瀾狂濤之中始終安穩無比。

初時,眾人心中惴惴不安,但見大船有驚無險,驚懼之意便逐漸消退。

魯釀從未出過海,也未曾坐過這般大船,忍不住嘖嘖稱奇道:“道道道,非常道。這無為子老道果真有些門道。”秦軒自來精擅於製造各種器械,自踏上樓船後,上下翻尋,一探究竟,卻始終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自知此乃仙家法器,不可度之以常理。

大船上清水、幹糧,一應俱全,卻無衣物可供更換。儒子因心有所牽,亦未曾在意身上所穿仍是女子的衣衫,眾人因敬重儒子,也不以為意。

道上行程,非止一日。

這一日儒子佇立船頭,心潮如浪,本欲彈曲遣懷,卻始終曲不成調。因為在庸公和羊劍容之間,他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庸公,雖然在尚未上船之時,早已料定羊劍容有燕屠等人照料,未必會有意外。但此時想到燕屠、晉卦和吳皰三人不通玄術,且武功平平,他們一旦遇上欲得羊劍容而後快的慕容寒,那麽羊劍容的處境實在是凶險萬分。

念及於此,又覺心神不安,亦複後悔,更是自責不已。

他雙眼望著滾滾的海麵,倍覺無助,隻能在心中暗暗祝禱羊劍容吉人天相,自求多福;又是下定決心,若是羊劍容遭受不測,自己也決不獨活。

那日起航時,他自然是在期盼燕屠能突然再現,好從中探知羊劍容的音訊。隻是左顧右盼,一直不見他現身,才不得已向東海先行。

儒子心想:“我負劍容妹子實在太多,這一番會庸公後,將忠孝仁義四子交回儒門後,決定向庸公請辭,不再糾纏於這儒道的門派之爭。老天垂憐,若再讓我得遇劍容妹子,定與她浪跡天涯,過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可是,我這仙身……”

回想當日在蓼兒窪小船上,羊劍容以元神出竅之法相救後,自己講出《莊子·大宗師》裏的那句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而最後一句“不如相忘於江湖”並沒有說出口。如今與之分開既久,當真是“相忘於江湖”;此刻思之念之,隻覺得上天賜給自己如此人生知音知己,若不與之相伴,永遠不離不棄,實在是辜負了上天的一番美意。

此乃一介凡夫俗子所求,身為修仙人的儒子,若在昔日,雖佩歎莊子那種坦**淡泊,卻不神往。但自與羊劍容相遇後,心境不再與往日相同。

儒子自知如此心戀凡塵俗世,難臻修仙至高境界;但要割舍這一段情緣而專事修真,那是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做到的了。回想庸公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厚望,心中又不禁黯然。

正自傷神,忽然聽得魯釀大聲喊道:“蓬萊仙島!蓬萊仙島!”

儒子舉目遠眺,果真見海天相接處煙霧迷茫,浪濤如雲,虛無縹緲之中,似有仙氣。

齊牧卻道:“魯兄弟,你不會是喝多了吧?咱們在海中航行才三天兩夜,離蓬萊仙島尚有大半路程,這如何會是蓬萊仙島?”

魯釀卻道:“去!去!去!無為子前輩畫卷中隻標有一處仙山福地,此處若非畫卷中所指,難道還有別處?哈哈!海市蜃樓、空中樓閣,盡是些道聽旁說的無稽之談,想不到世間真有其事。如今這仙島不是漂浮在空中一般嗎?”

楚鍾道:“這蓬萊仙島乃海上第一神山,島上的奇花異草、珍禽怪獸不計其數。據傳,就連宮殿樓閣全用黃金白銀,且有‘不死之藥’,得居此地者,既是天下第一富人,又可長生不老,當真讓人豔羨不已!”

魯釀卻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道:“如此仙山福地,有這無數奇花異草,就必有無數瓊漿玉液;什麽天下第一富人,什麽長生不老,全比不上令人回味無窮的瓊漿玉液。”

楚鍾道:“此話大大的不妥!”魯釀道:“為何不妥?”楚鍾道:“神仙乃修真之人,專心求道,未必有這閑工夫將這些奇花異草釀成美酒。”他口直心快,言畢才想起儒子亦是修仙之人,卻與魯釀一樣的嗜酒如命。

魯釀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俗語有雲:快活似神仙。若是神仙不能釀佳釀,他們的快樂何來?我一想到這裏的神仙如此會享福,就覺得心頭有氣,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向他們討幾碗水酒。哎!如此仙家美酒,豈能錯過?”他終日無酒不歡,在他的眼裏,世間萬物之樂,全不如飲酒之樂。

秦軒心急儒子所急,知道此時日夜兼程趕往與庸公相會才是當務之急,聽得魯釀竟然口不擇言,揚言要上島上喝酒,忍不住暗扯魯釀的腰帶,示意他閉口不言。

魯釀亦是自知失言,但禁得了肚子裏的牢騷,卻止不住口中的饞涎,情知此番東行,未必再有下次,忍不住大聲說道:“倘若喝不到這仙山福地上的佳釀,這輩子也算是白活了。”

儒子一聽到美酒,也禁不住動心,見魯釀實在是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也不好拒絕;但無為子有言在先,這東海蓬萊需要十天十夜的行程方能到達,此時隻不過行了三日兩夜,此處必不是蓬萊仙島。這行程尚有一大半,又豈可因一時口腹之欲而置庸公生死不顧?

當即假裝聽而不見,實際上亦是心癢難搔。

齊牧沉思良久,此時又道:“難道這是蜃吐氣形成的海市蜃樓!”秦軒亦是越看越覺神奇,說道:“這等神怪之說,隻是個傳說,作不得真!”

楚鍾道:“若是晉兄弟在此,讓他占上一卦,便知真偽!”

儒子聽得齊牧提及“蜃吐氣”之說,不禁想到曾與之有兩麵之緣的青龍飛升,又想起他臨危之際的托付,此刻正是身在東海,若是遇上他所講的龍王,自可將圓珠歸還。

他對島上的美酒,早已垂涎三尺,卻苦於一直找不到借口。此時想到儒門的教誨,信義為本,如此忠人之事,不負所托,正是心中所願,一番舊事重提後又說道:“大夥就上這海市蜃樓上走一遭!”

當即催促水手加快行程,但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因為他從未在他人的法道行藏中行走過,著實不清楚這法道行藏中的東海是否與現實中的東海一致。

魯釀與齊牧聽得儒子答應並下令向那海市蜃樓進發,心中狂喜不已,立馬走到艙底下,出手替眾流民水手加勁。二人心思一致,各有所圖,魯釀是為了想之當然的美酒,而齊牧卻是為了理應如此的蜃獸。

眼見前方的海市蜃樓便在眼前不遠,但即便魯釀等使盡蠻勁,大船斬波劈浪而前,也行了足足一個時辰,才逐漸看清這碧海青天中的仙境輪廓。

隻見煙霧迷茫之中,仙山福地有如一塊翡翠,碧綠欲滴,漂浮滄海之上。

又行小半柱香的功夫,這才見到那仙境原是一座大山,峰巒疊嶂、逶迤連綿,如同畫卷一般。僅是四周的雲蒸霧蔚便足有百丈之高,讓整座仙山恍似懸浮於海麵之上。而仙山上的樓閣瓊台,金碧輝煌,傲然立於峭壁之上,雖相隔仍遠,卻是清晰入目,足見其氣勢磅礴不凡。

眾人雖未曾出過海,卻也能想象得出尋常海島的模樣,但見眼前的海島端的是雄渾壯闊,氣勢恢宏,超乎想象,就連發夢也未能夢到這般景致,立馬變得神往不已。

本是在無為子畫卷中前行,此時畫中之畫,更添幾分秀麗。

仙山因是直矗海麵,樓船吃水雖深,卻隨處可以停靠,臨近煙霧之中,不覺迷糊,隻感一片開朗。大船將近,整座仙山如有靈性一般,感知貴客遠來,竟爾緩緩轉動,將鑿有石階的一麵扭向樓船,讓樓船停泊在石階前的港灣。

如此巧奪天工之神作當前,眾人自覺眼界大開,神氣為之一爽。

魯釀更是忍不住說道:“不出桃源,當真不知天外有天。如此仙山福地,平生所未見,這天下間稀奇古怪,多有所在,若不能一一領略,枉自人世間走一遭!”

齊牧應道:“如此佳境,比之佳釀,孰優孰美?”魯釀笑而不答,指著大船兩旁列隊而來的黃嘴鴻鵠,說道:“但凡仙山福地,必有奇禽異獸,這鴻鵠結隊迎賓,極具靈性,自非凡品。齊兄弟,你是來此賞玩美景,還是來此觀獵神禽異獸?”

這些鴻鵠當真是稀世神禽,自見大船前來,一路歡快鳴叫,散發漫天華彩,迎接眾人的到來。齊牧聞言,會心一笑,全神貫注觀望船前後的珍禽,突然口中沉吟,發出陣陣古怪之聲。餘人知曉齊牧通曉飛禽走獸之語,此舉正是運禁咒與之交流。

儒子心想:“伯牙學琴三年不成,曾到東海蓬萊山去聽海潮之澎湃、群鳥之悲啼,豁然開朗後,有感而作《水仙》。”

一想到此曲,禁不住想起自己與羊劍容同在蓼兒窪舟中弄琴的情景來,心想:“若是能與她同在此間,遠離塵世,豈不快哉?”一時間,心有所感,但覺人間美事,莫過於此。

魯釀等人一時忘形,異常興奮,渾然不知儒子的心思。

儒子眼見於此,又忍不住說道:“此間仙氣氤氳,自當是世外高人仙居所在,咱們不請自來,初涉寶地,難免有擾人清修之嫌。因此,大夥一言一行須當謹慎,不可墜了儒門威名。”

眾人一齊稱是。

魯釀卻是神色古怪,笑道:“魯奴若能飲此間美酒,自當言行謹慎。儒兄弟,你若遇上此間佳釀,決不能貪口,記得給魯奴留下小小半口,小小半口是一口,小大半口也是一口,這可是老道的老祖宗……”

眾人原本是一本正經,對儒子囑咐凜然而遵,此時聽得魯釀口出此言,又忍不住失笑。回想起儒子與無為子前輩臨陣對敵之際,竟爾向對方討酒,又不禁莞爾。如此之人,此時卻一本正經的要眾人謹言慎行,如何能令人不笑?

儒子自受庸公力薦成為儒門修仙之人後,謹守儒門禮法,但因本就生性不羈,年少輕狂,行事仍是難免有不知檢點之處。因此在傳授後輩諸子功法玄術時,後輩諸子多半與之嬉鬧,視他為同輩中人,半師半友,而非一本正經的長輩。

此時,他心感庸公大恩,眉宇間又泛起一陣憂慮,說道:“魯大哥,你若是不能依言而行,便留你在船!如何?”

魯釀立馬收斂笑容,學著儒子不苟言笑的模樣,老大不客氣的說道:“魯奴釀酒出身,熟絡酒中的門道;若是留我在船,你未必能尋得著酒國寶貝所在。”

儒子心中稱是,當即無言以對。

大船尚未停穩,陣陣仙氣撲麵而來,魯釀與齊牧早已站在船舷之上,早已將儒子先前之言拋之腦後,迫不及待的往船外的仙山上跳去。二人已是四十來歲的年紀,卻似孩童一般,而忠孝仁義四子雖是儒門修仙之人,畢竟仍是孩童,童心未泯,更是無法抑製住心中的興奮,不約而同禦劍而上。

因是初涉外地,人生路不熟,儒子恐有不測,立馬出言製止。

眾人早已將儒子的囑托拋諸九霄雲外,身影消失於一片雪白清涼之中。

儒子無奈,欲布下護船的禁界,並叮囑楚鍾、秦軒與眾流民水手輪值,守候樓船,以防意外,轉而又想:“此仙山既能感知我等前來,轉向相迎,自己此舉未免太過小家子氣,徒然惹人笑話;儒門的威風決不可因我而墮!”索性飄身落船,追上眾人。

眾人穿行於島上,但覺此間盡是青山綠水,幽岩深穀,蓬亭樓閣,觀之不盡。既壯闊雄偉,又精細獨到,較之桃源,又是另一番景象。置身其間,一麵飽覽山水,一麵飲酒,甚是怡情逸誌,舒心暢懷。

儒子心想:“無為子前輩當真會享清福,將此間修為法道行藏。”

修仙之道,講求“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時置身於如此神山仙境之中,境界極致,物我兩忘,當真是“天人合一”。

景色雖美,儒子卻是無心把賞,忽覺微風撲麵,當中夾雜陣陣淡淡的香氣,似是幽幽的花香卻比花香醇厚。忽然聽得魯釀驚呼道:“好酒!好酒!果然不出所料!”再也顧不得什麽約束,發足向前,亡命般向那醇香之處撲去。

眾人緊隨其後,立馬被一陣陣的酒霧醉氣包裹。酒氣四下飄**,清香撲鼻,沁人心脾,置身其間,如入醉鄉般心魂俱醉,當真是“不知何處是他鄉”。

透過如煙的酒霧,隱隱可見青山綠水之間鑲著溫潤的白玉,如同仙女飄帶一般纏繞,白玉之上卻是流溪飛泉,叮咚作響,那酒霧水汽就是從此間散發出來。

魯釀一陣狐疑:“難道這流水就是瓊漿玉液?這裏的神仙未免太會享福了吧?”臨近一看,但見泉水清澈透明,日光照射下,晶瑩剔透,閃著七彩光芒。那酒香若不是從泉水中發出還有何處能出?魯釀見此情狀,忍不住俯下身去,雙手迫不及待的往白玉雕砌而成的溪中探去,掬起一捧自認為是美酒的泉水,細細一聞,叫道:“真的是美酒!真的是美酒!”

眾人對紂王“酒池肉林”的傳聞略有所聞,但真正的“以酒為池,懸肉為林”的情境倒是從所未見;如今肉林不可睹,酒泉卻在眼前。

魯釀道:“果然與傳聞中所說不假,這神山上的之物,盡皆非凡。此地必定是福地寶山,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一言未畢,便將掌中的美酒往口中灌去,卻被秦軒一把拉住。

秦軒素來精細,說道:“此間雖是仙山福地,但酒從泉中而出,甚是詭異!”魯釀道:“如此美酒當前,就算當中混有砒霜鶴頂紅、孔雀膽也要喝上三百杯。”

儒子自知身負迎回庸公的重責,饞涎雖已“嘩啦啦!”的直流,卻是不敢疏忽大意。在桃林彈琴飲酒時,曾因一時大意而著了“柳三妹”的道兒,身陷酒葫蘆之中,才引發諸多違背門規的事,如今思之,仍是心有餘悸。這時,自然就變得謹慎異常。

他精擅醫道,於這毒藥亦是了然於胸。當即隨手摘下魯釀隨身攜帶的酒葫蘆,放入溪中,將那疑似美酒的溪水裝入其中,輕輕的晃動,細細的嗅聞,然後靜觀溪中酒色,說道:“此酒無毒,大可放心飲用。”

魯釀早已把持不住,索性張開嘴巴,伸長脖子,一頭埋浸在其中,“咕嚕!”之聲響個不停。

秦軒與楚鍾雖不喜歡喝酒,但眼前的白玉酒泉實屬罕見,也就一同嚐鮮;而齊牧一直在沉思當中,聽不見秦軒與楚鍾的呼喚;忠孝仁義因是儒門後輩修仙諸子,未得儒子準許,一直靜候在旁;隨後趕來的眾流民水手因膽小怕事,餓得饑腸轆轆,前胸貼後背之際尚且不敢以追風獸為食,此時哪裏有膽量喝這地下湧出來的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