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章 凡俗俱真情

儒子見木青牙留下黑白陰陽散的解藥,當即過去取來,讓三女服下解藥,然後向孟君婆婆打探羊劍容的去向。

孟君婆婆搖搖頭,說道:“那三個殺豬做飯、占卦算命什麽的,是你們儒門八奴中人吧?半點武功也不會的雜役,嘿嘿!竟然能從老婆子的眼底皮下溜走,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當真好本事!”說話之間,既是氣惱,又是疑惑不解。

儒子聞言,一時不知是喜是悲,但見桃枝在風中搖曳,桃花般的人已不知去向,渺然無蹤,心中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惆悵。

孟君婆婆此行一無所獲,歎道:“三個奴人竟可逃過老婆子的耳目,老婆子的臉麵丟到家啦!如今沒有那女娃的蹤跡,留著這些惡禽何用?”突然,低聲一嘯,悠悠揚揚的傳了出去。

儒子一時未明所以,過得片刻,隻見桃林上空一團團火光疾飛而來,耀目熠熠,聲震長空,正是靈火鳳凰。

儒子驚道:“啊!原來桃源中的靈火鳳凰,竟是孟老前輩所豢養。”

靈火鳳凰急拍巨翅,爭先恐後,整個天空仿似被火燒著一般。火光向著孟君婆婆滾滾而來,一時不知數目,卻隻隻雄健異常,在孟君婆婆麵前呃鳴不停,邀功領賞一般。

孟君婆婆橫眼一掃,怒道:“齊國侯和春蘭公子呢?”儒子心道:“齊國侯、春蘭公主?難道這兩人也是孟君婆婆的仆人麽?這孟君婆婆好手段,比秦王還威風,將然將封侯拜相的人物也捉來了。”

阿花應道:“等我前去察看!”邁步向桃林深處而去。

一盞茶功夫後,她急奔回來,手捂著臉,鮮血已滲出了指間,氣籲籲的道:“婆婆,齊國侯和春蘭公子還在湖裏談情說愛,奴婢一不小心被傷了臉。”

儒子見阿花一張俏臉上多了幾道血痕,忍不住發笑,但隨即又自責:“好好的一張臉蛋被傷,如何能取笑?”孟君婆婆道:“這兩口子真的越來越不像話啦!”跟著又是一聲清嘯,比先前急促得多。

儒子見阿花滿臉憋屈,想到自己先前無意中遇上阿風與相裏尚賢的一幕,上前問道:“你撞上人家卿卿我我,便被人家打成這般麽?那齊國侯和春蘭公主也太不講理了!這等不平之事教我撞上,非管一下不可!我給你討個說法去!”轉而向孟君婆婆道:“孟君婆婆,這齊國侯和春蘭公主太霸道了,儒子先去找他們評評理,定要他們給阿花姐姐賠禮道歉!”

說著,便大步向著桃林伸出的湖邊而去。

三女聞言,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但在孟君婆婆當前,也不敢放肆,又強行抑住。

孟君婆婆道:“這是老婆子管教無方,不敢勞儒子的大駕。”儒子不明所以,聽得一頭霧水,心道:“難道齊國侯或春蘭公主是孟君婆婆的徒弟麽?”

此時兩隻靈火鳳凰從半空中悠然而來,磨磨蹭蹭,相互捱擦,當真是鸞鳳和鳴,比翼雙飛。

儒子抬頭一看,說道:“這裏怎麽還有一對鳳凰?”隻聽得孟君婆婆喝道:“拿鞭來!今日非得教訓一番這對狗男女不可!”阿花隨即奉上長鞭。

孟君婆婆喝了一聲:“過來!”跟著低聲一嘯,那兩隻靈火鳳凰無奈,隻得飛到孟君婆婆跟前。孟君婆婆道:“齊國侯,不務正業,誤我大事!”突然“唰!”的一鞭打向那身形較為大之鳥。

靈火鳳凰中,“鳳”為雄,“凰”為雌,那體型較大的正是雄鳥鳳。

儒子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齊國侯和春蘭公主竟是一對靈火鳳凰,雄的名叫‘齊國侯’,雌的名叫‘春蘭公主’,好大的排場。此時孟前輩不用長竹竿而用鞭,足見對其客氣。”

那雄鳳躲之不及,受了一鞭,被打得羽毛翻飛,歪歪斜斜的站不住,頭一偏,撂倒在地。那雌凰見愛侶被打,突然“呃!”的一聲大叫,拍翅而起,飛啄孟君婆婆。

孟君婆婆大喝一聲:“反啦!”橫手一鞭打了下去。那雌鳳頓時被打得羽絨漫天紛飛,掉在雄鳳身邊,一動不動。

儒子欲上前勸阻,卻遲了一步,見雌雄兩靈鳥橫屍就地,心中不忍,說道:“孟君婆婆,這好好一對,又有什麽錯?”孟君婆婆“哼!”了一聲道:“四十餘年前,我老婆子和我老頭子也是好好一對,又有什麽錯?”那個“錯”字拖得聲長,語氣中滿是心酸,盡是怨毒。

隻見她兀自不動,愣愣的出神,眼角閃過一絲淚光,顯然想起了極為痛楚的舊事。

儒子回想孟君婆婆與無為子的遭遇,心中覺得儒道兩門此舉太過不通情理,兩派雖有門戶之見,約定仙劍鬥法,卻為何要規下這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祖訓?孟君婆婆年輕時與道門的無為子相知相愛,桃源儒道兩門之人卻活生生的將他們拆散。

兩人情意已篤,愛意彌堅,頂著兩門壓力,私下結為夫婦,遠走高飛,兩人全家卻慘遭儒道滅門。

他們也是好好的一對,又有什麽錯?

但這些念頭也隻是一閃即過,因為在他心中,儒門確實神聖無比,不容輕侮。

正自沉思,忽聽得靈火鳳凰一陣怪叫,撲向桃林後的一片亂石當中。儒子順眼看去,隻見石頭當中探出一顆腦袋,正是那個叫相裏尚賢的道童。此時,他見靈火鳳凰飛撲而下,立馬縮了進去;但靈火鳳凰目光何等敏銳,行動何等利索?幾個起落早已將相裏尚賢揪了出來。

阿風見相裏尚賢被群鳥圍攻,行動雖是不便,仍是揮鞭上前驅趕,眼見無法阻攔,竟爾用整個軀體擋在相裏尚賢的身上;而靈火鳳凰見到陌生麵孔,絲毫不停,長翅急振,向阿風的背脊扇去,欲將她推開。

相裏尚賢見阿風受攻擊,翻過身來,替阿風擋開靈火鳳凰的痛擊,兩人一番互愛互救,正如齊國侯與春蘭公主一般。

儒子自覺不妥,急欲上前相助,卻見孟君婆婆臉上微微的露出笑容。此情此景,孟君婆婆顯然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眼見靈火鳳凰勢頭凶猛,二人性命不保,突然一聲清嘯,孟君婆婆將其喝止,然後欺身上前,長竹竿輕挑,將兩人攔腰扶了起來,對著相裏尚賢喝道:“這地方是你可來的麽?”

相裏同流即站定,惶恐誠誠的拱手道:“婆婆,我師父有請。”孟君婆婆道:“好不要臉,你們幾時又成了那死老頭的徒弟啦?”忍不住向阿風所在看了一眼。此時阿風也在偷看那少年,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麵,四目相交。阿風雖見孟君婆婆恫嚇相裏尚賢,仍是心如鹿撞,兩頰緋紅。

孟君婆婆飛身過去,打了一巴相裏尚賢,喝道:“滾!回去告訴那死老頭子,老婆子馬上就去!”相裏尚賢雖然吃了一巴,卻不轉身走。阿風心中暗自焦急,不住的向相裏尚賢使眼色,示意他快離去,免得婆婆反悔。

儒子亦是暗暗擔心,知阿風與相裏尚賢情愫暗生,若是任何一人有閃失,自是不願看到的事。突然聽得孟君婆婆一聲大笑,然後說道:“看來你們兩人確實早有情意,你是老頭子門下的雜役,趁我不在,隔三差五的來與阿風相會,難道老婆子不知麽?老婆子今日就念在你們情深一片的份上,繞了你們兩條狗命。你們此刻便結為夫婦,如何?”

儒子心道:“孟君婆婆前輩看似粗心大意,實則是事事留心,非但木青牙的一舉一動她早就留意,並知得一清二楚,就連這相裏尚賢也逃不過她的耳目。”

相裏尚賢說道:“古語有雲:娶妻如之何,如之何……”一陣支支吾吾,顯然並未記熟這些詩句。

儒子隨即應接道:“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此乃《詩經》中的《南山》。”

相裏尚賢道:“不錯!就是這麽幾句。我自幼流落在外,雖喪其母,卻未得父命,若是與阿風姐姐結親,恐怕不妥!”

他本來想說儒門聖人所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知孟君婆婆叛出儒門,不敢在其麵前提及儒門聖人之言,隻得以《詩經》齊風中的兩句來應對,奈何平素不用功,隻記得其中的一句。

孟君婆婆怒道:“什麽狗屁不通的‘必告父母’‘匪媒不得’?你們二人若是當真有情,又何必在乎這些世俗禮節?”長竹竿一橫,挑向相裏尚賢,但不知為何,長竹竿去勢如風,卻硬生生的凝住不前;而相裏尚賢早已嚇得滿身冷汗,拜倒在地。

阿風見那老婆子欲殺相裏尚賢,情知無法相救,仍是奮不顧身上前阻攔,擋在早已停住不動的長竹竿之前,連連磕頭哭道:“婆婆饒命!婆婆饒命!”

孟君婆婆忽有所悟,說道:“先祖聖人亦有所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亦未嚐毫無道理。這樣吧!你們這就出穀去,待這小子回去稟明高堂後,請得大媒人,然後再另擇吉日結為夫婦。小子,你給老婆子聽好啦!不管你在桃源外是侯是王,都得將阿風當公主一般,好生相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語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原文是“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大意是指:如果不等道父母的允許和媒人的介紹,私下鑽洞扒門去與心愛之人,爬牆幽會,這樣的人會被父母和全族上下之人看不起。

儒子聽得此語,臉上一紅,心想:“我與劍容妹子既無‘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此舉豈不是大大的違背聖人教誨?”

阿風見孟君婆婆饒恕,當即拉著相裏尚賢叩頭謝恩,再三禮拜。

相裏尚賢道:“尚賢出得桃源後,必定稟明高堂,聘請大媒人,迎娶阿風過門。”然後攜扶著阿風便去。

走出數丈後,孟君婆婆突然喝道:“小子,你可別欺負老婆子老眼昏花的,你要是有半點對不起她,老婆子必定將你剁碎喂惡禽!”相裏尚賢稱是,扶著阿風,躬身而去。

儒子心想:“果然如相裏尚賢所言,孟君婆婆是個敬重有情有義之人,這才讓他們出桃源而去。”看著相裏尚賢和阿風遠去,心想:“我與劍容妹子何時才能像他們二人一般遠離桃源?哎!我心有此念,如當真遇上要在儒門和劍容妹子兩者之間作出抉擇時,我是以儒門為重呢?還是以劍容妹子為重?我先前因不願以小玉為藥而罔顧劍容妹子之情,當真遠遠不及這些靈鳥有情有義。但我墮仙成魔,靈力漸趨為零,性命十有七八不屬於自己,哪裏還敢有奢望?”想著想著,兩眼又是一陣迷糊。

孟君婆婆見兩人背影逐漸隱沒在桃林間,心滿意足,突然喝道:“儒子,你身為儒門中諸仙行列,為何滿身盡是妖氣?你這邪魔外道,與那女娃在一起,豈不是要害苦人家?”

儒子也不加隱瞞,將自己如何與綠竹翁等人飲酒結拜,如何受迷幻誤中孤燈大師‘碧血燈籠’,如何在誅仙台上被八大長老誅殺仙身和對抗南宮劍郎之事一一說了,然後又道:“如今儒門遭受玄冥教大劫難,儒門後輩諸子下落未明,實在令人憂心不已。”

孟君婆婆又是哈哈大笑,連聲稱快道:“儒門總算有報應!我早已立誓不與桃源之人來往,你們儒門之事,與老婆子有何相幹?儒門之事,老婆子概不理會!”語氣極為堅定。

儒子道:“婆婆,後輩諸子乃儒門根本,若有不測,儒門便要向道門稱奴。婆婆亦是身出儒門,且是聖人之後,如何能忍視?”

孟君婆婆道:“當年儒門那些老頑固又如何能忍視?他們居然下令滅門,就連我尚在繈褓中的小侄兒都不肯放過,我孟君婆婆和無為子真心相愛,又有什麽錯?就因為無為子是道門,老婆子是儒門麽?這又算是什麽狗屁門派?儒道兩門本就英才濟濟,可這兩度鬥法,能從生死穀裏出來的又有幾個?偏就這些不值一提的長老,曲解聖人言,定下諸多臭規矩,我兄長隻是傳授了我一些心法,算得上犯了什麽狗屁大罪?”

儒子心道:“原來孟君婆婆的儒門心法來自他的兄長。那他的兄長亦是本門修仙之人,不知是早兩輩諸仙中的哪一位?”

儒門修仙諸子中人,若是得傳法號後,原來的姓名不再使用,儒子隻知前輩的法號而不知其名。

孟君婆婆繼續道:“儒門祖宗定下諸般宗法豈不是要遺害子孫麽?老婆子愛進桃源就進,愛出就出,誰又管得著?偏偏就有那幫老頑固將其奉若神明。”又是一聲長嘯,集結四下飛走的靈火鳳凰。

儒子見她集合靈火鳳凰,問道:“這些靈火鳳凰乃婆婆所馴養,你請劍容妹子來,就是要讓她琴音驅使它們與人相鬥?”

孟君婆婆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可如今那女娃不知去向,老婆子這一回恐怕又要輸啦!”